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闻言心中有了一股悲壮的情绪,轻声道:“就如这河流,奔涌向强,无休无止吗?”
照夜点头。
花儿心想,这果然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果然是没有尽头的征战。在河流的金光之中,她依稀看到自己满头华发横刀立马,若为此战一辈子,那亦是值得的!
除了,除了心上人永在天之涯。
花儿问照夜:“照夜哥哥,你想衔蝉的时候难受吗?”
照夜笑了:“说不难受定是假话。可难受无用,衔蝉说她有笔我有刀,我们一文一武拼天下,儿女情长都放一边。衔蝉何时也成了女侠一样的人物了?”照夜的眼神很温柔:“我因此更爱她。”
花儿已经想不起柳条巷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了,也没过多久,但就是想不起了。但她还记得衔蝉总会偷偷看向照夜的方向,他们两个暗生了情愫,以为别人都不知晓,可谁人不知呢?不过怕他们羞怯罢了。
二人同时叹口气,彼此看一眼,又齐齐笑了。
照夜劝她:“总觉得大好年华就这样丢在这里于你不公,我自然不会与你说征战沙场是男儿的事,可你终究会因此错失许多身为女子的美好。你往后鲜少能簪花,画眉,也不能有一双纤纤细手,不能在受伤或难过时候往心上人怀里靠一靠,只得自己忍着。你当真要如此吗?”
花儿被他问住了,她那时一心想留下来为燕琢城的百姓报仇,想要自己变成一把锋利的刃,可以刺向任何伤她的人,她并没有看很远,只知晓通天的路没有坦途,而她愿为此一战。
照夜说那些,她从前也鲜少有,但她记得每一年燕琢春日河开,姑娘们映在河面上的影子,簪缨丽影、玉树琼枝。她看着喜欢,也会学她们晃头,她鬓角的野花就会落到河面上,随那微波飘走了。
女子的美丽或许就如那朵落到河面上的野花,转瞬即逝了。
花儿知晓照夜的好意,她受伤了,他作为密友十分自责。花儿看到照夜悄悄对着树抹泪。从前他不觉得照夜是这样的人,照夜哥哥是他们几人的主心骨,不管别人如何乱,照夜的步伐没乱过。
照夜并没愈战愈勇愈战心愈狠,他愈战愈被死亡和失去牵扯,战战兢兢。
因着这瘴气发作时需要遮住口鼻,而他们的布料太少,谷为先就命照夜带着花儿和柳枝下山去采办,至于去哪里由他们自行决定。
花儿和照夜在燕琢城内有熟人,万一碰上,会惹出大麻烦,二人商议一番后,决议去良清。
上一回去良清,花儿扮成书童模样,加之又在冬季,旁人都把她当成一个秀气少年。如今早入了夏,他们去白栖岭那个废弃驿站请马夫帮忙找了三身衣裳,换好准备下山。
且看柳枝,野性难驯,腰间横一条报春花腰带,倒添了一些柔美;再看花儿,楚楚一把小腰,头上插一枝银凤衔花结簪,亦是个娇俏少女。只是那少女胳膊有些硬,不敢动,吊在袖管里,如假的一般。照夜更不必说,手中攥一把紫檀木扇,翩翩佳公子。
三人头回这般,都道对方罕见有趣,下山路上难得嬉笑一阵。
良清小城夏日热闹了些,因着燕琢被鞑靼接管,许多边贸移到了良清。不过数月,就新建了两条街,街上热热闹闹,应有尽有。
路过镖局和客栈之时,花儿担忧自己被认出来,但里头已然换了一波人。三人在街上闲逛,看到一个布庄,便走进去。掌柜的见这三人不是良清人,就问他们采买这匹布做何用?
照夜道:“给府上的丫头添置衣裳。”
掌柜又问:“送往何处?”
照夜答:“城外驿站吧。”
掌柜的四下看看,凑到照夜跟前说道:“这位公子,如今我们这布,只要超过一匹,一出一进都要报给上头。生意不好做,一匹您也不好拿,不如卖您半匹,其余半匹您换个地拿。”显然是宁愿少做生意,也不愿被人盘剥。
照夜闻言点头:“也好。”
于是请掌柜的量布,而他们站在一旁候着。外头不时过衙役,碰到人就盘查。照夜便问:“查的什么?”
掌柜的摇头:“能查什么?查山上的,抓了就砍头。”
“山匪吗?”
