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泽松开手,江连星跌坐在地上。
他心口疼的只敢抽着小口气呼吸,仰头看向羡泽。但在没看到她的面容之前,先看清了她在衣袖下攥紧的两只手。
她这番话像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江连星感觉自己前一世追逐的永远都是师母的光晕,他见到她的机会太少,她作为念想在他心头悬挂得太高。或者这一世有太多相见的时刻,有太多并肩地行走,他终于能够走入那团光晕,清晰地见到她的轮廓。
而在她展露的狡黠与愤怒中,在她的冷静思虑与谨慎警戒中,江连星感觉自己触摸到了真正的羡泽。
巨大的身躯残缺的真龙像是山一样盘桓在海中,他像个在狂风海雾中的攀山客,手指抓着羡泽周身覆盖的微凉鳞片,触摸着上头凸起硌手的纹路。在她呼吸之间,鳞片张合,缝隙中透出她躯体的热度与气息。
江连星仰起头来,海雾散开的一瞬,他看到髯发如云、双目如月的真龙回过头来,复杂而警戒的望着他。
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心疼与难以言喻的情愫。
他想要日夜前来清理她趾间的藤壶,他想要拖拽帆布遮掩砸在她身上雨点,他想要以微薄之躯奉献给她……
若不是他双臂被紧紧缚在身后,江连星几乎想揉开她攥到发白的手指,将她掌心贴在脸上。
羡泽明明可以骗他到被吃下的最后一刻,就像前世那样。
可她为什么这一世却说出了口,是不是心中发生变化的不只是他……
江连星在梦里见到过羡泽年轻时的绚丽与快乐,她失去了龙趾,失去了护心鳞,失去了伙伴与爱人,她如此韬光养晦要吃掉他,那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江连星轻声道:“……羡泽为什么要吃掉我?”
羡泽:“自然是为了恢复实力。为了不会再被人所伤。”
江连星忽然用脑袋顶了顶她紧攥的手,羡泽碰到他头发,下意识地松开手指,指间不经意穿过他鬓边的碎发。
就像是摸了摸他的头。
江连星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吃掉我吧。这也是我的希望,我希望羡泽不会被任何人所伤。羡泽只要做对自己好的事就好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他抬起头来,才看到羡泽垂着脸正凝望着他,她瞳中两点金光就像是两滴悬而未落的泪。
她骤然阖上眼皮,用力偏开头道:“不。你就待在这里吧。”
江连星呆了片刻,才意识到羡泽……是要抛下他吗?
不……吃了他也好,为什么要扔下他!
小楼剧烈震动,显然是洪水要将楼底击溃,羡泽站在地上纹丝不动,只是从怀中拿出能幻化成帐篷的叠纸,她垂首拆开重新叠成一条最简单的小纸船。
而后将纸船往窗外空中一抛。
纸船在窗外化作一艘木材厚重,两三层高的艨艟,她往船上跃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江连星瞳孔一缩,忍不住嘶声喊道:“羡泽!”
她说着,飞身踏上艨艟,艨艟两侧的船桨被她的灵力驱动,朝着另一个方向划去。
江连星了解她,太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她必然是去找钟霄等人,外头的洪水实在是汹涌,照泽外城转瞬间就要被摧毁,如果置之不理,钟霄他们恐怕也活不下来。
可他呢?她就把他扔在这里!
江连星看向羡泽离去的身影,他膝行几步想要跟上,可羡泽的话却像是烙在他心里。
……所以他从来都是魔主的一部分。
会不会是羡泽曾经遭遇的一切,她身上受的那些伤,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他这一世都是为了被羡泽吃掉而活,现在羡泽又都不要他了,那他又何去何从?
……再骗他也好,他现在就像是盘里的剩菜,就像是被切掉不要的边角料,就这么被羡泽孤零零地扔在洪水之中!
三层小楼轰然碎裂倒塌,江连星被随着崩塌的房间,坠落入浑浊的水中,而后又漂浮而起,他拼命挣扎着,总算爬上了一片比床大一些的木板上,手肘膝盖撑着木板稳住身子。
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灵力的金色锁链已经消失,再也没有束缚他的双手了。
他要去找到羡泽吗?会不会那魔主利用他伤害羡泽?
会不会自己可能就是一直埋在羡泽身边的一颗雷,他迟早会背叛羡泽,会害死羡泽?
