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步行至一片潜渊花丛,遂听得一个女声自院内传来。
 “阿九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这一声呼得亲昵,裴钰在裴氏族中排第九,这一声便是在唤他。
 阿笙刻意放缓了脚步,竖着耳朵往内听着。
 “我父亲都将我送来了,我就这么回去,多丢人啊。”
 那人似有些无奈般叹了口气,“帝京如今风波诡谲,你在此不甚安全。”
 听着这柔和的语调,阿笙敛了敛眉目,原本准备抬起的步伐又停了下来,就站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穿过繁茂的枝叶,看到院内,那人轻靠在软榻上,正晒着太阳。
 他就这么披了一件雅白色的长袍,以玉骨束发。
 他的身旁,一名年岁与阿笙差不多的女娘带着讨好的笑看着他。
 这女娘的眼眸带着柔光似水,就这么凄凄地看着那人。
 他今日未着沈自轸的那身皮囊。
 “我保证,我不给你跟五叔添麻烦。”
 这乖巧讨好的语气听得阿笙挑了挑眉。
 “阿九哥哥……”
 裴钰知谢琳琅的性子不会这么简单罢休,正想着说辞,却见不远处的潜渊花旁阿笙带着莫名的笑意朝自己走来。
 她微挑的眉目仿似在说,被抓个正着吧?
 一旁的谢琳琅当即站得端正了些。
 她打量了一眼走来的女娘,又见裴钰眉目带笑地看着她,不由有些好奇。
 “怎么来了?”
 裴钰朝阿笙伸过手去,却见她将顺手摘的一朵潜渊花塞到了他的手上。
 “听闻你受伤,顺道来看看。”
 阿笙对谢琳郎视若无睹,扫了一眼裴钰的身上,道:“真伤假伤?”
 闻此,裴钰捞起了长袖,露出一段包扎的纱布。
 见阿笙终是蹙上了眉,他勾了勾唇,复才缓缓开口道:“不过是做的伤口。”
 得闻这话,阿笙才舒了口气,而后便对上裴钰带笑的眉眼。
 这温润的笑在阿笙眼中便是带上了几分刻意。
 阿笙并非不知礼数之人,但进来至今却连一眼都不肯给谢琳琅,裴钰便知她是带着脾气来的,所以才故意吓了吓她。
 此刻有人在,裴钰也不闹她了,遂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阿笙听闻这话,倒似来了兴致,又带上了笑。
 她看了看谢琳琅,学着几分甜腻的嗓音。
 “在你们说到,‘阿九哥哥,我保证定然不会给你跟五叔找麻烦。’的时候到的。”
 她前后语气变得太明显,让一旁的谢琳琅瞬间红了脸。
 裴钰闻此几分无奈,遂介绍道:“这是谢家妹妹,小时候也在裴氏住过一段时日。”
 谢家与裴家是世交,江淮那一片的世族当中,谢家亦是数一数二的望族。
 谢琳琅儿时曾在裴氏受教,与裴钰是自小相识。
 她原也是裴氏族内自小定下,裴氏主母的人选之一。
 不过彼时裴钰年幼,见她在学识之上笨拙不堪,便亲自否决了她。
 谢琳琅那时候得知自己被裴钰嫌弃笨,还哭了好久。
 待裴钰长大些便觉自己儿时过于无礼,对于谢琳琅的态度也好了不少,二人这才走得近了些。
 “这位是……”
 裴钰正要为谢琳琅介绍阿笙,却见她抢先一步,答道:
 “我是你阿九哥哥的妹妹。”
 谢琳琅闻此,略有些惊讶,不由道:“倒是未见过妹妹。”
 这声“妹妹”叫的过于顺口,阿笙一时也愣在了那。
 这女娘反应怎么这般慢?她二人年岁一眼即明,阿笙哪里该是她的妹妹?
