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叫孙女着急下注,那小理由一套一套的,非要让这两匹骡子出来溜溜。他这个老祖父不想违逆孙女的意思。另一点嘛,也是想给如日中天的晋王再浇上一勺油,谁叫孙女不乐意晋王做太子呢。
秦王哪里看不出李显壬的言不由衷?他淡淡一笑,“我虽然生于皇家,却长在民间,对朝堂上的事一无所知,这会儿还全然摸不着头脑呢。只能先多听听看看,待有了头绪,再请教丁尚书看看能做些什么,想来要叫阁老失望了。”
和一进吏部就左一个条陈又一个条陈的晋王相比,李显壬倒更喜欢秦王的态度。晋王的条陈写的花团锦簇,头头是道。但在李显壬看来,这更加证明了孙女的消息是对的,沈迈已经投了晋王。
但李显壬却觉得晋王的做法并不聪明,一个初入朝听政的王爷,对吏部上下了解的如此透彻,且想法多多。这说明什么?要么是他这几年人虽然不在朝堂,却一直盯着朝中的动向。
要么就是那条陈并不出自晋王之手。
“这些年各地天灾不断,辽东鞑子和东海倭寇又时常犯边,两广和陕甘流寇频频作乱,国库真的是捉襟见肘,穷于应付了。”天灾得要银子赈济,打仗和平乱也得要饷银,大晋已经是在寅吃卯粮了,李显壬认为不但是秦王,晋王也应该先去卢部呆几个月,清楚这个国家真实的情况。
没进户部之前,楚琙已经料到了国库是个什么情况了,但他是作为新丁到户部观政的,便是再有良策,也论不到他指手画脚,“是,我听丁尚书和两位侍郎说起过,如今朝廷也是艰难的很啊。”
而造成这一切的,除了宝座上的皇帝,就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了,也包括这位很少发表自己意见的李阁老。
见秦王并不如自己预料的那般侃侃而谈,李显壬对他倒生出了几分好奇来,这位龙子凤孙只着了件细布长袍,若不是人生的清俊不凡,和住在西路的穷举子也没多少区别,只是以他这样的身份穿成这个样子,反而有些刻意了,李显壬淡淡一笑,“臣还没请教殿下来意。”
秦王毫不避讳道,“小王是为着广东水师提督山如松山大人来的。”
李显壬讶然挑眉,“殿下和山提督还有交情?”一个皇子居然结交领军的将帅,这里头可大有文章了。李显壬突然想起出现在他桌子上的请功折子,看向秦王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若是他说和山如松全无交情,一切都是出于公心,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秦王垂眸道,“小王身体好了之后,一直在外游历,曾到过广东福建一带,甚至曾经和到岸上劫掠的倭寇短兵相接过,因此便知道了山提督在沿海的威名。”
李显壬神情淡然,“据臣所知,朝廷的抗倭事宜是由定海侯总揽的,臣也曾见过他上的请功折子,上头并没有山提督的名字。”
他要重新审视这位了,定海侯可不是好相与的,定海侯都不提的人,他却要帮他。这位秦王殿下倒挺有胆量的。
“我与定海侯并不熟,”提起定海侯宗良,楚琙心里微沉,但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不喜表露于人前,“不瞒阁老,小王确实是受人请托,但为的却不仅仅是山提督一人。”
将士在前线浴血杀敌,立功之后得不到朝廷的嘉奖,死伤的将士也得不到抚恤,这才是最让楚琙感到痛心和无奈的,“我知道,朝廷自有朝廷的安排,但前线的将士更加不易,”他轻哂道,“我也在户部查了一下每年拨往水师的军饷,才知道前年的竟然还没有到位。至于抚恤,不提也罢。”
不论军饷还是抚恤,只是躺在账册上的一个个数字,这是最让楚琙痛心和愤懑的。也怨不得将士会和朝廷离心,宗良将走私生意做的那么的理直气壮:他这是替朝廷养兵呢!
李显壬老脸微红,他是不管事,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朝廷也是艰难,才会一直拖欠着各地的饷银,”他声音微低,“朝廷也是知道南边带兵不易,才由着定海侯自己想办法了。”
原来宗良还是得了内阁首肯的?楚琙差点让气笑了,好在他养气功夫不错,“原来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殿下也是体察下情,想为将士们说话,”李显壬捻须一笑,看着楚琙清冷的眉眼,他还是觉得楚琙的突然出现透着奇怪,“今天宋首辅和臣提了一句,说皇上想留建宁侯在洛阳。”
若建宁侯真留在洛阳,那辽东必要派个新总兵过去,恰在这个时候,广东的请功折子出现在他的书案上,而秦王又到了他的书房,而山如松还曾在辽东练过兵……
这其中的关联都不用细想,“不论是资历还是功绩能力,山提督过去都很合适,臣听闻山提督极擅练兵。”
心思被人看透,秦王常年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赧色,他掩饰般的轻咳一声,“是,依着皇上的性子,有外头那些纷攘在,建宁侯留京是必然的。”
李显壬道,“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但殿下应该也清楚,内阁的事都要由宋首辅做主,其实您不如和他打声招呼。”
李显壬想不通的是,既便是想往辽东安排自己的人马,秦王也应该找一直支持立嫡的宋旭涛,而不是他这个万事不做主的次辅。而且在宋旭涛跟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和头脑,不更能得到他衷心的拥护?
