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瞥了郭开一眼,别过头去:“我的想法,你这等靠着谄媚进官之人是不会理解的。”
“是啊,你高贵,你待赵王比我待赵王真心,可赵王就是更信我而不信你。你再是一心为了他着想,又有什么用呢?”
“若不是你和倡后在赵王面前进谗言,赵王怎会疑我?”
“你也知道,我只是向赵王进言啊。最终要不要采纳我的言论,不还是看赵王的吗?你只知我极力吹捧赵王,不把他往正道上引,又怎知不是因为他爱听这些话,我才特意说给他听呢?”
郭开道:“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可你心心念念的赵王派人打了你,如今,你还得靠着我这个你瞧不上眼的人给你寻医问药,你说讽不讽刺?”
李牧听到这里,终于不说话了。
的确挺讽刺的。
“待你入了秦国,看在我今日派人来为你疗伤的份儿上,你可要帮着我在秦王后面前说几句好话。”郭开还没忘记他此行的目的。他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没有好处的事,他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我从未说过我要入秦。”李牧道。
“不是吧,赵王都这样对你了,你还一心惦记着为他效忠?”郭开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可赵王已经下令驱逐你了,便是你想继续为他效忠,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你是秦王后认的亲戚,你不入秦,还有哪国敢用你?”
有时候,郭开是当真不理解李牧的脑回路。
但凡他自个儿能与秦王后扯上关系,他早就二话不说,主动往秦国那边跑了。
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看得出来,秦王和秦王后能够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李牧颇有几分心灰意冷。
被一心认定的国君背叛的他,此时甚至生出了几分归隐的念头来。
刚刚忙活了一整日的嬴政,回来之后,发现竟不见了李令月的踪影。
虽说李令月有多项要职在身,的确时常往外跑,但不知是不是嬴政的错觉,近些日子,她离开咸阳宫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漆黑的宫室,空落落的房间,让嬴政生出些不安之感。
直到月上枝头,李令月才从长安乡返回咸阳宫。
油灯下,她发现嬴政竟没有在批阅折子,反而似乎……在发呆。
这对于嬴政而言,绝对不正常,他向来是个极为注重效率之人。
李令月有些担忧地道:“阿政,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据她所知,近来一切进展顺利,嬴政不应该如此反常啊。
昏暗的灯光下,嬴政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这话,该由我来问你才是。令月,你近日究竟在筹谋些什么?”
李令月心中一紧,而后叹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嬴政道:“我这些日子虽然手头事务繁杂,但还不至于连枕边人的异常都察觉不到。令月,我便是再忙碌的时候,也不曾忽略你。”
他这话语调与平时没什么不同,李令月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极为微弱的委屈和控诉。
这也让她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感。
“阿政,我就快要离开了。”李令月道。
她的一句话,让嬴政倏然攥紧了她的手腕:“什么时候?”
当初,李令月曾承诺过,有些事,她不会主动告诉他,但他一旦询问,她也不会对他有所隐瞒。
她一直都信守诺言。
李令月摇了摇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长达数月,我亦不知。”
她选择了凑够回程所需积分便自动传送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下,消耗的积分是最低的。
若她要手动选择什么时候离开,她至少还需要再多攒三分之一积分。这样一来,她回程之日又将被推迟至少数月。
第二种模式,对李令月来说,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若我不主动询问,是不是直到你离开了,我才会知道?”
李令月从来不知,嬴政竟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即使你现在知道了,除了徒增烦恼之外,也没有什么用。因为,就连我都不知道,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除非从今日开始,我们时时身处一处,形影不离。否则,我定然是来不及向你道别的。”
李令月向来厌恶诀别,她也庆幸自己不必做这个抉择。
“是不是徒增烦恼,该由我说了算!”
嬴政将李令月紧紧箍在怀中,话语中极尽隐忍:“令月,我从不知,你的心,竟是这般冷硬。”
“你现在知道了。今日,就算是我与你的正式告别吧。”李令月将他垂落的一缕黑发攥在手掌心中:“我与陛下,都不该是儿女情长之人。待我离开之后,我会很快忘了陛下,陛下也只当是做了一场梦……”
她的话尚未说完,唇瓣便被嬴政狠狠攫住。
他待她向来珍而重之,从未像此刻一般,动作狂野粗暴,似乎恨不得将她撕碎。
直到李令月尝到了一点血腥味,这个吻才终于结束。
李令月扶在嬴政肩头,喘息着道:“阿政,你这是……生气了吗?”
