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晨曦刚从傅荣华那里赶过来,便见到这番场景,不由眉目紧蹙。
此时,大夫从庭内走出,说人暂时无大碍,但须得静养。
最后也只许了安氏一人入内探望,避免其余之人再惹窦盛康动气。
窦晨曦看着这满庭的荒唐,将阿笙拉到了一边。
“笙笙,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与二叔各站一隅,谁也不搭理谁,满目的愁绪。
“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将来。”
这窦氏的家业若当真交给窦府内的这些人,家财散尽事小,家族败落才是最可怖的结局。
彼时,阿笙与窦晨曦这女娘之身,便更是风雨飘摇了。
皇后辛氏今日于香山薨逝。
辛氏多年偏居一隅,少问宫中之事,赵美人落胎之后,更是自责没能护好皇帝子嗣,搬去了香山清修。
这则消息传回帝宫时,轩帝正怀抱美人。
得闻皇后薨逝的消息,轩帝亦是沉默良久,而后宣布厚葬。
辛皇后多年来身子一直不好,到香山之后又缠绵病榻数月,熬到今日,又将众人悬着的心吊高了些。
继后该是谁?
原本在辛氏送小女儿入宫之前,赵氏双姝深蒙圣恩,可谓是众望所归。
而如今有了这专房之宠的辛贵妃,继后人选让人难以意料。
虽是如此,但赵辛两家都各有问题亟待解决。
赵氏底蕴不厚,赵氏女为皇后恐难服人心,而辛氏亦有阻力。
当下,皇帝有意整顿世家专权之势,而辛家不仅有辛贵妃,还有皇帝唯一的嫡子大皇子。
前朝立储之声渐高,若是大皇子入主东宫,而辛贵妃又位及皇后,那辛氏一门便当真是风光无二了。
可关键就是,皇帝是否愿意将这份殊荣给辛氏。
若给了辛氏,那皇帝又要如何处理赵氏之流的新贵,毕竟他们可是为了帮助皇帝分散世家权势出力最多。
若是到头来,皇帝自己却将这重权交给世家,怎么也说不过去。
听闻,辛皇后薨逝的消息一到帝宫,皇帝便当即召了言议阁沈自轸入宫见驾。
从新政开始,皇帝便十分信任这位沈大人,如今就连立后之事都要询问其意见。
这让沈自轸在前朝又遭受了不少的弹劾。
一些老臣规劝皇帝,不可偏听一家之言,但皇帝对这话却是置若罔闻。
他要的是能替自己解忧的人,而沈自轸正是这个用着趁手的人。
而皇后薨逝的消息传到窦府的时候,阿笙却收到了公主府的邀贴。
刚抵达公主府,便见御医模样的人自内走出。
阿笙遂才问引路的嬷嬷,公主近来是否身体欠安。
嬷嬷听闻她的话,却是叹气连连,一时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阿笙见到合德时候,她正坐在自己的小园林中,这里如今已经种满了各色的植被,次第盛放。
但与那些娇花相比,合德却消瘦了许多,人也显得苍白。
阿笙许久未见合德,不由微微蹙眉,她低低见过礼后,不由问道:
“殿下身子可还安康?”
闻此,合德低低应了一声,遂抬手让满园的侍从先行退下。
合德朝阿笙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听闻你阿姊即将与魏徵完婚?”
阿笙闻此,微敛了眉目,称此事家中还在商议。
魏徵离京之前,在皇帝与群臣的见证之下,接下了镇南军的帅印,另有军机阁下放的安南关治理职权。
他作为武将,手中的权势一夜之间如山峰高拔,司库那边以不得过度放纵为由,依旧卡紧了镇南军的军费,对此,魏徵也未多争辩。
另外,皇帝还多番提到了魏徵与窦晨曦的婚事。
虽是言辞和善,让魏徵将来给窦晨曦挣个封位,但欲留窦晨曦在京为质的意图已能窥探三分。
只是如今,二人尚未正式成婚,皇帝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阿笙以为合德是为皇帝做试探,因此并未如实相告。
“魏徵如今就是个挂名将军,家里还未定下来此事。”
合德听她这话也未再多问,而是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不知为何,阿笙此次见到合德,只觉她仿似没了从前那份心性,她不过离京数月,合德究竟发生了什么?
