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呢?”
小内官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辛贵妃有些紧张,他的声音略微带着颤抖。
“回,回娘娘,张内官这几日称病,由奴暂行伺候着。”
辛黎扫了一眼那矮小的内官,问道:“这几日圣上起居可还好?饭量如何?”
问道这,辛黎顿了顿,方才问到:“可有什么异常?”
闻此,小内官似报喜般,对辛黎道:“回娘娘,或许是因为公主即将大婚,圣上欢喜,这几日饭量大了些,其他的倒是如常,就连来问诊的太医都说圣上身体见好了。”
这话一出,便听得杯盏碎掉的声音,辛黎回头,便见原本还在皇帝手上的玉盏掉在了地上,直接摔成了几块。
辛黎不由蹙了蹙眉,却不看那小内官,而是看着轩帝问道:“公主大婚的消息可有人来通知过圣上?”
小内官不敢抬头,继续道:“应该还未,这几日太后那边也还没派人来过。”
换言之,这片刻前小内官的话便是轩帝首次听闻合德即将大婚的消息,这玉盏掉的还真是时候……
“圣体安康啊,那可当真是喜讯……”
说完这句,辛黎便没了后话,她端着柔和的笑意,却不进眼底,就这般直勾勾地看着轩帝,仿似要将其吞食入腹。
二人目光有所不及的案几之下,轩帝的手不由握成了拳,却还是忍不住地颤抖着。
见辛黎再无吩咐,小内官方才躬身离开了紫微宫,待他躬身走过宫内长廊的拐角便当即直起了身子,他动作利落地将内官的服饰换下,直接丢进了廊道尽头的枯井当中,而后倾身没入了夜色当中,再不见了身影。
未久,贵妃所在的如意殿内便有一名嬷嬷带着一个食盒往宫外而去,说是今日小厨房做得点心甚是合贵妃的口味,因而特派人送去辛府与兄长品尝。
夜色深沉,彼时的辛启正刚换下锦服,与梅落痕在书房商讨着此后的对策。
如今窦氏虽得了这首功,但辛启正知晓,窦长笙此番离京怕是有去无回,因此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让东宫将静严的督军之权交给辛弘文接手,将定海军拿下。
此时,前院来报,宫里派了人来。辛启正闻此,不由蹙了蹙眉,自那戏子的风波之后,辛黎倒是乖巧了许多,这大夜里派人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前院管事躬身将人请了进来,那人取下兜帽,却是辛黎本人。
辛启正见此蹙紧了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辛黎沉着神色,看了梅落痕一眼,道:“皇帝恐怕是要清醒了。”
庭风扫落了一段残枝,刮得窗户砸砸作响,然而室内的几人却无心理会这嘈杂之声。
“兄长,太子正式入东宫之时会带百官请皇帝授位,我们的人再拦不得,若是他已然康复定然会借此机会发难,届时我必不能活。”
说到这里,辛黎的眸光中多了三分狠厉,“不如我们……”
辛启正明白她后话为何,但却迟迟未接她此话,辛黎见此难免急了。
“兄长!”
一阵大风吹断了室内的梵香,梅落痕见辛启正迟迟不肯开口,便知他的迟疑来自何处。
若是宗亲王此时直接登位,那么他手里的定海军便会重归军机阁掌控,辛氏想要染指定海军便难了。
然而辛黎不懂这些,辛启正此时的沉默在她眼里便是打算弃自己于不顾。
她两步往后,眸光清冷地看着辛启正,声音里尽是凉薄。
“兄长这是打算视我为弃子了?”
梅落痕率先看出辛黎的不对劲,当即开口道:“殿下,家主并无此意……”
“若是我出事,辛氏满门一个也跑不掉。”
辛黎这话说得冷静,却也决绝万分,她这一生为了辛氏几乎付出所有,她绝不会容许辛氏在此时背叛自己!