今天这趟就如去叶府一样,都不是他所愿,秦王抿了抿唇,“我只是替山提督不甘,又看到蓟辽总兵之位马上要空悬,便想着尽自己所能为他说句话,成不成不是我能左右的。”
“至于宋首辅,”秦王摇头,“我还是不去捋虎须了。”
他过来这一趟并不是因为要想那个位置,而且他也十分不喜宋旭涛的为人。而且在朱先生和太后眼里,宋旭涛也根本不需要他们刻意拉拢。倒也便宜了他这个懒人。
李显壬倒是更看不明白面前的青年了,但他素来是个极谨慎的性子,如今人送到自己面前了,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反正他也不会承诺什么,出了这道门,他还是那个和皇子们毫无关系的次辅。
“殿下既在南边呆过,对那边的情况想来是极为熟悉的,如今朝廷禁海多年,前阵子有人上书开海,殿下怎么看?”
不等秦王说话,李显壬又道,“这事儿过些日子是要廷议的,两位殿下如今都在六部听政,想来皇上也会问您的意见,”他这可是光明正大的公事。而且秦王就在户部,国库有多穷,他就算只是旁听,应该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秦王就知道,他把自己送到李显壬面前,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所以他才一直躲着这些朝臣们。他不需要他们的站队和支持,他只想能扬帆海外,做个真正的自由人。
“其实这里头的道理朝上诸公真不明白么?”秦王淡淡一笑,“不过就是肥公还是肥己的选择罢了,”秦王清冷的眸子里难得带上了点儿情绪,“便是商丘李氏,不也在南边有自己的海船吗?”
海上利益巨大,大到让这些享君恩食国俸之人,将国家百姓远远的抛到了脑后,“小王只是在户部观政,只旁听,没有谏言权的。”
李显壬被秦王说的老脸微红,李氏在南边的船队里有股份,这他是知道的。当初长房老太爷写信和他提起,说是给家里多寻一门营生,毕竟族里人口重多,光靠田亩地租难以养活,并承诺了他们三房的分红。李显壬知道他们是想借用自己这阁老的名头,所以回绝了分红,但没有反对长房做这门生意。现在想想,不就是秦王所说的那样,李氏也吃了禁海的便宜。
见李显壬神情尴尬,秦王也不穷追猛打,起身拱手,“小王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就不多叨扰了。”
李显壬轻叹一声,起身还礼,“臣送殿下出去。”
“不必了,”秦王抢在李显壬前头自己挑开门帘,用手一指西路方向,“小王所行之路阁老并不能行,夜深露重还请阁老多多保重。”
李显壬扯了扯嘴角,兴许是这位秦王殿下长于民间,这说话行事和晋王太过不同,“那殿下恕臣不多送了。”
李庭兰等在致中堂院西已经有一阵子了,这会儿见一个身影脚步轻捷的往府西去,忙疾行两步,轻声唤道,“殿下留步。”
楚琙原以为那边站的是李府的丫鬟,没想到居然是李庭兰,他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李姑娘可有见教?”
李庭兰规矩的行了礼,才道,“臣女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才候在院外的。”
楚琙挑眉看着月色下的女郎,她还是刚才在书房时的家常妆扮,素衣罗裙粉黛不施,真如古人所作的月下仕女图一般。他忙敛了心神,“姑娘请讲。”
李庭兰是打定了主意要会一会这位秦王殿下的,这会儿面对面了,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呃,是这样的,臣女刚才在外间听到殿下和祖父的话,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她不愿意晋王成了皇帝,但秦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要弄清楚,要是这人按着小说里的设定,突然闹出那么一出丑事黯然退场,那她只有想办法让晋王去死了。
秦王这个人在前世就不显山露水,对她这个身处楚家后院的女人来说,只是一个时常出现在楚哲云和楚望江口里的名字。他是他们晋王一脉最大的敌人。他仿佛撼不动的山,让晋王和谢寒雨针对他的计划屡屡失败。可在计划失败之后,晋王一党并没有迎来秦王的报复。
李庭兰当时心里隐隐有一种期待,就是这座山哪一天不耐烦了,给晋王迎头痛击,让他们再无翻身之力。即便她会和他们共沉沦也在所不惜。
但结果却让李庭兰很失望,他仿佛只会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晋王和谢寒雨重整旗鼓,开始新一轮计划,
直到那场令阖宫愕然的宫变,丽嫔叶茉被盛怒的皇帝赐死,秦王楚琙被高墙圈禁,之后王府一场大火之后这世上再无秦王,而晋王在建昭帝病重之时临危授命,成了新一代君王。
李庭兰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面对盛怒的建昭帝和几欲昏厥的郭太后,秦王一句话都没说,只淡定地拿了自己的披风将叶茉给裹了起来。哪怕他的行为对建昭帝来说是火上浇油,气得他当场拔剑要砍死这个秽乱后*宫的不肖子。
李庭兰记得还是晋王出来为秦王求了情,理由也很冠冕堂皇:
虽然秦王毫无人子之义,建昭帝这样的明君慈父却还有舐犊之情,若是今日伤了秦王,改日想起来,必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难过后悔。而且弑子这样的事将来是会被记在史书上的,建昭帝这样的为国为民一辈子的君父,不应该为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牲背上污名。
当时秦王面上是什么表情呢?李庭兰后悔当时的自己太过胆怯,满脑子想着记在自己名下的一双儿女的安危,只想离的越远越好,硬拖着他们往后退,没顾上看一眼当时的秦王是什么样的。
李庭兰回来之前细看了她存在的这个话本子,里头居然对秦王也没多少描写,兴许是为了彰显女主谢寒雨的能力,之前作为晋王心腹大患的秦王,在谢寒雨进入王府,成为晋王智囊之后,便一路势如破竹,将秦王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仿佛谢寒雨的出现就是秦王的克星,谢寒雨越得晋王的信赖,秦王便越没有原来威势。
那这一世呢?在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楚哲云的命运之后,秦王会如何呢?
