倒不如借一场“民乱”直接将西安城里的毒瘤一次性清个干净,便是朝廷再派官员下来,那也得照着他孙大任的规矩走!
宋旭涛由太医诊过脉后,不等他细说病情,便摆手道,“我的身体我清楚,刚才不过是一时急怒攻心罢了,你开方子罢。”
太医知道这是宋旭涛不想让知道他真实的情况,行礼之后便带着药童下去了。宋旭涛看着站在值房门口的李显壬,“不必催了,该来的终会来的,咱们聊一聊。”
李显壬是真的急,他的人可是一路跟着楚琙入陕的,便是只言片语,每日也必定有消息回来,这几日他收到的消息一直都是秦王没有入西安城,也不肯接见宋硒。
这个反常的举动已经引起李显壬的警惕了,他本能的觉得秦王只怕没打好主意,这不,另一只靴子掉下来了,陕西“乱”了,陕西布政使宋硒死了!
李显壬跑到值房外催折子,除了真的想知道那边的消息之外,另一个原因也是他要借着外头的寒风让自己冷静冷静,他能派人跟着秦王,一向大权独揽的宋旭涛,会不在秦王身边派人?
知道自己侄子的死拜秦王所赐,宋旭涛还会不会站在秦王一边了?若是宋旭涛改了主意,他这个次辅又当如何?
“唉,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可缓过来了?”李显壬拉了张官帽椅在宋旭涛面前坐下,“信上的消息可确切?这样的大事怎么不见附近州县的折子?”
宋旭涛长叹一声,“硒儿虽然是我的侄儿,但他自幼聪慧过人,我将他当自己儿子一样教养,原想着他能替我那三个不争气的儿子撑起宋家,没想到,”他的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若是老天要降罚与我宋家,何不拿了我的命去,为何要害我的硒儿?”
李显壬愕然地看着掩面大哭的宋旭涛,想到宋旭涛那三个在翰林院混日子的儿子,心中的怪异有了解释,宋家没了宋硒,等宋旭涛没了后,将来最好也不过一乡绅尔!
看着毫无仪态的宋旭涛,李显壬又想起自己的儿子来,眼眶也跟着红了,尤其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孙女,要嫁给一个前程未明的皇子,将来说不得连平安到老都不能够,李显壬真觉得自己的命也不比宋旭涛好到哪里,这眼泪也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相对哭了一会儿,李显壬收敛了情绪,起身走到门边亲自提壶往铜盆里添了热水,拧了热毛巾自己擦了,又拿了一块送到宋旭涛面前,“事已至此,咱们得想后头的事了。”
等宋旭涛收了悲意,李显壬才一指案上的信,“信上只说小宋大人殁了,可还说别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王殿下如今在何处?”
宋旭涛闭目回忆着信上的内容,喃喃道,“只说秦王一直没有进城,后来城中民乱四起,”他颤抖着声音重复着四个字,“硒儿没了,硒儿没了。”
李显壬眼眶发酸,和宋旭涛认识了近二十年,他第一次看到宋旭涛如此脆弱无助,“我这就叫人快马往西安去,咱们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对宋旭涛道,“要不要让宋安过来?”宋安是宋旭涛的心腹。
宋旭涛深吸口气,“劳烦了,”他抬眸看着已经起身的李显壬,“李相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李显壬心中一突,“有没有蹊跷现在不好说,唉,早知道会出这种事,我叫人跟着了。秦王那边,我看还是派人赶紧过去的好。”
宋旭涛已经从榻上坐起,颔首道,“让高英派两个得力的过去,一路换马不换人,彻查到底!”
李显壬嘴角抽了抽,御史大夫都是文官,即便有年轻力壮的,也搁不住换马不换人,“好,我这就传高英进来,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宋相没往秦王身边放人?”
宋旭涛白了李显壬一眼,“难道李相没放?”
李显壬摊手,十分光棍道,“没有!但我现在很后悔!谁知道皇上会看中兰儿为秦王妃?”
