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鬼手里的脑袋左右摆了摆：“千山阻隔不是问题，可那贼子身边能人异士甚多，近不得身。”
“如此，兄长当珍重为上。说起此事，弟弟我甚是不明，幽冥地府，阴阳两隔，回魂夜之后，全府一百六十八口皆未能得见，为何哥哥你，能做到往来无阻？”
“你可记得小女幽幽，有一良师？”
——幽幽？NPC的女儿居然和她是一个名字？
陆悠悠原本是旁观看戏的，这会子一个激灵，把注意力全部都集中了起来。
祠堂里，弟弟在回答：“记得。”
“他曾赠予小女一枚玉坠。我去之日，幽幽将之系于我颈间。也是到了下边，我才一点点察觉此物，颇有些神奇。”
“哦，是吗？”祠堂里烛光闪烁，弟弟的眼睛里似乎也有光芒闪动。他缓缓地问出了一个问题：“那你如今，可有……随身携带？”
陆悠悠皱起了眉头。
一起报仇就一起报仇, 突然间打听对方身上的东西是个什么情况？这话题走向，有点不太对劲啊。
无头鬼却是径直回答：“自然。”他一颗脑袋被捧在手里，大概率是看不清对面说话人的神情的, 所以一句答完了还不够, 还在继续往下解释：“先生其人, 彼时不觉，现如今想起来，似是颇有些神通。若能寻得，当是你我一大助力。”
“我记得，先生姓明？”弟弟说, “兄长可知，他现在何处？”
无头鬼又左右摆了摆脑袋：“先生走时只说, 来去需时, 但必回转。”
“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弟弟缓缓地垂了垂眼，“那如何去寻？”
“幽幽！寻得幽幽, 当能寻得先生。”无头鬼忽然间语音拔高了一个调，“幽幽还活着！弟弟，我在下面见过了全族上下, 唯独没有见到你、没有见到幽幽。她必然还在这人世间。可我遍寻不着, 你说, 她会不会是被先生救去了？”
“幽幽？”弟弟眼神一闪, 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如果说幽幽的话, 我倒是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无头鬼大喜，“她在哪里？”
“兄长。”弟弟牵了牵嘴角, 挑出一丝笑, “你见我活着, 便指着我的鼻子斥骂数典忘祖，奴颜卑恭；为何知晓幽幽活着，却是不曾想过她是与我一样？”
无头鬼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王府一行，兄长没瞧见幽幽吗？新晋的王爷宠妾，幽幽现下，可是荣华富贵，更甚于我。”
“不可能！”无头鬼大喝起来，“幽幽，幽幽……”
“唉——”弟弟长叹，脸上却没有什么悲戚感慨，他松开了扶着无头鬼胳膊的手，摇着头，一点点后退，“是不是的，原本该是让兄长去瞧一瞧的，可弟觉着，倒也不必多此一行了。”
“何……何意？”
弟弟低低地笑起来：“先前是以为兄长你身有异禀，现如今，不过是一枚玉坠……”他说着，又笑了一下。烛火闪动，满墙牌位，他这个笑，在这一瞬间，忽然阴森诡异得让人心惊，他的声音也是幽沉得像是忽然间浸到了冰窖里：“那该结束的，便在今日了结了吧！”
陆悠悠霍然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大喊：“小心！”
无头鬼捧在手里的脑袋好像往她的方向转了转。可来不及了，满室金光骤然腾起，祠堂地面上闪起符阵，是驱鬼符！金丝符线经纬交织，织出了一个硕大的“灭”字，“灭”字腾空，呼啸着往无头鬼的身上拍了过去。
灭？神魂俱灭？
这位弟弟，是想把哥哥的魂魄彻底击碎！
陆悠悠在这一刻无比后悔。她怎么就没想到蹲到那边祠堂的屋顶上去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现在就可以劈裂屋顶直接跳下去了。不像现在，现在这个位置，距离那边，太远了！
特么的，这剧情走的，太让人生气了。绝对不能让那个小人弟弟得逞！
