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姜津津)

卫晓鸥看看手机，以为张喆生气没回复，主动开口。“姐，太晚了我送你。”
“哎呀不用。”
卫晓鸥坚持：“姐，我就送到小区门口。”
唐琦外套都穿上了，系围巾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卫晓鸥。
“行吧，穿暖和点，外面冷。”
就一条街道，卫晓鸥耳朵有点红红的，他用手捂住耳朵，走在唐琦的身边。
唐琦嗓子疼，她没咋说话。
两人很快就就看到了唐琦住的小区。
一个瘦高的人影刚好也从小区里匆忙出来。
三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刚好就是张喆。

第11章 齿轮
李丽芳虚弱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虚脱，连站都站不稳。赵冬和姜海环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来到椅子上坐下。
赵冬焦急看看ICU里躺着的赵力，整个人身上的刺都软了几分，问母亲。
“妈，医生咋说？我爸的病怎么那么突然啊！”
姜海环本不想来医院，经过赵冬那么一闹，她已经下定了离婚的决心。可不知道为啥，姜媛媛还是劝她陪着赵冬来这么一趟，弄清楚老爷子到底是为啥生病的。如果真的是被他们小夫妻俩闹的，那离婚这事儿就暂时缓缓，等老爷子好些再说。
来的时候她已经和母亲做了简单的沟通，俩孩子也暂时交给母亲来照看。
姜海环此时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去饮水机那边倒了两杯温水，一杯给婆婆，一杯递给丈夫。
“妈，您先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
“你爸他……这几个月本来就一直不太舒服。加上你们卖了房子换到我们这个老破小小区里住着，他更是不敢乱花钱，死也不肯来医院。刚刚医生说，你爸的肌酐指数已经到1000了，正常人超过100就已经是尿毒症，他这个症状，直接是双肾衰竭，必须要换肾才可以活下去。可我们家，哪有钱去做这个手术，何况找肾源更是件麻烦事……”
赵冬张了张嘴，又扭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赵力，始终没说出什么太主动的话。
姜海环看看他这等冷漠的表现，更是心寒地抽了抽嘴角。
“实在不行，就把我的肾割给他一个！”李明芳见儿子不表态，咬咬牙激将着说。
赵冬瑟缩了一下，劝阻道：“妈，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这事儿，让我想想。”
姜海环自从被母亲点醒，看赵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面对这样的人生大事，他想着的不是积极应对，而是找借口逃避。没担当的怂样，甚至还不如婆婆。
李明芳直接扑通一下从长椅滑下，跪在赵冬面前。
“儿啊，我求求你……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求你割肾救你爸，你先跟我一起去配个型，先给你爸一点希望好不好？”
姜海环赶紧上前搀扶她：“妈，别这样。你先起来。”她又拉了拉赵冬的衣袖：“赵冬，你说句话啊。”
赵冬的嘴唇抖了抖，艰难吐出一个字：“好，先去配型。”
李明芳这才一边抹泪一边站起来。
“冬啊，你也别怪妈妈逼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家里为了你们结婚，已经倾尽所有买了那套电梯房，你去车队拉货，我们又给你凑齐了这辆货车的首付款。”
姜海环看了一眼赵冬，结婚的时候，赵冬就说房款都是他跑运输自己一点点赚来的，她这才觉得赵冬是个靠谱的男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见母亲拆穿了自己的谎言，男人慌乱的眼睛迎上姜海环，最终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后悔的决定。
“你也一起去。”
姜海环毫不抗拒：“去就去。这个家我也该尽一份力。”
