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依然没有下雨,从她们下课后出去玩再回来,就是团云沉沉的天色。
宿管阿姨拿着留校登记名单在挨个宿舍点名,等阿姨点完名走后,她们就上床熄灯睡觉。
尚雅很快睡去,然后迷迷糊糊好像做梦一样。
不知道在梦中走到了哪里,好像是她大学时的礼堂,还是某个商超的庭院。
但是周围空无一人,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过了好久好久,她终于听见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她从梦中醒来了。
外面下雨了。
天还没有亮,陈路欣和林楹都还在熟睡,宿舍里很安静。
从梦中惊醒,或者是窗外雨声的惊扰,她觉得辗转反侧。
宿舍里开着空调,尚雅有点冷,又将被子拉上来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后半夜再睡着的时候,尚雅好像再回到了那个像迷宫一样的礼堂。
整个礼堂都沐浴在这种如同圣光的柔和光芒之中,她不知道在没有尽头的回旋走廊走了多久,直到再次推开了一扇门。
刺眼的光从前面照进来,她好似站在火车站上,看见火车呼啸而过。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确是在做梦,不知道过去了多少辆火车,她从梦中醒来。
天依然没有亮,雨也还在下。
尚雅想要翻个身继续睡,却突然愣住了,寒意从手脚逐渐弥漫到身体,就像是被吐着红信子的蛇顺着手脚缓慢地爬行着。
她看见了她对面床的林楹——
她正披头散发着,举着一面镜子,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头发。
尚雅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怎么会有人……半夜三更照镜子梳头发?
这简直就是恐怖片里面的场景。
更可怕的是,她吓得想要尖叫,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都没有办法动弹,就好像是被鬼压床一样。
可是她明明已经醒来了……
尚雅觉得自己的脑子特别清醒了,为什么醒了还会被……
她后知后觉地尝试动了一下脚指头,这次她终于真正从梦中梦醒来了。
林楹和陈路欣都好好躺在床上睡着,根本没有什么半夜起来照镜子的人。
真的是头皮发麻的事情!
尚雅连忙用被子盖过头,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的!这次真的不是梦了!
但尚雅也不敢再乱动了,就安静地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见天亮了。
早上六点,起床的音乐响起来了。
而一夜被噩梦缠绕得根本睡不着的尚雅立刻爬起来,换好衣服,就蹑手蹑脚地起身到阳台外面洗了一把脸。
冷水让她觉得自己总算是清醒了。
远山的雾色和云海绵延向天尽头,一夜雨后,今天又放晴了。
等尚雅回到宿舍,看见林楹和陈路欣都起来了。
只是昨晚那个噩梦的影响,现在她看到林楹,心里都还有些毛毛的。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呀?”林楹笑着问。
“没有。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尚雅就说道,“我梦见你昨夜起床照镜子梳头发了。”
陈路欣刚听见这句话,吓得下意识就后退了两步:“什,什么东西?”
林楹也显然被吓到的样子:“不会吧?我从来不梦游的。”
“没有啦,是我做梦的。”尚雅连忙摆摆手说道,“就是很莫名其妙,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
林楹就突然凑过来,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很神秘地问:“你昨天是不是看了《十日谈》?”
尚雅顿了一下,缓慢道:“也有可能看的是《神曲》。”
林楹这才恢复了笑容,跟她嬉皮笑脸打闹着:“这是你的福报。”
等林楹出到阳台外面,陈路欣也一脸疑惑地过来:“你们这嘀嘀咕咕的说什么?”