掌柜的叹口气,说道:“你是外乡人吧?这地界眼下哪里还有匪?”
照夜跟花儿她们对视一眼,心中都清楚:抓的就是他们。太子怕是要把山匪的帽子安在谷家军头上,要将他们憋死在霍灵山里。倘若如此,为他们运粮的白栖岭处境就无比凶险了。
衙役路过布庄,看到里面有生人就进门盘问,目光逐一扫过,问他们来自哪里?
照夜答:“松江府吴府。”
那几个衙役念道:“这松江府的人倒是会过日子,知晓良清的东西便宜,如今三天两头往良清跑。”说着就出去了。
掌柜的将布匹送到驿站,莫名叮嘱一句:“若没什么事,买了东西就早走。夜里不太平。”
“夜里怎么了?”
“夜里…”掌柜的又四下看看:“夜里都不敢出门、那鞑靼接管的可不仅是燕琢,到了夜里来良清溜达,看到女子就抢走,带到额远河对面的军营去供人亵玩。有能耐的人早跑了,我等低眉顺眼做个奴才,大气不敢出。您瞧着吧,再过几个月,那松江府也是这般光景了。”
花儿想起当初对鞑靼屠城的困惑,答曰:“是敲山震虎。”如今明白了,震慑到了良清,再向内推,这城一个接一个地破。
掌柜的讲完叹口气走了,三人一商量,决定买了另外半匹即刻回去,避免其他事端。
去另一家布庄的路上,街上突然被堵住了。他们被红布拦在路边,跟其余人一起哪里都去不得。
“怎么了?”有人问。
“能怎么了?说是鞑靼王爷带着王妃来了。”
花儿听到鞑靼王爷和王妃,猛然想起叶华裳来。于是比旁人更上心,踮脚伸脖子张望。鞑靼人好马,此刻先过了几十匹马,将石板路震得颤,再然后是一匹奇高的马,马上坐着人两道剑眉,一双丹凤眼,看人之时眯着眼,腰间别一把蒙古刀。那人生得高而壮,握着缰绳的手依稀能劈死一个弱女子;在那匹马后,跟着一匹白马,白马上坐着的女子,被风吹红了眼,但一双眼水波横流,带着忧愁,看人之时柔柔的。
是叶华裳!
花儿震惊得张不开嘴,因着叶华裳去京城后杳无消息,她以为她陪嫁后遭遇了不测,今日却在良清现身了!
叶华裳察觉到一道不同的注视,向一侧看,看到路边的人儿。她愣了一瞬,猛然想起那是白二爷的小书童。她以为那小书童在燕琢屠城时死了,当时一阵惋惜,如今却在良清看到了她。
她原本想勒马,但前面的鞑靼王咳了声,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松了手,任那白马走了。却还是回头看一看。也不知怎的,明明没见几面,却犹如见到亲人。此时她亲人所剩无几,是以把花儿当成了故人。又因着她曾跟随白栖岭,这令叶华裳感到无比的亲近。
他们走了,花儿突然对照夜道:“照夜哥哥,你们先回山上,我想在良清多待一日。”
“为何?”
“你没认出吗?”花儿轻声道:“那鞑靼王妃是燕琢城当年的叶华裳。我要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照夜到底拗不过花儿, 但又不放心她,陷入两难。
花儿则拍拍胸脯向他保证:“照夜哥哥,你信我, 我何时给大家添麻烦了?你先带柳枝回去, 我办完事去驿站找人送我上山。”
话已至此,都知孰轻孰重, 只得作别。
花儿见照夜一步三回头,就对他摆手, 而自己转身跑了。她先去寻了一家小面馆要了碗面, 细嚼慢咽听了会儿旁人在说什么。
大多在议论鞑靼王和新王妃。
说如今来良清的这位是鞑靼君主不受待见的三儿子阿勒楚, 阿勒楚骁勇善战, 却因着受母族牵连被多次发配。去年夏天,阿勒楚带家眷随兄长斡齐尔西征, 遭遇其弟乌鲁斯暗算,妻儿均死了。鞑靼女子本就位低,在游牧深处,兄弟父子共用妻子也时有常见, 是以阿勒楚写信给君主以谋公正,君主却道:“再为你安顿一个汉人女子。”
这个汉人女子, 就是随嫁的叶华裳。
叶华裳去到京城, 心知前路凶险,唯一宽慰之事就是要嫁之人她的确曾见过, 不似其他鞑靼人那般无理。临行前为了安抚父亲, 为他在朝廷赏赐的小院中种了一棵树,对他道:待树荫遮窗, 女儿定能回京探望, 就以三年为期罢!
