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人呢?”
“我爸在外地打工,我妈去年车祸死了,家里还有个奶奶和妹妹。”
林木森语气平静,丝毫没有半点悲伤,梁舒音却是听得一怔,忍不住借着熹微晨光,仔细打量这个身形瘦弱的孩子。
“妹妹多大了?”她又问。
“五岁。”
“奶奶呢,还在工作吗?”
“没有。”
林木森摇头,吃得正香的人,都顾不上她的问话了,咽下去后才缓缓开口。
“之前在夜市摆摊,后来骨折了,就一直躺在床上。”
梁舒音心底又是微微一震。
她不想再问下去了。
但身旁的人却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声中慢慢夹带着哭腔,没几秒,林木森突然抱着剩下的包子,猝不及防地大哭起来。
“怎么了?呛着了?”
她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男孩嘴边。
林木森摇头,一脸泪痕地望着梁舒音,呜咽道:“我这是高兴。”
“高兴?”梁舒音不解。
“姐姐,我已经一个月没吃过肉了。”
他抹了把眼角的泪,“活着真好。”
这个瞬间,梁舒音像是被什么击中,脑中那些迷雾倏然散尽。
在黑暗隧道中跋涉已久的她,终于在隧道尽头,捕捉到了一缕天光。
【我这是高兴】
【活着真好】
她知道了。
她知道“暴雨将至”中的陈欣为什么哭了。
不是对生活的无力和崩溃,而是高兴。
她没有像那只死老鼠一样,烂臭在阴暗的沟渠里也无人知晓。
她逃出来了,也活了下来。
梁舒音豁然开朗,兴奋得连头痛也烟消云散,她摸出钱包,准备为这个故事付费,却发现钱包里连一张现金都没有。
她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起身往前跑了两步后,她又回头,问林木森:“要跟我一起吗?”
男孩不明所以,只讷讷地点头。
十来分钟的时间,梁舒音领着这个拖着瓶瓶罐罐的男孩,在市场里迅速逛了一圈,分别在生鲜区,肉蛋区买了一堆东西,最后又带他去了早餐店。
林木森起初并不知道她的用意,只是觉得吃人嘴软,便答应了她。
直到她将刚买的东西都塞进自己手里,“这些包子煎饼什么的,你拿回去跟奶奶妹妹分着吃。”
梁舒音将塑料袋挂在林木森的手上,又打开黄色购物袋,一一跟他交代。
“这袋子里的猪肉鸡肉排骨,你回去得赶紧放冰箱里,还有这几盒鸡蛋,小心别打碎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会做饭吗?”
男孩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会。”
“那就行了。”
她将购物袋全部交托给林木森,“这应该够你们一家吃上一段时间了。”
林木森有些迟疑,“姐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也帮了姐姐一个大忙。”
林木森挠了挠脑袋,“啊?”
“你不用明白,反正你记住了,这些东西不是白给你的,是你用你的故事交换的。”
“是公平交易。”她强调说。
林木森常年混迹于市场,见惯了偷抢摸扒,被人骂过打过,也遇见过好人。
所以他对好人坏人,其实是有敏锐判断的,刚刚看见梁舒音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不像是坏人。
否则,也不会轻易咽下她给的吃食。
虽然奶奶说过陌生人的东西不可以随便拿,但如果是用故事交换的,那应该不算随便拿吧?
林木森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谢谢姐姐。”
跟林木森道别后,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天光大亮,梁舒音深深地吸了口农贸市场的烟火气,准备离开。
从后门出去是条巷子,附近还有老式居民楼,她边在脑子里琢磨着陈欣这个角色,边沿着巷子往前。
走到一半,突然听到头顶发出咯吱一声的响动,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楼上的某个住户打开了窗,正端着个盆儿,骂骂咧咧的,像是要往楼下倒水。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用力拽住手腕,猛地推了开。
那盆水泼下来的时候,她只有半边手臂被淋湿了,而护着她的好心人,却被淋成了落汤鸡。
正准备道谢,那人抬手将湿发往后一捋,微眯着眼看向了她。
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陆祁溟,你怎么在这儿?”她惊诧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被淋成了落汤鸡,水正沿着他的头发、脸颊哗哗往下,一身白衬衫风度翩翩的人,此刻成了街头最狼狈的人。
梁舒音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时刻,问完,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祁溟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蹙眉望着她,“大概是为了找罪受。”
他昨夜没回家,车开出她的小区后,又气得停在了路边,抽了一晚上的烟。
天微亮正要离开时,却发现她开车出了门,他有些担心,便一路跟着,却没想到,她竟是去了农贸市场。
抵达这里后,他下车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的目光一起观察这里,也亲眼目睹她跟那个小男孩的际遇。
原本他不想现身,直到走神的她差点出了意外,他才本能地冲过来,挡在了她身前。
陆祁溟话音刚落,便猛地打了个喷嚏。
梁舒音忍住笑,跟他说:“你找地方洗一下,我去给你买件衣服。”
她转身回了农贸市场。
批发店的衣服清一色都是热带风情的,没时间慢慢挑,她勉强替他选了件花衬衫。
她看了眼自己湿透的那只手臂,又随手拿了件碎花裙。
在她挑衣服的时候,陆祁溟找了个有水龙头的地方,冲了下头发。
还好那水只是淘米水,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他冲完后,将短发往后一捋,抬头就瞧见已经从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的她。
梁舒音将他那套递过去,“将就穿吧,这里只有这种类型的衣服。”
他瞥了眼她手头的花衬衫,又打量着她身上那件同色系的碎花裙,勾唇道:“情侣装?”
