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朷摸鼻:“或许不止如此?”
 十鸢瞪了他一眼,恨不得赶紧回到衢州城,待治好公子后,将这个麻烦尽早脱手。
 眼见衢州城就在眼前,但十鸢在城门外十里处又被拦住了。
 十鸢不着痕迹地望了江见朷一眼,心底不由得骂人。
 十鸢没有和这群人浪费时间,她抛出一样东西,信号在空中炸开,她一手拎着江见朷踩住马背腾空闪过杀手的袭击,没再反身而回,将杀手远远抛在身后。
 被她拎着的江见朷挑眉:
 “他们会追上来的。”
 十鸢冷淡地瞥过来一眼:“会有人处理。”
 江见朷了然地哦了一声,蓦然有人狠狠砸在了他头顶,江见朷被砸得一懵,他惊愕地望向十鸢。
 十鸢:“你真把我当傻子不成?”
 她们一路隐藏行踪,但这群人仿佛空中长了眼睛,一路紧紧追着她们。
 “你故意将他们引来,借我之手除掉他们,我不管你们什么恩怨,也不管你有什么算计,治不好主子,这段时间的招待,我都会让你一一偿还。”
 江见朷脸上的惊愕渐渐褪去,他挑了下眉梢:
 “真是难骗。”
 到了城门口,后面的人果然没有跟上来,十鸢松开了江见朷,她有月余不曾回来,也不知战况如何,但见衢州城允许进出,心底也是松了口气。
 至少衢州城内还算安稳。
 十鸢将人一路带回了城主府,她那记信号弹让晴娘早有了准备,她没有过来,却是把消息传了过来。
 周时誉也在城主府,他见了江见朷,立时黑了脸,显然是想到了他被戏耍的那些日子。
 但他什么都没说,毕竟,现在什么都没有替公子解毒重要。
 十鸢也看见了他,她许是想到了什么,脚步有些许的迟疑:
 “公子呢?”
 周时誉:“在等你呢。”
 十鸢的脚步越来越迟疑,她低低地应了声:“嗯。”
 周时誉没发现不对,他还在问:
 “他行踪飘忽不定,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只出去了不到两个月,就将人带回来了,显得他之前数年的寻人有点不堪用。
 怎么找到的?
 十鸢又想到了那群杀手,忍不住地皱了下脸:“他自己透露的行踪。”
 否则,谁能找到他?
 十鸢越想越觉得憋闷,偏如今她还指望江见朷救人,只能自己把情绪往下咽。
 十鸢没有发觉,她在回到城主府后,明显整个人要松弛许多。
 但江见朷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视线在周时誉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又重新回到十鸢身上,最后,他想到十鸢口中的那位公子。
 祁王,胥衍忱么。
 正院前,十鸢堪堪止步,她想起她当时的不告而别,一时间有些不敢踏进去。
 直到里面响起胥衍忱的叹息声:
 “回来了,也不肯见我?”
 十鸢下意识地踏入了院子,越过院门,她撞上等在游廊上的公子的视线,立时埋下头,瓮声瓮气道:“公子,十鸢回来了。”
 眼前一幕仿佛和当初在幽州城时重合。
 十鸢心底骤然涌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叫人酸涩,她也忽然意识到,或许她也是能期待在她外出时,总会有人在等她回来的。
 她脚步由慢渐渐变快,最终,她走到胥衍忱身边,握住了轮椅的手柄,低声埋怨:
 “您怎么又出来等着了。”
 几乎就在她抬手的那一刻,胥衍忱眸色一顿,他发现了什么:
 “你受伤了?”
