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瑛惶恐地垂下头,身子发起抖来。
但很快,姬珩笑起来,右手轻拢在眉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比朕想象的还要……”
话说到一半,他停下了,望向婉瑛,眼底如风暴聚集,浓烈的欲望在其中沉浮翻滚。
日子一天快似一天,眨眼便漫天飞雪,又是新的一年。
正月十五这天,连续下了小半月的雪终于停了,到了晌午时,竟还放了晴,雪后初霁,照得屋脊上的残雪如盐粒般闪闪发光。
雪融时最冷,外面朔风正紧,御书房里却早早地燃起了火龙,屋子里温暖如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胡马……胡马依北风……”
御案上,净白琉璃瓶中斜插着数株红梅,色若胭脂,疏落有致。
婉瑛一手抓着支兔毫,正皱眉苦思,拼命去想那句“胡马依北风”后面是什么,然而脑子却像是故意与她作对,越是冥思苦想,越是想不出来。
身后,热烘烘的身躯靠上来,贴着她单薄的脊背,在她耳畔含笑道:“胡马依北风,下一句是什么?”
低沉浑厚的嗓音钻入耳道,婉瑛几乎是瞬间感到头皮发麻,耳朵痒酥酥的,像有虫子在爬。她下意识缩着双肩,想要退开,却被男人的大掌强硬地禁锢着两腰,在她耳边继续催问:“嗯?”
婉瑛紧紧抓着笔杆,指尖泛白,快要哭出来了:“妾身在想了……”
然而头脑一片空白,竟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姬珩不疾不徐道:“慢慢想,想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
想到他说的“罚”是什么,婉瑛打个哆嗦,越发心急了。
可是臀下男人坚实的大腿,握着腰的巨大手掌,还有喷洒在耳际的灼热呼吸,无一不在干扰她。
她也曾微弱地抗议过这个姿势,从没见过有人读书是被人抱在膝上读的。可皇帝说他才是夫子,他的学堂,他说了算。婉瑛抗议无效,只能被他抱上大腿,硬生生地学会了《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等儿童开蒙读物,基础的生字大概认了个全,现如今开始学诗。
太复杂的她学不会,也理解不了,皇帝便特意为她编纂了一本诗选,里面收录了从先秦至今的历代诗词,每一首都经过精挑细选,诗歌用语简单,意思直白,读来朗朗上口,连小儿都能读懂,十分适合像婉瑛这样的初学者背诵,这首出自汉代的《行行重行行》,便是其中收录的一首。
婉瑛汗流浃背,实在是记不起来,只得嘴里不停嘟囔着:“胡马……胡马……”
一边小心翼翼用余光偷瞥身后人,妄想借此拖延时间。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姬珩轻而易举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贴在腰上的大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换了个侧坐的姿势。
婉瑛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妾身想起来了!真的!”
“是么?”
姬珩明显不信,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眉眼间俱是笑意。
“胡马依北风,后面是什么?”
婉瑛眼圈通红,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下一刻就有眼泪掉下来。
“答不出来?”
他微叹了口气,像是替她惋惜:“昨夜才教的诗,今日便忘了,看来是朕的学生偷懒,不肯用心学,朕要如何惩罚她,才能让她长点记性呢?”
话落,他倏然靠近,火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两人的唇只有毫末距离。
婉瑛吓得闭上眼,一句诗自发从嘴中蹦出来:“浮云蔽白日!”