梁舒音一愣。
她刚才着急,倒是没注意这个问题。
“不穿算了。”
她避重就轻,正要收手,男人却已接了过去,“穿,怎么不穿。”
熙熙攘攘的巷子里,野花被风摇曳着,花香弥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陆祁溟换好衣服出来,双手插兜,隔着窄窄的巷子,凝眸望着对面的她。
昨晚那场不愉快的争执,谁也没再提起。
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揭过,仿佛从没发生过。
天亮之后,故事另起一行,至于两人的关系,在这样美好的清晨,可以暂且不提,不问,不深究。
梁舒音犹豫片刻,走到他面前,主动开口问他:“要一起吃个早饭吗?”
陆祁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替我挡灾,我请你吃饭。”
“好啊。”他微挑眼尾。
他们没在这里吃早饭,市场人越来越多,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往前走几分钟便是梁舒音昔日的家,她带着他去了老房子的楼下,那家馄饨店。
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时,老板突然盯着两人,感慨地道:“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了,你俩还在一起呢。”
梁舒音怔了下。
从前跟陆祁溟在一起时,她的确带他来这里吃过几次,没想到老板竟然记了这么多年。
她没回应那个话题,只是在看了眼陆祁溟后,浅浅地朝老板笑道:“张叔,好久不见。”
“是啊,我平日里也只能在电视里看见你。”
张军端着餐盘打趣了一句,又笑问:“你上次回来,还是今年除夕的时候吧?”
梁舒音咬了口馄饨,“是除夕,没想到这一晃,又是半年了。”
她每年都会回来几趟,无一例外会来这里吃早餐。
张军埋头这一亩三分地,不关心娱乐圈,起初并不知道她当了演员,提起工作时,她每次都含糊过去。
还是他女儿寒假回来,才认出了梁舒音的演员身份。
两人低声聊了几句后,有客人进了店。
“您看看要吃点啥?”
张军招呼着客人,又转头瞧了两人一眼,“有空多回来转转啊。”
梁舒音笑道:“一定的。”
吃完早餐,走出店门口时,陆祁溟突然问她:“刚刚怎么不解释?”
“没有必要。”
梁舒音看着沿街盛开的蔷薇,缓缓朝巷口走过去。
“我们的生活对别人而言并不重要,遗憾这种东西,自己接受就好了。”
说完意识到不妥,又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老板正是忙的时候,就别给他添乱了。”
陆祁溟跟上她的步伐,“所以,你也觉得遗憾吗?”
梁舒音脚下一顿,又继续往前。
“人生的遗憾处处都是,遗憾这种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没什么吗?”
陆祁溟执着地要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后悔过一次吗?”
她莫名加快了脚步。
而站在原地的陆祁溟很快被她甩在身后,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一声淡淡的。
“没有。”
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不带刺地跟对方聊起当年的事。
但陆祁溟却做不到绝对的平和,尤其是在听到她这个平静的答案后,他更是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
她这样漠然的样子,像是对当年那段感情的反叛。
在那样确切而热烈地爱过后,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否定。
“我有过。”
他站在原地,朝她冷漠的背影喊道。
梁舒音顿了下,语气淡淡的,“会过去的。”
“过不去。”
陆祁溟在她身后轻声开口,男人沉厚低哑的嗓音不知是在祈求还是在控诉。
“梁舒音,我过不去。”
她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那你就继续恨吧。我说过的,你可以继续恨我。”
“我会坦然地接受。”
“恨什么?”
陆祁溟的目光穿透越来越炙热的光线,定在她眸中。
“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
“我爱她,念她,愧对她,但从没有一天,从没有一次,恨过她。”
梁舒音散漫的目光,骤然凝聚。
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她终于认真凝视着咫尺之遥的男人。
也许是日头太烈,她竟感觉眼睛有些发热,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
本能地想逃离这里时,男人已经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梁舒音,我们重新开始吧。”
梁舒音没有回应陆祁溟的表白。
她鼻头发酸,低头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陆祁溟,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为什么分开吗?”