叶大人无法讲话, 耳朵也渐渐听不到,那双手什么都做不了,每日由人伺候看管。叶华裳担忧他的安危夜不能寐,在临行前的宫宴上,遇到娄褆之妻,她悄声对叶华裳道:“别的事无能为力,但叶大人,交给我们便好。”
娄褆为人良善聪敏,叶华裳早有耳闻,可他们毕竟相交不深,她无法放心托付。娄夫人却又道:“白二爷会亲自照料。”
叶华裳闻言,依稀知晓了娄褆与白栖岭的相交程度,就不再多言。
她离开那一日,京城摆出百里红妆的架势,公主坐在轿辇之上端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来,与百姓挥手作别。心中却是恨不能亲自手刃娄擎,将他碎尸万段。
而叶华裳,看着那繁华的京城渐渐远去,心亦渐渐死了。她是在出发五日后才知晓自己要嫁的人换成了三子阿勒楚的。阿勒楚名声并不比娄擎好,简直令人闻风丧胆。而叶华裳,已是他第三个妻子。
叶华裳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她既是浮萍,任人摆布,嫁谁都无碍,无非是早死一日或晚死一日。她心已死,草原的风再大,也刮不起任何涟漪。
第一次见阿勒楚,是在他的营帐里。
阿勒楚行军打仗,并无固定居所,营帐里挂着各式武器,一张床冷冰冰,唯一热的就是她脚边的炭盆。她坐在那里听到外面饮酒作乐,鞑靼人好战好酒好女人,成亲当日要喝大酒、在校场上骑马射箭摔跤比武,待闹够了,哄叫着将新郎推进营帐里,其余人在外头听动静。
叶华裳的手指捏在一起,听到那马不嘶鸣了,混乱的脚步声朝她而来,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她只求自己能痛快一死,别受太多羞辱,哪怕堪剩一点体面,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营帐门被推开,灌进一阵大风,一个巨人弯腰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他身上有烈酒的味道,那股酒味瞬间就到了叶华裳面前。她的盖头被胡乱扯掉,听到阿勒楚用不太连贯的官话道:“你们汉人,繁文缛节太多。”
叶华裳没有讲话,身子下意识向一边挪,却被阿勒楚一把拉到身前。他不讲话,亦没有任何的铺陈,带着伤口和老茧的大手伸进她红艳的喜衣之内。叶华裳怕得发抖,屈辱的泪水落了下来,但她紧紧咬住嘴唇,没发出任何声音。
红裙褪去,他猛然翻过她,鞑靼男子擅骑射,在这洞房之夜也要将妻子当作自己的骏马。叶华裳却猛烈挣扎转过身来,她流着泪说:“我要看着你,看着我的夫君。”
阿勒楚愣了一瞬,最终顺了她的意。
巨痛之中叶华裳看着他的脸,恨意翻江倒海,手摸向枕下,却被阿勒楚一把按住。他在她耳边道:“汉人,休想杀我。”摸出那把刀丢到了地上。那刀具落地的声音很小,却如同点燃阿勒楚的雄魂,他的大手掐着她腰身,死死看进她眼睛:“不是要看?看吧。”
叶华裳昏死过去,睁眼之时已是黎明。
一个女子正贵在床前为她擦拭身体,叶华裳下意识避开,却听她道:“没有伤。”
叶华裳不知怎样才算伤,她身心俱疲,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举目无亲,好在活到了这一日黎明。她换上鞑靼的衣裳,头上束起一块绢帕,衣裳于她而言太过空荡,她却觉得刚好。推开门走出去之时,外面突然安静了。
才春末,鞑靼男子就开始光着上半身在操场上跑动。阿勒楚亦如此,一身雄健。女子的目光绕在他身上,他对此不甚在意。于他而言,女人不过是骏马、是牛羊,可买可卖可换,他的志向在一步步杀到广阔天地去。这就是鞑靼,和他们可悲可怜的女人。叶华裳想:我又何尝不可怜,我朝女子境遇又好到哪去?不然我怎会站在这里?