 她看着谢琳琅一双澄澈的眼眸,又看了看裴钰眼中敛着的笑,知自己怕是看错了这女娘,胡乱吃这飞醋。
 这才起身,正经与谢琳琅见礼。
 “窦氏窦长笙,让姑娘见笑了。”
 阿笙半支着脑袋,听着谢琳琅与裴钰讲江淮的趣事。
 裴钰这人一向脾性好,无论是谁都给与三分尊重,即便谢琳琅讲的阿笙都已经昏昏欲睡,裴钰还听得认真。
 听得身后半响没了动静,裴钰转身便见阿笙趴在案几之上睡着了。
 谢琳琅“哎呀”了一声,也不敢再大声讲话。
 天光照在阿笙温软的脸上,耳发微垂,夏风撩动。
 就连谢琳琅都看得几分入迷,她分明穿着世家贵女那几分繁重的衣裳,但却不拘于那许多的规矩。
 江淮的那些贵女们,哪有人敢在裴钰的面前就这么放肆。
 “九哥哥。”
 谢琳琅也不由放低了声音,“这位窦姑娘究竟是……”
 裴钰低垂的眉目看向阿笙,唇角勾起了笑,“她啊……”
 这话未完,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
 阿四一路小跑到了裴钰跟前,他跑得慌张,脚步声惊动了院中的雀鸟。
 阿笙终是被惊醒。
 阿四刚想上报,却见裴钰一双轻灵的眉目扫了过来,这嘴边的话又赶紧咽了下去。
 他几分无措,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最后头一垂,硬声道:“收到了军机阁杨大人的拜帖。”
 换言之,“沈自轸”即将有访客。
 裴钰须得在那之前将脸上的东西贴回去。
 听得阿四这话,阿笙浅浅打了个哈欠。
 裴钰见她人还迷糊着不由失笑,转而对谢琳琅道:“你送她一程。”
 阿笙临时决定要在这多待些时候,便让阿四去与窦晨曦回话,让她先行回去了。
 谢琳琅很快点头,“那我先行去外候着。”
 她看得出来裴钰与阿笙关系不一般,自己总不能一直在这待着。
 没想到自己此番帝京之行还能撞见这个秘密,谢琳琅想着心里就兴奋。
 裴钰见谢琳琅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笑都快要堆不住了,不由几分无奈。
 转眼便见阿笙还在拍着自己的脸,她今日着实太困了。
 阿笙还在自顾自醒着瞌睡,转眼便对上裴钰带笑的眼。
 此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他面前这般无状,不由面色微红。
 她微微低垂着头,解释道:“这几日太困乏了。”
 她实则是被谢琳琅的碎碎念给念睡着的,但毕竟这话不好说出口。
 窦二姑娘几时在外脸皮有这么薄过,裴钰见她这般,浅笑的眉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他缓步走到阿笙身旁,倾身而下,那一缕长发便扫在阿笙的脸颊旁。
 “还困着?”
 温软的声音仿似就在耳旁微微撩动着思绪,阿笙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裴钰笑着缓缓站直了身子,见她当真不好意思了,便也不闹她了。
 “快去吧,琳琅还在外等着你。”
 阿笙胡乱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却见谢琳琅快速走了回来。
 她一脸的无措,看向裴钰:“九哥哥,我马车不见了!”
 阿笙此时才想起,那辆被她一棍子打跑了的马车,不由在一旁轻咳了起来。
 裴钰回首扫了她一眼,便知此事与她脱不开关系。
 “我将她送去裴府吧,也不远,正好可以逛一逛集市。”
 阿笙这话说得大方,但等不及裴钰开口,她便快步拉起了谢琳琅,一溜烟带着人不见了踪影。
 裴钰笑着看着二人离去,目色中的清冷渐浮。
 “杨日昇所来为何事?”
 此时,一名暗卫自竹林深处而出,跪地回道:
 “想让您帮忙谏言,下放武将之权。”
 裴钰闻此,敛了敛眉目。
 皇帝推新政,扶清流,这最后的一手便该是提武将。
 武将如何提也有讲究,而能让武将与文官并立的法子,最快的便是放权。
 但这放权如何放还有个讲究。
 谁能成为这个先例?
 夏利川的江东大营过于庞大,皇帝不会放心再放权于他,而其余各部的将领缺乏根基,即便放权也难以在当前局势中扎稳。
 毕竟孤山难与群山斗。
 再者,没有根基又何尝不是没有牵绊,难以为皇帝拿捏。
 权衡之下,能用的人便显而易见了。
 “魏徵?”
