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泽忽然抬起手,抚摸向身侧靠近过来的蛟身。
……没有鳞片的蛟身。
但没有江连星的尾巴那么柔软细嫩,反而因常年相互摩挲而有些溃破,还有些地方附着冥油。
男人像是被她的触碰惊到那般,蛟身忽然往外撤让,躲避开她的手。
羡泽摊开手掌,掌心果然有些冥油的污痕,她侧眸看向他,轻笑道:“……好脏。”
男人脸色一沉,蛟身忽然收紧,羡泽猛地被朝他的方向推去——
羡泽几乎是被推到了距离他只有两步远的位置。
她并不恐惧离他太近,她甚至就在等待这个时刻。唯有接近他才能知晓真相、才能解决一切,才能进一步证实她的猜想。
他目光有些痴迷的望着她的脸,扫过她的唇,她的鼻尖,她的睫毛,目光虔诚的像是早已见过无数摹本,听过无数传闻的人,第一次得见名画本身。
周围的灯烛更明亮,却也色调更冷,他望着她在光亮下如珍珠般的面颊,低声道:“……谁能想到,眨眼五百年过去,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甚至是可以做别人的母亲、师长的模样。”
羡泽骤然屏住呼吸。
他的身份,果然……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羡泽的手臂将她拽得更近了一些。
羡泽望着他的脸,忽然伸出手,就在男人以为她要触碰他的面颊时,羡泽手指停在他的鼻尖前,笑道:“你比想象中怯懦,不敢用自己真正的脸面对我吗?收集我的情人相关的东西摆在宫殿中,再幻化出一张和他们相似的脸,躲了五百年,继续躲下去?”
男人道:“那些人也能算你的情人?”
羡泽笑:“好大的口气,仿佛像是我的长辈,他们不算难不成你算吗?那你的名字呢?你的五官呢?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素未谋面的情人吗?”
双目对视,她眼里的好奇直勾勾的要划破他的脸皮。
他缓缓闭上眼睛,美丽面庞逐渐变得模糊且扭曲,真正的脸像是在黑色的水底藏匿太久,终于浮出水面。
那是一张和江连星五官相似的面庞。
只是他面颊瘦削,微微凹陷下去,眼睛下有淡淡的细褶与青灰色。双眸完全没有眼白,只剩下一团乌色,他常年皱眉,给眉心留下几道浅浅川字纹,其中一道皱纹与眉心到额头的那条黑线融合在一起。
黑线在他眉心更颜色浓郁,形状似闭拢的竖目。
他比江连星更疲倦、更阴沉,像是饱受痛苦与饥饿的折磨后三十多岁的江连星。
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厌恶这张脸,因为厌恶而更恐惧她露出厌恶的表情,此刻正逼视着她。
羡泽望着这张脸,脑中一时间竟挤不出任何对他的疑问或好奇。
她只是心里忽然一跳,道:“江连星在哪里?”
男人那张和江连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骤然扭曲,但又瞬息间恢复平静,羡泽只感觉眼前一花,仿佛有油滑柔软的蛟身彻底缠住她,包裹她,甚至跟她的尾巴纠缠在一起。
而她眼前忽然变作血红色的床帐,他们二人已然在一张如新婚般的锦缎红被床铺上。羡泽甚至还看到了床上有着跟曾经在鸿鹄殿一模一样的抽屉床柜。
但这张床是崭新的、仿造的,在如此陈旧腐朽的宫殿内,挂着红色绫罗的软床如同是偷抢而来,穹顶上垂吊下满是破洞的帷幔,将这张床遮掩其中。
而羡泽则被他双臂紧紧箍着后背,趴在男人身上,他腰部以下从庞大的蛟身变作双腿,膝盖交错。
羡泽抬头环顾四周,嗤笑道:“世界上还有比你更令人作呕的跟踪狂吗?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把我往床上拽?”
