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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巍巍(一两春风穿堂)


“我阿姊一生安顺,在你魏氏临难之时未舍弃于你,为了你独自走西关,对薛老夫人亦是敬顺,你便是这般回报她的?”
她的话还是让魏徵错开了目光。
他自知对于窦晨曦是心中有愧的。
阿笙此刻转眼看向卫琏。
“卫小公子,我的钱财只给盟友……”
说着她摇了摇头,“哪怕你们谋的是秦山以南的自治权,也须得拿出诚意来问我,而不是与我玩谋略。”
果不其然,自治权三字一出,阿笙便见到卫琏的神色微微一变。
她不过随口一诈,倒当真诈出来些东西。
魏徵那些好听的话,说给别人或许会热泪盈眶,但阿笙自小便浸淫权谋,她哪里会全然相信。
她反而想起了曾经的夏国,那个在央国之前,在东境大陆屹立最久的王朝。
夏王重武,予武将自治之权,从而造出了许多封疆大吏,各军阀自治独立,最终导致了家国因内乱而散。
魏徵的话在阿笙的耳中听出来的不仅是大义,还有谋权。
而轩帝如今有意扶持武将,魏徵所谋未必不可得。
若他当真谋得了秦山以南的自治权,如此权势对于阿笙和窦氏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对于窦晨曦而言,她要面对的便是一个成日里谋划自己的丈夫。
所以她的态度必须做足了,让魏徵足够尊重窦晨曦。
“笙姑娘……”
卫琏话未尽,却被阿笙打断。
“不必多言,话语轻飘做不得准,我一向看的是人怎么做。”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落在了魏徵的身上。
阿笙看向魏徵,定静地道:“去与我阿姊坦白,她的态度决定了你我能不能谈下去。”
看出魏徵的迟疑与挣扎,阿笙未再多言,她扫了二人一眼,便转身离去。
待阿笙离开,卫琏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钱在她手上,咱们还当真拿她没办法。”
魏徵听得这话却是哭笑不得,他看了一眼屋外的方向,亦是一声长叹。
此时一名小兵忙不迭地跑上楼来。
“将军!”
“何事这般慌张?”
魏徵将人喝止,却见那小兵看着二人,支支吾吾道:
“那姑娘把将军的马车给抢走了……”
此话一出,半响的沉默,最后却是卫琏率先笑出了声。
他看着魏徵无奈的神情,开口道:“你准备准备,上窦氏请罪吧。”
“她话既未说死,要的便是你的态度了。”

门房见到上面下来的人是阿笙便赶紧入府禀报。
但阿笙却不似寻常去安氏的院内问安,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内。
小桃得闻她回来,赶紧来看。
“姑娘,你这一趟趟跑得这般匆忙,夫人他们可担心……”
话未说完,却见阿笙闭目靠在床边,脸色有几分苍白。
“怎么了这是?”
阿笙抬了抬眼,朝小桃罢了罢手,让她不要惊扰到旁人。
她自海上刚归来,未得休息便又往外赶,在离京的路上便感觉心力不济。
她与魏徵等人谈完便只觉浑身卸了力一般,脚步亦有几分虚浮,所以才换乘马车,就是唯怕在路上遇上什么意外。
“我去叫大夫。”
未久,老族医便被小桃连拖带拽地带到了阿笙这边。
这一番动静将府内都惊动了,阿笙小憩之时隐约觉得有不少人来了又走,进进出出,有些烦闹。
但后面的事,她便也管不了了。
现下,她需要休息。
待阿笙再次醒来便已经是次日的午后。
小桃听得动静方起身查看,见她醒了满是欣喜。
昨日,阿笙昏睡的模样吓坏了府内众人。
大夫探过脉后,说是忧思过度加连日没能好好休息导致的。
药还是那些药,也还是那番嘱咐。
这丫头不可多劳累,消耗过度,恐生疾。
倒是窦晨曦见阿笙这模样掉了好些金豆子。
小桃将阿笙扶了起来,让人靠在软垫上,让她进了些吃食,才把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阿笙看着那碗浓稠的药汁就蹙眉。
小桃笑话她,平日里不怕爬山涉水地吃苦,就怕这碗里的东西。
阿笙不禁她笑话,取过碗就喝下,还是被苦得变了脸。
小桃熬药遵循医嘱,老是往浓了熬,按阿笙的话就是“熬个药能下死手”。
见阿笙没事了,小桃方才松了口气。
“您昨日那模样,当真将人吓坏了。”
“今日魏家公子入京,大夫人他们都去了对面。老夫人特意吩咐了,让您就在家歇着,别去凑热闹了。”
阿笙敛了敛眉目,并未回这话。
是了,按脚程,魏徵他们与自己该是前后脚到的。
“对了,大姑娘给您留了话。”
小桃想了想,继续道:
“哦,她说什么她会自行处理,让你好好休息。”
阿笙点了点头,便也不多询问了,毕竟婚事是窦晨曦与魏徵的事。
但这般躺着她亦觉得甚是无聊,她探了探小桃的神色,几分讨好地笑着。
“小桃,我想吃城东醉月楼的糕点了。”
小桃睨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在家关不住。
“您别想了,醉月楼已经没了。”
“没了?”