“她问我是不是看了《十日谈》,我说我看了《神曲》。”尚雅复述给她。
陈路欣憋着笑,都要被她们两人的脑回路笑死了。
等到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尚雅和陈路欣才带着昨晚买的面包到教室吃。
平时留校的同学都喜欢睡到大中午再起来,她们两人虽然是压着铃声过来,但到了教室才发现她们还是来得最早的。
教室门在外面锁着,她们开门进去,再开灯开风扇,就回到座位坐下。
尚雅就着热水吃了两块面包,感觉有些困了,干脆就趴在桌上睡着。
也许她今天也应该再赖一会床的,毕竟昨晚她玩了一晚上的密室逃脱,根本没有睡好。
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再抬起手,觉得胳膊脖子和脑袋都是酸酸痛痛的。
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走到九点半了,扭头看见教室里的依然只有几个人,就连昨晚晚自修都比现在的人多。
尚雅伸了一下懒腰,想着不能再拖拉了,就拿着几张试卷放到桌面上。
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一张化学、一张物和一张数学吧。
早上完成化学和物,下午做完数学。
晚上到楼下看热闹,就不给自己安排任务了。
拿起笔看了一会第一道题,尚雅又拿起水杯到外面倒了一杯热水,回来才坐下继续做题。
差不多到十一点钟的时候,陈路欣就过来低声问她:“尚雅,想点外卖吗?”
“怎么点?”捕捉到关键词,尚雅就抬起头,“我们没有手机啊。”
陈路欣谨慎地左右看了一下,便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老人机:“我奶让我带着这个呢。虽然上不了网,但是可以打电话。”
尚雅震惊了,她从来不知道陈路欣悄悄带了这个好东西。
于是她们两人就拿出之前收集起来各家餐厅老板的电话,商量着要吃什么外卖。
翻到那张柳州螺蛳粉的卡片,昨晚对螺蛳粉的食欲又再次冒上来了。
“路欣,要不我们吃螺蛳粉?”尚雅就将这张卡片拿出来,提建议道。
陈路欣也还没有想吃的东西,听见她推荐螺蛳粉就接过卡片看上面的菜单:“他们家的螺蛳粉好吃吗?原味螺蛳粉?炸蛋螺蛳粉?猪脚螺蛳粉……哎,你要吃什么?”
尚雅喜欢吃螺蛳粉,但不喜欢往螺蛳粉里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就只要一份原味螺蛳粉。
陈路欣是个谨慎的人,就算现在是周六,也不敢在教室里公然拿出手机。
毕竟上学期就发生过向级长和梁主任调监控抓手机的事,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来一出。
两人就捏着卡片偷偷摸摸地到卫生间,看见卫生间里面都没有人,才进了一个隔间拨通卡片上的电话。
要了两份原味螺蛳粉,都是微辣。
打完电话后,陈路欣就谨慎地将手机调成震动,然后回教室等商家电话。
大概到十一点半,老板打电话过来,让她们到操场小树林拿外卖。
两人小跑着下楼到操场边,然后小心翼翼看周围有没有疑似巡逻的领导老师或者校警。
不过现在只有高三学校在上课,他们还要十几分钟才能下课放学,这个时候大概应该不会有人在操场那边巡查吧。
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在操场那边走来走去,看起来也像是过来等着拿外卖的,这倒没什么关系。
尚雅和陈路欣也走到小树林下,看见有三四个商家在围栏外面等着。
她们刚要走过去问,却突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她抱着一束白玫瑰花,就不声不响地坐在大树下的石椅上。
陈路欣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老师,下意识就想逃离现场。
她们可是好学生,可不能被老师发现她们偷带手机点外卖。
“不是。她就是合唱团邀请回来的那位师姐。”尚雅认出了对方,就小声地告诉陈路欣。
陈路欣将信将疑,问尚雅怎么认出庄如静的,尚雅就说在综合楼一楼有庄如静的宣传照片。
不过对于她们来说,只要不是老师就行了。
陈路欣就上去给他们报了手机尾号,螺蛳粉店的老板就将两份螺蛳粉从铁栅栏外面递进来。
拿到外卖后,她们立刻拔腿就跑。
直到一口气跑进了教学楼里面,才放慢脚步爬楼上去。
只不过螺蛳粉的味道实在是太大了,在教室里吃螺蛳粉的影响确实不好。
她们就将椅子搬到走廊外面,蹲在地上将螺蛳粉的打包盒拆开,然后捧起了吃着。
和学校里的清汤寡水,以及平时吃得最多的泡面相比,螺蛳粉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天呐,你们在吃什么?”邓梵云刚从洗手间回来,看见她们在走廊吃东西,就过来看了看,然后闻到了罪恶的味道,“你们简直是在犯罪!太香了!我要被醍醐灌顶了。”
尚雅夹起一筷子螺蛳粉:“你要尝尝吗?”
