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悦揪着被子,浅浅饮了一口后摇了摇头。
“去抬些水给我梳洗吧。”
梳洗过后,她的思绪清醒了许多。
“绿玉,这里有红棉在,你去母亲跟前伺候吧。”
绿玉知道陆清悦的意思,纵使放心不下,还是去到了王氏跟前伺候。
如今能让夫人安心的法子,便是早日抓到歹人。
可惜,她观察了一天,也没有发现谁人脖子上有伤口。
陆清悦躲在房间里无聊,心里又因那噩梦烦躁不已,便叫红棉拿了笔墨来,在房间里写字静心。
此时屋外响起了叩门声和熟悉的声音。
兰婳朝屋里浅浅喊了一声:“悦儿妹妹,你在屋里么?”
“兰姐姐?”
兰婳是大理寺少卿的嫡女,两人两年前在一场游宴上相识,因志趣相投,很快成了密友。
陆清悦放下毛笔,走到门前。
“兰姐姐怎么来了?”
听着陆清悦精神的声音,兰婳稍稍放下心来。
“听闻你害了风寒,我便急急赶来了,可瞧了大夫了?”
“兰姐姐放心,只是寒风入体,养几日便好了,我让红棉去寺外抓了药了,但恐过了病气给兰姐姐,今日不能开门与你相见。”
兰婳笑道:“无妨,我来也是担心于你,听到你没事就好。”
或是担心陆清悦闷在屋里无聊,兰婳絮絮叨叨陪着陆清悦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去。
晚间,陆清悦沐浴完倚在塌上看书,窗台处又有了动静,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立即放下书给红棉绿玉使了个眼色。
红棉绿玉做好准备,一前一后猛的拉开窗子,然外边的人早已无影无踪。
这回除了风寒药和祛痕药,多了一副安神药。
绿玉和红棉两脸震惊,梦魇之事,明明只有她们三人知晓。
陆清悦则如坠冰窖般脊背发凉,心尖发慌,全然失了往日的沉稳。
她看都没看,就让红棉把药丢了。
没想到这歹人不止行踪鬼魅,竟然还在暗处时时刻刻盯着她。
这贼人只怕不简单。
绿玉急忙来到陆清悦的身边:“夫人,别怕,没事的,我和红棉都在呢。”
陆清悦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歹人夜夜来送药,那晚的事情便如烙印般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挥之不散。
担惊受怕下,她寝不安席,食不下咽,本就纤弱的身形,越加消瘦。
如此下去,只怕夫人身体承受不住,绿玉和红棉着急万分,但也无可奈何。
这天夜半时分,房中的窗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黑影进了屋中。
黑影绕过守夜的绿玉,径直来到床边,目光紧紧锁着床上的人儿。
陆清悦小小一团缩在薄被里,美目紧闭,秀眉不安地蹙起。
青色单衣下,她的身形清瘦,腰身尤薄,整个人明显比前几日瘦了许多。
良久,那黑影似是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坐到了床前。
带着薄茧的指腹,沾着微凉的药膏,抹到了陆清悦脖颈处青青紫紫的痕迹上。
手下的肌肤触感细腻柔滑,使人忍不住流连其中,黑影的呼吸不由得沉了几分。
脖颈处传来不适,陆清悦羽睫轻颤,漏出一声呓语,伸手不耐地挥了挥。
衣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了一节宛如芦苇般,纤细脆弱得可怜的皓腕。
黑影抿了抿嘴,挖了一坨冰凉的药膏覆在她的腕上,放轻了力道细细揉开。
捏着她的手,将细腕放入被中的那一刻,黑影注意到自己捏过的地方,立马出现了一抹红色。
房中的气息一滞,黑影的唇线抿得更紧了些。
收好瓷瓶,黑影帮陆清悦拢好了被角,继而伸出指腹轻轻揉开她紧蹙的眉头。
“红棉,绿玉…”
陆清悦在床上迷迷糊糊喊着两人。
两人急急进来:“夫人,怎么了?”