呼吸声停了。
婉瑛颤巍巍地睁开眼,见皇帝的脸就在咫尺之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表情说不上是遗憾,还是觉得有趣。
婉瑛轻吐了口气,眨着眼镇定道:“下一句是‘浮云蔽白日’。”
“……”
短暂的寂静过后,姬珩勾唇笑起来,掌心托着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细腻的肌肤。
“我们小九不会是放下心了罢,可是怎么办呢?答错了。”
话音刚落,婉瑛还来不及错愕,一个灼热的吻就覆住了她的唇。
唇肉瞬间被吞了进去,含着吸吮,舌头蛮横地搅了进来,搜刮着口腔柔软的内.壁。
“嗯……”
婉瑛难受地蹙起黛眉,脑袋被迫后仰,被一只大手牢牢托住。
男人仿佛还不满足于此,像要夺走她的全部呼吸,舌头继续往里伸,手掌在她身上隔着衣裳揉搓。
婉瑛被他揉得浑身发软,口中发出细碎的吟.哦,很快又被男人吞进去。
她莫名生出一股恐惧,仿佛身处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无依无靠,巨浪将她抛起,又重重落下,一切全不由己。
无措之中,她本能地挣扎起来,手臂乱挥间,不慎扫到桌上的琉璃瓶,瓶子掉下去,在地上摔得稀碎,红梅东一枝西一枝地散落在地上。
碎裂的声音惊醒了身上的男人,他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垂眸笑盈盈地看着身下的婉瑛。
姿势不知何时又变了,婉瑛双腿.分开,坐在他大腿上,被夹在他和书桌之间。红唇被狠狠地肆.虐过,有些肿.胀,上面还沾着暧昧的水光。
姬珩喉结一滚,正要低下头来。
婉瑛却如有先见之明,飞速用手背捂住嘴,磕磕巴巴道:“罚……罚完了……”
所谓的惩罚便是在她认不出字,或是背不出诗时,姬珩会亲吻她。初时不过是蜻蜓点水地一碰,随着她犯错的次数越来越多,惩罚也越来越重,如今已变成了姬珩随心所欲,不把她的唇亲肿不会停。
一如他将她抱在腿上的教学方式,婉瑛同样也讨厌这个惩罚方式,她倒宁愿他用戒尺打她手心,可一如既往的,皇帝不会听取她的建议。
婉瑛既委屈,又恨自己头脑笨,怎么偏偏记不住一句诗,越想越气,大眼睛里雾蒙蒙,很快就蓄了一层清亮泪液。
姬珩知道不能再欺负下去,否则真的要哭了,便收起孟浪,替她整理好衣裙,又将唇上的水渍给擦了,大拇指停留了片刻,随即克制地收回手,握起一旁的兔毫,扯来一张雪白宣纸。
纸上写着先前婉瑛未能默写完的诗句,她的字稚拙无比,却又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很像初学练字的小孩子。
姬珩一手抱着人,一手提笔轻松挥就。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这下记住了吗?”
婉瑛迟疑片刻,点点头。
姬珩笑了笑,刮刮她的鼻头:“回去罢,把今日教的功课温习一遍。”
婉瑛迫不及待地从他膝头跳下去,还没走到门边,又被他在身后叫住。
“对了,今晚不要早睡,朕有礼物送给你。”
他要送什么礼物呢?
回去后,婉瑛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正月初九是她的生辰,那时他就说过,她的生辰礼过几日再给。当然,这也不是说,在她生辰那天,他什么也没给。
事实上,他给的太多,从衣裳鞋袜,钗环首饰,胭脂香粉,珍奇古玩,文房四宝,几乎摆满了西暖阁,从上午她醒来到晚上入睡前,不停有奴才们抬着礼进来恭贺慕姑娘芳诞,春晓连赏钱都给不及。
婉瑛从出生至现在,生辰礼从未办得这般隆重热闹过,从前在家中时,吃一碗姨娘亲手煮的寿面便算是打发,嫁给萧绍荣后,他也会送东西,但那也只是一件两件地送,不会像这样流水般的送。
且不说生辰礼,前儿过除夕,皇帝还笑吟吟地赏了她一包银子。
他送礼颇有讲究,从不送金银这类的俗物。婉瑛不禁心下狐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压岁银子,而且还是新年头一批出的官银,为的是讨个吉利。
婉瑛当时心情复杂。
她都多大了呢,就算是小时候,也没拿过一钱压岁银子,如今大了,倒来拿这个。
到了晚间,吕坚笑眯眯地进来送东西了。
婉瑛见那托盘上整整齐齐叠着几件锦衣,还以为又是尚衣局制好的新衣裳,等春晓抖开一瞧,才发现不对劲。
“这是男装?”