姜海环回家的时候，跟在赵冬身后，看见他脚底下还有一瓣红色的梅花。她觉得母亲跑来自己家照顾她们娘仨，还要带上这支梅花，一定非常爱它。她在小区门口的花店本想再买一支梅花，店主抱歉地说“卖完了”。姜海环想了想，买了一束雪白的姜花，香气十足，又简单极致，一大束仿佛生在野地里，生机勃勃的样子，她觉得很像母亲给自己的感觉。
“妈，我给你带了个礼物。”姜海环拿出那束白色的姜花。
姜媛媛的脸上露出一个皱纹绽放的笑，她从女儿手里接过那束花，使劲儿嗅了嗅，点点头。
“谢谢。我很喜欢。”
姜海环又找了个平底盆，把姜花插在上面，她一边摆弄着花，一边哼起了儿时姜媛媛抱着她哼着的一首童谣。
“豆角青青细又长，黄瓜穿身绿衣裳。辣椒高高tຊ挂灯笼，萝卜地里捉迷藏。茄子要嫩一掌长，倭瓜越老皮越黄，红绿黄紫真好看，菜园一片好风光。”
姜媛媛在一旁温柔地笑：“你还记得这首儿歌啊。”
“怎么不记得，小时候你一边做农活儿一边哄我。说起什么就让我认什么……妈，我想回小院住些日子，想跟你一起去摘豆角，掐黄瓜。”
“你不管你公公的事了？你还没说他咋样了。”姜媛媛把女儿从幻想拉入现实。
姜海环叹了口气。“医生说他双肾衰竭，要马上肾移植，否则……”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大家都明白。
“赵冬给他一个不就行了。”姜媛媛用正常人的思维企图解决一个难题。
姜海环摇了摇头。“我瞧着他并不是那么乐意。”
姜媛媛停下手里摘菜的动作，抬起头，想了想才搭话。
“也是，他一个连翎翎都可以说丢就丢的男人，你能指望他去牺牲自己，花钱救他爹？”
“是啊，所以妈，我决定了，这么自私的男人，我要跟他离婚。”
姜海环说得斩钉截铁。
姜媛媛点点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支持你。我们回乡下，种地养猪，只要肯干活，饿不死。”
“他爸刚出这种事，我就嚷嚷着离婚，感觉也不太好。等过一阵子吧。”姜海环看着锅里咕咚咕咚烧开的水，冷静地说。
“行吧。”姜媛媛把面条丢滚水里。
滚烫的热气蒸腾起来，让她的脸浸润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不那么真实。
“我总觉得，按照他们赵家的尿性，这事儿还有的折腾。”
“是啊。”姜海环帮忙母亲打下手。
很快，两人就搞定了晚饭，并且默契地没有做赵冬的那一份。
入夜。万籁寂静。
赵冬发来消息说今晚不回来，就在父母家睡，美其名曰去照顾他妈。
姜海环和母亲睡在大床上。她还像小时候一样蜷缩在母亲的怀里，感受母亲温暖的体温，平缓的心跳，轻柔的呼吸……她从未像今夜一样睡得踏实。

第12章 古怪
今天小区里的临时管控取消了，赵冬也能出去跑车了，为了生计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嘱咐姜海环陪着李丽芳去医院拿配型报告。
姜海环一大早起来，挤了一些母乳放在冰箱里冷藏。她这几天虽然也配合婆婆一起去了医院，小区给他们家开了临时通行证，但主要是因为姜媛媛在家，把她一日三餐都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孩子也不用她太操心。喜欢哭闹的赵翎居然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被姜媛媛教会了蹲坐在马桶上大便和小便，这让姜海环高兴得不得了。她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光。
她和李丽芳相约在小区门口等着。
虽然戴了口罩，但李丽芳还是觉得媳妇和平时相比有些不太一样。老赵还在ICU躺着，但媳妇为什么看起来却格外高兴。
两人约了车，坐上后座，李丽芳似乎闻到媳妇身上隐隐传来的香气。
她挑挑眉，“你喷了香水？”
姜海环马上从婆婆的态度和语气上找准她的点，立刻分辩：“赵冬不让我白花钱买那玩意。是我妈给我带来的皂角，我昨天用那个洗了头，是不是还挺香的？”
姜海环故意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长发不小心拂过了李明芳的鼻尖，她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喷嚏。
一路上无话。
到了医院，李丽芳有些不可置信地拿着检验单，手抖了抖。