李显壬说的坦诚,宋旭涛反而不好敷衍,“派了,前几日传来的消息只说秦王不知道为什么没进西安城,这两日还没有信儿过来,谁知道西安那边反而送来这样的消息,”宋旭涛的声音再次哽咽,侄子没了性命,身后名怕也难保,毕竟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布政使罪责难逃。
想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孙大任呢?西安城破,孙大任这个巡抚哪里去了?”
这是要追责了,李显壬心里微嗤,原本对宋旭涛的那点儿同情登时烟消云散,谁不知道陕西省宋硒一家独大,他在任六年,连着赶走了两任巡抚,也就最后这个孙大任在西安呆住了。而代价就是拱手交出手中原该属于巡抚的所有权力,老实的当个摆设。
“唉,宋相别急,不管哪处总会有消息过来的,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商量下接下来的事,还不知道按察使现在如何了呢。”他看了宋旭涛一眼,觉得现在和他谈这个有些残忍,轻叹一声,“你再歇会儿,我去见高英。”
揽秀宫里也是一片愁云惨雾,青柳看着毫无生气的江静妃忍不住唇角微扬。她知道这阵子揽秀宫上下在“谋”大事,但一切都在太后娘娘的掌握之中,她也就当场笑话看了。
却没想到这次到底是她大意了,碧玉那个小蹄子居然想出奇制胜,弄了那么一出儿。要不是那个李庭兰够狠辣,只怕这次笑的该是揽秀宫了。
所以听到熙和公主病了,程嬷嬷和碧玉下落不明,青柳觉得十分解气,皇上让邓公公过来宣旨,说静妃可以出宫走动,青柳也没有什么不满,解禁了好啊,解禁了才能亲眼看看儿子女儿的下场。
“静妃娘娘,叫人帮您换身儿衣裳,奴婢陪您谢恩去吧。晋王成亲可是天大的喜事,皇上下旨由您亲手操办更是皇恩浩荡,”青柳的声音恭谨又和煦。
邓公公看着面无人色的江静妃,又看了青柳一眼,这人真是哪疼往哪儿扎啊。他瞧着静妃娘娘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哪还有力气去谢恩,“哈,这会儿皇上可能已经不在慈宁宫了,娘娘可以慢慢换了衣裳再去。”
谁会想出郭太后会为江静妃说情,让她出面主持晋王的亲事呢。不过如今看到静妃的神色,邓公公算是明白了郭太后的“好心”了。
青柳立马点头,“邓公公说的是,静妃娘娘可以先去太后娘娘那里,然后再去叩谢皇上。”
江静妃被耳边的说话声吵的想发火,可她连开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你们滚,都给我滚出去~”
青柳尴尬的看了邓公公一眼,曲膝道,“是,娘娘已经解除禁足,那奴婢这就回慈宁宫去了。”
说罢也不理会江静妃,躬身退了出去。
邓公公跟了建昭帝二十年,自然知道建昭帝心里最看重的还是静妃母子,不然也不会才将人关了一个月不到,郭太后一开口,就赶紧给她解了禁。
“娘娘,殿下如今还是病中,皇上又下令让您协助皇后娘娘主持殿下的婚事,您可千万在振作起来啊,”邓公公知道卢珍不是江静妃看中的媳妇人选,但圣旨已下,再闹就是不懂事了,而且建宁侯是皇上的心腹,与之结亲也不算太坏的结果。
江静妃深吸口气,眼泪夺眶而出,“公公,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你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静妃娘娘,竟然还喊命苦,邓公公这会儿嘴里发苦,他环视一周,“娘娘慎言,不论是您可以出宫,还是晋王定下亲事,可都是大喜事,您可是全大晋女人都没有的好命格儿啊。”
江静妃委屈的看着邓公公,嘴一扁泣道,“小邓子,你真的也这么想的?”