阿笙略有些惊讶,醉月楼在城中的生意可是不错,她离开不过数月,怎么说没就没了?
“那里现在改成了清风馆,是文士清谈之处。”
闻此,阿笙一把抓住小桃的手臂,吓得小桃以为她又觉得不舒服。
“那醉月楼的大厨呢?”
阿笙惦念着那厨子许久,也派人去探过,但他念老东家的恩情,不肯来窦府做工。
“我哪里知道。”
阿笙问完也知小桃的答复,遂翻身下了床。
“姑娘,老夫人让你好好休息。”
阿笙一边往梳妆台走,一边对小桃道。
“祖母他们今日都去了对面,哪里管得了我,我们快去快回就行。”
果如阿笙所言,因魏徵返京,对面的魏府热闹非凡。
魏徵刚进中郎将,主帅卫琏便因身体不适即将归京修养,有卫琏亲自举荐,副帅的位子他便是坐稳了。
在皇帝重武的今日,他便是满帝京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阿笙扫了一眼魏氏门前的热闹,送礼的人都推在门前,恨不能全都挤进去魏氏不算宽阔的门庭。
阿笙未在多看,转身上了马车。
阿笙看好的这位厨子住在城东的二桥巷里,还未到巷口,阿笙的车马便被迫停了下来。
小桃去探了探才知晓,是帝宫有贵人去了巷内。
此刻的二桥巷外聚满了人群,都是来看热闹的。
阿笙掀开帘幕,却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巷口的那株大树都被人群推攘地落叶纷纷。
阿笙在外只能看着一队人马来了又去,似乎还有宣旨的内官。
等了许久,待帝宫的人离开,人群方才渐渐散去。
阿笙下了马车去查看,却见巷内一户人家的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绒花,这是受了皇帝钦点。
“小桃,你快去问问,是不是那方大厨的府门?”
小桃赶紧去问,未久便回来报,被皇帝钦点入宫的正是阿笙要寻的人。
阿笙有些莫名,这御厨的人选向来讲究,不仅得会做宫廷菜,还得出身良好。
若阿笙未记错,这方大厨是个奴从出身,这如何能达御厨的标准。
“方家的人说,是贵妃娘娘喜欢方大厨的手艺,圣上为了讨娘娘欢喜,复才破例将方大厨请进宫中,为娘娘烹食。”
“贵妃娘娘?”
阿笙离开之时,宫中可还没有这号人物。
小桃点头,笑道:“辛贵妃啊。”
阿笙神色微愣,“哪个辛贵妃?”
闻此,小桃赶紧摆手,让阿笙小声些。
她走近了些,复才道:“便是那辛三娘子。”
阿笙目色微愣,“辛黎?”
“哎哟我的姑娘,可不兴唤娘娘的大名啊。”
“可她不是……”
嫁人了么?