辛黎重新戴上了兜帽,她看着辛启正眼中的阴冷,此刻却再不似从前的惧怕了。
“兄长难道以为让我做了那许多事,都能没留个痕迹么?你与我的通信,拿与我的药物,我全都留着证物。”
辛黎的声音越发冷静,仿似还带上了和缓的调子。
“小时候,你教导我,世家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为宫中尊位,辛氏子嗣便还有百年荣华享之不尽,若我为阶下囚,辛氏子嗣便是刀下的魂……”
说完这话,辛黎长长呼了口气,神色中少了凌厉之感。辛黎端倪着辛启正的神色,她了解自己这个兄长,与他硬碰硬便注定无法善了。
“兄长,你始终认为我不过是你手中一步可有可无的棋子,是为弘文铺路的垫脚石,但你可有曾想过,或许我亦可承担辛氏的荣光。”
这最后一声道得柔软,却也成功让辛启正收回了眼中的阴霾,他微微蹙了蹙眉,终是开口道:
“此事,容我思虑片刻。”
得了他这话,辛黎也不催促了,话说到这便已然足矣。
“好,五日之后,东宫迎主,兄长,你只有五日时间。”
第二百九十五章 王血
深夜起惊雷,却迟迟不见大雨落下,一个身影趁着宫卫训示的空挡钻入了紫薇宫中。不过片刻的功夫,宫卫便又巡视到了中庭,一名宫卫嗅了嗅鼻子,空气中那隐隐约约的香气让他无从确认。
“你在闻什么?”
听旁人问,那人又使劲嗅了嗅,“是不是有一股子香气?”
听他这话,旁人也努力嗅了嗅,但入鼻的却是一片花香。
“别跟个没见识的一样,先帝爱花,这紫微宫中的花品最是繁盛,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花香四溢,久了你就习惯了。”
这名宫卫毕竟经验浅,却有幸得了紫微宫的差事,听闻旁人这般说,也不敢再多言,生怕露怯,又多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便止了这个话题。
后半夜这雨终于落了下来,换值的内官打着哈欠走到紫微宫的廊下,原想着靠着廊柱再小憩片刻,却忽而听闻殿内有动静,当即吓得一激灵。
自皇帝病后,他们这些值守紫薇宫的人都知道,圣上若是犯起病来,那可当真是吓人的,曾经有名小内官被轩帝一口咬住脖子,差点没了性命。因而自此之后,他们便不敢独自入殿了。
听闻前两日,皇帝忽然大喊自己无恙,大呼着要见太后,甚至直接拿殿中的烛台砸伤了几名内官,最后还是在宫卫的帮助下被制服。也因着这件事,如今紫微宫的差事在内官当中倒成了烫手山芋。
而现下这个时辰,唯他一人守着。
内官咽了咽口水,企图唤一名侍卫随行,但此刻,巡视的人又已经往前殿而去了,他心一横还是浅浅推开了殿门,企图从缝隙中窥得什么。
然而殿内皆是昏暗之色,从前后殿还留着侍夜的灯,但夜里灯火的晃动曾引得皇帝徒手去抓,自那之后太后便下令撤了后殿的灯烛。此刻,他凭着这三寸的灯火,看不清殿内的场景。
内官在门外瞅了半晌,终于在屏风旁看到半截衣衫落在地上,他猛地一惊,当即推开殿门,忙不迭地跑了过去,随即便见到皇帝躺在地上,半截腿以不自然地姿态弯曲着,而脑袋后面却是一摊血渍。
“快来人!”