邓公公是建昭帝做皇子的时候便在他身边服侍的,而江静妃最初只是建昭帝身边伺候茶水的宫婢。因年纪小却生的极为漂亮,一向与人为善的邓公公便对她多有照顾。等江静妃成了建昭帝的宠妾时,也曾为犯了错的邓公公说过好话。
两人还是很有几分香火情的。
邓公公紧张的咳了一声,“奴婢真的是这么想的,奴婢知道娘娘是在为晋王殿下的伤势担心,那娘娘就更该打起精神来,便是不能亲自往出宫探病,娘娘也要派得力的嬷嬷过去照顾一二啊。”
得力的嬷嬷,程嬷嬷没了,江静妃哇的又哭了出来,“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她挥着手,“你去和皇上说,我没几日好活的了,珩儿和雅雅就交给他了,让他看在我和他往日的情分上,多少照拂他们一二,我便是死也能闭眼了,呜~~”
邓公公目瞪口呆地看着哭的要死过去一般的江静妃,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眼睛,据他的人报说赏梅宴上似乎是出了什么事。熙和公主吓病了,各府千金出宫时脸色也十分不好。
但具体的他的人并没有打听出来。而且邓公公也没有多当回事。这熙和公主设宴,不出事反而是怪事了。还有他的人查过出入宫的记录,晋王那日明明没有入宫,怎么又从宫里出去了?
但这个疑点他并没有禀报建昭帝,他知道建昭帝对晋王的感情,这个时候说这个,那是在火上浇油,他不会傻的自讨没趣。
现在看着如丧考妣的江静妃,邓公公一时无言,半天才点点头,“奴婢一定会将娘娘的话带到的。”
说起来静妃娘娘以前也没少用这一招儿,而且效果一直都不错,这次应该也能将皇帝哄过来。但哄过来又能如何呢?刚解了她的禁足,皇上是万不会立时让她复贵妃位的。
至于卢家的婚事,赐婚旨都下了,难不成还能再改。
一百三十三、
想到秦王也要被赐婚的消息他还没告诉江静妃,邓公公又道,“皇上还要为秦王和李阁老的孙女赐婚呢,只是秦王还在西安,圣旨便没着急下。”
“什么?你说什么?”江静妃一下子从榻上坐起身,厉声尖叫,“他给谁赐了婚?”
“秦王和李阁老的孙女,闺名好像叫庭兰,”邓公公被江静妃的样子吓了后退一步,陡然想起她和方皇后打起来的样子,心生退意,“奴婢这就将娘娘的话禀报皇上。”
见邓公公想走,江静妃从榻上起身一把抓住邓公公的胸前的衣襟,“你说皇上要将李庭兰和楚琙赐婚?”
邓公公被江静妃的举动吓了一跳,“是,皇上是这个意思,他还特意让宋相往李阁老府走了一趟,问了李阁老的意思,李阁老应下了,只说希望婚期能推到李姑娘十七岁以后。”
“好好好,真的好手段,”江静妃丢开邓公公,放声大笑,“真的是好手段,郭氏你这个死老太婆,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娘娘,”殿中的宫人脸色惨白的跪倒一地,“娘娘您清醒些啊,娘娘~”
邓公公后悔为什么自己要亲自来宣皇上口谕了,派个徒弟走一趟不好么?“快快快,将你们娘娘扶进去,咱家去请太医,你们娘娘这是没痊愈呢!”
江静妃咒太后娘娘“不得好死”的话没一盏茶功夫就传到了慈宁宫里,郭太后倒也不以为意,“咒就咒吧,咒一咒十年寿,哀家还没糊涂到和那么个东西生气。”
她唇角浮着一抹冷意,“既是病了,就让她好好在宫里养病便是了,静妃也是个命轻福薄的,一辈子都接不住大富贵,哀家原还想着让她出面主持晋王的婚事,也好好风光一把呢,可惜了。”
等她听说江静妃又要闹着出宫去探晋王的病的时候,也没有反对,只摆摆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不好亲自去看,晋王也不好搬回宫里,静妃想去便去看看吧。”
只要自己孙子在陕西那边好好的,她也懒得和这些跳梁小丑计较了。
晋王没想到江静妃会突然过来,他躺在床上看着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母亲,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母妃怎么来了?您可是病了?”