看着两人眼底淡淡的青黑,陆清悦轻轻叹了一口气。
“辛苦你们夜夜轮流守着我了。”
绿玉驳道:“夫人说的什么话,这是我们该做的。”
红棉跟着点头:“夫人今日气色瞧着好了一些。”
她前去扶陆清悦,鼻翼闻到了几抹似有若无的淡香,不觉微微皱眉。
陆清悦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大概是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吧。”
梳洗的时候,陆清悦惊奇地发现自己脖子和手上的痕迹淡了许多。
红棉脸色霎时变了变,扯着绿玉出了屋子。
绿玉:“你是说夫人身上有股极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红棉捂住她的嘴:“嘘,小声些,不止,还有一股异香和药香,不仔细闻的话,闻不出来。”
绿玉瞪大双眼:“唔!是那贼人,你怎么不跟夫人说。”
红棉叹气:“此事不能说,夫人这几日被吓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再让夫人知道了此事,我怕…”
绿玉急得团团转:“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瞒着夫人啊。”
红棉也知道这样不妥,可她更不想再去刺激夫人了,夫人身体会受不住的。
“见一步走一步吧,总之,以后守夜的时候小心些,别睡死过去,有你我在,那贼人不敢明目张胆胡来。”
绿玉咬牙:“只能这样了。”
今夜歹人没再送药,陆清悦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起疑。
但后面两日,歹人都没送过药,仿佛消失了一样,她时时刻刻紧绷的心,不免松懈了几分。
那晚的事情随着陆清悦刻意忘却,慢慢封存了起来。
白天兰婳会时不时来陪她说话解闷,渐渐的,她的胃口也好了,晚上也能安睡了。
最关键的是身上痕迹消得快,除了歹人还没抓到,一切似乎重归安宁。
但绿玉和红棉却知道这种平静,只是假面。
因为每到半夜,她们两人总是会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而夫人每夜醒来,身上都会沾上浅浅的三味香的味道。
唯一的好消息是,除了沾染香味,并未有其他不妥,两人很纠结要不要把实情告诉陆清悦。
尤其是绿玉,总觉得自己瞒着陆清悦是在背主,同时她也很疑惑。
“夫人平日里心细如发,这回痕迹消得如此快,她竟没有起疑?”
红棉摇了摇头:“别在这里妄加猜测了,快些去干活吧。”
她琢磨着,让夫人再养上三两日,精神头再好一些,便告诉夫人实情。
红棉有她的打算,绿玉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每日跟在王氏身边,每见到一个男子,都恨不得上去扒开他的领子,看看有没有伤口。
两日后,陆清悦脖子和手上的痕迹,全然消得看不清了,气色也养了回来。
虽然其他地方的痕迹还很重,但影响不大。
连续八九天称病,臣妇贵女们猜测不断,已然传入了太后的耳朵里。
王氏和段嫆再次来到了陆清悦的屋前。
“嫂子,你的病这些时日还未好,不如请太医过来瞧瞧吧。”
“是啊,清悦,切莫误了病情。”
陆清悦听着屋外两人的话,伸手轻轻抚过自己洁白无瑕的脖子,可以出去见见人了。
房门打开,陆清悦在红棉的搀扶下,走到了门槛前。
段嫆迎了上前:“嫂子的病大好了?”
陆清悦清浅一笑:“嗯,这次害病断断续续,令母亲和二妹妹担心,实属不该。”
王氏和段嫆对着陆清悦,上上下下瞧了一番,见她气色不错,才放下心来。
‘病’好之后,陆清悦陪着王氏,段嫆前去祈平安,不少夫人贵女过来搭话。
“哎呀,夫人总算病好了,我们还想着这几日去瞧瞧你呢。”
“是呀,怎么好端端害了风寒了呢?”
