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发自内心地,爱护她。
家里原本有一面白墙,被她不小心画上一笔后,他纵容地和她一起乱画。
到后面越画越乱越画越脏,最终成一堵涂鸦墙。
这堵墙后来被重新涂白过很多次,墙壁上原先的涂鸦痕迹不代表完全消失。
无数次强行的刷白,都是冲刷他的内心。
表面上,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面白墙。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面藏了她多少次的涂鸦。
有一次两人涂鸦,周今川问她,有没有梦想。
南嘉思考片刻,在上面用蓝色的画笔写下一行字:【跳到国际舞台。】
这时候的她习惯他的守护,不再像原先刚来周家那般思念过世的父母,不再渴求明天能吃到一顿饱饭,她开始有正常的生活,对明天充满希冀,天真地写下自己的梦想。
她想从小县城走向国际舞台,她想跳到举世瞩目。
这样,九泉之下的父母就会越开心,妈妈就能知道,就算他们不在也没关系,他们的女儿没有被生活打破。
她反问他,他呢,梦想是什么。
周今川的双手尚且健康,他用红色蜡笔在前面写下两个字:【陪你。】
陪她跳到国际舞台。
当时只道是寻常。
少年的周今川意气风发,他有才学有智慧,他在音乐方面表现出极大的天赋,却乐意为她弹奏最简单的钢琴曲,他未来的打算是为她专门的演奏团队,陪她遨游世界各处。
在他没对她起异心前,他只想好好补偿他这个妹妹。
为她做所有事都怀有温柔的爱心。
直到某一天,少女的裙摆吹动了周今川的眼睛。
他以为那一刻的心悸不过是人类最基本的欲望,他开始接触其他的女孩,试图唤醒自己的理智,最终唤醒的,是日复一日,根深蒂固的情愫。
怎么会呢,怎么可以呢。
以前他不是没想过,日后她长大知道周家和她父母的仇怨后,他会主动和她割裂关系,并给予一笔丰厚的补偿,她还当他是好哥哥就很好,不能当就形同陌路。
不知道的话,他就继续当她的好哥哥,事事有回音,日后嫁人,周家也是她的娘家人。
设想无数个结局,惟独忽视自己会对她动心。
会舍不得她知道,舍不得她嫁人。
他既爱她,又不能爱她,既要她爱他,又不能爱他。
原来人世间,还有这般痛楚的事情。
太痛了。
克制对她的爱意是周今川一生做过最痛的事情。
从喜欢上她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他知道自己给她带来一生风雨,他自己又何曾不潮湿。
他不想她知道。
命运的齿轮,他不想任由其随意转动。
他想将命中注定的恶爪强行压制住,所以不惜一切手段,哪怕是对恶人无限妥协。
他妥协到,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他可以把所有家当给明珠,可以答应明珠做除了伤害她的任何事,可以无条件对白思澜好。
他只要那个秘密永远隐藏下去,他只要南嘉能把他当好哥哥。
他不想和她形同陌路,他不想失去她,他不想接受他们最烂漫的时光成为她不愿意回忆的存在。
周今川不是没有挣扎过。
也许自己并不爱她,他试着接受白思澜,所有她和白思澜之间的选择,他都选择了白思澜。
他从不看南嘉的演出,避开很多和她的见面。
他连把她送出港岛,送给陈祉这件事都做得出来。
最后证明的不是他不爱南嘉,而是证明,他压抑这份情感有多痛苦。
痛到连呼吸的每个瞬间都在想她。
他的爱是牢笼,困不住她,只困牢了自己。
假装不爱的另一面是更多的爱。
华亭鹤唳是他的判词。
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脱困。
最开始他不过是想和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将秘密永远埋葬在心底罢了。
后来他不奢望其他,仅仅是想要重新成为一个好哥哥而已。
陈祉没给他这份体面。
别说陈祉,周今川自己也很清楚,他一旦手刃明珠,永绝后患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谁都没有忘记,最开始,南嘉是为什么嫁到陈家的。
是陈祉守株待兔,是周今川被迫相让。
一旦没有明珠这个束缚,他们是对等关系,甚至周今川还要以青梅竹马更甚一筹,陈祉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船口通道的位置,几个身着黑色潜水服的专业特工从冰冷的海水里把一个女孩拖拉上来,身上的衣服和麻绳全部浸湿,头发如同海藻一般杂乱贴合在模糊不清的脸上。
过来抓人的巡警让所有马仔抱头蹲下来。
从他们的交谈中可知,两个跳海的人都抓上来了,明珠出水的时候就被发现抹脖自尽,没了气息,白思澜因为套了麻袋,救上来比较费劲,她呛了不少海水。
刚才无一不认为麻袋被扔下去,人必死无疑,竟然还能奇迹生还。
她人被套在麻袋里,用铁球拴住,本九死一生,殊不知游艇下方早有专业救援团队准备就绪,备有寻人的热感应和以防万一的防护网。
而跳下去想救女儿的明珠,一无装备,别说茫茫大海,哪怕清澈河底都难以寻觅,在溺亡前,他选择自行了断来个痛快。
弥留之际的他以为女儿被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害死,以抱憾离世。
明珠这辈子都想对女儿好,却从来没给女儿带来真正的幸福,她是他的掌上明珠,她却只想他断绝关系。
没有小孩会要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父亲。