她诧异地看着吕坚,以为他忙中生乱送错了。
不料吕坚却笑着一点头:“是,还请姑娘换上,皇上要带您去个地方。”
婉瑛不问为什么要换上男装,也不问要去什么地方,在春晓的帮助下,将那套从内到外的男子服饰一一换上了。不大不小,正好是她的尺寸,连靴子也是时下青年爱穿的鹿皮绒靴,既轻便又暖和。
当她穿上这身男装出去时,恰好看见不知何时来了的皇帝。他立在灯下,换了身玄色绣金线的常服,外面系着同色披风。
穿着常服的他总比身着龙袍时更加温和,少了几分威严肃杀,看着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所以初见时婉瑛才会将他认错。
两人视线相碰,彼此都怔然了下。
不同的是,婉瑛飞快垂下眼睫,撇开了视线,而姬珩一直在注视她,甚至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
婉瑛穿着他送的月白锦缎,外面罩着青缎披风,衣裳裁剪得非常合身,勾勒出一截盈盈细腰,袖口和衣襟都镶了白绒绒的兔毛滚边,将一张小脸衬托得如玉雕琢的一般。
远远望着,竟真像哪家偷溜出去玩的小公子。
姬珩不禁扑哧一笑。
婉瑛被他笑得不大自在,拘谨地捉着袖口,心想是不是太奇怪了?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还好,小九没有投胎成男儿身。”
婉瑛疑惑地抬头。
只见他摇摇头,似真似假地感叹:“不然,朕只能做个断袖了。”
乘上马车,婉瑛才发觉不对劲,撩起毡帘往外看,这似乎是出宫的路?
“今日是上元节,金吾不禁,坊市不歇。”身后传来皇帝的解释,“听说朱雀大街上正热闹,这些日子拘在宫里,想必你无聊得很了,朕领你逛逛去。”
婉瑛方明白过来,原来他指的生辰礼是这个,而不是自己身上这套衣裳。
而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要让她换上男装。她一介女子之身,自然不好在大街上抛头露面,换成男子装束,会省去很多麻烦。
想通这一关节,婉瑛便主动询问道:“就这么去吗?”
姬珩的眼神明显不解:“忘带什么东西了?”
“不是,”婉瑛摇头,指着自己的脸,不知要如何解释,“妾身的意思是,不需要戴上帷帽或是面纱吗?”
“戴那玩意儿做什么?”姬珩反问。
婉瑛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讷讷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姬珩如今与她相处久了,察言观色,对她的心思也能猜准个八九分,很快反应过来:“以前出门时,萧绍荣让你戴过?”
他突然提起萧绍荣,语气毫不避讳,让婉瑛恍惚了下。
她有多久没记起过萧绍荣了呢,连梦都做得愈发少了,从前的那些事,久远得像是前尘往事了。
看着她出神的面容,姬珩没有不悦,只是说:“不用戴。”
婉瑛陡然回神,下意识问:“那要是有人看呢?”
