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未挡在师青若的面前,因为他很清楚——
她能精准地猜到今日狄飞惊来不了,还是设下了伏击来人的圈套,就一定有话要跟他说。
这是她想要亲自面对的东西。
公子羽垂眸看向院中。
就在他和师青若交手的须臾之间,这庭院中已是骤然亮起了数处火把,照亮了那些配合他行动之人的尸体。
紧随其后到来的朱小腰、王小石等人也一如苏梦枕的表现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能对他攻来。
连带着师青若和拉住她的陆小凤一并,将他这个外来闯入者击败在当场。
但很可惜……
他秀丽的眉眼间闪过了一抹讥诮:“子衿,你知道的,这样的办法留不住我。”
师青若轻弹了一记手中的轻剑,仿佛全没将他的这份傲然看在眼中:“我既知道今日来的一定不会是狄飞惊,就没想过要将你留下。不过是要先让大家认认你的脸罢了。否则,谁知道这么些年,你这面具之下是不是和你的头发一样变成了张老脸,说出去都要觉得我在欺负老人。”
公子羽的武功融合了各方所长,尤其是轻功和掌法最强,还有青龙会的人为他兜底。就算今日在场的,还有楚留香、陆小凤、司空摘星这样的轻功高手,也绝不可能将他留在这里。
但来都来了,不气一气他就让他走,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师青若偏头笑道:“你说是吗,阿羽?”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情况,就不必用这种话来激我。”公子羽答道。
在场之人全看得到,他在说话之间目光始终贪婪地望着那执剑的丽人,眼中流露出的怀念不言而喻。
就算无视掉他的表现,也不会有人觉得,方才那句“子衿”的称呼,还有师青若作为应答的那一声“阿羽”,会是萍水相逢之人应有的。
师青若笑意转冷:“笑话,你要与我为敌,我自然不会对你有好脸色好语气,这样的道理还需要我明说不成!”
公子羽眉峰一动,声调骤然上扬:“到底是我要与你为敌,还是你非要拦我的路,难道不清楚吗?这世上没有你这么颠倒黑白的。”
师青若没有回答这句话,但好像她静静看来的目光里,已经包含了太多意思,也包括了对公子羽的回应。
他忽然觉得有点烦躁,一想到先前那道猝不及防的利剑,但凡他躲得慢上一些,削掉的就不是他的发冠,而是他的咽喉,公子羽就只觉一种久违的情绪翻江倒海地顶到了喉咙口。
可偏偏,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不在乎。她不在乎他。
她明明重新出现在了这个世上,却选择嫁给那个早已疯癫的关七,现在……现在还有这样多的护花使者留在她的身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的冷灰色似乎褪去了几分。
在独处之时,那个曾经被他说出过无数次的“你骗我”谴责,最终还是没在众人面前出口。
师青若听到的,是一句像是顺着月光飘来的疑问:“子衿,我们青梅竹马,在海外孤岛之上学艺,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到底为何要走到这一步。”
明明谁都觉得,今夜的主角该是狄飞惊和关纯,要么就是狄飞惊顺利将他的大小姐接出,要么就是关纯早已投靠了师青若,决定用狄飞惊的命来给自己另换一个前程,偏偏他们两个都如此笃定地相信,最后一定是对方到来。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之间的默契吗?