邓梵云狠狠吸了从螺蛳粉飘出来的香味,然后问她们定的是哪家的螺蛳粉,顺便问她们借了螺蛳粉店的通讯卡片。
然后邓梵云又拉了几个小伙伴,然后打电话给螺蛳粉店的老板,又定了三份螺蛳粉。
整个中午,教室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螺蛳粉的味道。
对于爱吃螺蛳粉的人来说,这简直是犯罪现场。
对于不爱吃螺蛳粉的人来说,这也是犯罪现场。
真是令人想要犯罪的香味。
午饭后,尚雅就在教室里眯了一会,醒来后就继续完成上午还没有物大题以及数学卷子。
等她们吃完晚饭路过小广场的时候,看见南珍她们一群合唱团的成员已经将音响一类的装备全部拉到了小广场上。
中午她们去拿外卖时在操场小树林遇见的女生也和南珍在一起,正在试调着吉他。
距离合唱团音乐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聚集在小广场上的学生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多。
高三的师兄师姐基本都不回家,下午和晚上又没有课程,于是中午放学后出去外面走走,这个时候都回来了,正好过来娱情一下。
尚雅和陈路欣绕路过去小卖部买了一瓶饮料和一大包的盐焗鸡腿,再麻利地回到小广场这边占据一个方便观影的佳作。
人类的本性就是爱看热闹,谁有热闹不凑谁是非人哉。
坐在小广场靠近石阶梯,看见陆续过来的学生直接垫着书本席地坐下。
学校里很少有这种社团举办的大型活动,今晚还在学校的学生都过来了。
南珍和庄如静在不停地调音,周围的学生们也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尚雅本来正在很开心地啃着好吃的盐焗鸡翅,却突然闻到一股很刺鼻的花露水的味道飘过来,然后就听见坐在前面的同学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她也揉了一下鼻子,然后继续啃着翅膀。
好像终于调好了音响,庄如静才拿过话筒开始说道:“大家好,我是14届毕业生庄如静。”
大家便纷纷鼓掌。
南珍也接过话筒:“感谢庄师姐回来……”
尚雅感觉前面有些吵闹,她并没有听清楚南珍说的是什么,反而听见前面的几个同学在窃窃私语讨论着。
“这个师姐是不是庄老师的女儿?”
“好像是的。”
前面嘀嘀咕咕的人太多,尚雅就继续啃着鸡翅。
南珍则简单说了这次庄师姐回校的原因。
庄如静是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来给即将参加艺考的高三音乐生分享集训心得和艺考注意事项的。
毕竟庄如静的近几年来致诚中学考得最好的音乐生。
而今晚的音乐会是附加产物。
因为庄如静曾经是追梦合唱团的团长,从前合唱团在每年的十佳歌手海选期间都会举行音乐会,而今年为了扩大社团招新,就将音乐会从社团内部活动扩大成为全校学生都可以来玩。
永远热爱看热闹的其他学生当然希望这样的活动越多越好。
然后就看见合唱团的学生搬来几箱的东西,然后从中间往四周发放。
等到将那个东西传过来,尚雅和陈路欣也各拿了一根,才看到是荧光圈。
这种小巧玲珑的荧光圈,在开启使用前是黯淡的细棍状,但只要掰折一下,黯淡的细棍就会变成一个闪闪发光的荧光棒,再将首位相连就变成一只可以戴在手腕上的荧光圈。
大概是在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都喜欢买这些荧光笔玩。
尚雅把玩着这个荧光棒,然后再套到手腕上戴着。
天已经完全暗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在摇晃着的荧光圈。
尚雅和陈路欣相互依靠地坐在小广场边的台阶上,她们来得比较早,占了这一圈的最佳视线位置。
坐得高也看得远,她们这边是往前看得最清楚的一排。
南珍终于开始放音乐,只是听着这个音乐前奏,尚雅就认出来了。