会不会……羡泽看到他只会面露警惕与厌烦的神情?
他只感觉尾椎骨剧痛,他脊柱都像是要被抽出来一截,头脑中一片混乱。江连星听到不安地拍打声,猛地回过头去,就瞧见了黑色的布满尖刺的尾巴,正在他身后乱晃……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长在他身上的?!
羡泽刚刚也说过什么“小黑蛟”之类的话,江连星还是将手猛地朝后摸过去,惊骇不已!
他屁股真的长出来了尾巴——
不只是身上那些尖刺刺破了刚刚缝好的布料,甚至连裤子也……
江连星伸手摸了摸,没有羡泽的尾巴那么纤长蹁跹,甚至有点略显笨拙的粗壮。布满暗色的花纹,却没有任何鳞片,油亮而柔软,唯有尖刺像是他无力的最后防御手段。
他莫名觉得自己的尾巴看起来很丑,就像是华粼说的泥蛇蚯蚓那般……
会不会羡泽见到他,就会想到她的仇敌?就会想到那个还不知道有何目的的魔主?
江连星拼命想将尾巴藏起来,可他根本做不到像羡泽那样对尾巴和角收放自如。不止如此,他的手臂也渐变成乌色,从手肘开始过渡,到指尖已经是纯粹的黑色,他感觉自己的身量也不自主的弓下来。
他还想要追上羡泽,可现在这副丑样子要怎么见她?!江连星感觉自己几乎距离疯狂只有一步——
江连星趴在那块在水中飘荡的木板上,想要把尾巴塞回裤子里遮挡住,忽然听到了一声咳嗽。
咳嗽声?
他猛地转过头去,就瞧见羡泽脚尖踩在漂浮水面的柜子上,离他只有几步远,望着他的……屁股。
“啊。”羡泽惊讶:“你也有尾巴?”
江连星呆呆的望着她:“……羡泽?”
羡泽脚尖一点,落在他所在的那块浮木上,她探头看了看:“别塞了,你裤子塞不下的。”
江连星捂着身后,半晌反应不过来:“你不是……扔下我走了吗?”
羡泽背着手:“你不都让我吃了你吗?为什么要扔了你?”
江连星懂了,他直立起来,忽然扯了扯中衣的衣领,露出一片胸膛,沉默的偏过头去。
羡泽眉毛跳了一下:“……你在干嘛?这周围都是洪水滔天,满城尸体,你脱什么衣服?”
江连星不明所以:“不吃了我吗?羡泽现在吃掉我,就能变得更强,就能打败魔主了吧。”
羡泽:“……你这一世顶多就算个小零食,没什么被吃掉的价值。我还是先留着你干活,有什么万一再拿你打牙祭吧。”
江连星身子突然委顿下来,眼眶红了:“是我没有勤加修炼,还是修为不够,我连被吃掉的价值都没有了吗?”
羡泽头都大了:“跟你没关系!你就当个储备粮,先老老实实跟着我行吗?!”
江连星感觉自己身上的尖刺都要软软耷拉下来:“可……要是带上我,万一魔主能控制我的身体袭击你?万一他借我的手杀了你?”
羡泽撇了一下嘴角:“它要有这本事,在我最虚弱毫无灵力的时候他为什么没这么做?甚至在这几天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中他为什么没能下手?”
江连星神情震动,显然他刚刚一个人在这儿钻牛角尖,脑袋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他垂下头去:“那羡泽也别相信我……我怕我会害了你。”
羡泽:“……这话我该送给你。”
她实在是无法适应这氛围,背着手跳跃到另一张漂浮而起的床上,坐在床头木栏上,对江连星挥了挥手:“飞起来太容易被当做目标,我们坐床进内城。”
江连星也跳跃而起,但他掌握不好尾巴的平衡,刚起身便落入水中,有些狼狈的扑腾两下,才把脑袋和尾巴都浮在水面上,朝着床的方向游了过来,有些吃力地爬上了床正中。
羡泽崩溃:“……你是蛟啊,蛟都是长年在泽底湖中长大的,你怎么能跟条狗一样游泳。”
江连星因为落水,之前让她用涤尘诀弄干净的衣衫又脏了。他捋了一把头发上的水,不太承认自己的身份,有点赌气道:“我不是蛟!”