阿笙不由想起了秋猎之时,辛黎带着飞扬的笑意,道出自己从前的荒唐。
她道自己不愿入宫。
小桃低声道:“前日里我听夫人他们聊天,说是皇后娘娘身子如今一日不如一日,辛家才将三娘子送入了宫中。”
“前日里让她与冼大人和离,次日就送进了宫。”
听得这话,阿笙觉得心中微微有些沉。
辛黎那般肆意而活的人,却还是被家人当作权势的礼物,送到了宫中。
“不过,辛贵妃自入宫之后就颇受圣上宠爱,听闻如今更是专房之宠。”
小桃这欢喜的言论不知为何让阿笙蹙起了眉头,略微感到有些恶心。
辛黎那般爱美之人,如今却要日日面对轩帝那年迈的身躯和肥硕的容颜。
阿笙抬了抬手,制止了小桃。
“姑娘可是不舒服?”
阿笙蹙眉,并未道明自己这不适是与身体无关。
“回去吧。”
阿笙未在多做停留,转身登上了马车,又悄悄地回了窦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学无贵贱
自魏徵归京之后,圣上念其祖母年迈,又久未相聚,因此同意魏徵在京多待些时日。
这几日魏府的门槛险些被京中世族踏破,但自第一日问候过后,窦氏众人便再未去凑魏府的热闹。
而窦晨曦更是连面都未露。
在魏徵归京的第五日,窦府收到了魏徵的正式拜帖。
彼时,阿笙还在自己的院子里懒吃着果肉。
她到这个季节便有些贪凉,让人在后院弄了个“冰窖”,里面放满了冰砖,就用来给她镇果子。
嬷嬷见她这副懒散的样子,不由叹气。
“如今大姑爷这般出息,可咱们未来二姑爷的影子都没个着处,姑娘再这般懒散下去可怎么得了。”
阿笙咬了一小口果肉,心情倒是不错,她也不看那嬷嬷,笑道:
“那我就赖在家里,让嬷嬷伺候我一辈子。”
她这话让嬷嬷不由失笑。
此时小桃从前院回来,低声与阿笙道:
“先拜会了老家主,又去了别府见大姑娘。”
这说的便是魏徵。
听闻这话,阿笙便坐起了身子,将手中的果叉轻巧地丢进了琉璃盏中,听得叮当作响。
“咱们出去走走吧。”
小桃微微一愣,她原以为阿笙是等着魏徵,现如今人到了,正该等着见礼,怎么又要走?
嬷嬷替阿笙理了理裙裳,今日她穿上了文士服,这一看便是早准备好了要出门。
“不等等大姑爷?”
阿笙端起了谦和的笑,“我一个小辈,见不见无妨。”
阿笙将话撂在这便带着小桃出了门。
阿笙刚出府门便见魏徵与窦晨曦二人一同从别府走了出来。
魏徵低垂着头正与窦晨曦说着什么,引得窦晨曦频频低笑。
看样子二人的隔阂是解了。
阿笙放下帘幕,便听闻马夫问了一句,“二姑娘要去哪?”
“清风馆。”
这便是近日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听闻这清风馆中挂了十副大家之作,许多都是旷世绝迹,引来不少文人雅士品评。
也为那里带去了最初的人气。
清风馆的茶位昂贵,但主人家却允许众人以文墨抵茶钱。
清风馆每日都有一题,能答出者则可免当日的茶钱。
这几番噱头便引来了不少有真学识之人,他们成日里在清风馆谈风月、聊正见。
在清风馆内,没有高官贵子,各人凭本事一较长短。
而真正让它在清流文士中名声大噪的,还是这清风馆内的言论居然能上达天听。
清风馆内众人所谈并非言之无物,而其中一两则建议,居然被天家纳受,于前朝颁布。
正是这一点,让清风馆如今成为帝京城中众人热议的焦点。
阿笙行至馆内,便得文仆接引,她略有些意外。
这里当真不同于普通的清谈馆。
“姑娘可要寻一处僻静的地方?”
阿笙抬眼看了看高悬的十副佳作,落眼便见一楼的角落里,天光正好照亮了那人一袭雅白色的素服。
听闻因他谏言,学无贵贱,天家应广听天下文士之言,才有了这清风馆。
众人皆知,如今前朝多是世族之人,而如今民间有了这能上达天听的清风馆。
所有人都认为,天家这是在新政一事上看到了寒门清流的作用,欲用之以对抗世族之流。
前朝亦以这清风馆无正式管辖,恐出妖言惑众之辈为由,反对之声高涨。
如今风波正乱,但这惹事的倒是跟个没事人一般在这里喝着闲茶。
阿笙指了指角落的方向,与那文仆道:
“我与人有约。”
文仆见此,遂低身退开。
沈自轸低抿了一口手中的杯盏,抬眼便见阿笙笑眯眯地朝自己走来。
她许久未穿文士服,这一眼倒让他想到了燕城之时。
人群杂乱中,一个清丽的女娘身着文士服听着旁人闲聊他儿时的故事。
“家里的事解决了?”