“妈，怎么了？”姜海环从李丽芳灰败的脸上觉察到了一些不好的预感。“都没配上”这几个字在嘴边都快说出去了，她又硬生生憋回去。
李丽芳把检验单藏着掖着，没让姜海环看。
她有些干巴巴地指了指一旁的饮水机，“我口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
姜海环没有疑虑，按吩咐去了。
李丽芳趁姜海环转身的那一瞬间，从她背后捻了一根头发，迅速揣在口袋里。
姜海环端来水，李丽芳哆嗦着嘴唇喝完，居然开口说：“你先回去吧。”
姜海环有些摸不着头脑。“妈，赵冬让我陪着您。再说，啥事不能商量着来啊，咱们凡事都要往好处想。”
李丽芳闭上了眼睛，已经不想看姜海环的那张脸。
“回去照顾翎翎和砚砚吧。我想一个人跟老赵说说话。”
“那您一会儿想回来的时候，微信跟我说一声，我给您叫车。”姜海环以为李丽芳是失望所以才失态，也没想太多，依旧保持着礼貌离开了。
李丽芳见她走了，这才挣扎着把那张揉成团的检验单拿出来。
单据上写着：李丽芳，配型不符。赵冬，配型相符。姜海环，配型相符。
（赵冬虽然配型相符但后检测出来他是哑肾，天生只有一个肾脏，无法移植）
李丽芳穿着防护服和口罩走进ICU，盯着赵力看了许久。
赵力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和略显灰败的眼珠，只能空洞地转上几转。氧气面罩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部分表情，但李丽芳知道他一定知道。
她扬起化验单，一把丢在赵力脸上。
赵力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李丽芳握紧拳头，伸向赵力的氧气管。
赵力用尽全身力气摇摇头，按响了床边的呼叫按钮。
一个护士匆匆跑来，在窗外冲李丽芳招手，示意她出来。
李丽芳没有动。
护士继续拍着窗子，表示一会儿医生要进去检查。
李丽芳闭了闭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放弃了之前的举动，而是拔了一根赵力的头发离开。
姜海环没有按照李丽芳说的立刻回家。她在医院附近的一个金拱门点杯热饮坐下，就着落地窗盯着医院门口的方向。
她给姜媛媛发微信：“婆婆今天很奇怪。”
姜媛媛秒回：“怎么了？”
姜海环啪啪啪打字：“检验单出来了，她脸色很不好。”
姜媛媛：“是赵冬没配上？”
姜海环：“她不让我看。还一个人去了ICU，让我早点回去。”
姜媛媛：“是挺奇怪的。那你还是在医院门口等等她，你婆婆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人万一受点什么刺激，赵冬又要埋怨你了。”
姜海环拍了自己手握热饮的图片发给母亲。“在门口等她。”
姜媛媛回了个笑脸。
约莫过去了一个小时，李明芳才失了魂一般走出医院。
姜海环急忙走出金拱门，走到李明芳旁边搀扶她。
“妈。”
李明芳吓了一跳，见到姜海环，整个人硬生生憋着一股子劲儿，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却一言不发。
姜海环有些怵，但很快收拾了心情说：“妈，我没回去，刚才一直在这儿等您。我叫个车，您受累等等，一会儿咱们就回家。”
李明芳撇开她的手，似乎要跟她保持距离，但没有拒绝她一起叫车回家的提议。
回程路上，李明芳闭上眼睛，整个脸彻底耷拉下来，一副痛苦又无助的神情，甚至拒绝和姜海环交流。
姜海环也不生气，给姜媛媛发微信：“我们回来了。”
姜媛媛回复：“要不要让你婆婆来吃饭？她回去要自己做，怪麻烦的。受了这个刺激，估计也没心思做饭。”
姜海环小心翼翼看了李明芳一眼，轻声问：“妈，中午来家里吃饭吧。我妈张罗好了。”
李明芳摇了摇头：“不用，我没胃口。”
姜海环还想说些什么，看李明芳那一副厌世的表情，只好委婉地想了个主意。“那我帮您打包好，一会儿送过去。您要饿了就微波炉热一下。”
李明芳不置可否。
回到家里，姜媛媛早就把给亲家的饭菜都提前拣在一个干净的饭盒里。酸豆角是自家腌制的，炒了肉末，超级下饭。还有一枚煎得两面焦黄的荷包蛋，几大块炖得耙耙的牛腩。再有一筷子蚝油生菜。饭则是另外一个食盒装好。
姜海环没顾得上吃饭，先把饭菜给婆婆送过去了。只是她敲了半天的门，李明芳都不给她回应，无奈的姜海环只得将饭菜放在门口，又叮嘱了邻居一嘴。