“我不该生气吗?”嬴政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眼瞳深不见底,似有一场风暴在其间酝酿:“你尚未离开,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我了。”
“不是想要摆脱你,只是劝你想开些,也劝我自己想开些……”
难过只是一时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嬴政却听不进这些话。他决定,好生给这个凉薄的人一个惩罚。
“你以为,寡人是你想招惹就能随便招惹,想离开就能随便离开的吗?”他在她脖颈处咬了一口。
李令月吃痛:“阿政,你是属小狗的吗?”
眼前的情形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天旋地转间,她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支离破碎。
直到天边晨曦初绽,两人才筋疲力尽地倒在榻上。
“阿政,我收到消息,赵王将我的老祖宗李牧召进邯郸,命人打了他一顿,还要将他赶出赵国。”李令月道:“李牧是一员名将,我欲亲自前往赵国,为你招揽他。若你日后准备开疆扩土,定然用得上他。”
“用不着你去,你们陇西李氏不是还有别的人吗?让他们去就好。”
嬴政攥紧了李令月的手。
自他得知李令月随时可能离开之后,他便恨不得将李令月拴在他身边,不愿让李令月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可我是秦王后,当然是我亲自去招揽他效果最好啊。眼下李牧是一门心思扑在赵王身上,想要将他对赵王的忠诚,变为他对你的忠诚,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可一旦做到了,你手下便又多了一员大将,且不必担心他会背叛你。”
李令月道:“我亲自去招揽他,最能体现秦国的诚意,况且,你觉得我那名义上的哥哥能把人给劝回来吗?他一张嘴,就让人恨不得想打他。”
“至于我名义上的阿父,他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若我是他,早就想法子借着亲缘关系把李牧给笼来了。”
她的这番话有理有据,可嬴政还是不愿意松口。
她轻笑一声,开口道:“难不成,你是怕我一去不返吗?可是,我们已经道过别了。接下来,每多相处一天,对于我们来说,都是赚到了。你要是太过惦记我,那我就更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否则,也未免太影响做事效率了。
不管对她而言,还是对嬴政而言,都是如此。
“……阿政,我离开的那一日,我不希望你一直看着我的背影。”
“我知道了。你此次入赵,要带多少人?”当她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从来都是阻拦不住的。
“就带一千人吧。若是带的人多了,恐怕又要引起赵王的恐慌了。”
李令月想的是把她那一千特种兵给带上,他们人手一把火铳,火力既足,机动性又强,即便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于无法脱身。
但嬴政却为李令月的安危感到担忧。
在他的坚持下,李令月原定的千人出行计划,终究还是扩张到了五千人。
自打李令月一年多以前率领大军进入咸阳城,她便一直没离开过此地。
此时,李令月率领五千轻骑离开的场景,还是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咸阳城外,一处茶肆之中,近侍程武不解地看着自家便装出行的秦王。
“王上,您这又是何必?”
既然不舍得王后离开,为何又要答应让她离开。既已答应让她离开,又何不亲自为她送行?
“令月说,她不希望寡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嬴政的声音似乎比以往低沉了些许。
他当时答应了李令月的话。可这一别,日后不知是否还有再相见之日,他又怎能当真做到呢?
李令月刚刚走出秦国之时,便迎来了一次截杀。
待她手底下的人审问过后,方得知,原来,这些人竟是魏王增派来的。
杜从约开口道:“姚贾、顿弱曾与我提起过,这魏王虽明面儿上对我秦国很是恭敬,可他一直忌惮着秦王。看样子,魏王这是想要活捉主将,利用主将来牵制秦王。”
“将这些活口通通绑了,送去秦军处便是。后续阿政要如何处置魏王,我们八成也看不到了。”李令月道。
待处理完刺客之事后,李令月道:“先秦之时,还真是刺客盛行。日后,阿政怕是要辛苦了。”
主要是,现在许多人一遇到棘手的敌人,就先想着怎么买通刺客来暗杀对方。这种手段在李令月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入流。
李令月一行人赶到赵国之时,收到消息的赵王偃当即便派了一队人马来保护她的安全。
赵王偃听说了李令月遇刺之事,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但他生怕李令月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再出点什么事,导致自己被秦王问责。
李令月一行人被赵王偃派来的人恭恭敬敬地迎进了邯郸。
在与赵王偃一番虚与委蛇之后,李令月终于如愿得知了李牧还在邯郸养伤的消息,她不由松了口气。
李令月所不知道的是,赵王偃也松了口气。
幸好郭开担心李牧会因伤势过重而有个什么闪失,派人去给李牧治疗了伤势,否则,现在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想到这里,赵王偃不由朝着郭开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赵王偃虽然知道秦王后与李牧是亲戚,但他没有想到,秦王后居然对李牧这般看重。为了李牧,她居然亲自跑到邯郸来了!