陆悠悠咬起了牙，百鬼夜行，全力加速！稳住，稳住，还是有机会的，有她在，一定还有机会！
耳边风声在过，脑海里有距离的预估，三米、两米、一米……到技能范围了！
——引鬼上门！
拽拉的力道经历过无数次，陆悠悠已经能够在这个瞬间依然睁大眼。她看到了，无头鬼的身影在迅速接近，而那边的“灭”字，还没到——她抢在了前面！可没时间带无头鬼躲开了，只能硬抗。陆悠悠大吼：“蹲下！”
边上白影一闪，无头鬼照做了。陆悠悠抢出一步，挡在他的身前，蹲身前举，把两支峨眉刺十字交叉架起。
堪堪才举到位，“灭”字金光就撞了上来。陆悠悠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能挡住这道生杀予夺的光，她只知道，只要她退一步，无头鬼就会灰飞烟灭。她奋力支撑着，双刺在颤，巨大的压力从峨眉刺传到她的手指，又通过手指传到她的手腕、她的手臂、她的全身！撑地的腿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要被推得往后跌。
坚持！坚持！陆悠悠对自己说。她看得到，对面的金光也在变化。
那片“灭”字在变形。它原本是平面的，就像是一幅画纸，可现在，这幅画纸在变形，她的双刺就像是戳在纸上的尖物，把那张纸顶得突了起来。纸很坚韧，在奋力抵挡，现在只看两相角力，谁更强了。陆悠悠转了转脚尖，顶住！
突然间，“嘭”的一声，金光整个炸开。
陆悠悠觉得手上一松。
“灭”字碎了，她挡住了！
可惊喜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转过一轮，又是“嘭”的一声。这一次，是组成“灭”字的符线四散了，“呲呲”，无数细小的金丝在空气中流窜，她听到自己脚边传来了一声闷哼。
无头鬼？
陆悠悠的心底沉了一沉，低头去看。几乎是同时，“叮”的一声，系统提示音也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系统】任务进度更新。少侠幽烟一缕，您的任务对象“骚扰人间界的鬼魂”身负重伤，即将魂飞魄散，请务必在“三十秒”内，将他带回地府，交给“黑无常”。
三十秒？
特么的！
她弯个腰一秒钟；把地上那位大兄弟搀起来，好吧，还需要他不能像野鬼村那样一碰就穿身而过，两秒钟；把他甩身上背起来，两秒钟；大兄弟的脑袋还不在他边上，跑过去捡起来两秒钟；点回城技能回地府，前提是回城能带着这位大兄弟，技能读秒十秒钟；回到地府是在阎罗殿的外面，跑进去，跑到黑无常的跟前大概至少也需要五秒钟……行吧，现在想这些，就已经过去了两秒了。三十秒能做个什么鬼啊！
陆悠悠往那边“弟弟”看了一眼。这丧心病狂的，现在肯定是没时间对付了，她要好好记住他，下次过来，找他算账！
“走！”陆悠悠没再做多余的事，一矮身，探手揪向了无头鬼的衣领。触手有实感，还好，果然是能触及的。她手下用力，一把把无头鬼整个提了起来，不重，大概是变鬼了，身体也轻了，甩起来也没费太大的劲，很快背上就有压感传来。候着压力压实，陆悠悠一个箭步往前跨，地上无头鬼长发披散，她薅着头发就把他的脑袋捡了起来。
“回城，回城！”还没站直呢，她就在脑海里疯狂默念。
技能读秒开始。
十、九、八……
与此同时，另一道读秒也在继续——无头鬼的头顶上，一行大字，散发着蓝幽幽的光，也在倒数：“二十、十九、十八……”
这人形生物啊，不管是人还是鬼，头顶倒计时，都不是一件好事。陆悠悠简直是被这时间催得头皮上一阵一阵的电流蹿过，皮肤都被绷紧了。
技能发动，一阵时空转换。陆悠悠低头一看，真要命，转换这一下，又用掉了两秒钟。阎罗殿外的鬼童笑眯眯地过来打招呼，陆悠悠也没空回应了，背着一具身体提着一颗脑袋越过他，径直往殿里面冲了进去。
“大……大师姐……”脑袋在她手里被甩得一颠一颠的，艰难开口，“帮……帮我……”
“在帮了，在帮了！”陆悠悠一边开启了百鬼夜行，一边大吼。
“我……我家里……”脑袋也不知道是虚弱的还是被颠的，说一句话大喘气几声。