男人不说话,他根本不在意羡泽的冷嘲热讽,目光只是望着她,对她鬓角一丝弯曲的头发都展露出赞叹。
就在羡泽要再次逼问江连星的下落时,他忽然低声道:
“初次见面。我叫……画鳞。”
羡泽猛地回头看他,表情悚然。
画鳞。华粼。
可是、可明明华粼的原身确实是鸾鸟,怎么会……
画鳞看到她的反应,慢慢笑起来,他黑色利爪般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缓缓往下移,蹭过他的腹部,直到肚脐处,羡泽这才注意到他手腕处的金珠手链,与他身体构造的与众不同。
男人的肚脐是一条竖长的缝隙,看起来两三寸长度。
羡泽瞬间想到的是弓筵月肚子上的伤疤。
也是在这个位置,也是这个长度,只是弓筵月是被人刻意剖开肚子造成的扭曲疤痕,而画鳞肚脐处的缝隙却隐秘而自然。
画鳞将手按在肚脐处,脸上露出几分恨意与笑意,目光锁在她脸上,低声道:“你自然不会记得,在我身体里待过的几十年。那是多么屈辱的几十年,只因为我的怪异无鳞,只因为我的以下犯上,只因为我能挑战它们的权威——”
羡泽作为龙蛋,还在他肚子里被孵了几十年?
这伦理关系是不是有点……
太怪了。而且他还是顶着江连星的脸说这种话……
可,从根源上来说,应该是江连星顶着跟他相似的脸。
画鳞的嘴唇离她更近了一些,羡泽看到了他齿间蜿蜒的舌头,长如蛇舌,但并不分叉,舌两侧有柔软的倒刺,尖端甚至灵巧的盘在口腔中。
……当年毁了弓筵月的人,果然就是他。
羡泽认出了他手腕上戴着的金珠手链。她曾经随手送给了弓筵月。
他躲在暗处,却发现有个在他眼中低劣的半蛇妖,用与他有共同点的舌头,用他从来没有的容姿,戴着跟他有关的首饰,竟勾引了她。
所以他才会毁了弓筵月的脸,甚至在他腹部留下一道跟他肚脐类似的伤疤,嘲讽他没有资格给龙孕育蛋。
哈,痛恨自己作为蛟要孕育龙蛋的他,又会鄙夷弓筵月的半妖身份啊。
羡泽忽然伸出手去,一只手握住了他后颈,另一只手按在了他肚脐处,手指钻进去,轻声道:“那就让我重温感受一下。”
画鳞猛地僵硬。他只在暗处看着她的孟浪张狂,从未真正接触过她,他自认已经胜券在握,可她的举动远超过他贫瘠枯萎的想象。
羡泽也有些惊异于指尖的干燥温暖。
这是类似于育儿袋般的构造,暖的像是皮肤相贴的拥抱。
她甚至好奇地将半个手掌都探进去,他则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一声似野兽似龙吟的吼叫。画鳞周身骤然被黑焰覆盖,整个人化作黑蛟,朝她扑了过去,羡泽也不甘示弱,昂首化身龙形,与他缠斗在一起!
他化身为蛟,身上有多处血肉模糊,还有些似吞噬无法消化的物品后的臃肿凹凸,但他腹部的育儿袋缝隙还在,甚至因为没有鳞片的保护,而更显眼了。
羡泽的龙爪还在他体内,显然刺痛了他,应该是这里对蛟类来说是极其脆弱的地方。
但他有种不顾死活的倔强与狠意,硬生生挣扎,一龙一蛟,一金一黑纠缠着。
羡泽后爪死死按住它尾巴,一只前爪握着它脖颈,另一只前爪则在他体内张开。而他的两只爪子则死死扣着羡泽胸膛失去护心鳞最脆弱的皮肉,抓挠的她皮开肉绽。
看似四爪占了上风,可她鳞片上却被涂抹上他周身的黑色冥油。
二人越绞缠越紧,他的皮肉也被她旧伤处翘起或破碎的鳞片而割伤,他们的血交汇流淌,溢出在这红被之上。
她吃痛尾巴扫向床帐,想要用头顶的角去撞他,却发现他头顶本来也有一只独角,可是被人从根部割断,只留下丑陋的伤疤。
这是彼此都觉得不算高明的缠斗,可二人都有种要以此不死不休的感觉。
他喘息中轻笑道:“你弄伤了我,待你脱离幼龙,真正长成为龙的那一天,就没人给你孕育龙蛋了。天下的蛟已经被我杀光了,要等一只蛇妖沉于深潭成长为蛟,恐怕要再等数百年,你等不起了。”
羡泽冷笑道:“你拿来跟我求饶的筹码,只剩下能养孩子这一点了吗?别忘了江连星也是蛟,甚至还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部分。”
画鳞被她缠绕的皮肉发烫,烫得不像是一只水生的大妖,他突出倒刺长舌,呼呼笑道:“他不过是我身上最多余的一部分。不过,他也非死不可。”
他忽然张开口,朝着羡泽门面上喷吐出大团黑雾。
羡泽一惊,立刻罩起结界想要屏息。
但结界似乎察觉出这黑雾不算危险,竟然并未完全阻拦,还是有一团笼罩在了她面目之上。
羡泽嗅出熟悉的味道:……是黑烬!