 十鸢堪堪一顿,她解释道:“只是轻伤,无碍。”
 江见朷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他倏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轻挑眉,最终,他和胥衍忱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江见朷偏移视线,他语调拖长:
 “喂,程十鸢,解毒可不是简单的事,你不得叫我先休息一番。”
 回答他的不是他口中的程十鸢,而是抬眸温和平静地望过来的胥衍忱,他润朗道:
 “辛苦先生拨冗前来,我会让人给先生安排住处。”
 江见朷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会让人安排,但不会让程十鸢安排,是么。
 江见朷看向十鸢,她握住轮椅,如今尚是辰时,有晨露浓重,她皱眉担心地望着某人双膝,在胥衍忱接话后,根本没有出声的打算。
 江见朷眸色渐渐深下去,他倏地勾唇:
 “算了,也不是什么难见的毒,还是尽早解了,也省得别人替公子担心。”
 他学舌程十鸢,也叫着公子二字。
 他笑眯眯的,态度良好得不行,仿佛话中没有暗指胥衍忱是个累赘的意思。
 胥衍忱不得不喟叹,同样的称呼,换一个人说出来时,居然会变得有些刺耳。
 偏他话音甫落,十鸢和周时誉都是双眼一亮,他们等这一日,等了许久,让胥衍忱的话也堵在了口中。
 胥衍忱隐晦地抿了抿唇。
 周时誉迫不及待地问:
 “先生需要什么东西?我立刻让人去准备。”
 江见朷走近了胥衍忱,还不待接近,十鸢陡然伸手拦住他,她皱眉谨慎:
 “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放下。”
 江见朷仿佛被气到:“我们好歹也是几度共经生死的关系,至于这么防备我么?”
 共经生死?
 胥衍忱眸色稍稍凝住,抬眸时有刹那间眸眼闪过些许凉意。
 十鸢觉得他真是会润话,她平静地指出:
 “是你在一旁看我经历生死。”
 每一次杀手来袭时,都是她一人对敌,他躲在背后看戏,这也叫共经生死?
 江见朷呃了一声,他觉得这人真没意思,什么都要说得这么明白。
 江见朷当然知道她在堤防什么,摇了摇头,将竹筒拿了出来,放置在一旁,他低头意味不明地说:
 “我是经常自找麻烦,却不会找死。”
 胥衍忱又扛不住蛊虫,他又岂会在胥衍忱身上浪费?
 若胥衍忱当真在他手下身死,他日后要面对的就是燕云穷追不舍地追杀,他再是不怕麻烦,也不至于如此挑事。
 十鸢未必不清楚这个道理,但她只是以防万一。
 竹筒都被拿了出来,十鸢终于肯让步,胥衍忱疑问的眼神看向十鸢,十鸢也没做隐瞒:
 “竹筒里藏有蛊虫,入体人亡。”
 江见朷也没拦她,她又不是他的人,岂是他能管得住的?
 她话音甫落,周时誉就忍不住地退让了些许,再望向江见朷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狐疑。
 胥衍忱陡然想到了什么,他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道:
 “原来先生不是出自青山城。”
 十鸢和江见朷相伴一路,第一次见江见朷彻底冷下脸来,他紧紧地盯着胥衍忱,许久,他唇角才勾起一抹幅度:
 “祁王的情报网真是令人骇然。”
 江见朷没了玩笑的心思,他没看那些竹筒一眼,毕竟除了他,也没人敢碰那些竹筒,他大步跨入房间内,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把人推进来。”
 十鸢掩住眸中的情绪,公子知道江见朷的真实出处?
 她视线从竹筒上一扫而过,心底隐隐约约得了一个答案。
 她什么都没说,推着公子进了房间内。
 江见朷脸色尚有不好,仿佛气鼓鼓一样,看都不看十鸢一眼,俯身掀开了胥衍忱双膝上的狐裘,衣摆也没有放过。
 胥衍忱脸色一变,来不及让十鸢出去,他那双腿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常年忍受剧
 毒带来的疼痛,他的双腿早变得有些畸形,也不恰当,而是双腿上有血丝在浮动,就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在涌动一样。
 让人忍不住地觉得毛骨悚然。
 十鸢看得呼吸一轻。
 这时再让十鸢出去已经晚了,胥衍忱眸色沉沉地望向江见朷,半点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江见朷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细长的刀,动手前,他瞥了眼十鸢:
 “退后。”
 至于周时誉,他管都没管。
 十鸢有些犹疑,胥衍忱却是也在这时偏头道:“十鸢。”
 十鸢终于退了两步,但也将眼前情景看得越发清楚。
 江见朷被掩住的眸子中情绪莫名,他没再停顿,刀尖毫无预兆地划开胥衍忱的双腿,他眼都不眨一下:
 “你既然调查那么多情报,想来也早该知道,你不止是中毒。”
 胥衍忱没有说话,但这一刻,也相当于默认。
 十鸢不解,什么意思?