陆清悦笑着与她们寒暄:“多劳各位夫人千金挂心,大概是夜里没关紧窗,灌了风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夫人贵女们很快各自散了,本来也只是做做样子罢。
陆清悦是商贾出身,这群夫人贵女们大多是瞧不上她的。
成为少将军夫人前,她与她们并无交集,成了少将军夫人后,才开始进入圈子里往来。
开始还有几位夫人贵女愿递帖子给她,后来渐渐少了,举办宴会,也极少会邀约她。
她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少了,认识的人自然也不多。
与陆清悦不同的是,婆母王氏和小姑子段嫆在圈子里人缘不错。
两人是定远侯遗孀遗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出身原本就比陆清悦要高。
段衡又封了定远少将军,虽还不及往日定远侯荣光,但前途无量,少不得人巴结。
且王氏为定远侯夫人时,便有了相熟的夫人圈子。
两人如鱼得水,陆清悦极力想要融入她们,但回回都遭到奚落。
渐渐的,她也不爱去与那些夫人千金交际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夫人千金都对她怀有偏见,兰婳就是少数与她交好的人。
在佛堂里为段衡祈完平安,王氏和段嫆找各夫人千金联络感情去了。
平日里,要见到一些重臣的夫人千金,都要下本钱拜帖子。
如今,大家一同住在千佛寺里,如此大好机会,岂能平白错过。
与她们打好交道,也能有利于段衡日后的升迁。
是以,王氏和段嫆来到佛寺之后,每天除了给段衡祈平安,便是忙着结识重臣夫人千金。
陆清悦可能是千佛寺最闲的闲人了。
先是称病了八九天,每天窝在厢院里看书写字,病好后,也只是加了给段衡祈平安这一项。
闲人陆清悦在佛堂前站了一会儿,正欲回去,不成想见到了兰婳,兰婳很是欣喜。
“好妹妹,你可算好了,不枉我这几日帮你向佛祖请愿,期望你的风寒快些好。”
陆清悦笑着福了福身子。
“那清悦在此谢过兰姐姐了,也幸亏兰姐姐时常来找我说话,为我解闷。”
兰婳亲昵地拉着她的手。
“你快别说了,你不在时,我一个人都要闷死了。”
陆清悦瞧了瞧外头的天色。
“听闻佛寺竹心亭最为清幽僻静,是个消遣散心的好去处,不如你我结伴去走上一走。”
“好啊。”
兰婳挽着陆清悦正要走,兰婳母亲身旁的丫鬟匆匆来到两人跟前。
“小姐,夫人有要紧事寻你过去。”
“什么事?”
“奴婢不知。”
兰婳拉着陆清悦的手:“妹妹,走,待我一起去见了母亲,我们再去竹林。”
陆清悦摇了摇头:“既有要紧事,你快些去吧,我回去准备些糕点,你若好了,让人来知会我一声。”
回到厢院,红棉去准备糕点,绿玉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夫人,我听说竹心亭在竹林深处,你从前不是说竹林深处太过偏僻幽深,恐有不妥,不爱去么?”
陆清悦放下茶盏:“在屋里闷了许久,去一次无妨,况且…”
她压了压眼睫:“我也想见识一下竹心亭的景色。”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兰婳的贴身丫鬟十芝来寻陆清悦。
陆清悦心道时候正正好,拉着红棉和绿玉起身前往竹心亭。
竹林常有世家公子在此谈笑风生,也偶有臣妇贵女相聚品茗说笑。
但越往里走越是僻静,人声也渐渐小了,三人多了几分警惕之心。
陆清悦来到竹心亭时,兰婳还未到,她于亭中坐下等待。
可小坐了好一会儿,兰婳都迟迟未来。
兰婳并不是无故爽约之人,陆清悦喊了绿玉去兰婳住处瞧瞧。
绿玉刚走一会儿,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
陆清悦以为是兰婳,捏着帕子急急回头,却见几位世家公子谈笑着走来,她微微一愣。
处于中间的是一位丰神玉立的蓝袍男子。
其脸庞线条分明,硬朗英俊,眉目里含着一抹凌厉之色。
双方相见,公子们停了说笑,蓝袍男子眼神清淡地望向陆清悦。
兰婳未到,又来了旁人,大燕朝虽对女子的束缚没有那么严苛,但该避的还是得避着些。
陆清悦与他们见了礼,领着红棉走了。
一公子哥摇了摇扇子:“平日里这个时候,竹心亭除了我们,鲜少有人造访,今日倒是来了新的客人。”
蓝袍男子目送陆清悦遥遥离去的背影,问了一嘴:“她是?”