早知如此,赵王偃定会对李牧好一些,即便他不愿再重用李牧,他也不会派人去折辱李牧。
现在,赵王偃只希望李牧能够识相一些,不要在秦王后的面前告他的状——依照李牧的性格来说,应该不是那等会背后告人黑状的人吧?
耐着性子应付了赵王偃一日后,第二日,李令月终于在郭开的引路下,见到了李牧。
李牧穿着一身寻常的衣裳,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
然而,当他看到走在前头的郭开时,眼神却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
虽说他知道他的伤势能够好的这么快,全赖郭开为他请医问药。可正如他之前所说,他这一身伤,原本就是拜郭开和倡后所赐。他见了郭开,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李牧正准备开口讽刺郭开两句,就见郭开让开身子,将身后的人请上前来:“秦王后,这人就是李牧了。”
李牧的目光落在了走在郭开之后的人身上,秦王后是一名看上去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她有着精致的五官与明媚的容貌,若是身着华服站在此处,定会给人以雍容之感。
但此刻,她穿着一身干练的戎装,当她锐利的眸子望过来时,经验丰富的老将李牧瞬间便判断出,这是一名战场老手。
这事儿也当真奇怪,秦王后明明还这般年轻,秦国境内又将才济济。有什么仗,需要她去打呢?
不知是不是李牧的错觉,这位秦王后身上,似乎有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气息。
秦王后对身边的郭开道:“多谢郭相为我引路。我有些话,想单独与我本族堂叔说,还请郭相暂且退避一下。”
郭开应了声,却依旧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李令月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面上却依旧温和可亲:“郭相的好处,我已记下了。回去之后,我就说与王上听。”
郭开这才满面笑容地离开。
李牧看不上她这副样子,不由冷哼一声道:“郭开不过一个凭着谄媚上位的小人罢了,你是秦王后,为何你要对这样的小人物这般客气?这就是本家人教出来的风骨吗?”
李牧如今虽然被贬,但他自有他的傲气。像郭开这样的人,他向来是不屑理会的。
“若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秦国将领,我自然可以不理会郭开。但我是秦王后,我就免不了要为秦国考虑——这郭开,可是我秦国灭赵的关键所在。”
不知多少人,瞧不起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最终却在小人物身上栽了跟头。李令月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不过是与郭开虚与委蛇一番罢了,这对于李令月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若换做是李牧,杀了他,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李令月的一番话,令李牧变了脸色:“秦王果然有一颗虎狼之心!”
“赵王没有虎狼之心,难道是他不想么?是他做不到罢了!你总不能因为赵王做不到,便不许秦王去做吧?”
有时候,李令月听着那些人左一句“虎狼之心”,右一句“暴君”的,都觉得好笑。
在这大争之世,没有野心的国家,早早就被吞并了。能够挺进决赛圈的,哪个不是吞并了无数小国的存在?哪个不是一路厮杀过来的?
既然如此,谁也别说谁。
总不能只许你兼并别的国家,不许别的国家兼并你吧?
李牧的嘴唇颤抖了数下,想要反驳李令月的话,最终却闭上嘴,颓然叹息了一声。
“无论如何,这些都与我没有关系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赵国的将领,但我也绝不会成为秦将。”
“赵将、秦将,你的格局,就仅此而已吗?”李令月道:“在来赵国之前,我便听人说了,你对代地的普通黔首甚好,因而代地的黔首也对你颇为感念。正因如此,我一直对你心向往之,可今日一见,不得不说,我有些失望……”
这般说着,李令月摇了摇头:“明明有兼济天下的本事,可你却一心只为赵王这个昏庸无能之人效忠。赵王不用你了,你便也无心去管那些视你为保护神的普通黔首了。”
“旁人周旋于各国之间,或为功名利禄,或为一展所长,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这片名为赵的土地吗?赵国本就是两百年前三家分晋得来的,当初晋国君主做得不好,所以晋国被韩、赵、魏所取代。如今赵王做得不好,那么他自然也该退位让贤。”
“你让德不配位之人一直待在一国之君的位置上,才是对赵国黔首们最大的不负责!”
李牧听着这番话,陷入了怔愣之中。
李令月道:“你自诩为赵人,你所希望的,究竟是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够过得好,还是赵王的政权能够一直延续下去,你好生想想吧。”
“当今之世,唯有秦王,能够好生发展赵地,善待赵人。在秦国与赵国进行贸易往来之时,赵王又为赵国的发展做了什么?你当真要为了尸位素餐的赵王,而反对秦王吗?”
话说到这里,李令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接下来,就看李牧能不能想通了。
李牧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思考了很久。数日后,眼窝深陷的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站在了李令月的面前:“我跟你回秦。”
李令月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跟我回秦,而是秦兵护送你到秦国,去觐见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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