《追梦赤子心》,每天下午高三跑操的时候都会放的歌。
糟糕的是,她的身体已经疑似出现条件反射了,听见这个前奏就会忍不住想要跑起来。
并且这首歌把其他同学也搞得情绪特别激昂了。
坐在中间一圈的是合唱团的成员,他们也一边摇摆着手一边跟着唱。
合唱团的名字就叫做追梦合唱团,这首歌是社歌,他们每个人都会唱。
他们的声音也好像在校园里飘得好远。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注释1)
南珍领唱完这首歌,人群中就不知道是谁先爆出来,大声喊道:“高三加油!高考必胜!高三加油!高考必胜……”
无数高三学生也跟着喊,一时间声音雷动。
尚雅和陈路欣也跟着喊。
虽然她们不是这一届高考的学生,但给师兄师姐们加油也很正常。
等到大家逐渐安静下来,庄如静才开始唱第二首歌,是一首草原民歌,《乌兰巴托的夜》。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乌兰巴托的夜 那么静 那么静
连风都听不到听不到
飘向天边的云你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乌兰巴托的夜 那么静 那么静
连云都不知道不知道
乌兰巴托的夜 那么静
连风都听不到我的声音……”(注释2)
尚雅才发现她的嗓音其实很亮很甜,尤其是她唱这首歌的时候,好像都能感受到从草原吹过来的夜风,很软,带着淡淡的青草的气息。
南珍和庄如静轮流领唱着,各种耳熟能详的歌曲都唱过一遍。
尚雅也在跟着唱,唱到最后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哑了,赶紧喝一口水润润喉咙。
然后继续扯着嗓子跟着周围的人鬼喊鬼叫。
陈路欣也在鬼喊鬼叫。
反正只要现场的人足够多,就没有人注意到具体是那些人在鬼喊鬼叫了。
当然也不止她们在鬼喊鬼叫。
这简直就是群魔乱舞的热闹。
“那群音乐生的声压是真的强。”中间庄如静飘了一段C1的超高音,坐在中围的合唱团和音乐生还能给她和音。
尚雅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掀飞了。
陈路欣也满脸震惊地望着她们:“我感觉,我已经到了天堂了。”
尚雅点头:“如听仙乐耳暂明。”
当然如果说庄如静是引诱她们撞上礁石的人鱼海妖。
现在她们都上头了,都感觉自己已经处于很不清醒的状态了。
也说不清楚是喝多了还是微醺状态。
导致大家都莫名其妙特别亢奋。
庄如静唱完这段高音后,就坐下也拿起水杯猛喝了一大口。
然后是南珍接过话筒道:“下一首歌是《那些花儿》,大家一起唱。”
尚雅跟陈路欣咬耳朵:“芜湖,接下来是毕业歌的专场了?”
“正常,学校一年四季放的都是毕业歌。”陈路欣已经是完全见怪不怪的表情了。
南珍就开始声情并茂地唱起来。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 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注释3)
大家也都跟着唱起来。
然后庄如静又在后面接了一首《凤凰花开的路口》。
尚雅注意到,庄如静在唱到“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有我最珍惜的朋友”这句歌词时,她的声音很明显是哽咽的。(注释4)
作为老师的孩子,庄如静应该从小是在致诚中学长大的。
也许在这个校园中,她经历过无数的悲欢离合,留下过深刻的记忆。
尚雅继续缓慢摇着荧光圈,跟着节奏摇头晃脑着。
后半段果然变成了毕业歌专场,唱得在场的高三同学都拿出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唱。
尚雅也觉得心里挺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