他的钱都是肮脏的,既不能让她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反而可能导致她牵连和他同流合污。
他后来醒悟,不再是自己一味给女儿示好,想要给女儿挑个富二代女婿,结果人家另有所爱,剩下的后果都是白思澜一个人承担。
就连明珠这个名字,白思澜都从来没接受过。
他们一家人最后都没吃上一顿团圆饭。
最后一刻,他连一声“爸”都没有再听过。
这是他恶事做尽的报应。
黑蒙蒙的上空,乌云终于兜不住雨滴,一点点往地面坠落。
白思澜跪在地上,不断地吐着口鼻里呛满的水,窒息的几分钟里,她走马观花回忆完自己这每一笔都难堪至极的人生。
“到底,怎么回事。”白思澜抓住周今川的裤脚,抬起的面孔分不清泪水还是海水,“周今川,我爸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被绑在麻袋里,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明珠以为麻袋里的是南嘉,所以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说周今川是迫于他的威胁下,才照顾白思澜。
这些年周今川的好,都不是真正的好,那都是为了掩盖周家肮脏的真相,都是为了不让南嘉知道真相。
有海警来拉白思澜,白思澜一把甩开,抱头痛哭,“是我听错了……不是这样子的,不是……”
她怎么能连最后拥有的人都要失去呢。
她这些年所拥有的好竟然都是假的,都是伪装的。
周今川俯下身,拉她一把,“起来吧。”
她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一把将他拽到甲板上,周今川没有挣扎,重重地摔下去,她像疯了似的扑在他身上,“告诉我,不是这样子的,周今川,你说,你说啊。”
周围人来人往,可她不顾一切,周今川也没有动。
“思澜。”他说,“你父亲很爱你。”
“他很爱我,那你呢,你爱我吗?”白思澜惨笑,手指颤颤巍巍地触碰到他的面庞,“你爱过我吗?哪怕是一点?”
她忘了,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她,更别说爱了,他只是一味地对她好,一味地迁就照顾,他无条件的好导致她以为这是爱。
“我对你做的所有。”周今川说,“都是你父亲对你的爱。”
都是变相地转移。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他……”白思澜湿漉漉的发滴落着水滴,和雨滴一起坠落他的面庞。
她从一开始就表明过,她不要这个父亲,不要他不要他的爱,甚至最后他差点牵连到她的性命。
她的所有悲剧,都是明珠带来的,她快恨死他了。
“我只要你,周今川。”白思澜呛水太多,现在的疯狂都是肾上激素在飙升维持,一声比一声大的质问,“我要你说,说你对我的感情,这么些年,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吧。”
“对不起。”
“呵。”她踉踉跄跄笑了声,再笑一声,“呵……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你算计之中。”
“你让我叫父母来,不是一家人团圆,是他伤害了南嘉,你想要撕破脸,斩草除根。”
“我以为,你七年前送南嘉离开,是为了我,我以为,你对我好是喜欢我,原来都是因为你爱别人。”她继续说着,“周今川,你居然能算计七年,还有什么是你算计不到的吗。”
他像是老实回答问题的学生,“有。”
有的,比如今天,这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中,他布下的网下,有一张更大的网。
他算的是明珠必死,明珠算的是南嘉必死。
陈祉把他们算的都算进去,要他俩都玩完,同时还要保证其他人的安危和配合海警的工作,自己和南嘉在四层高的飞桥上看戏。
“对不起,我这些年想过喜欢你。”周今川说,“但我真的做不到,我能做的只能是对你好。”
“你说这些是告诉我,喜欢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白思澜坐在他身上,看他也不挣扎,更疯狂地用手去勒住他的脖颈。
他没有说话。
她眼泪纵横,“周今川,我是什么很难被爱上的人吗?我就差到,七年里你一点好感都没有吗。”
他还是没说话。
她要疯了。
在芭蕾上她尚且和南嘉有竞争的机会,可是在周今川这里,她竟然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他从来没爱过她。
他用七年时间打动她之后,让她动心后,告诉她,他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全是利用。
最温柔的人,竟然能这般残忍。
撕心裂肺,彻身彻骨的痛袭遍白思澜全身,今天是她的订婚宴,她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嫁给最爱的人,她本可以和爸爸妈妈吃一顿丰盛的晚宴,看维港绚丽的烟花。
可现在都是被戳破的泡影。
听到后方船只交界处的动静,看那边走来的两个人,陈祉半揽南嘉腰际,长指攥着的黑色伞面往她的位置倾斜,和狼狈的人群不同,从始至终,南嘉和陈祉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置身事外观摩底层发生的一切,他们是掌控者,是做局者。
看到南嘉光鲜靓丽,不染尘埃的模样,白思澜捂着自己被海水浸透狼狈的礼裙。
她又输了。
“周今川。”白思澜分不清自己笑声和哭声哪个更大一些,神志不清地发笑,“那你现在说你喜欢谁?你妹妹周嘉礼吗?”