下午两点的时候，姜海环陪着儿子和女儿睡了午觉起床，发现邻居发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送过去的饭盒被恶意摔在门口，洒了一地。
姜海环握着手机，彻底蒙圈了。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气氛很古怪。
张喆手里还拎着垃圾袋。他想着反正下楼，那顺便清理一下垃圾。
现在他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给她做饭，给孩子做饭，收拾屋子，买菜倒垃圾。
对面是一前一后走过来，神采飞扬的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畅享不完的未来。
而自己站在路灯下，路灯的光是惨白色的，他的脸也是同一个颜色。
张喆觉得自己的决定很傻，他看着手里的垃圾袋，迅速地甩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自己也是袋厨余垃圾的错觉。
卫晓鸥看见了张喆，挥了挥手，立刻看懂气氛转身跑路了。
“姐，姐夫，晚tຊ安，明天见啊！”他还不忘礼貌地和张喆打了个招呼。
但张喆从他红红的耳背与最后不忘扫视一眼唐琦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年轻时候的自己。
是那种暗恋一个女孩，明明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的甜蜜烦恼。
张喆眼神复杂。
天气很冷，夜风吹拂着一些落叶，在没有车的道路上，落寞地打着旋儿。
张喆看着那些叶子，伸出脚踢了一脚。
唐琦像个随时随地都精力旺盛的小兔子，一点点跳到他面前，冲着他挥了挥手，试图让他失焦的眼神找到瞄准点。
张喆终于与唐琦眼神对视。
唐琦一点都没体会到他的难过，还开玩笑盯着他的脸说：“你咋了？”
张喆伸出手揽住她的肩。
“回家。”他说。
唐琦吸了吸鼻子，丝毫感觉不到刚才一瞬间的暗流涌动，还乐呵呵地挽起了张喆的胳膊。
“今天好累，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上去好不好？”走到楼下，唐琦甚至撒起了娇。
她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依旧看起来年轻得像个小姑娘。面孔白皙，皮肤紧致，眼睛亮亮的，嘴唇会为了提气色涂一点有色润唇膏，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是网上说的那种“甜妹”长相。
张喆很吃她这一套，也知道吃她这一套的不止自己。
是男人都喜欢这种会撒娇的甜妹。
他认命的俯下身。
唐琦助跑了两下，一下跳到他背上。
她是炽热的，是灵动的，是一团火焰具现化的精灵。
张喆竟然被妻子的这些优秀的品质，刺激到有些自卑了起来。他低下头，背负着才百来斤的妻子，好像背着一个巨大的思想包袱。
她那么好，她聪明漂亮会赚钱，还为我生育了一儿一女。这样的我，她会不会逐渐厌弃而离开？
张喆开始从一楼往上爬。
每一步都爬得比上一步更艰难。
每跨上一级台阶，就像跨越一条巨大的鸿沟。
鸿沟里被一些记忆的碎片填满。
父母的唠叨，大哥的诘问。
银行卡上增加的数字。
属于他自己的，忽略不计的入账提示。
被一堆垃圾和抹布围绕的自己。
还有那个男人，看妻子的目光。
怎么留住我的妻子？他想。
能比爬上三楼还难吗？
大哥的话语又在耳畔回响，张喆觉得自己着了魔。
“大宝要是发烧了，小宝要是不吃饭了，她能不回来照看这个家吗？”
302的门牌号已经肉眼可见，张喆踏上最后一层，他空出手来喘口气，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不再迷茫。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唐琦进门，飞快地踢掉脚上的鞋子，蹑手蹑脚走到孩子们的卧房去。再忙再累，她入睡前都要去亲亲两个孩子的脸蛋。
张喆在她身后帮她收拾好一双老爹鞋，厚重的鞋底衬得她更为娇小可爱。
很快，唐琦又从孩子们的房间里出来了，她轻轻跟张喆笑笑。
“都睡着了！大宝的脸红扑扑的，可爱死了。”
张喆点点头。“小宝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