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扫一眼,回他一句便想去找华粼,可多看了几条,她步子顿住了。
在那些问她在何处,是否遭遇了囹圄的急切问句中,掺杂了些……胡话。
“我不该拒绝你的,你且先回来再说。那些话只是一时上头,我都收回。”
“我一直都很喜欢羡泽,很喜欢。你之前午睡睡得跟死了似的,我画过好多你,只是不敢拿给你看,怕你打我。”
“羡泽。羡泽。”
“打从小时候你依偎我,紧紧贴着我,我就没觉得咱们会分开的。”
“别做傻事,也别生我的气。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你身边有谁我都可以不在乎。”
她愣愣的看着上头的字,她没见过这样郑重的葛朔。
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敢答应,也因为怕她生气不回家而答应她。
她抿着嘴唇,只觉得自己是亲昵又快乐的蹭蹭他,他却挖出了湿淋淋沉甸甸的心,放在了她只会拈花饮酒的双掌上。
羡泽心里又慌又乱,眼底发酸,这才明白所谓忠贞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的能做到。
她当真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亲吻他。她也怪他,明明知道她的性子,还非要跟她如此亲近,把两个人都搅乱了。
羡泽望着窄镜半天,心一横手一抹,将上头文字全都隐去不见,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向他那边写道:“我到家了。你也快回来吧。”
她再也不看窄镜,推开宫室的门往华粼住的屋子而去。
空气中还飘荡着丝缕灵力的痕迹,外屋瞧不见他。羡泽进了里门,才看见内屋小榻的角落里,华粼金发蒙身,蜷成一团,露出的手臂上满是冷汗。四周墙上遍布抓痕,榻席桌架被挠的不成样子。
鸾鸟竟也有这样锋利的爪子吗?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羡泽连忙上前去:“华粼!”
华粼似乎已经疲惫至极,她又唤了一声,担心的爬上榻去握着他肩膀,他呆了片刻才仓皇转过脸来。
他脸上已经被汗湿透,睫毛低垂,嘴唇被咬的全是血痕。
羡泽心揪起来,连忙搂住他脖子,想将他抱起来几分:“华粼你是病了么?怎么这个脸色?我、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吓跑了,你别急火攻心气出毛病来。”
华粼另一只眼睛遍布血丝,本就红瞳更看起来吓人,可他脸色却跟得了救似的,在她脸上停留半晌,才挤出一丝笑:“羡泽……”
羡泽惊惶:“我在、我在。”
他看到她被吓坏的样子,笑了笑:“原来不止你能吓到我,我若是出了事,也能吓到你呀。”
羡泽岂止被吓到,她都想哭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交叠在一起,引来她无名的恐惧,她将脸埋在华粼身上,抱着他不肯撒手。
华粼以为她又是撒娇,伸手搂着她道:“无事,我只是修炼一门功法,之前突破不了关隘,好不容易练成了罢了。”
羡泽脑袋埋着:“华粼需要练什么功法?你不知晓,我其实厉害得很,不需要你们护着我,我能护着所有人!”
华粼心里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想彻底切割,至少能确保画麟不要钻到他身体里来,偷窥着关于她的一切——
特别是前几次,她缠着他亲吻,他欢喜的忘记了闭眼睛,他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仿佛那画麟也在望着她,也想占着他身体感受描摹。
华粼那时对于分割本体的术法已经有了把握,只是想找到机会一刀两断——而与羡泽的愈发亲密让他等不及了,在她外出时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切割到底。
却没想到另一边,画麟也因为那几个吻再也等不得,蠢蠢欲动的跟上了她。
他也在本体和分身断个干净的最后一瞬,看到站在江畔的羡泽周身爆发的雷霆般的灵力,只将自认为在魔域手眼通天的画麟,打的如同筛子一般狼狈。
她没有说谎话,她确实已经很厉害了。
虽说画麟如今魔气过重,在凡界受到许多限制,可他吃了一条病弱幼龙,吞噬无数妖魔,竟然还不是羡泽的对手。
画麟窥见了蛟与龙之间抹不平的差距,会如何作想?