这说的便是魏徵与窦晨曦之事,毕竟瞰卫得到的消息瞒不过他。
阿笙自顾在沈自轸的对案坐下,勾了勾唇。
“还没,不过快了。”
阿笙环顾了一眼这馆内,对上沈自轸清灵的眉眼,问道:
“这清风馆到底怎么回事?”
闻此,沈自轸敛了敛眉目,唇边带上了笑意。
“天家欲听民意。”
这句话说得简单,但阿笙却读出了点别的意思。
她转眼便见到两名文士刻意地从这里走过,伸着脖子,到底是将沈自轸这话给听了去。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阿笙当即作罢,未再多问此事。
茶水入盏,如蛟龙入海。
沈自轸这斟茶的功夫亦是不错。
阿笙执盏浅抿了一口。
此时二人身后的大堂之内,一名青年文士站上了悬挂十副佳作的高台。
他手中折扇一展,神色飞舞。
他先是大谈先古圣贤,再谈圣恩厚重,最后谈及央国文史发展后继。
此人显然是个学识高广之辈,言语间多次引得堂内众人高声附和。
虚言毕,那人最后话落于“结社”二字。
欲成立民间文社,广纳天下贤士之言。
清风馆内,他这振臂一呼,几乎是一呼百应。
阿笙观四座皆呼应其声。
她又看回沈自轸,见他眉目低敛,仿佛眼中只有案几之上的茶盏。
只是那嘴角的笑意却融不进眼底。
“可能容他们这般行事?”
虽说陈国也有先例,于民间结社,向皇帝谏言。
但陈王室本就广听善纳,轩帝可并非如此。
天家心意不坚,前朝阻力甚大,最后这所有的压力便会全部落到谏言的沈自轸身上。
若是清风馆内成了建了这文社,便是这些寒门清流有组织有计划地欲向天家谏言,影响朝纲。
阿笙闭着眼都能想到,这件事会让沈自轸在前朝受到多少弹劾。
但眼下,他本人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自轸抬眼看向阿笙,浅笑道:“有何不可?”
他扬头睇了睇那高台之上的人。
“寻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善于言谈之人。”
阿笙略有些惊讶,她刻意降低了声音,谨慎道:
“这人是你找的……”
沈自轸浅笑着应了一声,依旧端着温润的目光看向高台边聚集的众人。
“他们若继续分若散沙,终难成气候。”
阿笙静静地看着沈自轸眼中染上的真实笑意。
她又不由想起他与皇帝的谏言。
学无贵贱……
天家应广听天下文士之言……
后者是他说给皇帝听的理由,而前者是他此番谏言的真实目的。
裴钰为第一世族裴氏的家主,他的立场容不得他反驳世族利益。
而沈自轸不同。
他是借皇权在做裴钰不能做的事。
沈自轸收回了目光,看向杯盏中天光的余晖。
“小时候,我随智者修习之时,便曾见他去到边境贫瘠之地,席地而坐,与那里的孩童讲文史正见。”
“那般场景,我铭刻在心。”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在学识面前,众人皆平等。”
沈自轸的声音轻缓。
这些年,因为世族手中掌握着大部分的资源,寒门学子不知前路在何方,不知学识有何用。
许多贫寒苦极之家便放弃了让家中子嗣修习学识。
他们不识农商五谷,弃先圣教诲。
民间依旧有大把目不识丁之人,他们不知正见为何物,干起了偷摸拐骗,更甚者,奸淫掳掠之事。
阿笙看着天光照亮那人的眉眼,他温润的言语,让她记了很久。
“这世上最不该分贵贱的便是学识。”
“于我而言,只是利用皇帝揽权的心,做这顺手之事,何乐不为。”
沈自轸看向那一群热情高昂的学子,声音清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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