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星穿着深蓝色的单衣将灯烛放在她床头,看向赤脚抱着膝盖发呆的羡泽。
因为魔域没有日夜之分,对于钟霄那些修仙者来说, 在魔域中行走是相当耗费灵力体力的, 所以他们基本十个时辰左右就需要停下来小憩。
但对于羡泽、江连星这样对魔气如空气的人而言,他们就跟凡间的修仙者一般,四五日不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几日羡泽就让其他人老老实实在小楼里待着, 只有他们二人出门查探照泽外城区。可她始终没找到进入内城的方法, 反而遭遇了太多的混乱。
他们看到了忌使在外城泥泞的街道上飞身抓人, 带走的都是修为不低的精怪或魔妖;也见到了大批用锁链、铁笼囚禁的魔修甚至是凡间修仙者, 被鱼贯带入内城。
内城的水从外城的沟渠中漫溢出来, 污水四处流淌,空气潮湿甚至涌动起层层白雾。
羡泽发现外城的居民对于这些混乱, 既惊恐又麻木, 恐怕这样的恶化与不安定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与水雾一同弥漫的还有汹涌的魔气。
对她而言, 周围氛围令她汗毛直立, 堪比魔主在她头顶呵了一口气。而对于周围的魔修们而言,就是流淌的蜜和奶, 他们密密麻麻靠着内城城墙,发痴迷醉的吸入这些魔气。
怪不得那么多人会赶来照泽……
羡泽还想进一步打探的时候, 照泽外城下起了大雨, 二人不得不先返回暂时居住的三层小楼。
然后他们就发现,钟霄在二人都不在的时候,又来给华粼压制记忆,地上还有着阵法的痕迹——
……太贴心了吧钟宗主!不用这么贴心也可以的啊!你一下子就把这个房间变成了那种不亲嘴不能出去的小房间了啊!
房间已经因为外头昏天暗地的雨水而如入夜般,氛围也一下子变到了日与夜的边界。
羡泽抱着膝盖:“雨好大。”
这些冥油包裹泥沙的雨水,夹杂了大量的水汽, 有些像是凡间浑浊的泥雨,剧烈的落下,恐怕要造成照泽外城的混乱与死亡。
江连星:“是啊。”他正跪坐在华粼的床垫边,给华粼翻了翻身,敲按后背、活动手臂。
羡泽托腮坐在床上看着他,心里感慨真是孩子大了撑起整个家。
……当然不止是这个方面的孩子大了。
羡泽看向床头,江连星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黄烛,因为灵力点灯容易引来妖物魔修,魔油做灯又容易干扰修仙者夜间的调息。但就因为这平实的灯烛和黄铜烛架边冒着热气的茶杯,让棉布帷帐和木架床框的屋内有种民间过日子的意味。
房间里的空气随着二人的沉默,以及外头的大雨而愈发凝固。
羡泽脑子里都快是胡思乱想,要不干脆扮演寂寞女人,说什么夜里果然还是要前夫陪,然后去找已经跟张师兄一个屋的宣衡挤一挤。
如果没眼力劲的张师兄大嘴叭叭的要问,她就说她跟宣衡在床上探讨高深乐理。
正这么想着,江连星站起身,朝她床头走过来:“睡吧,我把窗户关上了,下雨的声音就不会那么响了。”
……好像已经很难开口了。
尴尬有时候就像是一条看似平静但湍急的大河,你困在其中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时候,就已经被冲到下游了。
明明那灯烛她手指隔空捏一下就能灭掉,但羡泽还是下意识的踩在脚踏上探身去吹灭,而江连星走过来似乎也是想吹灭灯烛。
二人同时靠近了床头的蜡烛,在他们双目对视察觉到彼此动作重复的一瞬间,也都吹了口气。
蜡烛一下子灭掉,屋内昏暗下来。
二人在原地没有动,仿佛彼此的气息仍然吹拂在脸上。
江连星:“……啊,其实可以不用吹的。”
羡泽退回床铺上:“哈,对啊,忘记了。”
羡泽躺倒下去,合上窗帘,她听到江连星熄灯躺下的声音,他个子那么高了走路声音却很轻。
她瞪大眼睛看着床顶,毫无睡意。
不能睡啊羡泽不能睡啊!