……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别黑色油亮大尾巴乱晃了。
羡泽没接话,只是用灵力驱动着床在水中快速推进,挤开周围的碎片与尸体,逆着从内城向外流淌的水波,朝着内城的方向前进。
江连星想要跟她一起坐在床头的围栏上,才刚走过来几步,床就因为重量不稳,前头往下一沉,羡泽惊呼一声,两脚都泡了水,灵力托起才没有沉下去,她回头看向江连星:“你坐床尾去!”
江连星蹲在床上,挪了半天也只挪到床中间的位置,不肯去床尾。
羡泽没一会儿又听见他蹭着蹭着靠近过来的声音,这回是他自己用灵力在床底下托着,然后跟羡泽一起坐在了床栏上。
羡泽看了他一眼,他两只手撑着床栏,偏过头去不跟她双目对视。她双手托着下巴,有些郁闷:“……”
不对劲啊。
羡泽想过,在她揭穿他亲吻之后,说要吃掉他以后,江连星应该双眼泣血恨得咬牙切齿说要跟她不共戴天,然后不停找机会想反扑想把她囚禁起来捆住她的腰磨牙低声道“现在轮到我吃掉师母了”——
羡泽甚至也想过,她扔下江连星,会不会看到魔主将彻底黑化的江连星捉走,会策反他对羡泽下手,会见到彻底知晓一切真相的江连星将刀立在她的脖颈上。
其实她确实是打算抛下江连星的。
并不是害怕他是魔主的傀儡,而是单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但她没想到,在脑袋里的系统一直在播报江连星又要增加黑化值,她却远远地看到了江连星正在木板上拼命想把自己的尾巴塞进裤子里——
现在却是两个人并排坐床,行驶在漂浮着冥油与尸体的魔域水面上。
江连星道:“羡泽将叠纸幻化成的船给了钟霄他们是吗?”
羡泽点头:“幸好过去的及时,他们的楼也垮塌了,而且还有许多妖鬼畏水,也攀附在他们的小楼上,还想伤害他们,刀竹桃差点掉下来,幸好艨艟接住了她。”
不过去接他们的时候,宣衡提醒的一件事也引起她的深思。
他说眼睛虽然看不到了,但嗅觉也更灵敏了,他觉得这些弥漫开来的洪水既有冥油、血腥的气味,也夹杂着一股海水的腥苦味。
羡泽脑中思考着,她已然隐隐勾勒起一团轮廓,只不过在她思考的时候,视野里没有江连星那根新生的尾巴在乱晃就好了……
他是控制不住尾巴吗?
哦,他一直在调整坐姿,肯定是不适应有了尾巴之后该怎么坐才舒服。
羡泽作为已经长尾巴几百年的老前辈,并没打算对他的苦恼予以指导,反而在观察他的尾巴。
他为什么一点鳞片都没有?是因为尾巴刚长出来吗?就连弓筵月化蛇的下半身都有细细的鳞片,他的尾巴却像是某些蜥蜴柔软的肚皮。
羡泽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
滑软的简直像是用指甲就能给划开似的。
江连星一个激灵,脊背僵直,差点跌落下去,他猛地转过脸来看向她,瞠目结舌:“你、羡泽在做什么!”
羡泽摊手:“摸一下, 没见过没长鳞片的。你要是想也可以摸摸我的尾巴。”
江连星将目光看向她身后,羡泽尾巴上裹着的破布条已经在诸多变故之后脱落大半,露出她尾巴那令人惊异的金色粼光。
他之前从来没有摸过羡泽的尾巴, 此刻忍不住抬起手来, 将指尖放上去。
羡泽的金色长尾摆动起来就如同水草那般飘逸灵动,鳞片下软韧有力像鱼尾那般,她对他的触碰没有什么感觉。
但当羡泽用同样的轻重将手放在他尾巴侧面, 甚至还不算太靠近尾巴根的位置, 江连星已经腰发抖, 他猛地握住羡泽的手腕, 拽开了她的手, 异常惊恐:“羡羡羡羡——”
羡泽看出来了,恐怕是因为他没有鳞片, 所以尾巴异常的敏感和脆弱, 当年她把巴掌大的他捧在手心里, 那轻轻一捏他就会死并不是错觉。
她笑了一下:“羡什么?羡慕我的尾巴更长?”