 “是。”
 暗卫低首回应。
 杨日昇相中的这个替军机阁打头阵的,正是这个出身世族,如今又是窦氏女婿的魏家二公子。
 有窦氏在京,这步棋才算下得稳。
 裴钰看着阿笙二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沈府临近城西的集市,这里多是民间的小玩意儿,谢琳琅少有机会上手把玩。
 阿笙看着她每个摊位前都要停留半晌,这走了好些时候了,还在这条街上。
 “谢姑娘,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此时的谢琳琅,一手一个糖人,嘴里还塞着一小块糍糕。
 今日,因要来见裴钰,谢琳琅就连身边侍候的侍女都未带。
 没人看着她,她是真开心。
 她快速将嘴里的糍糕咽下,笑着跟阿笙点头。
 饶是这般,她还是不停地回头去看各种小摊贩贩卖的稀罕玩意儿。
 阿笙想着这般下去她怕又会被什么吸引,这一路她便已经吃了不少,若是给人吃坏了,阿笙可不知道怎么交待。
 她得想法子转移谢琳琅的注意力。
 “谢家也知道他如今之事么?”
 忽而听这话,谢琳琅满眼的疑惑,阿笙这才省起,这姑娘心思略微迟钝,遂道:
 “你九哥哥。”
 “哦哦。”
 谢琳琅闻此,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谢氏自然是能知晓的。”
 “但谢氏应该不是裴氏的属族吧。”
 谢琳琅摇了摇头,“我们曾与裴氏并肩作战,有来自祖辈的交情,与那些属族是不同的。”
 谢琳琅咬了一口手上的糖人,嘴里有些含糊。
 “我们与帝京的世族也不同,我们世居江淮,自祖上便有谋约,无论朝代更迭,我们都受裴氏护佑。”
 她说着倒有几分骄傲,“除了裴氏属族,能得裴氏世代相护的可没几个。”
 若非数代人的交好,难有这份信任。
 所以裴钰归京之事,谢氏“可以”知晓。
 阿笙闻此,低敛了敛眉目。
 裴氏族兵盘踞东南,除了护着祖地之外,便是为了护着这些世族了吧。
 若是如此,这谢琳琅与裴氏的关系,怕不是如裴钰所说的“在裴氏住过一段时间”那般简单。
 “我记得夏将军的军队也在江淮附近,你们难道不受他的保护么?”
 谢琳琅听闻这话,想了想,反问阿笙:
 “若王朝灭了,他还是个将军么?还会保护我们么?”
 谢琳琅的这话清浅,却如醍醐之声唤醒了阿笙心底的一点模糊的东西。
 她不由又想起了裴钰从前的话。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君王,只有血脉相连的族人。”
 原来,见证过多个朝代的世族眼中,皇权便这般如儿戏,他们认的始终是裴氏。
 阿笙不由默了默,大概是裴清召之流的狭隘让她还是低估了裴钰身后家族的庞大与盘根错节。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杖责
 夜凉如水,阿笙躺在一片柔软当中伸了个懒腰,她翻了翻身,就这般无状地看着小桃在屋内为自己点上夜灯。
 此时,阿笙不由想起白日里的事。
 她若当真接过窦晨曦的继承权,便唯有招一赘婿这唯一的路可走了。
 但谢琳琅的话却不断在她耳旁浮现。
 裴氏根基久远,族内不会这般轻易放裴钰走,而在他心中,族人亦为第一。
 想到这,阿笙看着那轻纱帘幔被风鼓动的模样,不由问自己。
 那他们如今又算什么呢?
 想了半响,没个结论。
 左右现在外祖父尚未点头,此事稍后再想吧。
 “小桃,我记得大哥哥结业好像就在这几日?”
 说着,阿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小桃点好最后一盏夜灯,回头对阿笙浅笑道:“是的。”
 “大公子就这两日会回府了,听闻下个月便要去中枢阁履职。”
 这几日傅荣华看着儿女之事都有了定数,心情甚好。
 “姑娘怎么……”
 小桃转眼便见阿笙呼吸清浅,已然是睡了过去。
 小桃为她放下纱帘,遂才轻声退了出去。
 两日之后,窦远胜的车马归家,但拜过家中长辈之后,他却是匆匆地赶去了清风馆。
 这清风馆近来风头正大,甚至不少世家子弟也将清风馆内的见识当作自己言谈间的噱头。
 窦远胜与几名国学堂出身的子弟相邀,归京之时定要去见识一番。
 当日更是酩酊大醉,最后是酒家通知窦府去将人接回了府上。
 次日,阿笙刚去安氏的院中请安,便见嬷嬷匆匆来报。
 “家主在府门处欲对大公子执行家法!”