另一公子哥为他解释:“那位是定远少将军夫人。”
蓝袍男子轻轻颦眉:“竟是她。”
陆清悦与红棉出了竹林,便遇到了一道回来的绿玉和十芝。
十芝行了一礼:“我家小姐临时有事,不能来与夫人相见,望夫人见谅。”
陆清悦浅笑:“嗯,你回去告诉兰姐姐改日再约。”
约莫是得以出门喘了口气,今晚陆清悦睡得很沉。
待守夜的红棉昏睡过去后,黑影裹着夜风,从半合的窗里翻了进来。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前坐下,指腹很自然地按向床上人的眉心。
快要触到的那一刻,他动作一顿,指尖往回收了收,片刻,又伸了过去。
他深知床上这人儿的皮肤有多薄,手下断不敢使太大劲儿。
陆清悦眉间的忧愁被他揉开了不少,睡得跟个小猪似的。
平日里她睡觉可乖巧了,今夜却有点不老实,竟踢开了被子,露出了白嫩的脚。
轻柔的单衣遮不住她小腿上的痕迹,黑影皱了皱眉,摸出了怀里的白瓷瓶。
冰凉的膏体接触小腿上的玉肤,陆清悦不舒服地踢了踢,一个不小心踢到了黑影的怀里。
娇嫩小巧的脚压在他的腿上,抵着他的下腹,黑影下颌一紧,双手顿在空中,莫名无措。
好半晌,他伸手捏住轻盈的脚腕,想将其放回被子中,免得受了凉。
不想,掌心的温度烫到了陆清悦,她哼唧了两句,往外抽了抽。
眼看着手里的玉踝,宛如蹁跹的飞蝶离他而去,黑影下意识收力捏住。
陆清悦嘤咛一声,眼睫颤动,似有醒来的迹象。
再看,脚踝上已然出现一圈红印,像一条颜色艳丽的红绳,勾勾缠缠挂在漂亮的玉踝上,好看得紧。
黑影喉结微动,眼神晦暗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踝骨,缓缓放开了手。
不一会儿,床上人呼吸逐渐恢复平稳绵长。
黑影挖了膏体合在掌中化软捂热,才覆上她的小腿。
他的掌心温度高,一碰上她的肌肤,她便要哼唧。
黑影盯着陆清悦恬静的睡颜,忍了又忍,捏着她的小腿背处,惩罚性的留下几枚指痕。
这一夜,黑影待了很久,久到天已然微亮。
离去前,他停驻在窗边,若有所思地回望了她一眼。
又一夜好眠,陆清悦舒爽醒来,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叫了红棉绿玉进来。
梳洗时,红棉频频皱眉,今天夫人身上沾染的香味有些过重了。
只怕不能再瞒下去了,红棉心里有了决断。
她正要说,却收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太后要见陆清悦。
陆清悦羽睫微动,又一个变数。
她命绿玉去跟王氏说一声,自己换了身衣裳,领着红棉,随着侍女一同去了。
太后的院子安静祥和,陆清悦站在外面,等着侍女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位老嬷嬷走了出来:“定远少将军夫人,请进。”
屋里燃着佛香,身着素服的太后,正闭着眼睛,捻着佛珠诵经。
“臣妇见过太后,太后金安。”
太后睁开了眼睛:“起来吧。”
“谢太后。”
“听闻你来了佛寺大病了一场?”
“是,臣妇贪佛寺夜风舒爽,沁人心脾,不想着了风,幸得佛祖保佑,现已无大碍。”
陆清悦话里说得圆满,太后抬眼瞧了她一眼,似是满意地微微点头。
“定远少将军在外为国征战,你合该多保重身子。”
陆清悦低眉顺眼:“太后娘娘说的是。”
这时,外面有人通报皇帝来了。
太后笑骂两句:“他倒是会找时辰,平日里不见他这个时候来。”
太后让她退下了,陆清悦行礼告退。
屋外只站了通传的公公,她没有见到皇帝,陆清悦无疑是心下一松。
帝王的面,哪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自个厢院前站着两个人,近了一看,是兰婳和十芝,陆清悦走快两步。
“兰姐姐。”
兰婳拉起她的手:“悦儿妹妹,我正要找你呢,你这一早去了哪里了?”
“我这几日病得厉害,太后娘娘体恤,传了我去问话。”
“原是这样,昨日实在对不住,害你白白等了些时辰。”
陆清悦牵着她进屋:“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计较这些。”
兰婳向她解释了昨日未能赴约的缘由,是太后召见了她和娘亲。
陆清悦没有多大惊讶,还有心思调侃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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