而华粼为了和本体切割,也耗费了太多灵力,如今的他实力不及之前的一半,或许之后也不可能跟葛朔相比,但只要是能隔开那双眼睛,华粼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思索着,却听到几声哽咽,他吓了一跳连忙捧起她的脸。
她眼眶里水光打转,蓄在金瞳边,华粼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只觉得天要塌了似的,挣扎起身拥着她:“是出了什么事?!你被弄伤了吗?葛朔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羡泽心虚,不想让他知道她跟一条怪异的蛟打起来了,也不好意思说被拒绝的事情。
她也解释不出那瞬间的感觉,那既是跟葛朔写的那些文字有关,也是因华粼“生病”的样子害怕,其中还夹杂着见到身份莫名且危险的蛟之后的隐隐后怕。她有种莫名的窥见“成长”天光的惶恐,总感觉有什么变化了,有什么失去了,又有什么能被她切切实实握在手中了。
羡泽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看华粼没有精神,吓到我了。”
华粼太了解她了,望了羡泽好半天还是没有问,抹了抹她眼睛,道:“我已经好了,闭关结束了。我洗个澡就能恢复精神了。”
羡泽主动问:“我帮你吗?”
华粼脸慢慢红起来:“不用。”
羡泽眯着眼,脸上恢复了一些笑意:“我是说帮你蓄水,你想什么呢?”
他拢了拢头发起身,回过头才发现羡泽一脸纨绔样子的歪在榻上看着她,她忽然道:“我想搬到主宫去住,那边本来不就是给我的住所吗?只是我当时恋旧,喜欢旧宫就没搬过去。”
之前他们共枕的旧宫其实是葛朔的住处,最早是因为葛朔当时出远门好几年,她眷恋他的气息,夜里跑过去窝在他的床铺上,后来陪她的人干脆也都住了进去。
她这话的意思,是要搬出来不再跟葛朔一起住了吗?
华粼当时听说葛朔一个人回来,就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可他半天也从羡泽脸上看不出端倪。
他点点头:“好,明日我帮你搬东西吧。”
羡泽当真帮他化出温水,他本体毕竟是蛟,受不了太热的水温,之前往往喜欢在溪流沐浴,这宫室之中的浴房却不怎么用过。
他呆坐在圆形松石浴池的半热温水中,这处鱼池面朝宫室后侧,能看见秋色浓重的丛林。这还是出自羡泽的设计,她一直没有去住的主宫还有更大的浴池。
华粼看着白皙的手指泡在水中。
幸好羡泽是在他完成切割之后回来的,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极其痛苦的时候,化出了乌色的爪子。
他都已经不适应自己的原身,数百年的伪装已经让鸾鸟这层皮长在他身上,他不住地想,分身从本体切割之后,会不会是一只比本体更丑陋残疾的蛟,会不会尾巴都只有半截?
忽然,华粼听到了浴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他以为她需要帮忙,回头道:“羡泽?怎么了吗?啊我马上就出去,你等我一下。”
雾气缭绕,他听到脚步声在走入浴房后顿了顿,而后忽然快跑几步冲到他身边来。
华粼愣了一下,呆呆的抬起头看着她的身影。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柔薄的绸缎衣裙,勾勒出她的丰腴,羡泽赤脚踩在水池边,金瞳望着他道:“华粼。我帮你洗吧。”
华粼:“……啊?”他后知后觉的连忙往水中躲了躲:“不用!”
水色清澈透明,他不得不在水面下搂住自己。
她却不在乎他说什么,自顾自褪掉薄衫,迈入水中,她打了个寒颤:“我天,你就用这么凉的水呀。”
蛟虽然是冷血动物,但龙可不是。
她发丝也落入水中,水面不过及腰,羡泽毫不掩饰,渡水而来,立在距离他一臂远的位置,在水面下她的脚和他的脚尖碰在一起。
这些年来,他也有在她洗澡的时候,帮她浣洗头发,清洁尾巴,那时候还大多是她不好意思的将半个脑袋埋在水中,但眼下好像不是这样的意味。
华粼喉结滚动,微微仰头看着她。他努力不想去看她身前垂下的长发遮掩不住的曲线,咬住嘴唇:“……羡泽,我很快就洗好了、我只是多发了会儿呆,马上就出去……”
羡泽的尾巴在水下游动,卷住了他的脚腕,直接道:“华粼,你不是说我做坏事你会为我打掩护,我有什么需要你也会满足吗?”