她不管这黑烬是否会伤害她,都吸入一口,也紧贴着画鳞喷吐到他面前,他想要躲避,却被她她身形骤然绞紧,勒的画鳞体内的肋骨甚至发出断裂的声音。
一龙一蛟仿佛就要这样彼此嵌合在一起,直到一方先力竭或碎裂,随着画鳞发出的哀鸣与亢奋的呼吸,羡泽只感觉眼前的视野愈发模糊。
她几乎感觉数百年前的血腥气夹杂着微风,吹拂在她脸上,而视野之中,那只割掉角也没有鳞的黑蛟,也似乎陷入了同样的幻觉之中。
羡泽看到了一片在夕阳下的蒲苇,而远处,正有如天神怒火般不讲道理的洪水,侵吞没过壮阔平原之上。
在夕阳赤红的云朵中, 蓝紫色天雷如密林一般交错,给双眼带来刺目的狂闪。
羡泽从未见过这样密集的天雷,仿佛要将这片大地都轰碎, 天地之间还远远回荡着嘶哑的龙吟, 以及一些大型法术的破空声,像是有万人正与群龙交战。
而海水的浪涛正在山谷之间拍打激荡,淹没了水底的村镇与农田。
这正是夷海之灾发生之时!
而她却看到一条黑色油亮且无鳞的蛟, 躲在山丘的蒲苇丛中。
它后背几处都被天雷劈的皮开肉绽, 疼得颤抖着, 一只前爪还挂着金色灵力凝成的锁链, 它头顶的角已经被割掉了, 正昂头看着远方天雷交织的天际线。
是画鳞。
它似乎很不舒服,趴伏在蒲苇丛中突然呕吐起来, 从它嗓子眼里掉出来的不是什么食物残渣, 而是数个面目融化的修仙者。羡泽看到画鳞抬起仅有的前爪抹了抹嘴, 低声道:“……当我是拴在座位边的狗了, 什么都让我吃。”
天雷时不时劈落在他所在的小山坡附近,他撑起蛟身, 望着远处,不断穿梭在蒲苇丛中奔逃, 目光中闪烁着野心与求生欲。但与之并不匹配的, 是他蛟身上微微凸起的腹部。
……看来,羡泽就在那其中。
画鳞抬起爪子来,想要击打向自己的腹部,却没想到汇聚起灵力的瞬间,远处的天雷忽然停下来——
他抬起头,只瞧见空中出现的几道裂缝,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眯着眼睛看过去,与此同时他腹部剧烈绞痛,蛟身一弯,瘫软在蒲苇丛中,如一条被射中的蛇般抽搐扭动着。
直到最后一道天雷的回音也消散,天地之间只余下波涛漫溢的声音,他也从剧痛中缓缓苏醒过来。
没过多久,蒲苇丛中传来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画鳞警觉的环顾四周,然后就瞧见几条身形比他小一圈的蛟。那些蛟都浑身伤疤,花色不大好看,形态像个长了两只前爪的大蛇那般,见到他之后,众蛟惊喜中夹杂着一丝恐惧:“画鳞大人,你看到了吗?”
他从来瞧不上这些同类,冷冷看过去:“看到什么?”
“果然如你预料的那般,两派真龙打到元气大伤之后,那些修仙者和修魔者打算猎杀尽最后一条龙!这些年设的局没有白做,这群人发现吃下龙肉龙鳞能够修为大增,甚至起死回生之后,全都贪婪得眼里恨不得冒血!”
“甚至包括千鸿宫这种出过许多龙仆的宗门,都向群龙下手了,他们近些年凭借着从真龙手中分到资源,早已实力大涨——”
“画鳞大人,我看到虬龙、螭龙被法术击落,是您从蓬莱偷出来的禁书上所写的法术吗?看来龙也并不是杀不死的!”
