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给陈疆册送水,他没接。
他掠过人群,往草坪处走来。
阮雾低着头,明确地感受到周边的温度低了,阳光被挡住。有片阴影覆盖住她。
她低着眼睫,没有抬头。
来人在她身边停下,并且盘腿坐在她身边。
视线里,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骨节分明,手背处青筋如山峦般迭起。
这只手捡起另一根耳机线。
手机里的音乐,透过耳机,传到二人的耳里。
李宗盛的声音沧桑,醇厚,像是撕心裂肺,又透着无可奈何。
他唱着——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姻缘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
“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
“……”
“……”
季司音总吐槽阮雾听歌的审美,说她像是父母辈,听这种老歌。哪有年轻人会听李宗盛的歌?
耳机里的音乐敲动着耳膜,阮雾隐约听见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低沉的,调笑意味颇重。
——“怎么听这么老的歌?”
这个声音她不会认错。
清冽的,说话时自带笑意,他的尾音总是缠绵的。
阮雾怀疑,他可能念文言文也会给人一种在念告白情书的感觉。
操场上很热闹,许多人都围坐成一团玩游戏。
附近有打闹的人,跌跌撞撞,蓦地,阮雾的肩被人的脚绊了一下。
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往侧倾倒。
肩上陡然一沉,并非撞击感,而是类似于搂抱的安心感。
她被人拥入怀里。
脸颊埋在他的胸口。
无意撞倒她的人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另一个打闹的人也一脸尴尬:“对不起,对不起。”
“嘘——”头顶响起陈疆册的声音,他用气音说,“没关系,你们走吧。”
阮雾看不见那两个学生的脸,她只能看见自己现在的处境,和陈疆册万分亲密,如同情侣。
而她更没想到。
陈疆册另一只手扶在她脸畔,动作很慢,很轻柔地,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四周都安静了。
喧嚣声,打闹声,远处球场的拍球声,一并远去。
耳机里的音乐声也停了。
额头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应该是他在低头看她。
阮雾眨了眨眼,忽然出声:“你在干什么?”
“……”
她靠着的肩,浑然一怔。
阮雾缓缓坐直身子,回到原位,有些想笑,但她没笑,面上不动声色地望着陈疆册。
“你醒了啊。”陈疆册清了清嗓,摘下耳朵里的耳机。
“我一直醒着。”阮雾煞风景地说。
“……”陈疆册眼帘轻掀,要笑不笑的表情,“我走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不给我点反应?”
“我需要做出什么反应?拿个喇叭喊——学长好帅吗?”
平波无澜的话语,好像没任何含义。
然而陈疆册想起,方才他在打球时,站在篮球场边上的女生们都在喊“学长好帅”。
陈疆册眼梢稍敛:“可以喊。”
阮雾拿起另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没意思。”
她两只耳朵戴了耳机,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陈疆册仿若眼力见为零的人,愣是不走,就坐在她身边。
他何其招摇一人,路过的学生,不管哪个年段的人都认得他。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过来打招呼,眼里的谑笑比秋风还要严丝合缝地吹进阮雾的皮肤上。
她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听到有人说:“——原来你在追的高一学妹,就是她啊。”
阮雾不断地按手机音量的“+”,把音乐开到最大声。
耳机里,沸反盈天地响起音乐声。
——“难道我又我又初恋了,可是真的真的初恋了。”
“……”
“……”
阮雾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切歌。
切歌的安静空档里。
陈疆册的声音穿过耳机,显得沉闷。
阮雾捕捉到了。
他玩世不恭的语调,慢悠悠地说:“——我什么时候追过人?”