草原的风很狂很烈,叶华裳甚至无法笔直站在大风之中。放眼望去,是一望无尽的草原,从此再无燕琢的千山。
阿勒楚赤膊走过去,在别人的哄笑中将她扛回营帐,叶华裳捏着裙角拒绝他的白日宣淫,她颤抖说道:“要么听我的,要么杀了我。”
她对阿勒楚有从内而发的恐惧,而她的抗拒毫无用处。阿勒楚从不被女人牵制,他喜欢征服。抽掉她的腰带,手伸了进去。
他难得温柔,以汉人男子的方式对待她,察觉到湿润就问她:“你们汉人女子喜欢这样?”
叶华裳羞愤难当,用力拍打他的肩膀,终于放声哭了出来。阿勒楚不喜欢听人哭,就堵她嘴,威胁她:“你只要听话,就不会死。”
只要听话,就不会死。
叶华裳在那一刻清楚自己必须先活着,才能在那棵小树有浓荫之时回到故乡。她若要活着,必先舍弃尊严。她若要尊严,必先经历漫长的隐忍岁月。她的复仇,要全部仪仗面前这个人。
阿勒楚再亲她,她没有躲开,她在那一刻洞悉自己的虚情假意,那是在她短暂的一生中不曾有过的冰冷。她甚至在一阵怪异的痛快之中隐约看到鞑靼的铁骑杀到了京城,那大刀横在那些吃人的人的后颈,手起刀落,无比痛快。
“痛快!”她啜泣道:“痛快!”
叶华裳就这样成为阿勒楚的妻子。
在他们成亲第二个月,阿勒楚因在酒席之中遭乌鲁斯陷害,被君主开罪,将他的封地调整到额远河。美其名曰额远河对岸都是软骨头不需要打仗,抽走了他一半兵权。直至此时阿勒楚都未对乌鲁斯起杀心,在他心中手足情远终于女人和江山。他认为乌鲁斯还小,早晚会明白“打仗亲兄弟”的道理。
阿勒楚对额远河亦有很深的感情,他的母亲原是额远河边的一个牧民,30年前君主征战路过,酒醉后将她带进了营帐,离开时给她留下一片草场。一夜之欢令阿勒楚的母亲有了身孕,她不声不响生下阿勒楚,将额远河美丽的河水和四季都注入到他的童年之中。君主五年后路过,再想起当年的女子,派人去寻,才得知此事。男人大为感动,当即接走了这母子。
是以当他得知要去到额远河,甚至有几分高兴。
他们在夏天到了额远河,站在河边,看着那清澈的河水在草场之中蜿蜒向前,阿勒楚对叶华裳说道:“就在额远河边给本王生个儿子。像本王的童年一样,让他喝额远河的水长大。”
叶华裳并未讲话,只是拉着他回到营帐。她的顺从如新生的羔羊,令阿勒楚新鲜。她一碰就碎,他不想拥有一个破碎的妻子,尝试放下鞑靼男子在床笫之间的独断专行,意外得到了超出想象的快乐。
而叶华裳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
在那场酒宴外的草场上,乌鲁斯拦住她的去路,酒醉的他大放狂言:“我喜欢汉人女子,你们很软,很小,我要你在我身下求饶。”叶华裳严厉告知他这行为并不得体,而他说:“我想要,阿勒楚就得给。”
“早晚有一日,阿勒楚会亲自将你送给我。女人在阿勒楚眼中都是牲畜。”
这一天,叶华裳主动亲吻阿勒楚的嘴唇,轻声喘气、婉转嘤咛,勾着他的腰身问他:“你会在额远河边说谎吗?”
“永不。”
“我不做你的牲畜,我要做你的妻子,牲畜可以送人,妻子不可以。”叶华裳夹紧他,听到他愈发重的喘息声:“我要你爱我,你爱我,我就全心全意爱你。牲畜不会全心全意爱你,只要有草有水它们就能活,妻子会。”
阿勒楚的腰压得更低,他看到叶华裳眼中盛着额远河的水一般,在灭顶的快感中生出了困惑:女人真的不是牲畜吗?
叶华裳知晓道阻且长,她在外人面前收起她内心的呐喊,佯装成一个战战兢兢的女人,一个惧怕丈夫的女人。而她深知,只要关上门,只要她拉着阿勒楚的手,他就会疯狂。
鞑靼战神最先从他骄傲的下半身坍塌,他的身体比他更先爱上叶华裳。
叶华裳看到了街边的花儿,白栖岭的小书童,她经历了春夏的洗礼,终于变成了一朵饱满的小花。打见到她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开始喧闹。她想跟那“小书童”说会儿话,问问她他们的近况,问问她如今在做什么,可像她一样举目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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