 “大夫人现在拦着,但也快拦不住了。”
 安氏闻此,当即带着人往外赶。
 此时,两名武仆押着窦远胜,跪在窦府大门之外。
 幸得窦氏府门在深巷,这才没引来众人的围观,但到底还是惊动了挨着的几户人家。
 包括魏府在内的门房,都伸着脑袋来看,窦府今日到底唱哪出。
 一名武仆手持棍杖,他见傅荣华护着窦远胜,不好下棍,为难地看了看窦盛康。
 然而却见窦盛康神色震怒,他怒目看着跪在地上的窦远胜,吼道:
 “打!谁若拦着便一同打了!”
 这话一出,那武仆哪里敢迟疑,当下一棍直接打到了傅荣华的身上。
 本是娇弱的妇人,虽然武仆收着力,却还是一棍子将傅荣华打晕了过去。
 安氏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两名侍女将傅荣华扶到一旁。
 此刻人已经没了意识,窦晨曦满面焦急地在一旁守着她。
 而此时,窦远胜还跪在原地。
 他已然结实地挨了十棍子,整个人发了一身的虚汗,下唇也被他自己咬破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闻安氏这般问,窦盛康刚消了半点的怒意又窜了起来。
 他指着窦远胜的手甚至在发抖。
 “这个混账,喝了三杯混酒就在席间大放厥词!”
 “说什么‘世家大族天生贵乎?天下学士应平权以待’!”
 阿笙听闻这话,亦是愣在了那。
 “他这是吃着碗里的便要将锅也掀了!”
 如今寒门清流与世族之间的矛盾都已经吵到了朝堂之上。
 窦远胜此时的言论,无论是为了附和清高,还是为了其他,恐会被人误认为是窦氏的立场。
 他作为世族利益的既得者,转过头来便批判世族特权,这让窦氏如何在其余世家之中自处?
 正是因为如此,窦盛康才要在窦府大门之外,当着众人的面杖责窦远胜。
 为的是让人看清窦氏的态度。
 安氏欲阻拦,却被阿笙劝了下来。
 今日窦远胜这顿打必须挨实了,否则窦氏怕是不得安宁,窦远胜那举荐而来的官职也保不住。
 窦盛康看着阿笙怕是在场中唯一明白自己苦心之人,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转头对已经停下来的武仆吼道:“继续打!”
 整整五十杖,窦远胜从清晨挨到了正午。
 只因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受的了这杖责,多番晕厥。
 窦盛康着人将他泼醒了又才继续打。
 待到窦升平得知此事赶回来时,窦远胜已经晕死了过去,被四名武仆抬回了自己的院里,大夫紧着去看了。
 窦升平见到府内妻儿俱卧榻,心中满是愤慨,他得闻原由,更是不解。
 “如今帝京之内,有此言论之人不在少数,为何父亲要这般重罚远胜?”
 窦升平微垂着头颅,虽依旧不敢直视窦盛康,却还是将满心的质疑问了出来。
 “究竟要怎么做,您才能对这个孩子满意?”
 他想着妻子那般和顺的人今日也一同被杖刑,紧蹙的眉头怎么都松不开。
 “您自小对我就不满意,如今对远胜还是不满意。”
 “若是您就是看不起我们,又何必再在我们身上多花时间,将窦氏交给二弟,我们也正好落得轻松!”
 窦升平这话噎得窦盛康满面赤红,他既怒子嗣的不争气,更怒窦升平到如今还这般看不懂局势。
 “你……”
 窦盛康微颤的手指着窦升平,这口气噎在他胸口如有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阿笙见此当即觉得不对。
 “外祖父!”
 这一声刚唤完,便见窦盛康一口血呕了出来,当即被气晕了过去。
 “快来人!”
 窦升平见此愣在了原地,他满眼惊恐地看着人来人往,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直至赶来抬人的武仆将他撞到了一边,方才跟着赶了过去。
 窦府之内一时乱做了一团。
 众人被大夫赶了出来,都万分焦急地等在院外。
 阿笙正安抚着安氏,却见窦知进大步走了进来,他二话没说,对着窦升平就是一拳,直接将人打倒在地。
 窦知进目眦欲裂地指着窦升平,大骂其不孝、无能。
 最后是安氏将二人喝止,又命武仆将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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