不对、应该睡着了就不要醒了。不醒过来、不知道这些,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内心翻腾,周边却很安静,羡泽只觉得既别扭又困惑。
她对身边男人的态度,基本就是好吃的、好看的、好用的。能从这三个功能发展成走进心里的亲密关系,说到底也就那么一两个人。
而江连星就一直不在这个范畴里。
没吃过所以不知道好不好吃。
应该不算好看,只是她觉得很顺眼。
至于说好用——虽然这个徒弟日常生活也很好用,但也带来了很多麻烦。
哪个都不符合标准的江连星,到底是为什么在她身边?因为任务吗?
她千里迢迢找到他,结果还没有杀他,甚至因为任务延期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真的单纯是因为任务吗?
不。羡泽心里没有因为这种思索变得柔软,反而后悔起来。
她之前没有杀江连星,结果还把事情变得更棘手了。如果系统都提示要陷入恶战了,她是不是要提前做好捕杀江连星的准备。
什么看不得的湿润眼神,她在夜晚动手的时候不去看就好了——
怕什么要来一场恶战,她是龙傲天她是仙龙帝尊,要战便战!
她就应该下床撕开江连星衣服,桀桀桀大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啵师母的嘴其实这都是我的阴谋,直接把他给逼到反派专场变身的下一个阶段,然后把他弄死算完了!
羡泽躺在床上越想越热血——不过侧耳一听,江连星似乎很快便不再翻身,睡着过去。
羡泽也缓缓松了口气。
不是她不愿意战斗,是江连星睡着了,打扰人家睡觉不太好吧。
对对对,说不定之前偷亲什么的,真的是因为梦而导致的意外,江连星做事一向是很规矩……
羡泽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她觉得自己醒得真不是时候。
因为她还没睁眼,已经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
……江连星又靠近过来了。
并不是凑上来亲吻她。
而是跪在床头,将下巴非常轻的搁在她枕头上,就像是一只把脑袋搭在床边的小狗,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靠近她就要摇尾巴了似的。
他睡觉时头发也放下来,此刻也跟着他动作一同垂在床沿。跟江连星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很不一样,他头发软而细,垂落在她的乌发之间,昏暗的床帐下,乌发分不出彼此。
或许是因为羡泽装睡装得太好了,他丝毫不知自己被她观察着一举一动,也显得比平日粘人许多。
江连星嗅了嗅她窝在脖颈的头发,然后又嗅嗅自己的发梢,他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俩头发有同样的味道。虽然所有人沐浴用的都是市场买来的素皂,但那也很难得能有跟她一样的气息。
她半侧躺着,两只手搭在身前,江连星拿自己的手跟她的手比一比,羡泽的手不算小,但他手掌更大,应该能将她的手指完全包住。他记得前世师母掌心里没有什么茧,但这一世不一样了,她手背细腻柔软,掌中却有些甚至微微破皮的薄茧。
江连星凝望着她的侧脸,其实上一次他偷亲之后,再躺回去一直没能睡着,后悔、害怕与惊奇在他心里来回翻滚,怎么也回味不够。
他很少有那样的距离靠近羡泽。
而现在——在羡泽一无所知的时候,他的鼻息甚至能拂动她鬓边几根胎发,就像他们是最亲密的人。
江连星总喜欢偷偷看她,但他也害怕羡泽回望时的目光。
她或许自己意识不到,那温柔目光背后是掌控与狡黠,他总是在她的凝视下羞愧、战栗、无地自容,但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她,希望她手指抚过,俯看端详他之后轻轻放过他。
现在他终于可以大胆地细细地看着她。
她睡着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伪装,看起来就像是享受着阳光的幼龙那般自然。
江连星将手臂撑在她身侧,忍不住凑近上去看,心里却也在怦怦乱跳,他知道如果羡泽没睡着,此刻惊醒睁开眼,他就全完了。
她今天累坏了,应该不会醒过来……吧。
羡泽:“……”她如躺针毡。
有完没完!她能感觉到江连星的目光始终环绕在她身上,几乎要把她每一根汗毛都用眼神嘬一遍。这家伙以前不是只要跟他对视,他就会别扭腼腆的挪开眼吗?