晋王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折,他明明都安排好了,只要将李庭兰骗到偏院,那她就是他砧板上的鱼,可万没想到李庭兰居然不像她外表那样纤弱,胆子更是大的出奇。
醒过来之后晋王都不敢去回想当时的情景,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拿支发簪就给挟持了,还写下了那种抄家灭门的信。他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李庭兰说要和他鱼死网破她真的就敢么?
他为什么不再挣扎一下呢?如果他当时将那发簪抢过来,是不是一切都改写了呢?
他当时若拼死不肯写,大不了将事情闹大,皇上是他的父亲,难道会不信他而去信一个小丫头吗?
想到这些晋王恨不得拿头去撞床栏,他当时真的是失心疯了,才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吓着了,他真的应该去拼一拼的。
便是他当时把李庭兰杀了,相信皇上也不会让他真去给李庭兰偿命。但现在她拿了他的亲笔信,才真的是被捏了七寸,要被他摆布了。
“我没事,珩儿,你脖子上怎么会有伤?”江静妃一眼就看到晋王脖子上厚厚的白绢,“你不是从马车上摔下来了吗?”
晋王有些讶异的看着江静妃,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熙和没告诉你?”
江静妃摇头,泪眼也跟着下来了,“皇上一放我出来,我便赶紧来看你了,还没见到雅雅呢,只听说她吓病了,还有程嬷嬷和碧玉,她们,她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安排的好好的吗?”自打知道程嬷嬷和碧玉死了之后,江静妃每天就如在火上烤一般,但她人被禁足在揽秀宫,身边又有青柳盯着,连仔细叫人过来问的机会都没有。
晋王轻叹一声,将当时的情景和江静妃说了一遍,但他没将自己被李庭兰挟持写下了那三封要命的信告诉江静妃,“儿子也没想到她居然那么狠,”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当时真以为李庭兰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
“她居然拿簪子扎你?你告诉你父皇了吗?行刺皇子可是死罪,”看着儿子脖子上厚厚的白绢,江静妃都要气疯了,“脖子上是能随便乱扎的吗?那是会死人的!不对,她就是要害死你的,不行,我得回去,我要告诉你父皇,让他治李庭兰的罪!我要砍了她的头!”
“母妃,”晋王死列拉住江静妃的衣袖,“现在再说这个已经晚了,而且儿子要怎么解释为什么会在妹妹那里?还有程嬷嬷和碧玉又要怎么解释?”不说李庭兰手里的信,只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公之于众,自己便没了做太子的机会,大臣们是绝不会让他这样的皇子做太子的。
江静妃眼里要喷出火来,“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她,这个仇必须要报,你只管交给我,我绝不会轻饶了她!”
晋王却不肯将此事交给江静妃,他这个母妃有多大能耐他这次算是看清楚了,而且他也没信心在宫里动手能成功,何况还有那三封信呢,“母妃您在宫里不方便,这次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声音里满是冷意,“我是绝不能再让她活着了!”他之前就是心太软了,又顾忌着李显壬,现在看来,有些人还是早些没了的好。
隆恩伯江涛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外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外甥的伤不只是惊马时摔的,他还差点儿被李次辅家的姑娘给杀了!
“所以,”他咽了口唾沫,艰难的提出自己的问题,“你是让我杀了李庭兰?”
他又转头看着老神在在的龙先生,“那个,龙先生。”
晋王府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人马吗?用他自己的人不行么?干啥要拉他下水啊?“你们没开玩笑,我是那种能办这种事儿的人吗?我府里也没养那些动刀动枪的人啊!”
龙先生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晋王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李庭兰,但李庭兰做秦王妃对他们那是没一点好处的,“其实殿下也可以派我们的人出手,但李庭兰敢对殿下下杀手,事后又怎么会不有所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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