“殿下,你当真还好么?”
合德勾了勾唇,仿似人被抽走了几分生气。
她看了看身旁环绕的花簇,被她精心养得很好,但她精养着他们,却没能好好顾着自己。
“去年秋猎之后,我便染了风寒,一直拖了许久,险些要了性命。”
合德这话说得清浅。
“不说这个了。”
合德正了神色,“父王有意以你阿姊为质,挟令魏徵,若窦氏还有意保留与魏徵的婚约,便须尽快将人送走。”
阿笙微微一愣,她不曾想,合德今日将自己叫来是为了这件事。
但她却仍旧未松口。
“家中长辈主要还是不想阿姊去边关吃苦……”
阿笙说着几分为难。
合德闻此点了点头,哪个世家大族愿意将女儿送去吃苦?
“夏将军当年亦是将夫人留在了帝京,但为质的日子哪里那么轻松,世族之人的轻贱,皇帝的猜疑,和夫君相隔两地,夏夫人未能撑过许久便郁郁而终了。”
合德看向阿笙,缓声道:“你阿姊还年轻,这种日子可过不得一辈子。”
“我这有一块小令,若是你们想好了,欲私下将人送走,可持此令躲过城门盘查。”
说着便将一块铜制的令牌递给了阿笙。
合德话音刚落便又咳嗽了起来。
听得她的咳嗽声,院外的嬷嬷们赶紧赶了过来,将汤药给她喝下。
良久,她才平复。
看着合德气喘吁吁的模样,阿笙不禁皱紧了眉头,这当真是一场风寒可以造成的么?
但这话她终究没有问出口,毕竟她与合德以利相交,有些事合德不提,她便也不问。
待阿笙离开,嬷嬷心疼地看着合德如今憔悴的模样,哪里还有从前嫡长公主的威风。
“殿下如今还管那窦氏做什么?”
合德缓了口气,方才道:“辛皇后薨逝,而辛启正这人野心太大,猛儿靠他未必是好事。”
“如今镇南军到了魏徵的手里,若猛儿能得他支持,也能掣肘辛启正。”
“所以,与窦氏的关系还需维护。”
嬷嬷替合德顺了顺背,她看着合德咳得唇边缨红,眼眶微红。
“明明是大殿下给您下毒,为何您都到现在不仅要替他隐瞒,还要继续为他谋划?”
“他得知您知晓那事的时候可并未对您手软啊!”
嬷嬷越说越是气急。
“他根本就不是天家的……”
“住嘴!”
嬷嬷的话并未说完,合德却将其喝止了。
她缓着气息,往后靠了靠。
望着此刻苍穹,想到了数月前一个自称曾为广寒楼女使的女子,她彼时正遭遇追杀。
那名女子告诉合德,愿以一个天大的秘密,换合德出手救她。
合德救了,而后也得知了她口中的秘密。
辛皇后入宫前一月,辛氏曾招女医入府,开的却是保胎的方子。
而彼时的辛府内,辛黎年幼,辛家主母才与人策马归来,显然不像有孕。
唯一最有嫌疑的便是那时久未露面的辛家二姑娘,也就是后来的辛皇后。
再加上大皇子出生之时并未足月,而当时辛氏以辛皇后有熟悉的女医为由,拒绝用御医为其探脉。
那名为皇后保胎的女医,也在大皇子出生后,神秘失踪。
种种迹象都表明,大皇子血脉有疑。
合德躺在软榻之上,此时她的声音若游丝一般。
“我也是别无他法了……”
“如今世族对天家不满之心愈盛,而后宫无贵子,若另立东宫,难以服众,这皇位他们坐不稳,若此时再失了大皇子……”
“央国必乱……”
合德不由想到了从前的裴氏,这般以一族之力可助皇室定江山的家族再难寻。
若是裴氏尚在,哪怕生母身份卑微,只要是天家血脉,亦敢站上金銮大殿。
可如今再没有第二个“裴氏”可以力压各族,为邱氏的江山护航了。
合德长长叹了一口气。
皇爷爷,您当年可曾想到您手中辉煌一时的王朝会走到今日……
奈何父王他至今还未看清自己脚边的悬崖……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连夜出城
月色清冷,打更之人刚自府门之外而过,惊得正在打瞌睡的门房又是一哆嗦。
窦氏的前庭下,窦氏主家之人皆聚集于此。
窦晨曦身着一袭玄袍,以兜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颜。