这些围上来的蛟,基本都是厌恶真龙的那类蛟。
大部分真龙只是狂妄高傲、懒散享乐,却也会把蛟当做亲近的仆从与伙伴;但有些真龙则是独断横行、残忍施虐,全然将蛟当做脚底的泥一样随意践踏。
某些饱受折磨的蛟因此恨上真龙,都跟画鳞站在了一边,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致力于让群龙内斗,让龙愈发虚弱愈发势单力薄。
但这些蛟有的叫他画鳞大人,内心深处也未必瞧得起他。
它因为天生无鳞,被发现的时候生长在山中的泥潭里,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只因贪吃生的痴壮。群龙众蛟都觉得它奇丑无比,甚至都管它叫做“泥鳅”。
而它能吞食万物消化的特殊能力,也跟着被瞧不起,很多蛟都认为它什么都吃脏得要死,也有的叫它“下口鲇”。
它为了追随真龙移居到距离东海更近的水潭,那水潭对于体型比别的蛟都要庞大的它来说,实在是太狭窄,可它想要窝在潭中望着游龙飞舞,想要看到蓬莱山的暮霭。
它当然没有被接入蓬莱,甚至没有任何龙愿意让它做奴仆,只会往它所居住的水潭里扔东西,它完全被真龙们当做了吃杂物腐物的垃圾桶。
后来有个跟它关系稍微好一些的弱小幼龙,因为飞不远时常来到水潭边嬉戏,结识它之后,给它起了“画鳞”这个名字。
画鳞随着与幼龙聊天,渐渐知晓自己被厌恶的原因,一心想要自己也能长出鳞片来。那头幼龙闲来无事便想要帮他找到生长出鳞片的办法。
在群龙出游时,不能出远门的幼龙为他偷偷从蓬莱拿出书来,一同翻看。
书上倒是有一些普通的蛟失去鳞片后如何促进生长的秘方。其中有一条便提到,如果能够得到龙的一枚鳞片,化入体内,便能全部恢复。
那只幼龙正想要摘掉身上一枚鳞片,跟他说如何化入体内,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到了笼罩在头顶的乌黑巨口。
画鳞将幼龙一口吞下。
那幼龙开始在他身体中挣扎,但因为它的先天不足,挣扎不了多久便沉寂下来。
他感觉到陌生且庞大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只是看起来那么弱小的一只幼龙,却让他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画鳞却没有长出鳞片,可他头顶剧痛,长出最高等的蛟才会有的独角,长出了只有龙才会有的尾脊的尖刺!
只是这些尖刺甚至蔓延到他的后背,他的手肘,甚至尖刺有些太多了,多到他蜷缩时都会刺伤自己。
这些尖刺刺破的不只是他的皮肤,更有他混沌的神智,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可以吃掉真龙,哪怕是一条幼龙;他的心中才出现了许多情绪,自卑、嫉妒、悔恨、贪婪……
他自卑于如此丑陋脏污的身躯。
他嫉妒着那些能伴在群龙身边,甚至被龙当作亲人、情人的蛟。
他悔恨自己竟然将唯一愿意帮助他的那条龙吃了下去。
而他也贪婪的意识到,只是吃掉一只龙就给他的思维、他的力量、他的身体带来这么多变化!如果能再吃掉更多的真龙……
当然,画鳞也知道自己的实力,想要再吃掉任何一条龙都是天方夜谭。他也迅速察觉到,因为一条幼龙的消失,诸多蛟都面露不安的在幼龙喜欢嬉戏的地方寻找。
如果被发现他必然死路一条,他甚至想呕吐出来,说不定幼龙还没被它完全消化……
就在这时候,画鳞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能力——
只要是他吃下的生物。
他能够变形化作它的模样。
他竟然能够幻化成那只幼龙……
画鳞立刻幻化身形,而后惴惴不安的潜入了他根本不允许进入的蓬莱。
这幻化的能力竟然如此逼真,蓬莱内外的蛟没有例外地都把他认作幼龙,对他嘘寒问暖,那些以为幼龙失踪的蛟也都纷纷松了口气。
画鳞便借用了幼龙的身份,翻遍了蓬莱的藏书阁,找到了以大量法力在身体表面产生石鳞的办法,也翻到了许多在蓬莱不允许龙以外的种族阅读的禁书。
其中包含的大千世界,让他这个常年在泥潭里吃垃圾的蛟大开眼界。
他才知道幼龙是不可能召唤使用天雷的,只有在快要成年前才开始慢慢出现能使用天雷的迹象;而且就算是成年龙,其中也只有群龙之首的应龙能够肆意掌控天雷。
他才知道其实龙的数量在近些年已经达到了数量顶峰,以至于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其实都没有新的龙诞生了。目前群龙出游,都是因为如今蓬莱中有一只龙正在以梦孕育着两百年来唯一一颗龙蛋,因为它的梦会影响其他的龙,所以大家才说要出门玩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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