这一声惊呼当即招来了侍卫,一时灯火照亮了整个后殿,也照亮了那屏风之上江山永明的绣画。
未久长寿宫便得到了消息,皇帝陷入了昏迷。
大雨倾盆而至,太后不顾这漫天的雨势也赶到了紫微宫,此刻太医已经在为皇帝诊治。
通明的灯火让殿内亮如白昼,太后眉心紧蹙,始终盯着屏风之后晃动的人影,任嬷嬷怎么劝慰都不肯回宫休息。
屏风之内,三名太医为皇帝诊治了许久,但无论如何施针,皇帝却不见有任何动静。三人面面相觑,额间的汗水浸湿了衣衫。
皇帝看样子是自己摔倒了,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是被刚过脚踝的脚踏给绊倒的,显然皇帝醒时的神思便已经十分浑噩了。
其中一人小声道:“圣上的病是院首断的症,咱可不能乱说。”
“可是这更像是……”
另一人脱口而出的话又被咽了回去,“毒入骨髓,无力回天”这几个字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太医院院首何等威严,他断的症谁人敢翻便是将自己的医术与仕途都放在砧板上,相较于计较病因,眼下他们为难的是面对太后的说辞。
似做了某种决定一般,三人相互看了一言,而后纷纷前往殿内,以皇帝恐是伤了神识为由搪塞了过去。这该说的他们知无不言,而不该说的,也是闭口不谈。
在听完几人的陈述之后,太后眉目深沉,久久不松。
她神色略有些憔悴,并不理会几名太医,抬步越过几人便要往御床而去,嬷嬷想要去扶却被她推开。
灯火之下,太后端着垂老的眸光看着御床上紧闭双目的皇帝,眸中瞬间有了湿润之意,她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面庞,上面有他自己划出来的伤口,那些时日他反复弄伤自己,最后太后不得不命人将皇帝捆上。
念及此,她又垂眸看了看皇帝手腕的位置,上面的伤口还带着乌红的印记。据太医查看,如今皇帝这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皇帝自疯癫之后,除了伤人之外,还时常有自残的行为。
自小,她便将这个儿子保护得很好,从未磕着碰着,却不曾想,他会这般将自己的命搭在这皇位之上。先帝曾言,得江山容易,坐稳江山难,此刻她才明白这话的重量。
皇帝病得稀奇,她心中早有所猜测,但这满宫之中却无人告诉她一句实话。
太后的手带着些许颤抖,她抚了抚皇帝已经有了银丝的发,止不住落下一滴泪。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位子,却是个吃人的窟窿啊……”
众人便候在殿内,遥遥地守着这对母子无声的陪伴,直至夜雨渐小,东方即白,候着的内官遂才听得太后定静的声音吩咐着。
“召宗亲王和太庙礼正入宫。”
三日之后,朝堂之上,太庙礼正得太后授意正式授封宗亲王为东宫太子,并将在月末于天台山正式举行传位大典,在此期间,央国由太子摄政。
而至于轩帝,帝宫却是未有多的交代,这难免不让民间有了许多的揣测。
清晨,一辆宝驾直冲帝宫东南门处,宫卫欲阻拦,却见马车之上女子双目赤红,手持先帝的青龙剑直指阻拦的宫卫。
“让开!”
合德有青龙剑在手,宫卫不敢阻拦,当即放行。宝驾一路疾驰,至后宫方才停下。
合德丢开手中的长剑,一路放开步子往紫微宫跑去,至宫门前,便见长寿宫的嬷嬷候在了那,她还是被人给拦了下来。
今日旨意刚下,太后早就料到合德定然会来,因此早早便命人在此候着了。
合德被几名嬷嬷拦下,此刻她脸上尽是泪痕,早没了平日里的气度与仪态,只是一个劲地向往内冲,由得珠钗掉落甚至划伤了自己。
“你们放我进去!我要见父王!那是我父王啊!”
嬷嬷见她这般模样,甚为动容,但太后下了死命,不得让公主见到皇帝如今的模样,恐她根本受不住,再生事端。因而此刻无人敢让开,任由合德抓伤她们也不敢后退半分。
“殿下,圣上如今尚在安歇,不得惊扰啊。”
合德被几名嬷嬷抓住动弹不得,她的声音满是颤抖与哭意,欲挣脱的手仿似下一刻便会被她自己挣脱臼。
“嬷嬷,还有两日我就要出嫁了,再让我见见父王好不好?好不好?”
嬷嬷见她这般模样,眼眶微红,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殿下,见不得啊……”
这一声之后,满是寂静。合德终是听懂了嬷嬷这话中之意,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高耸的殿门,金铜色的龙首衔环似与自己隔了千里之远,下一瞬她便带着满目的悲怆似卸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见她如此,嬷嬷赶紧去扶她,却始终将人扶不起来,遂也跟着跪了下去。
“殿下宽心,经前朝上谏,宗亲王登位之后便会立四皇子为东宫太子,届时四皇子一定会想办法接您回来的。”
这些话嬷嬷本不该说,但见合德这番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告知。
得了这话,合德猛地抬头,满眼的惊愕。大风疾走,吹落残枝,也吹干了她眼中的泪。
“殿下?”
嬷嬷见她神色有异,唤了唤,却得不来合德的回应。
良久,合德忽然满脸苦涩地大笑出声,这笑声似疯魔了般吓得嬷嬷一时不知所措。
原来,这才是裴妙音的计划,她不是力有所不及,无法全力相帮,而是打算除掉自己后彻底掌控四皇子,在这一场交易中,自己不过是在给他人做嫁衣!