话语里都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桀骜。
问话的人悻悻然离开。
陈疆册说话时,视线始终定在阮雾身上。
她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同死板的湖。
任他怎么往里扔石头,她都无动于衷。
那天之后,阮雾以为她和陈疆册不会再遇见,即便遇见,也不会像那天那样的近距离。
然而事与愿违。
中午,食堂遇见,陈疆册端着餐盘,主动过来:“边上有人吗?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阮雾挺想说“介意”的,然而季司音抢先一步说:“没人,你坐吧,学长。”
学校食堂的座位是按照班级划分的,然而大部分的人都胡乱坐,平时也没人管这一方面的纪律。
只是高三的吃饭时间,和高一高二的不一样,高三提早十分钟吃饭。
季司音也发现了这一盲点:“学长,你们不是提早十分钟吃饭吗?你怎么才来食堂?”
陈疆册说:“学生会有点事,所以迟了。”
话音落下,又有人过来,是旁羡。
旁羡坐在季司音对面,陈疆册坐在了阮雾对面。
旁羡和季司音聚在一起,两个人嘴巴停不下来。一会儿抢对方餐盘里的菜,一会儿又诋毁对方。
世界好像有道无形的墙,隔绝了他俩的吵闹。
陈疆册和阮雾这边,分外安静。
阮雾快吃完饭时,忽然听到陈疆册说:“喝酸奶吗?”
她没理他。
毕竟他也没喊她的名字。
她没那么自作多情。
然而下一秒,陈疆册喊她:“阮雾,喝不喝酸奶?”
阮雾掀眸,与他对视。
她看见他眼里的她,喉咙瞬间干涩:“……喝。”
“喜欢什么味道的?”
“草莓味。”
“嗯。”
见她餐盘都空了,陈疆册端起餐盘时,把她的餐盘也一并端走。
阮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穿过汹涌人潮,二人来到食堂边上的超市。
陈疆册买了两盒酸奶,都是草莓味的。
“拿一瓶给你朋友。”
在他眼里,季司音不是他朋友,而是她的朋友。
阮雾眨了下眼,没有忸怩,接过酸奶。
“谢谢。”
“谢什么?”
“……”阮雾实在搞不懂他的取向,却还是说,“谢谢学长。”
“嗯,”陈疆册满意了,“不客气,学长照顾学妹,应该的。”
买完酸奶出来,阮雾以为他俩会分开,然而陈疆册一路跟她进了她们班教室。
到她们班教室后门,陈疆册才走。
阮雾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冷不防有人搭着她的肩,阮雾都不需要转头看,就知道是季司音。
季司音贱兮兮的语调,问她:“陈疆册在追的那个高一新生,是你吗?是你吧!就是你!阮雾学妹!”
阮雾把手上多余的酸奶塞进季司音怀里,转头进了教室。
季司音眼巴巴地跟在她身边,追问道:“你俩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我可听说了,陈疆册从不追女生的,都是女生上赶着追他的。”
“阮雾学妹!”
“让我看看你有什么不一样的。”
回到了座位,季司音把酸奶放在桌上,她两只手扒拉着阮雾的脸,东瞅瞅,西看看。
“眼睛,漂亮!”
“鼻子,挺翘!”
“嘴巴,又软又粉的——好亲!”
“脸蛋,白白嫩嫩的——好摸!”
“总结——完美。”
“怪不得陈疆册喜欢你,我要是男的,我都爱惨你了好吗?”
阮雾哭笑不得,一把拍开季司音的手:“神经啊。”
季司音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很神经,她捡起桌上的酸奶,插好吸管吸了几口,“所以当时真的是陈疆册让旁羡找我要你的微信啊。”
听上去像是绕口令般的一句话。
“可是你们之前有见过面吗?”