陆祁溟盯着她没开口,深邃的眼睛却像一口井。
前尘往事,不得不再次提起。
梁舒音说:“你爸和我爸之间的事,是既定事实,永远也没法改变,所以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五年前是因为这个原因,五年后依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陆祁溟走到她面前,眼眶发红,几乎是有些生气了。
“梁舒音,这他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连坐那一套。他是他,我是我,你凭什么因为他犯的错,迁怒于我?”
“我没有迁怒于你。”
梁舒音冷静地道:“在这件事上,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恨过你。”
“是,你没有恨。”他冷笑,“你只不过是离开了我。”
“我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梁舒音叹口气,“陆祁溟,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陆祁溟偏过头,任由胸腔剧烈起伏,转瞬又放低了姿态。
“那我跟我爸断绝关系,我不姓陆了,你回来好不好?”
梁舒音看着这样的他,鼻子发酸发涩,眼底却是带着笑意的。
“陆祁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个无赖。”
陆祁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他看着她逃避,看着她用不合时宜的笑把严肃的话题消解,而他却像个脸很臭的雕塑,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
然后,他在她掩饰性的笑中,声色沉沉问出一句,“那你还爱我吗?
梁舒眼底的笑慢慢凝固。
陆祁溟厉声逼人,“回答我。”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很重要。”
巷子两旁的蔷薇盛放得正热烈,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花香味。一只橘猫从花坛边蹿过,喵呜一声,溜进了对面那家已经开了十几年的复古零食店。
旁边咖啡店的卷帘门被拉开,老板边嘀咕着,边用粉笔在门口的小黑板写上:今日咖啡买一送一。
这里似乎一切都没变。
但早就被时光碾过了上千个日日夜夜了。
“陆祁溟。”
梁舒音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凝视着他,“我爱过你。”
聪明人过招,有些话不必再深究下去了。
因为知道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好,不答应我没关系。”
陆祁溟退而求其次,“但你得答应我另外一件事。”
“什么?”
他朝她走近半步,鞋尖几乎抵住她的运动鞋,然后抬手,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这个拥抱很轻,轻到梁舒音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冰凉的指尖已经游走在她肩上那只蝴蝶上。
“别杀死它。”
别杀死为他而存在的蝶。
梁舒音心尖颤了颤。
男人喉头滚出的嗓音,喑哑低沉,像是在恳求。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底闪过的笑,肆意如初,不似妥协。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以消遣之名将她绑在身边的无聊游戏了。
昨晚,当她冷漠地跟他清算,他被狠狠闷了一棍子,极端的愤怒后,他彻底清醒了,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爱与恨在此坦白,他要真真切切地重新开始。
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慢慢耗下去。
手中的电话响起,司机来接她了。
梁舒音掐断铃声,丝毫没察觉到陆祁溟语气的变化,她踟蹰片刻,开口应下他的要求。
“好。如果你也答应我,从此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扰。”
好一个公平交易。
陆祁溟没有正面回应她。
他松开手,退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瞥了眼她身后的车,双手插兜,慢慢往后踩着步子。
“在那个人被抓到之前,拳击馆先别去了,别为了躲我,再遇到什么危险。”
“昨晚打人的事是我不对,没有提前告知你,让你担心了。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消遣你,放心,下次不会了。”
陆祁溟开口时,他整个人被光笼罩着,刚才那个深情到卑微的男人倏然不见,面前的人恢复了以往倨傲散漫的公子哥模样。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妥帖。
妥帖得像是在道别。
这样也好。
梁舒音看着他在光中一点点后退,直到那束光越来越远,她转身拉开了车门。
离开后,梁舒音回了趟公司。
接下来有个杂志采访,她需要跟对方沟通下采访的提纲。此外,因为陈可可的离职,周彦给她物色了新助理,也需要她去敲定。
她推开周彦办公室的门,沙发上正坐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男人,不是周彦。
那人背对着她,听见动静,缓缓回过头来,“好久不见,梁小姐。”
是庄邵。
“庄先生来这里是?”
她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对方。
庄邵起身,笑道:“梁小姐别紧张,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
“嗯,之前为了逼你跟我在一起,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他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希望你能原谅我。”
梁舒音有些意外,向来狠辣的男人并非那种会主动低头的人。
然而,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他面色诚恳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改变想法的,但在圈子里能化敌为友,总归是好的。
她关上门,朝他走过去,礼貌而客气地笑道:“是我配不上庄先生。”
庄邵怎会不知道她是在给他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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