他也格外痛快地看到,当这“青梅竹马”四字一出,在场的众人里当即便有几个变了脸色。
苏梦枕也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师青若的方向,却见这张明艳照人的脸上,丝毫不见对往事的追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好像并非只是个例。你贪欲太重,重到枉顾人情礼法,枉顾旁人的想法,我又为何非要与你同路。”
师青若眸光定定地迎着上方的视线,在这视线相对之中,确难让人从她这里看到几多情意。
她也更没有忘记,当公子羽从海外来到内陆,当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侠客,变成诸多势力之主的时候,他看似对她永远有着最特殊的态度,却永远有那最后一线的转圜,让他可以将筹码加到其他的地方。
这就是那99和100的区别。
但这个答案,却显然不是公子羽想要听到的。
他平日里习惯了佩戴青铜面具,也习惯了将自己的表情藏匿在一副面具之下,就连现在摘下了面具也没有例外。
可如此熟悉于他的师青若不会错看,在她将话说完的同一时间,公子羽垂落在身边的手忽然收紧,牵连着他颈侧的肌肉也微微发力。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远处忽然发出了一道雷鸣一般的炸响,正盖住了他爆发出的一阵狂笑。
他一踩树枝腾跃而起,一如他的名字一般,像是一道被风裹挟的羽毛,向着远处接应的信号而去。
却有一句话,在那雷鸣之后落在了此间。
“你游戏人间,我与你为伴,便戏弄天下之人……你凭什么如此对我!”
“子衿,你何其不公!”
陆小凤刚要去追,师青若却立刻抬手拦住了他。
“不必了,唐蓝已经到了,追上去也是无用,让他走。”
方才的信号正是由唐蓝发出。
若是公子羽没能及时撤离,青龙会的人会以最快的速度突破迷天盟的把守。
今日并非严格的备战,不过是见一见故人,没必要为此拼死。
王小石收剑还鞘,挠了挠头:“这人是不是走太快了,少说了几句话。我以为他要在离开前放个约战狠话的……”
现在则活像是个怨夫,就剩了一句哀怨自己被情人抛弃的话。
哦不对,按照他先前的说法,是被青梅抛弃的。
王小石话未说完,胸前已挨了温柔的一道肘击:“你不会说话可以先不说。”
难怪风雨楼说王小石失恋了十多次了,这是真有原因的。
没看到吗,公子羽此人本就是迷天盟和风雨楼要一并面对的劲敌,现在他终于不再只是师姐姐口中的一个名字,真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虽然因为被预料到了行踪,少了几分神秘感,却又何尝不是带来了另外的一种压力。
公子羽留下的那句话,或许不像是约战前的狠话,却也让师青若看向他离去方向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也让……也让那位金风细雨楼楼主多出了一份不自信。
温柔叹了口气,将苏梦枕的表现看在了眼里,不由越发确信,前几日温文叔叔来汴京的时候,夸她成长了不少也沉稳了不少,应该不只是一句糊弄她的说辞,而是一句实话。
现在她就觉得,自己比师兄冷静多了。
可没想到,先开口居然是晚到一步的阿飞。
虽然,他只说了个“你”字便停了下来,像是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对着师青若发出这句疑问。
他先前“被迫”留在此地的时候,已是说不出的心绪复杂,今夜骤然与公子羽碰面,也就更是如此。
公子羽的武功诚然如同师青若所说,因修炼了魔教至宝《大悲赋》,已完全超过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水准。若非今夜师青若有所准备,只怕真能被公子羽借机劫走。
而他的轻功,也依稀与阿飞在江湖上走动时打听到的消息相符,像是沈浪所用的那门轻功。
那海外孤岛之说,更是几乎坐实了师青若先前对公子羽来历的说法。
但更让阿飞在意的,还是师青若的来历。
他来到汴京的时日尚短,却听过不少风闻,说的是那迷天盟的七圣主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再有本事的情报组织,也无法知道她的来历。
如果她与公子羽青梅竹马,都是由名侠沈浪在海外抚养长大的,就好像什么都有了解释。
也能解释,为何她能如此有的放矢地数次提起沈浪,以便将阿飞留在迷天盟中。
阿飞张了张口,却不敢问出,那个于他而言极为特殊的男人,是不是也曾对着自己的徒弟,数次提到过他的名字。
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师青若这个名字是假,“子衿”才是真,而她真正的姓氏,有没有一种可能……
“劳烦先借过,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师青若一把将他拨开到了一边,朝着她先前所在的屋子奔去。
下一刻,便有一道心急如焚的声音,从那屋中发了出来,“纯儿!”