“没有。”阮雾很确定,那次体育课见面,是她和陈疆册的第一次见面。
“那他怎么喜欢你的?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季司音捉摸不透,“难不成是他总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偷偷地关注着你,这未免也太变态了。”
阮雾拿出习题册,闻言,说:“好了别说了,搞得他像是变态跟踪狂一样。”
然而后来,阮雾真觉得陈疆册像是变态跟踪狂。
还是明目张胆,黏着她的那种。
校团委老师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进学校广播站。
团委老师和她妈也认识,阮雾私底下叫她一声“陈阿姨”,她不好拒绝。
可是当团委老师和阮雾介绍广播站的站长时,阮雾脸上表情有些绷不住。
陈疆册老神在在地坐在教导处办公桌边的椅子上,那模样那架势,像是个校领导。
他懒洋洋地朝她挥了挥手:“嗨。”
阮雾下意识看向团委老师:“他……”
团委老师笑着说:“你应该认识他的吧?校学生会会长,也是广播站的站长。”
阮雾:“……认识。”
陈疆册起身,“走吧,带你去广播室转一圈。”
广播室在教学楼六楼。
教学楼一到四楼是各班级,五六楼都是闲置的空教室,有几间被学生会占用。
楼层越高,四周越安静。
阮雾忍无可忍,问他:“是你让陈老师找我进广播站的吗?”
陈疆册语调闲闲的,听起来挺欠揍的:“不愧是年级第九,脑子转得就是快。”
阮雾屏声静气:“我这次考试年级第六。”
陈疆册顿了顿,嗓音含笑地恭喜她:“厉害。”
他那张脸,不笑的时候都自带三分漫不经心,一笑起来,给人玩世不恭的放浪感。这句“厉害”,不像是夸奖,像是热讽。
“……你为什么推荐我?”阮雾绕回正题。
“理由需要我说吗?”陈疆册眼尾斜逸着笑,“整个学校不都传开了吗?我正在追一高一的学妹。”
阮雾忽然不说话了。
陈疆册弯了弯嘴角,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到广播室转了一圈,陈疆册教她如何使用里面的设备,教完后,他朝她挥了挥手:“回教室午休去吧,吃晚饭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阮雾:“你不要总来找我。”
陈疆册:“为什么?”
阮雾说:“太高调。”
“你不喜欢高调的?”
“不喜欢。”
“可是怎么办?”
“啊?”
“我倒挺想低调,但是你不配合。”
“我怎么就不配合了?”
陈疆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往后倒,脊骨紧贴着椅背,坐姿散漫。
他仰着头,眉骨轻抬,神态里满是桀骜:“都多久了,还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阮雾皱眉:“我不知道哪个是你。”
陈疆册应该是气笑了:“我的好友申请里没写我的名字?”
阮雾说:“我的好友申请太多了,可能你的被压在最下面。”
“行。”陈疆册忽地抛过来一样东西,阮雾下意识接住。
是只手机。
陈疆册抬了抬下颌:“记一下手机号码,顺便登q.q,把我的好友申请给通过了。”
阮雾迟疑了几秒,也就是迟疑的这几秒,陈疆册啧了声,做出退让:“加了好友我就不来找你,行了吧?”
“那还是别加了。”阮雾把手机扔回给他。
陈疆册闲适的坐姿,一刹间变得紧绷。
广播室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阮雾心情一好,便给季司音辅导功课。
季司音原本多懒散的一人,插科打诨地过日子,作业也都是能抄就抄,不能抄就给同学钱,让同学帮自己抄。阮雾劝过她几回,全被她糊弄过去。
现在倒好,季司音怎么撒娇都没用,阮雾强压着她,教她解题思路。
季司音叫苦不迭:“雾雾,你心情好就喜欢折磨我吗?”
阮雾眨眼:“你做完一道题,没有成就感吗?”
“成就感?我拿下一个男人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季司音悄咪咪地凑近阮雾,“偷偷告诉你,我又谈恋爱了。”
看她每天对着手机痴笑,阮雾也能猜出来。
阮雾问她:“高几的?”
季司音说:“高三的,陈疆册他们班的。”
阮雾不解:“都高三了,还有闲情雅致谈恋爱吗?”