 但在亲眼见到公子腿上流出的鲜血时,她陡然睁大了双眼,明白了二人对话是何意,顺着血液一并流出的还有细小蛊虫。
 这一幕,和她在青山城见到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而这时,江见朷偏头望向十鸢:
 “我答应你的只有解毒一事,可不包括蛊虫。”
 十鸢脸色微微一变,她黛眉倏然皱起,还不待说话,就听胥衍忱仿佛早有所料,他语气淡淡道:
 “足够了。”
 十鸢着急:“公子!”
 但很快,十鸢察觉到不对之处。
 在青山城时,虞听晚意识到她或许会流血时, 第一时间给出了警告,那细小的蛊虫不亚于剧毒,碰之即死,而江见朷对蛊虫显然有了解,如今,他却是避都不避,他只取了一点血,便在伤口处撒上药粉。
 他甚至都没有贪心地等满一个竹筒。
 十鸢眸中有恍然,便是剧毒也有不同,蛊虫自然不会都是一种。
 江见朷拿银针在血中一试,再是低头轻闻,很快,他讶然地挑了挑眉:
 “西北的噬肠藤?”
 十鸢对毒药不了解,听得一知半解,周时誉却是忍不住惊喜:“正是此毒!”
 他一口一声先生,半点没有之前被戏耍的不爽,只要能救主子,便是再被戏耍上数次,他也甘之如饴。
 江见朷抬起下颌,有点意外地看向胥衍忱:
 “噬肠腾,人若食得一点,便会陷入昏迷,三日不服解药,便会肠断而亡,你居然中了此毒后,还能身活数年,看来祁王身边能人不少。”
 不止是能人不少,门道也是颇多,居然能让娆疆替他种蛊抑毒。
 江见朷忽然眯了眯眼,他刻意重提:“噬肠腾可是西北独有。”
 十鸢不由得蹙起黛眉。
 伤口不再流血,胥衍忱就放下了衣摆,遮住了双腿,他情绪淡淡,语气依旧温和:
 “本王知晓下毒者是谁,无需先生挑拨离间。”
 那人在下毒前就已经身死,却不代表此仇注定不得报。
 听他咬重了挑拨离间四字,江见朷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他把银针收了起来:“待毒解后,你也就能站起来了。”
 稍顿,江见朷话锋一转:
 “不过,你该是清楚,有毒在身时,这蛊虫是压制毒药发挥的良药,而一旦毒解了,它便会立时变成要人命的剧毒。”
 十鸢和周时誉都是脸色微变,唯独胥衍忱低垂着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江见朷见没戏看,他懒得再说些骇人听闻的话:“一时半会死不了,你既然有娆疆的门道,便去找娆疆人来给你解毒就是。”
 不过江见朷很是好奇,娆疆和外界少有联系,寻常百姓尚有可能来往,但那些蛊师都是藏于人后,胥衍忱是如何让一位蛊师替他种蛊的?
 周时誉忍不住地皱眉:
 “先生没有办法解蛊么?”
 江见朷只是瞥了他一眼,没说能也没说不能,他写下一张方子:“准备好上面的药材,三日后,我会替你解毒。”
 十鸢全程埋首,一言不发。
 江见朷和她错身时,偏头瞥了她一眼,他几不可察地垂敛了下眼眸。
 在踏出房门时,江见朷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
 “十鸢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江见朷脚步一顿,片刻,他蓦然扯了下唇角,神情如常地往外走。
 周时誉在给他指路,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十鸢和胥衍忱两个人。
 十鸢埋着脸,情绪都被藏了起来,她坐在胥衍忱脚边,衣裳半褪不褪地挂在臂弯上,雪肩存瑕,却也是春色无限,她一路不曾好好休养,偏还要和人动手,不免撕扯过几番,便是有江见朷的良药,伤势也至今不曾好全。
 她能察觉到公子的视线停留在她肩膀上,许是有风吹了进来,她指尖忍不住地轻颤了颤。
 胥衍忱在看见伤势的那一刻眸色就不由得凝住,他语气微微冷沉:
 “这就是你说的轻伤?”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印在她肩膀上,如今尚能看出一点血肉的红色,再重上一点,她这条胳膊还要不要了?