令阿笙没想到的是,最终是窦晨曦自己决定,随魏徵远赴安南关。
魏徵虽与皇帝上报返回安南,实则并未走远,而是在帝京南的镇上等着窦晨曦。
不能自母族出嫁,着实令人遗憾,但也是无奈之举。
傅荣华得闻这个决定后,哭红了眼,但却阻拦不得。
若窦晨曦继续待在帝京,便是一辈子做这困兽之斗。
窦升平揽着妻子,二人不敢表现出过度的伤感,唯恐又惹了他人的眼泪。
倒是窦远胜,伤还未好,被人扶着勉强能站着,却哭得稀里哗啦,连句话都不成型。
窦晨曦此番离开,再归家便不知是何时。
众人依依惜别,见夜色已浓,窦晨曦自知离别之时已到。
她轻揽长袍,跪地抬手,而后以额触地,拜别双亲。
阿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想她归家之时,窦晨曦胆子还是那般的小,却不曾有一日,她会决定远嫁边关。
以她自己为窦氏换来一个强大的盟友。
阿笙亦拉起了兜帽,今夜她要送窦晨曦出城。
窦府出城的车队趁着夜色往南城门而去。
此时已然夜深,即便是西市的夜集也歇了灯火。
木制的车轮滚压在青石路上,沉重的声音让人听着有几分心惊。
至南城门处,马夫拿出了合德所给的那块令牌,城门卫的人见是公主的御令,便让人稍等。
未久,一阵铁蹄的声音踏步而来。
火光一时照亮了城墙角,为首的将领大步上前,他沉着神色看向车马之上依旧不肯露面的人。
大喊道:“窦姑娘,圣上有请。”
这群人在此侯了许久,终于逮到了人,自认是大功一件。
火光映照在他们的眼中,满是张扬的笑意。
却不曾想,自那车马之上露出的一张小脸,让那将领得意的笑瞬间凝在了脸上。
车马之上的并非是窦晨曦,而是阿笙。
皇极殿内,灯火通明,轩帝此时尚未安寝。
内官传来消息,人拦截住了,如今正在入宫的路上。
闻此,轩帝心下大快。
他虽欲用武将压制文官,乃至世族力量,但他心中其实并不放心魏徵,尤其是得知魏氏的人几乎都死在了西关之后。
他手里没了能够掣肘魏徵的东西,如何安心。
帝宫也曾尝试着去寻找魏徵剩余的族人,但人都被一名恶吏卖到了异族,再难追回。
为此,轩帝判了那恶吏车裂之刑。
不过如今,这窦晨曦能拦下来,轩帝自认大患已解,心中畅快。
当即又命宫人着墨,向安南关发信,让魏徵安心处理完手上之事,再回京成亲。
此时,辛栾低身上前,来得匆忙。
轩帝见此,心下一沉,神色微眯地看着辛栾,却并不说话。
“城门卫来报,拦下来的并不是窦大姑娘,而是窦二姑娘!”
“什么?!”
轩帝惊愕,当即下令,“那窦晨曦如今人在哪?”
辛栾低首,道:“我们戍守之人并未查到有类似的车马出城。”
轩帝闻此,不由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难道合德给窦氏令牌,并不是为了将窦晨曦送走?”
“窦府呢?人可还在窦府?”
闻此,辛栾几分为难,“圣上,这大夜里,我们的人委实找不到好的理由上门查探一个女娘是否在家。”
轩帝眉头紧锁,他抿着唇,半晌道:
“将抓的那个先提来问!”
良久,阿笙遂行至皇极殿前,她看着巍峨的宫殿门,深呼了一口气。
辛栾是识得阿笙的,此女有才,得合德看重,却因当年自己一句误言,被皇帝的旨意耽搁了。
念及此,辛栾不由提点了她两句。
“二姑娘照实了回答就行。”
阿笙闻此,点了点头,又与辛栾谢过。
大殿之上,阿笙装作纯直的模样,不敢抬首,依照宫规,跪地拜首。
轩帝见她一时还分不清左右手究竟如何摆放,不由皱眉。
这窦家老二他从前见过,小时候还算机灵,怎么大了反而愚钝了起来。
“民女见过圣上。”
轩帝朝阿笙罢了罢手,却并未让她起身。
“你且告诉孤,这大半夜,你为何要出城?”