这时候,白思澜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周今川的爱还是要和南嘉竞争到底。
她终于明白自己那些错觉都不是假的,周今川的爱就是若即若离,当一个人真的爱你的时候,他不会让你产生怀疑。
他对她的好,都是基于她父亲的威胁,而威胁的根源,是为了南嘉。
他买很多奢侈品,却从来没有吻过她。
他们住在同一个酒店房间里都可以和平度过,以为他不想和她发生关系是为了留在结婚这一天,以为他只是个思想传统的男人,以为他是在尊重她,她假设过很多可能,却独独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南嘉。
到底说南嘉幸运还是不幸,有一个男人如此深切又痛苦地对她念念不忘。
“你说啊。”白思澜骑乘似的坐在他的身上,仿若要将两人缺失的亲密给弥补上,而周今川始终不动,视线避开了南嘉的位置。
他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你怎么懦弱成这个样子,为她做那么多,隐忍这么多年,却只是打着哥哥的名义。”白思澜笑着,亮出手里的一把湿漉漉的刀,就是周今川藏袖口那把,兜兜转转从她父亲转移到她手里。
她离他太近,旁边的海警和保镖就算想救都来不及,锋利的刀尖众目睽睽之下抵住周今川喉咙。
“周今川,你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不肯说出来。”白思澜一字一顿,“说,说你爱她,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任意一个都行,说什么都会被放过。
可他无动于衷,涔薄的唇紧抿,面色惨白,唇色失去血的温度,坚硬刀尖抵住他喉骨肌肤,刺破表层,鲜血溢出,在冷白肌肤上凝聚血滴,和细雨混杂成血水,顺延锁骨线条,缓缓滑落。
他连表情都没有,只是闭上眼睛,仿若葬礼的号角吹到尾端,他终于可以离开。
死亡罢了。
比起几年前被明珠为了逼供他说出南嘉的下落,注射毒物,严刑用尽,白思澜这个做女儿的手段柔和多了。
“你说啊,你不怕我杀了你吗,你宁愿死都不肯承认你爱她吗?”白思澜看他放弃挣扎,双手颤抖,猛地撇下刀,“为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撇刀的方向是对着南嘉的,周今川下意识朝她看去,她当然不会有危险,她离刀尖还很远,她身侧有陈祉。
可守护她是身心本能。
周今川敛回的视线模糊。
是啊,他想做什么。
他现在最想的,是想和她回到没被命运找到的十四岁,他用没有残废的双手,给她弹那不勒舞曲,天鹅湖第三幕,黑恶魔使用魔法,使人分不清西班牙舞和意大利舞,迷惑住人的眼睛。
不论真的假的黑的白的,在热烈欢快的舞曲中尽情沉沦,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定格在他们纵情烂漫的时刻。
白思澜晃晃荡荡站起来,往南嘉这边走来,她没有武器,保镖并没有就此松懈,随时防御状态。
她却走不动了,半路跪倒在地面上,仿若刚才将周今川扑倒在甲板上,控住他拿刀威胁他的人不是她,她力气抽离,双手颓废地覆在冰冷潮湿的地面。
“就算是死。”白思澜那身白裙脏污不堪,疯癫巫婆化身一般,对南嘉肆虐笑着,“他都不肯说爱你呢,为什么呢,是怕自己的爱意玷污了你的耳朵吗。”
为什么宁愿死,也要缄口如瓶。
父母是杀人凶手,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爱吗。
以为这样,就能保留最后一点体面了吗。
不见星月的夜空,乌云沉沉压盖。
风起,雨势显著,扑簌簌打在伞面上,节奏均匀,像久违的琴键敲响。
被卷入漩涡的两个当事人,无一回应。
陈祉看眼思绪神游的南嘉,撑起的伞面往一侧更偏斜,环她身形的臂弯下意识更紧一些。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七年前,同样的雨天,操场上,南嘉宁愿跳到昏倒都不肯说出那句话。
七年后,还是这样的雨,甲板上,周今川被刀尖抵住喉咙也不肯说爱她。
他们默契,闭口不提。
他们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抛开外界的因素,抛开杂七杂八的关系。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曾事事都为彼此着想的两个人,爱意说不出口,是因为没有,还是因为不能。
他们可能隔着时空,瞒着彼此,甚至瞒着自己,彼此真诚地,毫无保留地爱过。
只是没有堂堂正正地相爱过。
不过这些终究是猜测。
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所牵连的是什么。
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是男女暗涌的心事。
七年前的周今川不知道,南嘉隐藏怎样的秘密,为他淋漓一场大雨,七年后的南嘉知道,周今川面对死亡的威胁,和她一样对感情闭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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