 十鸢呐呐地不敢顶嘴,含糊不清道:“……已经快好了。”
 她埋着头,连和他对视都不敢,自然也看不见胥衍忱些许晦暗的眸色。
 许久,胥衍忱替她拉上了衣襟,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他沉默得没有说话,十鸢忍不住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十鸢将衣襟一点点扣好,她好像没觉得这种场景有什么不对,如果忽视她有些绞在一起的手指的话。
 半晌,十鸢轻声问:“公子是生十鸢的气了么?”
 胥衍忱偏过头,他口吻淡淡道:
 “我岂敢生你的气,否则,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不告而别。”
 旧事重提。
 他还说没生气呢。
 十鸢情不自禁地瘪了瘪唇。
 最终,她没办法,只能保证地说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某人终于肯转过头来:
 “当真?”
 十鸢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十鸢何时骗过公子?”
 胥衍忱扫了一眼她的肩膀,十鸢下意识地想要藏起肩膀,她眼神闪烁,堪堪咬声道:
 “这个不算。”
 胥衍忱没忍住地叹了口气:
 “好,我信你。”
 ********
 是夜,衢州城没有宵禁,但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有过战争,街道上也没有行人来往。
 十鸢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她穿着最简单的雪青色襦裙,乌发被一根玉簪挽起,余下青丝披散在身后,叫夜色中脚步声不轻不重,和寻常人一样。
 不远处的街道有打更人经过,此时恰是三更时。
 忽然,街道上的脚步声变成了两个人。
 十鸢仿若未觉。
 脚步慢慢逼近,在来人准备碰她时,十鸢骤然抬手挡住,她没有意外地偏头看向来人:“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江见朷勾了勾唇,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衣,仿若半点不觉得这身衣服在夜色中很是引人注意。
 他双手枕在头后,忽然转身倒退而行,和十鸢对上视线,他轻描淡写:
 “你喜欢你主子啊?”
 十鸢眸色骤然一厉,利器瞬发而出,江见朷慌忙地错身闪过,下一刻,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墙上,背部受到重击,江见朷忍不住地呛咳出声。
 十鸢没有松手,她皱眉,一错不错地望着江见朷:
 “你在胡说什么!”
 十鸢觉得她就是自找麻烦。
 偏这段时间相伴而行,她也的确了解他几分,既然他能解公子的毒,就根本不需要三日时间准备。
 那不是说给胥衍忱和周时誉听的,而是在说给她听。
 江见朷好像真的不怕死,他也不在乎命脉还握在别人手中,不仅没有收敛,继续火上浇油:
 “这么大反应啊
 他眸眼的温和彻底消失,肆意妄然,他笑着道:“他是个瘸子不好么?”
 “反正有蛊虫压制,他便是身中剧毒,也不会死,不是么?”
 江见朷漫不经心地说:
 “他出身皇室,身份尊贵,和你天壤之别不是么,他身有残疾,你才能接近他,所以,我真是不解,你作何煞费苦心地替他解毒呢?”
 十鸢沉默地望着他许久,她一点点松开了他。
 江见朷一点也不意外,谁会没有私心呢?
 但女子紧接着的话打断了他的想法:
 “你只需要替他解毒,就够了。”
 江见朷眸色稍变,他唇角的幅度一点点抹平,抬眼望向程十鸢:“哦?”
 十鸢偏头望他,眸中情绪甚至比他还觉得奇怪:
 “在你们眼中,是只有情爱二字么?”
 她是否喜欢公子?
 她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初见公子时就知晓他的矜贵自持,她比谁都清楚她和公子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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