迷天盟中的不少帮众早已因此地的动静聚拢而来,就见那洞开的屋中,师青若扶起了一道染血的身影,隐约可见正是关纯。
因前些时日关纯与师青若时常一并进出,也确实备受师青若的器重,担负起了盟中的不少要务,故而没人怀疑,为何她会在这深夜之中,出现在师青若的房中。
却不料那公子羽突然到来,虽没能让师青若受伤,更没能如愿将人带走,竟是将不会武功的关大小姐给打伤了。
师青若扬声喝道:“还不去将郎中请来!”
“纯儿——”她转回头握住了雷纯苍白的手。
借着师青若身形的阻挡,雷纯半张开了眼睛,朝着她挤出了个“计划顺利”的眼神。
白发男子夜闯迷天盟被逼退,不会武功的关大小姐遭到波及身受重伤。
这消息几乎是在第二日就被迷天盟中的帮众不慎说出,也经过了口口相传,抵达了那个最应该听到这消息的人耳中。
狄飞惊在心中默念了三次冷静,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朝着面前那负手而立的白发青年愤而出声:“你要去见你的故人,也怕我擅自行动反而遭到算计,没等我同意就将我打晕了,好,这我可以理解。”
他死死地咬着牙关,只觉眼前这人虽一度被他认为是光复六分半堂的助力,现在也只剩下了“恶劣”这一个评价。“但你为何要打伤她!”
公子羽骤然遭到这句质问,沉思了片刻,方才从昨夜的记忆中搜寻到了一个画面。
彼时他目标明确地朝着师青若袭去,后头似乎是有那么个不会武功的家伙,居然如此自不量力地朝着他捅来了一刀,像是想要跟师青若一起打个配合。
固然师青若的剑招让他大觉意外,让他难以得手,还必须严肃以待,对他来说,挡下后头的那一剑,依然可以说是轻描淡写的事情。
他眼尾的余光还曾经留意过,那人应该并未易容,倒是个看起来颇为漂亮的姑娘。
若不是他觉得这是师青若的人,出手收了点力道,最多将人打晕过去,只怕这个胆大的刺客早就已经死了。
哦,原来这是关纯啊……
“你就没有想过吗?昨夜若是你亲自到那儿,面对那一众人等的围攻,就凭你的大弃子擒拿手,真能全身而退?”公子羽冷嗤了一声,“我看你的大小姐早已听从子衿的调派了。她这个人,不爱权势的时候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真要想得到什么人的支持,得到什么人的喜欢,容易得让人妒忌。”
“你想说什么?”狄飞惊的语气里不见一点被说服的软化。
“你听不懂吗?”公子羽答道,“若是侥幸如你所说,关纯还是更愿意叫做雷纯,被子衿发现了她和你联手的计划,为了排除嫌疑,继续在迷天盟中蛰伏,就必须让自己受伤,用以取信于人。若是不幸她已倒向了另一头,这个受伤就完全是对你用出的苦肉计。无论是哪一种,她的受伤都是必然,与我有什么关系!”