华粼呼吸一窒,半晌道:“嗯。”
她笑起来,两只手撑在华粼身侧的池边,突兀的低头望着他:“那就好。”
华粼目光看过去,又慌不迭的别开脸,上次见她毫无遮掩的赤身,还是在她第一次化形的时候,她似乎比之前更舒展更挺拔了——
他隐约意识到她话语背后的“坏事”是什么,他心在狂喜的跳动,却又有种这些不该属于他的自我怀疑。
她双眼清明,却低下头,嘴唇凑到他脸边,轻声道:“华粼,我好像是发情期到了。”
第159章
华粼心在狂跳,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很清醒,却说出这样的话。喝醉的的人强说自己没醉,永远比不上没醉的人扮醉贴近更暧昧。
但华粼觉得她应该知道真相, 缓缓道:“不, 羡泽,其实你并不是真的——”
羡泽却眉头皱起来,眉宇间展现出一点点真龙天生的乖戾, 她尾巴尖蹭着他的腿窝, 尾脊上尖刺竖立, 像是威胁也像是调情般轻轻压在他皮肤上。她皮笑了一下:“其实什么?难道华粼也其实不喜欢我, 只是因为真龙的身份陪着我?你也要拒绝我吗?”
华粼瞳孔微微放大。
也。有人拒绝她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她和葛朔没有同时回来。
也明白了为何她的情绪不对劲。
华粼心里缓缓升起一丝恼火:为什么?葛朔不是也喜欢她吗?他是想要彰显自己不一样吗?还是为了给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难道就没想过羡泽其实是个善解人意又本质温柔的性格吗?亦或是他根本就知道他对羡泽有多重要, 想要借此拿捏她吗?
他虽然这些愤怒都是他处于自己角度的狭隘想法,可华粼就是愤怒:葛朔就没想过——羡泽也是会哭的吗?
华粼此刻愤怒中沉默, 却被她当做了拒绝。
羡泽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眼睛, 眼里金光大盛, 抬手一把握住他脖颈:“你怎么不说话?我不许华粼拒绝我!你说过要陪我、你又亲吻过我, 难不成你是在耍我?”
她是很喜欢葛朔,他带给她很多新奇, 很多吵吵闹闹的欢欣,失去葛朔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不得不接受的怅然若失。
可华粼不一样!华粼就是她的所有物, 就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 对她来说就像水像尾巴一样。她剧烈恐慌,以至于勃然大怒——这种拒绝是她无法接受的。
“华粼,回答我!”
华粼呼吸一窒,他感觉羡泽的手指变成龙爪,指尖几乎嵌进肌肤中。他望着羡泽眼里的不安和愤怒,有种缓缓冲上头脑的欢喜。
羡泽是喜欢他吗?华粼不知道。
但这种占有欲, 已经足够让他高兴,让他找到了在她身边的立足点。华粼仰起头,任凭她爪尖握紧,安抚似的摸了摸她后背,轻声道:“……我只是生葛朔的气。我永远不会拒绝羡泽。”
羡泽龙爪稍松,望着他的双眼,只在那双红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才轻哼了一声,指尖蹭着他喉结,有点幼稚道:“你说!”