江连星故作镇定, 他也算是学会撒谎了:“你别碰,我、我尾巴疼。”
他瞳孔还没完全恢复, 眉心还有一道淡淡的黑线,这样看起来阴沉可怕的脸展露出窘迫, 实在是有些好笑。
羡泽抬起手:“行。”
江连星有些不安, 忍不住拽了拽裤子,羡泽也不知道是他后边放尾巴的地方勒得慌,还是前面勒得慌。她忍不住偏头多看了他几眼。
啊。发生的事太多,有些惊人的细节到现在才在羡泽的脑袋里回放。
比如某个家伙听说要被吃掉后的生理反应……
太奇怪了。
且不说在她眼里江连星完全就是光长个子的半大少年,这方面应该完全没开窍才对。再说,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般不都是看见肌肤看见曲线, 才会下意识的有些反应吗?怎么会是听到被吃掉反而……
江连星现在各方面都敏感的要死,她几个眼神,他就忍不住道:“羡泽在看什么?”
羡泽摇摇头。
她越是不说,他越是敏感地觉得她对他有内心的不满,江连星安静了片刻,又追问道:“是很奇怪吗?……还是尾巴很丑吗?”
江连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以前这种话只会在内心纠缠多想,但或许是他因为亲吻她的事情暴露之后发现自己没被扔掉,他变得敢于把那些平时掩盖在沉默下的拧巴多思都说出来了。
羡泽也因为彻底不用装了,态度随意显得挑衅又欺负人:“不是。就看你几眼怎么了?你要是不想让我看,就坐到后头去。”
江连星:“……”他默默看了她一眼,妄图用眼神来抗议,但坐在这里却纹丝不动。
二人坐在逆着洪流的床上不说话,羡泽忽然道:“不丑。只比我差一点。”
江连星意识到她说的是尾巴的事情,低下头抿住嘴却抿不住笑意:“……只差一点,那确实不丑。”
二人对视一眼,羡泽本来也展露几分笑意,但看向他的嘴唇,和下唇被她咬破后唇边的血迹,目光又深了一瞬,笑慢慢落下,脸上显露出几分尴尬与迷茫。
江连星也望着她脸颊,羡泽似乎想明白很多关键,面上有种安静的坚决。她嘴唇因为落下的雨丝而湿润,他忍不住想,她为什么在他几次亲吻时都是或愤怒或成熟地给予了回应?羡泽心里又是怎么样想他的?
如果真像华粼所说的那般……师父没死的话,那他可还有容身之地?
他挪着往羡泽身边坐了点,羡泽忽然痛呼一声,回身气道:“你身上的刺能不能收一下!”
江连星低头,这才发现他手肘处冒出的尖刺,戳在了羡泽的手臂上。
他闭着眼脸上表情使劲儿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我不会收起来。”
羡泽气的想笑:“你不会你干嘛先摆出那么使劲儿的表情。这又不用力气,就想象一下收起羽毛,或者是蜷缩手指那种感觉——”
江连星有些笨拙的跟着她的描述尝试了一下,可他身上的尖刺只是颤了颤,往里缩回去半寸便不再动了。
而他坐的也很不舒服,挪了挪屁股,羡泽轻轻托了他尾巴一下,扶着他肩膀道:“抬起来,然后再往前坐一点就压不着了。嗯,对就这样,适应得很快嘛。”
江连星调了调坐的姿势,肩膀也跟她撞在一起,羡泽以为他坐不稳就撑着他的重量,直到江连星有些笨拙缓慢的坐好,他面颊脖颈到耳后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羡泽以为又是因为她手碰一下导致他这种反应,道:“你要是实在尾巴太敏感脆弱,就拿床单包起来。”
江连星摇摇头,他弓着背低着头,坐了好一会儿,忽然急急握住羡泽手臂:“……师母还是把我杀了,现在就吃了吧!”
羡泽:“……?”
江连星似乎就在刚刚的沉默里,脑子中闪过许多他自己瞧不上的心思,此刻脖子涨红:“吃了我吧——”
羡泽低头看了他某处一眼,内心悚然,等等刚才也没发生什么啊!她真是搞不懂这心理变态的小孩会亢奋的点:“滚去床尾坐着,储备粮不许说话,好好把嘴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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