好一个西州的裴太后!好一个裴氏!
合德看着帝宫高楼红墙之上,那一片阴郁的天色似一场蓄谋已久的“巧合”。
合德神色颓败,恍恍惚惚地在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又踉跄了两方才站稳。嬷嬷搀着她往宝驾而去,未行几步,她却又停了脚步,忽而抬首,神色落寞地再看了一眼紫薇宫那飞龙角檐。
父王,是女儿当真无能啊……
春花已败,烟雨隔楼台,坐上王座的未必是胜者,远走他方的也未必真能逃脱。这巍峨宫殿不断熬煮着为皇权富贵引诱之人,无论胜败,剩下的都只有一把灰烬,待到风来时,散如尘埃。
城郊一处简陋的茶寮,那是走马跑商之人歇脚之处,不过凉棚一所,桌椅几把,与帝京城中那些繁华的酒肆自然无法相比。
茶寮面向帝京城的方向上坐着一名素衣女子,她高束长发一副走商人的打扮,一旁的木桩上还拴着她的马,虽是一身粗布的衣裳,却掩不住玉骨天生的矜贵。她与茶寮其他匆忙的客不同,已然在此坐了许久,一碗茶饮了半晌也不见底。
约日过正中之时,几匹快马从帝京的方向疾驰而来,扬起阵阵尘沙。
为首的一名男子身形较为矮小,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名少年,他拱手向那女子见礼,低声道:
“姑娘,成了。”
那女子闻此,颇为勉强地扬了扬笑意,旧事已了,却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畅快,她抬眸看向帝京城的方向,那双瞳眸似珠玉一般在天光之下泛着润泽。
此刻她的脑海中印出的是十一年前神武楼前嘈杂的场景,北春园那一曲《黄粱》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惊扰着她,而如今,旧时的孤魂终能安歇了。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似要将骨子里淤积多年的情绪全都吐了个干净。
王法无法澄清的清白便用王的血去洗净……
兜兜转转十一年,至今日,她还是做到了。
阿笙缓缓收回了目光。
“江淮那边可有消息?”
闻此,那男子模样肃穆了不少。
“据我们的人回报,云生的船当真是烧了……”
一片残叶适时落下,却不巧被干涩的风吹进了茶盏里,这一碗清净被搅起了波澜,印出一双愁绪难展的眸子。
第二百九十六章 别西关
轩正八年,央国那曾经贵比东宫的大公主合德终是走上了和亲的道路。那日,合德公主身着朝花不谢锦服,头戴春风长拂冠,于帝宫拜别太后与皇帝,并由东宫亲自相送至帝京西。
合德公主自小便颇有盛名,出嫁之时,那些受她举荐的文士才子皆出面相送,随东宫一行至帝京西止。
这一行浩浩荡荡,颇有声势。但前往尚御街观礼的民众却道,公主出嫁,却并未入宫内拜别太后,只是在宫门外磕头见礼,不少人言,那是太后不忍看着公主远嫁,因而合德才这般成全了一番孝心。
而公主和亲的队伍还未踏出央国,尚在西关之时,帝京便传来皇帝薨逝的消息。
这前后不过月余的时间。民间都说,轩帝生前最为疼爱的便是合德公主,他这是撑着一口气,不忍白事冲撞,才又拖了这许久。这当是轩帝最后一次顾念他这个女儿了。
西关外,丘土之上,女子锦服华冠,泪眼婆娑地遥望帝京的方向,而后躬身拜别,她眼中的凄楚让送行的央国吏官不忍直视,就连来结亲的西州之人得闻此事都狠不下心催促。现下他们需要与浩室部来迎亲的大部队汇合。
忽而,哒哒的马蹄之声自另一边荒原的方向传来,那里有一条茶马道,是走商的人时常出入的,与官道有些距离。
遥遥地便能看到一人身骑大马缓缓走来,而她的手里还牵着另外一匹马,那匹马毛色油亮,四蹄有力,眸光有神,一看便知是一匹可行千里的好马。
这样的一人出现在和亲队伍之前,引得众人回头,护送的侍卫当即上前欲将其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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