陆悠悠截断他：“你撑住，你那个弟弟，我保证，我绝对把他送下来陪你！”
“不，不。幽……幽幽……”
黑无常就在眼前了，陆悠悠盯准了他，引鬼上门！
速度拉起，无头鬼的声音也被拉成了长长的一道：“我——我不信幽幽会那样——帮我——救——救——”
“黑大人，接人！”来不及了，时间进入了最后的倒数，陆悠悠甩手先把手里的脑袋扔了过去。
脑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幽蓝色的倒计时在他头顶“哗哗”地闪动，他一双弹出在眼眶外的眼珠子定定地盯着陆悠悠：“救她！玉坠——玉坠给你，去找幽幽的先生——先生！”
脑袋摔进了黑无常探出来的双手里，瞬间消失。“噌”的一下，陆悠悠这边同时感觉到后背上一轻，她身上无头鬼的身体，也消失了！
可技能效果还在，她现在控制不住身体，还在朝着黑无常冲过去。半空中，细细红绳盘着一枚玉色小物缓缓下坠。她操手，接了过来。
“叮”——
【系统】获得任务物品：幽幽的玉坠一枚。
“叮”——
【系统】任务进度更新。“骚扰人间界的鬼魂”未了心愿任务开启。少侠幽烟一缕，请继续探查！
陆悠悠终于站稳了。
刚刚生死时速造成的荷尔蒙飙升的后果还在，她现在脑子里晕乎乎的。
低头看看，坠子在。小小一枚，摸上去温润润的，是白玉的质地，外形不是常见的圆环状或是水滴形，而是细细长长的一条，像是条圆柱，居中一线分隔，后侧打磨光滑，前侧却是镂刻精致，雕的是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
陆悠悠把坠子提起来看了看底下。没名字，没印记。
行吧，要凭这么一样东西去找一个什么“先生”，大概也和在大海里找一根针差不了多少了。
陆悠悠站着，好好地思考了一下。
无头鬼的心愿是救女儿，那她现在首先需要知道的就是女儿在哪里。刚刚听那两个兄弟对话，这位女儿，很有可能是在“王爷”的手里，那现在，只需要搞清楚这个反复出现的“王爷”是谁，应该就能找到女儿了。
那个什么见鬼的“先生”，先抛一边吧！
陆悠悠决定了，她对着黑无常，问道：“黑大人。问你个事儿，刚刚我带回来的人，去哪儿了？”
“入轮回了。”黑无常回答。
“入轮回了？！”这回答大大出乎了陆悠悠的意料, 她前后看看，“怎么入的？从这里‘嗖’地一下，就投胎去了？”
“魂魄受损, 需实体滋养。一切从简。”
哦, 原来是这样。也是，刚刚无头鬼那个模样，身体都在一点点变透明了，不赶着点儿, 就真要散了。也好，也算是救下一个人了。就是本来有些话想问问他的，现在嘛……陆悠悠想了想, 应该问黑无常也可以。“黑大人。”陆悠悠对着黑无常，“能和我说说刚刚那人不？”她脑子里计算着自己需要知道的信息, 嘴巴里巴拉巴拉地列举：“比如说，他叫什么名字，生前住在什么地方，又是死在谁的手里……”
黑无常两个字就把她给堵回来了：“不识。”
“不识？”陆悠悠愕然, “你不知道他是谁啊？”
黑无常一脸的面无表情：“日日拘魂, 不下百千，不过一介凡人，过眼云烟。”
陆悠悠：“……”
“那个——”陆悠悠简直是在这一刻把古老传说里关于幽冥地府的内容都给过了一遍, “我们这里，应该有个什么册子记录人一生的吧？”
“生死簿。”黑无常淡淡地接道。
“对, 就这东西。”陆悠悠问, “我能查一查看一看吗？”
“生死簿由判官掌管。”黑无常眼神一垂, 扫了陆悠悠一眼, “你如今是我鬼族大弟子, 当有一观之权。自去申请吧。”
“还要申请？”
黑无常依然淡淡的：“生死簿乃天机。”
唔，查个档案要走下流程，也属正常，陆悠悠接受了。照着黑无常提示的，她在大殿一角找到了偏门，出门往前，左转第一间，推门走了进去。门里看起来就和外面的办事处很像，一张桌子一个人，桌子上摆了堆册子，人手里拿了支毛笔，听到开门声，那人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那个……”陆悠悠不是很确定，“判官大人？”