要不然真就亲一口滚回去吧,不要盯着她看了啊!
羡泽最终还是无法忍耐下去,她选择了装作半梦半醒,然后翻个身背对他。她鼻腔发出几声懒懒的哼声,刚动了一点,江连星猛地缩到床边,人直接倒在脚踏上,从床帐之中闪现消失了——
羡泽愣了一下,但还是故作慵懒地翻了个身,背对江连星的方向。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床边一点点窸窣的声音,江连星缓缓探出头来,压低声音道:“……羡泽?”
羡泽额头冒汗,天人交战中又选择了装死。
他竟然真的就松了口气,相信她肯定还睡着。
但江连星没有因此离开,反而再次靠近过来,他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出奇,就在她要再睡着时,才感觉他将一只手按在床沿,轻轻朝着她的背影靠近过来。
他不单是性格外冷内热,总是沉默的紧抿嘴唇、冷淡抗拒的脸靠近她后颈,羡泽却感受到他鼻息热烫。
“……晚安。羡泽。”
他话音像是漂浮在床帐里,就在羡泽安心下来时,就感觉到他凑上来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头发,朝后撤去——
这句话简直像是有某种魔力。
羡泽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却没想到在江连星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离开床边时,羡泽也渐渐陷入了深眠。
……又是梦。
只不过这并不是什么旖旎的梦。
羡泽低下头,看到自己跪坐在地,而在她面前的则是整个胸膛腰腹被剖开的江连星。
甚至是她有些认不出的江连星。
他已然变成青年模样,或许是因为他太追求修为,年纪轻轻就已然鬓边泛白,手臂后背像是某些变异的魔修那般长出纤细尖刺。
像个怪物。
江连星两颊瘦削得厉害,沉默阴狠的面上只有恍惚的神情,他嘴角溢出鲜血,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我要死了吗……是师母来接我了吗?”
羡泽伸出手指摸了摸他脸颊,羡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覆盖着鳞片,而手掌指尖沾满粘稠温热的血液。
她的抚摸只给他脸上留下血痕,羡泽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道:“你做得很好了。”
她的手指点了点他血肉模糊的身躯中,只在微弱跳动的心脏,笑道:“你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很适合吃掉了。”
羡泽说着俯下身子,牙齿咬下去,嘴边唇舌沾满了他的血。
江连星痛苦地发出几声哀叫,但更多的是巨大的迷惑与不安:“……羡泽、好痛……这是在做什么?师母你还、你活着……呃呃……”
她仿佛听不见。远处传来了仙魔乱斗的厮杀声,仿佛战场仍在持续着,而她充耳不闻的用粗壮的尾巴和半边龙身,盘踞在江连星身侧,像一只捕猎后的龙,吞吃着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猎物。
江连星在被开膛破肚之前,早已经遍体鳞伤,两只手无力的推拒着羡泽的肩膀,可那肩膀实在太过熟悉。
他还记得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握着她的肩膀说:“师母不要怕,我会护着您。”
他一定是疯了。
他被仙魔双方围攻陨落,半死的身躯,却被拖入丛林之中,被早就死掉的羡泽正一口一口吞吃下去。
江连星两只手从她肩膀上缓缓滑落。
羡泽抬起头来,下巴上遍布血迹,她咧嘴笑起来:“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能吃掉你的这一天了。”
……?!
羡泽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她看了看自己干净的双手,心中狂跳,掀开床帘正打算问江连星有没有做什么噩梦,却发现江连星的床铺上空着。
而他甚至都没有把被子枕头收叠起来,只是揉成一团便匆匆离开。睡觉前被他紧紧关上的窗户,此刻却留了一条缝隙,更像是他从窗户离开时想要合拢却没能来得及关紧。
江连星去哪儿了?!