季司音说:“他们国际班的,又不需要高考。”
阮雾正在写解题步骤的笔,停了下来。
黑色墨水在稿纸中洇出一小块难堪的污点。
“国际班。”阮雾说。
“嗯。”季司音说,“我看他每天挺闲的,手机不离身。哎——要是我英语好点儿,我肯定也出国留学,才不要受应试教育的气!”
季司音仍在碎碎念,阮雾注意力集中,接着做题。
期中考试结束,便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
阮雾没有报名任何项目,因为广播站的人,需要去主席台工作。
她的工作是读每个班送上来的加油稿。
和她一起搭档的是高二的学长,广播站的副站长。
中途,有人上来送水。
阮雾看了眼来人,从他手里接过水。
送水任务完成,他却没走,搬了条椅子,坐在阮雾身边。
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暗暗打量着他俩。
阮雾念完手里的稿子,把话筒关了,拿起手边的水。
陈疆册这才开口:“饿不饿?”
阮雾坐着的椅子是带软垫的靠背款,和陈疆册说话时,她屁股默默地往他那边挪了挪。
“几点了?”
“九点半。”
“还早。”
“吃点零食,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
阮雾想了想,还是说:“不了。”
她脸颊畔的肉很软,唇一抿,婴儿肥的脸蛋便凸起,像棉花糖。
陈疆册按捺住捏一捏的冲动,他说:“有什么想吃的就说,我去给你买。”
“不要,”她说,“我减肥。”
陈疆册看阮雾是越看越满意的,他以前只觉得婴儿肥挺好捏的,没想到婴儿肥看着也这么漂亮。而且她穿着学校的校服,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瘦的像纸片。
“你们女的是不是都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就想着瘦一点?”
“你们男的难道都对自己的身高很满意吗?不都想着自己再高一点?”
“不了,我已经够高了。”陈疆册在这方面还是婉拒了。
阮雾突然好奇:“你多高啊?”
目测是一米八五往上的,毕竟那次坐在车里,他束手束脚的坐姿,让她不免感慨他——好长一条人。
陈疆册说:“会有两三厘米的浮动,早上起来的时候高一点,下午的时候会矮一点。”
阮雾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那矮一点的时候,是有多矮?”
陈疆册眼神里透着股被奚落的无奈,“一米八七也是矮吗?”
阮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在不经意间,嘲讽了陈疆册。
“……还行吧,我后桌那个男的好像有一米九。”
“你后桌?一米九坐第二排?”
“嗯,我们班主任不搞身高歧视。”
“……”陈疆册胸腔里挤出闷笑,“一米九。”
“我记得他篮球打得也挺好的。”阮雾冷不防说。
陈疆册抬了抬下颚,带着笑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凉飕飕的:“有多好?要进NBA了?”
阮雾瞥他一眼:“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陈疆册皮笑肉不笑:“有吗?你太敏感了。”
恰好有人来送稿子,阮雾接过稿子,打开话筒前,她说:“我后桌那个男生有女朋友了,我也没看过他打球。”
话音落下,她打开了话筒。
陈疆册坐在椅子上,看到她挺立的脊背,柔和的侧脸线条,有几绺碎发掉落。
他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将她的碎发挽至耳根。
动作间,阮雾念稿的唇齿有一瞬的卡顿,很快她继续念稿。
只是她拿着稿子的手,由右手变为左手,而右手由桌上垂落下来,至半空,掉入一个温热的掌心中。
喧嚣鼎沸的人声里,他们旁若无人的牵手。
为期两天的运动会很快结束。
阮雾和陈疆册关系,好似近了一步,又好似没有。
陈疆册会约她周末出门,阮雾没有答应过。
但是到了学校,陈疆册来找她,她都笑意妍妍。
他们有了个秘密基地,陈疆册以公谋私,把学生会办公室当做他俩约会的地方。
学生会办公室本就不怎么用,陈疆册习惯来这里补觉。
所以几乎每次阮雾过来,看到的都是毫无形象躺在沙发上的陈疆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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