“我听殿下所言,总是透着几分言不由衷,既是心无此意,何必走这一趟呢?”李庭兰也不和他多周旋,径直问出自己的心中所想。山如松确如他所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上辈子有了他的驰援,秦王才扛住了潼关的乱民。
但即便是李庭兰听出秦王是出于公心,但还是感觉到了秦王并没有用全力。
楚琙眼中闪过一霎的惊愕,他惊讶于李庭兰的直白,更惊讶于李庭兰的敏锐,他的身不由己可是一向掩饰的极好的,除了曾固,便是郭太后和朱先生也只是感慨他太过迂腐,从未想过他是真的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李姑娘何出此言?”秦王的声音如同沁在寒冰里一般,看向李庭兰的目光中也带了不善和提防。
李庭兰也是活过一世的人了,秦王的细微表情自然没逃过她的眼睛,而且这是自己府上,李庭兰心里也少了怕惧,“观君行听君言,自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结合前世的记忆和话本子里的描写,李庭兰得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秦王一直都没有用全力。一个占着大势又颇有能力的皇子,却不肯在夺嫡中用全力,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真的不想要那个皇位。不然以秦王的武力,便是逃不出去,也不会乖乖的束手就擒。
“姑娘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言行才对呢?”楚琙并不直接回答李庭兰的提问,而是将为这个问题重新抛给了李庭兰。
李庭兰想都没想便道,“您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臣女本无权妄议,但殿下何必求人也要做出‘我只是提一提,行不行你随意’的清高样子呢?”李庭兰知道自己见到秦王一次不容易,能和他单独说上话就更难了,所以也不拐弯抹角,话说的很直接。
“姑娘当时并不在屋中,单从只言片语便给得了这样的判定,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秦王回想着自己和李显壬的对话过程,想找出哪里出现了纰漏。
“臣女说的观君行听君言,可不只指今晚的事啊,”李庭兰秀眉微蹙,这人真是滑不溜手,“殿下这么做应该也是有您自己的苦衷,但殿下贵为皇子,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也让别人为难。”
九十五、
真不想做太子就干脆别回来,没了他楚琙,朝廷的局势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复杂,现在他这个既嫡且长往这儿一杵,身边自会风起云涌。而李显壬就是那个被台风扫到的倒霉蛋。
可他不但回来了,还找到祖父头上让他替那个山如松谋蓟辽总兵的差使,这不是变相让自家站到他那一边吗?当然,三位皇子都希望得到祖父的支持,但秦王这一手怎么那么的叫人不舒服呢?也不知道上一世秦王有没有找过自己祖父。
秦王见李庭兰认定了自己是违心而来,便也不再多做解释,只道,“姑娘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上并不能事事都顺心遂意,我知道今天的事为李相添麻烦了,其实李相若不愿相帮也在情理之中。”
楚琙是被朱先生和郭太后逼的太紧,才不得不有所行动,推荐山如松也是顺势而为,毕竟他不想做大晋的皇帝,却还做了大晋二十年的子民,能往好处推一把他也是愿意的。
但他对李显壬其实也没有抱太大希望,这大晋官场糜烂如斯,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而是自上而下的烂透了,他没有资格去力挽狂澜,也懒得去帮着去弥缝,只想走的远远的做一个世外之人。
李庭兰目瞪口呆地看着楚琙,就这?不想帮可以不帮?那你跑来做什么?玩人呢?试试李家侍卫的能力?还是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还是用这种愚笨无聊的办法来试探一下当朝次辅的态度?“哈,这样啊,”李庭兰一指西院方向“好走不送,我会和祖父说的,就当殿下今天没来过。”
在沉静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李庭兰脸上看到了怒意,秦王没来由的一阵儿心虚,但他又不好和一个陌生人解释过多,“那姑娘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是今晚该有的态度?或者说,你们认为我应该怎么展现我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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