她刚趿着鞋子起身,就听到有人快速跑上楼来的声音,钟霄敲了敲门,来不及等她回应,就在门外喊道:“外面出事了——”
羡泽裹了件外衣, 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钟霄推开门,她也知道能在魔域如鱼得水的就只有羡泽,拿起旁边的外衣递给她:“半个多时辰前我起床的时候, 就察觉到你们屋里魔气涌现, 简直……简直是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我本来想敲门,但从侧窗就看到江连星从房间内离开,冒着雨跳出去了。”
“但他的魔气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 我已然听到远处有了骚乱。”
羡泽皱眉往窗外看去, 雨势减弱不少, 只剩下细密雨丝交织, 而照泽外城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数百年来没有水的洼地经历了暴雨, 那些本就惨不忍睹的乱巷街道都已经被淹了二尺深,那积水之上还漂浮着一层黑色冥油。
他们所住的三层小楼情况也不大好, 圪塔带着一群光头猛男过来帮忙, 把院子外围挡住, 但一楼也被淹了不少水。其他人都抱着行囊搬到了楼上来。
羡泽套上外裙, 忽然道:“说起来,你这个阵法会影响其他人吗?我最近总是做梦。”
钟霄看向地上已经压痕很淡的阵法, 道:“比较少,如果说做梦——那一般也是回忆。一般来说, 阵法周围的人记忆或命运有极大的重叠交错, 就会像是一颗珠子落入铜钵内,记忆可能会相互回响。”
羡泽忽然道:“也就是说,我梦到的东西不太可能是凭空的幻想,大概率是别人的记忆。”
钟霄微微抬起眉毛,但还是点头道:“我听说过这种情况,如果你梦到的东西不熟悉, 很可能是他人的记忆误入。”
羡泽思索着,就在走出门之后又忽然折返屋中,金色灵力凝结,散作隐形的锁链,包围在屋中各个角落。
钟霄看得出来这是上古的阵法,还是颇有攻击性的那种,道:“你是怕华粼出事吗?”
羡泽笑道:“算是吧。钟霄,也麻烦你在院落周围和这间房内都设上阵法,回头将阵眼和术结只告诉我一人。最好是能对气息灵敏、能困住仙魔的阵法。”
钟霄点点头,羡泽戴上头纱,拿着破布条裹上自己的尾巴,还在尾巴末端用碎布打了个结,快速走出门去。
迎面碰上眉头紧皱走过来的宣衡,她握住宣衡的手又低声说了什么,宣衡面色一愣,但也郑重的点点头。
钟霄敏锐地察觉到了羡泽的如临大敌,但她没有问,只是看到羡泽裹得像布玩偶似的尾巴在空中摆了摆,穿着粗皮靴子的足尖在水面一点,轻巧地飞身而起。
身影几下起伏远去,到骚乱方向的屋顶时,还能依稀看到她的身影,拿出了那把跟她差不多宽的刀立在身侧。
羡泽越飞越有不太好的预感。
昨夜的梦不太可能是她的记忆,再加上梦里只有两个人,那只可能是江连星的记忆。
江连星为何会在记忆中有比当下更年长的模样?为什么江连星的回忆里,会有她生吃掉他这种事发生?!
看起来头绪像是更乱了,但羡泽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主线。
如果她曾经和葛朔捡到的小黑蛟就是江连星,那一切都串得上了。
她把一瓣魔核分给小黑蛟之后,以为小黑蛟已经死掉,尸体被冲走了,或者是被魔主吃掉了。但在破庙重逢的时候却发现他不但没有死,还将魔核压制住内化在体内,外表变成了小少年模样,并对自己的出生过往一无所知。
她一定是察觉到江连星体内的魔核,认出了他就是那只小黑蛟。当时葛朔扒他裤子检查他有没有尾巴的行为也对的上。
那羡泽收养江连星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他就是她的垃圾桶。
羡泽应该是一直把自己受魔气沾染的部分,转移到了江连星体内,所以江连星才会从出生就有魔核。
江连星很害怕羡泽知道魔核的存在,之前更是哭着说想要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想把魔核剔除出去——
却不知道羡泽养他的目的,就是存储魔核,就是吸收羡泽体内的魔气。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怪物”,就是“魔”,甚至还为自己的变化而惶恐愧疚。
羡泽从收养他的时候就知道:江连星是魔主身上掉下的一颗蛋,跟魔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很可能从来没有信任过江连星,只是江连星一无所知的将她当作温柔的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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