轩帝这话刚问出口,便见阿笙又几分笨拙地朝地上一拜,而后才道:
“我是给阿姊送东西去的。”
听阿笙主动提及窦晨曦,轩帝眼眸中寒光一闪。
“你阿姊如今在何处?”
阿笙得此问,又是往地上一拜,这礼她敬得繁复。
轩帝见此没了耐心,对一旁的辛栾道:
“将人扶起来。”
辛栾这才将人扶了起来,阿笙这大半夜未休息,又磕了几个头,刚站直便有些晕眩的模样。
“哎哟,姑娘,你可小心些哦。”
辛栾说着又将人扶着站直了。
待她站定了,朝自己点了点头,辛栾遂才放手。
轩帝忍着性子等阿笙。
“回圣上。”
阿笙站着又是一拜。
“行了,你别拜了。”
轩帝还是忍不住叫停了她。
“你就告诉孤,你阿姊如今在哪?”
阿笙一副不知为何皇帝会这般问的模样,道:
“阿姊三日前送魏家哥哥离京,现下人应当在白水城了。”
轩帝闻此愣在了那,“三日前就走了?”
这个答案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阿笙垂了垂眉目,默不作声。
她这说法讲究。
三日前离开,便是窦晨曦正常送夫婿,若是今日连夜离开,便是窦氏知晓圣意,有意违抗。
轩帝看着微垂着头的阿笙,神色微眯。
“既然是送东西,为何要你亲自去?”
阿笙抬首,眼中是被人抓包的为难。
“回圣上,我也想偷偷跟着去玩几日。”
“这才趁祖母他们都歇下了才……”
阿笙的话越说越小声,还不自觉羞愧地低下了头,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轩帝越听心下便越气。
合着他深夜做局,拦下来的只有一个自私离家想出去玩的女娘?
轩帝指着阿笙的手微微发抖,一时竟然不知如何言语。
“你简直荒谬!”
半晌,轩帝一声怒喝,阿笙仿似受到了惊吓一般,眼中当即蓄满了泪水。
轩帝见她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心下更是心烦。
此时,殿外来报,沈自轸沈大人求见。
轩帝听闻沈自轸到了,不由沉了沉气,“宣。”
片刻后,沈自轸一袭长衫踏夜而来,轩帝见他连官服都未着,而是一袭青衫,不由微眯着神色,问道:
“沈卿这是……”
沈自轸看了一眼一旁的阿笙,却见她眼中含泪,眉目微红,眉头几不可闻地蹙了蹙。
他收敛了眸中的清冷,对轩帝道:
“微臣得知圣上将二姑娘召了来,恐她冲撞圣颜,所以赶来。”
轩帝听闻这话,眉头皱得更紧。
“你来接她?”
阿笙听得这话,心下一愣,随后便省得那人的计谋,故作见到依靠的委屈样,眼眶的泪更是包都包不住,哗啦啦地流。
沈自轸拱手躬身,对轩帝道:
“臣心仪窦二姑娘,与她早有谋约。”
得沈自轸这话,轩帝又看了看被自己吓得泣不成声的阿笙,一时语塞。
沈自轸这般精明,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这么蠢的?
但也不过片刻,轩帝便从这段关系中看到了利益于他的地方。
沈自轸的忠心毋庸置疑,若他能娶到窦氏之女,来日在朝政之上便更能助益于自己。
若有他在中间回缓,未必不能笼络魏徵。
念及此,轩帝的神色松了松。
他罢了罢手,对沈自轸道:“将人带回去吧。”
听闻轩帝终于松口,阿笙眉目微垂,她赶紧快步走到沈自轸的身旁,学着其他女娘与心爱之人相处的模样,一把抱住沈自轸的胳膊。
沈自轸扫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当即将人带出了皇极殿。
待坐上了马车,阿笙瞬间丢开沈自轸,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为了能哭出来,她可是下了死手去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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