公子羽真觉得自己对这个合作伙伴仁至义尽了。
要不是他横插一脚,今天在汴京城中流传的,就不会是什么关纯受伤,风雨楼的名医随同苏楼主一起进了迷天盟,而会是低首神龙狄飞惊的死讯!说出去都要笑死人了。
狄飞惊垂头不语。
他必须承认公子羽的话并没有错。若是将眼前的局势以旁观者的视角冷静分析,或许也正是公子羽所说的情况。
可当他心中早有偏颇的时候,他自然会以另外的角度,思索这其中的情况。
就在公子羽以为,自己已经将狄飞惊给说服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柔和却也异常坚决的声音,“你知道吗?先前那位师夫人截断了我们暂时投靠神通侯府的希望,逼得大小姐不得不前往迷天盟的时候,大小姐曾经跟我说过几句话。”
“她说,当年雷总堂主为了逃避仇家的追杀,可以一度剃度出家,为了竞争总堂主的位置,可以伏低做小,为了让六分半堂搭上门路,可以冒死刺杀诸葛神侯,她既是总堂主的养女,也该有她父亲一样的胆魄。但因为她没有兄弟姊妹,只有她一人,所以——”
“她答应过我,无论再如何艰难,她在迷天盟中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狄飞惊会如此笃定地相信,当身在迷天盟中可能会遭遇性命危险的时候,哪怕可能会让六分半堂再遭到一次打击,大小姐的这个求援也一定是真的。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回应。
他也同样笃定地相信,大小姐的受伤不是被公子羽说出的任何一种可能,而是她不幸被眼中并无他人的公子羽所伤。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而已,有些人却硬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狄飞惊低垂着头,眸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倒是在这临时落脚的客栈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喧闹之声。
公子羽分出心神向着窗外看去,就见这盛夏的日光中,有个满头是汗的江湖人朝着客栈奔来,口中喊道:“大消息,天大的消息——”
“为了争夺迷天盟前圣主剑道传承,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的交手,定在了七日后,就在金水河前!”
楼下一片哗然。
金水河是什么地方,但凡是来了汴京的都知道。
那是汴京皇城之前的护城河。
这就意味着,天下间两名绝顶剑客的比斗,竟然放在了真正意义上的天子脚下!
那人的第二句话也已接踵而来:“各大赌坊都已设立了对赌的盘口,不知花落谁——”
还用等他再说吗?
好事之人刚听到了前半句,就已接连自客栈冲了出去,朝着各处奔去了。
下不下注的还在其次,讨论这两人谁能赢下这场比剑,才是重中之重。在客栈里讨论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在金钱交易面前争吵,才有江湖中人一言不合便打起来的味道。
这汴京城里,可要真正热闹起来了。
“看到了吗?更重要的大事来了,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公子羽负手自窗前转了回来,出声提醒道。
狄飞惊的眼睛缓缓上抬,声音却是沉了下去,“很巧……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这确然是汴京城中天大的要事!
就连公子羽夜闯迷天盟的这桩事,也被这确定了决战的消息给压了下去。
各家赌坊不会错过这样的赚钱消息,不止是开出了赌局下注,还专门分出了一批人手,每日在盘口前的木板上更新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状态。
写上去的内容,自然是盯梢所得。
别管这些消息是真是假,能让更多人投身于这场赌局之中,对他们来说就是胜利。
温柔自打来了汴京,就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
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别管她是不是已从师青若和苏梦枕那里都听到过提醒,这出比斗背后的意义并不寻常,还是出门望风了一圈,顺便在春华楼下了一注。
跟在她后头的许天衣和温文颇为无奈地听到,她下注西门吹雪的理由居然是——
有人觉得,叶孤城登门拜访迷天盟时表现有异,还在楚河镇拦截过师青若的马车。他既要剑法又想要人,比起西门吹雪应当更能全力一搏。
既然剑客比斗这种事情也要看手感,那更有必胜执念的叶孤城为什么不能赢呢?
温柔才不管这个,直接押注去了反向的那方。不行,凭什么要给叶孤城这样的理由!
“你们说,为何这比斗的地方要选在金水河呢?”
许天衣正留神着周围武林人士的表现,忽然听到了温柔的这一句发问。
他想了想,答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提出这个地点的师夫人能为你回答了。不过既然京中无人对这个地点提出异议,想来也是最合适的地方。”
温柔点头:“你说的也对。”
金水河前地形宽阔,又并不存在哪方势力的限制,会将一部分人拒之门外,可以说,但凡是在比武前来到了汴京的江湖好手,都有这个机会挤占到观赛的前排,再公平不过了。
天子门前决斗,若是在场的武林人士太多以至于失控,还能有大内高手在旁维系秩序,但也没真到了影响禁宫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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