她觉得自己这指示下得太笼统,他恐怕不能意会要说什么。
但华粼脸慢吞吞的红起来,他咬了咬嘴唇:“……我喜欢羡泽。特别喜欢。”
羡泽有点别扭,嘴角却忍不住抬起,他怎么知道她想让他说这句话。
她脑袋低下来:“华粼今天只许说这句话。”
华粼点头:“好,啊……我是说、我喜欢羡泽。”
羡泽抿着嘴笑起来,龙爪化作柔软的手指,用特别低的声音,近在咫尺道:“你现在脸上一副要亲我的表情。”
华粼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习惯在嘴唇都没碰到的时候,舌尖已经半露一点,像是迫不及待又像是勾引……
羡泽低下头去,她与他唇舌间像是烫化的蜡烛模糊了界限,羡泽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却瞧见他这次没有闭上眼睛,那双红瞳也痴痴的望着她。
华粼没有撒谎,没有为难,他对她的喜欢是无需怀疑的。
羡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公平。
或许是因为太习惯他的存在,或许是他对她的一切都是无条件的,她却忘记自己的舒适本就是因为华粼的存在。
或许她最离不开的人是华粼……
亲吻逐渐潮气环绕,华粼湿漉漉的手臂用力搂住她脖颈,将她拽入水中,羡泽手指压着他嘴角,轻喘,喃喃道:“我也别的都不要了,只要华粼。”
她以为她说了很好的情话,却没看到他眼睛一黯,睫毛低垂,只有吻更加深了一些。
“尊主这是被何所伤?怎么这样严重——”几只石鳞铠甲的妖类跪在画麟身边,看着他胸膛一侧被洞穿的伤口。
除此以外,他大腿、手臂多处伤口,伤口边缘有着似乎被高热灼伤的焦痕,仿佛是太阳的流光集中了他一般。
画麟仍然戴着黑铁面具,他周身已经化作人形,只有面容还是被一团黑影笼罩。之前他身边的许多忌使为他寻来各种妖魔凡人之中的美人,为他作为化形的参考,可画麟迟迟未能决定。
而画麟此刻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那分身竟然真的彻底从他体内分割出去。
他再听不到分身传来的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他双眼能看到的一切,画麟仍然不甘心,他用尽全力搜寻着和那具分身的联系,哪怕只是能够通感也……
几个忌使为他包扎伤口,宫室的角落里摆着数个牢笼,装着几只专门为他“补采”恢复伤势的妖,甚至还包括一只年岁不大的蛟。
而画麟已经等不及,手指化作爪子,忽然攥住身边刚刚为他包扎好伤口的忌使,将面具往上推了推,黑影的面目中显露出一张獠牙巨口,将它一口吞下,在口中嚼了嚼。
众多忌使恐惧的蜷缩在地上,他们当年愿意皮肤化作石鳞成为忌使,就是因为魔主大人说,他不喜欢吃浑身长石头的东西,结果到他近前,也不过是被他随意嚼碎的命运。
而画麟在大口吞食后,忽然像是突破了某种魂灵与障碍,周身灵力爆发,他面具下正发出一声轻笑:“这不还是能够——”
画麟忽然浑身一僵。
他忽然抬起手捂住了面具下部,像是捂住自己还未化形的嘴唇。
忌使不敢抬头,却只听到了画麟唇舌发出了一点怪异的水声,远远的有个忌使微微抬起头,就看到画麟刚刚还咀嚼的巨口,此刻被他惊慌的用手指捂住。
但那也看得出从他指缝里渗出的津液,还有蛟类柔软细长,附有软刺的蓝色舌头从口中探出,像是看不见的空中,有什么挤开了他的嘴唇,勾出了他的舌头,要他无法收回。
而与此同时,画麟似乎不可控的开始了化形,凡人的肌肤从脖颈往上生长,他露出了男性瘦削的侧脸棱角,略泛紫的无血色的嘴唇——而更多的鼻尖、眉眼,都在黑铁面具的遮掩下。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化形,只腾地起身,捂着自己的口唇,想要呼救,却只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柔驯的暧昧的低吟。
这不属于他一般的声音,让画麟自己也震惊在原地,这个阴晴不定、混沌中难以揣摩的魔主,竟然死死捂住嘴,倒退半步,转身往宫殿深处逃去——
这里的宫殿也是模仿神鸟们在泗水中为她修建的样式,他所居住的就是主宫,推开内门便是他常年盘踞的卧房。
画麟几乎在合上门的瞬间,便闷哼一声,周身发颤,跌跪在地。
他膝盖发烫,拿开捂着嘴唇的手,只瞧见未能让她夸赞一句的手指缝之间,全都是他透明的津液,嘴唇热烫,此时此刻仿佛还有什么柔软在他唇齿间柔情又凶残的搅动。
……这是、通感!
他想要与分身华粼建立联系,却没想到只有他单方面的通感。画麟的双眼看不见华粼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听不到那边的一丁点声音,可他曾窥见过华粼与羡泽之间令他震撼的亲密,他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相比于他之前从华粼眼中窥视,那时像是隔了几层纱在昏暗中窥探,此刻却像是身临其境。
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轻扣着他唇角,而他舌尖不受控的在空中蜷曲着,舌尖发颤着,像是要讨好一个根本不在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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