姬珩扬唇一笑,淡淡道:“把他们的眼珠挖出来就可以了。”
婉瑛:“……”
有的时候,她会分不清皇帝到底是说的玩笑话,还是认真的,因为他很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或是将真心话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让人摸不清头脑。可是此刻,婉瑛却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句话,他是认真的。如果有人盯着她看,他是真的做得出挖人眼珠这种事。
婉瑛急忙转头,无所事事地盯着马车内壁的花纹看,避开那道盯住自己的灼热视线。
思绪飘飘荡荡,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年初到玉京时,萧绍荣也带她上街游玩过,每回都会让她戴上帷帽,他说不想让别的男人看去婉瑛的容貌。
帷帽又重又不透气,吃饭也不方便,但婉瑛还是戴得心甘情愿,因为她也不喜欢那些男人看自己的目光。一层薄纱,不仅隔开了那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凝视,也为她筑起一道安全世界的樊篱,在这个小世界里,她感到安心。
可面纱能遮住面容,却遮不住春衫下弱柳扶风的身形,还是有越来越多的视线飞来,蛛丝一般的黏在她身上。
后来,萧绍荣就不再带她上街了,他笑着说,好在瑛娘你原本也不爱出门,有什么新奇好玩儿的物件,夫君买来送给你。
婉瑛认为他说的挺对的,自己本来也不爱出门,于是顺其自然地将自己圈在府里寸步不出,等着萧绍荣时不时带些外头的物件回来送给她。
婉瑛从来没有不满过,可现在,难道是因为闷在屋子里太久了么?听着马车外春晓和小顺子的斗嘴声,他们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哪条街新开了家糕点铺,今日上元佳节,承天门前摆了座鳌山灯,那灯有多高多大……
听着听着,婉瑛的内心也不禁生出一丝雀跃。
真的……很久都没有出门过了呢。
承天门前的鳌山巨灯,婉瑛很快便看见了。
正月十五本就是灯节,从正月初五起,京中各大灯烛铺子、私人作坊就开始大显身手了。莲花灯、百兽灯、兔儿灯、螃蟹灯、这些都是常见式样的;还有不寻常的九天如意灯,魁星灯,麒麟吐火灯;有的在剔纱上描金细画,绘出二十四种美人图,灯上美人或坐或立,有的笑颜如花,有的饮泪吞声,有的两靥含愁,神态动作栩栩如生,似要从纱灯上活过来一般。
满街华灯璀璨,美轮美奂,看得人目不暇接,就连那树梢枝头都挂满了灯。
在这其中,最显眼的大概便是位于承天门前的那座鳌山灯了。
这是宫中将作监所做,因为出自内廷,所以极尽奢靡,用料讲究,光是灯纱便是用价值千金的蜀锦所制,灯高七层,几乎与城楼比肩,大得令人咋舌,上面绘着飞流瀑布,还有“共赏元宵”“与民同乐”的字样。
有的商家新奇凑趣儿,还在纱灯上绘了《四书》中的小故事,令人猜典故,或是写了《千家诗》,让人接下一句,猜中灯谜者赏灯一盏。
婉瑛最近恰好在学诗,姬珩便带了她去猜灯谜,权当考试。
商家为了不亏本,写在灯上的诗自然不会是人人都能背的小儿诗,只偶尔几盏粗制滥造的丑灯,因为卖不出去,上面题的诗才相对简单。
有一盏灯上写的是“最喜小儿亡赖”,婉瑛才学过这首,顿时如获至宝,口齿清晰地接出下一句:“溪头卧剥莲蓬。”
“哇,真厉害。”
姬珩拍着手掌,真情实感地夸赞,仿佛她对上了千年难遇的绝句。
有他带头,春晓和小顺子也捧场地鼓掌喝彩,就连吕坚也笑着说她是文曲星下凡。
猜中的鲤鱼灯被小贩推入婉瑛怀中。
平心而论,那算不得什么好灯,鲤鱼色彩艳俗,是用纸糊的,连鱼眼睛都贴歪了,比起这满街的彩灯来说逊色不少,但婉瑛却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唯恐压坏了。
凭自己的本事收获而来的东西,那份成就带来的满足感沉甸甸的,再加上耳边有春晓、小顺子等人毫不吝惜的夸赞,婉瑛信心大涨,在这些越来越夸张的马屁下逐渐迷失了本性,一鼓作气,接二连三地猜中了好几盏灯,等猜到那盏兔儿灯时,却一下受了挫。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灯上题着半阙词,要接下半阙。
秦观这首名垂词史的《鹊桥仙》,对她这种刚入门的人来说,还有些难,因此绞尽脑汁,也只能忆起一二句。
“柔情似水,佳期……佳期如梦,忍顾……忍顾鹊桥……来路?不对,是归路。”
好不容易干巴巴地挤出这几句,剩下的两句,却是怎么都记不起了。
无奈之下,她悄悄地拿余光去睇袖手站在她身侧的皇帝。就像之前她默写古诗偶尔忘词时那样,期待着他能提醒她一下。
在教学这件事上,姬珩一向是古板严厉的,可没办法,他这个学生实在是太可爱了,那偷偷看来的眼神中含着求助之意,就像个拽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伸手向他讨糖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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