“不敢不敢。小吏而已。”鬼吏看起来比黑无常那个冰块脸好多了，带着笑，问道，“来的可是新晋的大师姐？稀客稀客。”
对方看起来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陆悠悠放松了不少，也笑道：“来麻烦您的。”
“查生死簿？”对方很上路。
“是啊。不知道这个申请需要怎么做啊？”
“哦，那就要看大师姐想查什么了。”鬼吏问道，“生人阳寿？前世今生？”
“不不，没那么麻烦，就想查一个人这一辈子的履历。”
“这事简单，请告知姓名生辰。我这边做个单据呈上去，判官大人审阅允可了，我取了册子来，大师姐自便即可。”
“呃……”陆悠悠摸了摸鼻子，“那个，大概四十六，男的，姓沈？”
鬼吏原本都提起笔来了，现在那笔顿在了半空：“无全名无生辰？这可有点麻烦。可知忌日？何方人士？”
“哪天死的啊？不清楚。住哪儿……”住哪儿我还想知道呢！陆悠悠肚子里叽咕，脑子里还是把跟踪无头鬼的一路又想了一遍。分辨不出啊，这古代的道路也没个路牌什么的，一路上没见着城门，也没什么标志性建筑，就光宅子了，一座接着一座，现在回想想，不光建筑看起来差不多，就连宅前的门匾似乎都是糊的，就算把她放回到那条街上，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昨天那个地方。“大概看着……”陆悠悠也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像是江南一带的风格。”
“这个困难了。”鬼吏挺好心的，帮着陆悠悠出主意，“还有其他线索没？”
“啊！对！”陆悠悠想起来了，“一族人，一百六十八口，一起死的。”
“可是同日？”鬼吏又问。
“这个……”陆悠悠眨了眨眼，“不清楚。”
“哎哟，这个麻烦了。大师姐，咱们这儿，一本生死簿只管一个人，一辈子一辈子叠起来，不知道牵扯多少，若是再加上“合族”，那可是要一族一族地筛查过去，不知多少簿子要翻一遍儿。您若是想联动着寻根究底，这申请，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批不下来。”
“合着你们这儿做数据，只管纵向不管横向啊？”
鬼吏一脸懵：“数据？纵向……横向？”
行吧，这游戏是进化到全息模式了，可游戏里人物的处事方式还是远古的。陆悠悠想了想，决定不再纠缠在这条线上，换了个方向问：“那皇家呢？我想看看几个王爷的生平。”
“人间天子？皇室一族？”鬼吏吓了一大跳，“哎哟喂，大师姐，你是在外边惹了什么了？天命之子，江山气运，这可是绝密，天机中的天机啊！”
“就问能不能申请吧。”
“能是能。”鬼吏说，“就是送上去，被驳回的可能——”他把笔放下，竖起了一双手掌：“喏，这个数。”
陆悠悠：“……”
她简直是不忿了：“看中别人家钱多就把人全家杀了占为己有了，这种事，我都不能看一看是谁做的？”
“若是寻常人，那自是天怒人怨。但若是皇家的嘛——”鬼吏左右看了看，凑到陆悠悠跟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那可说不定是不是下一任坐那个位置的呢。”
陆悠悠：“……”
【弹幕】主播主播，你发的这地方，我瞧着不是江南四大古镇，很有可能是什么其他小镇小城里的。
【弹幕】主播主播，我去打听过了，现在的皇帝一共有十七八个兄弟，死了三四个，剩下的一大半都封王在外面呢。
【弹幕】主播主播，我在锦溪找NPC问过了，都说没听说过一大家子一下子死了的那种事儿。
【弹幕】这边是南浔，NPC说我耸人听闻呢。
“到处都找不到呢！”陆悠悠盯着弹幕看了好久了，实在是忍不住了，“婆婆，你看，不让我查生死簿，现在，我连个方向都没有了呢！”
她这会子盘腿坐在奈何桥上，身边就是孟婆。孟婆还是和之前一样，端坐在一方小凳上。桥上玩家来去，老太太有条不紊地发着汤，间隙里搭着陆悠悠的话：“不急，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