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衡朝着她龙尾离开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下但没有来得及碰到,他手就这么摊开在半空中,羡泽也注意到了他掌心里烧融化了掌纹指纹的烫伤。
她盯着看了片刻,就在宣衡以为她不会让他碰,垂眼将手缩回去的时候,她尾鳍在他指腹上搭了一下。
他手有些僵硬得不敢乱动,看她搭着并未拿开,才指腹轻轻捏了一下。
宣衡还记得好多年前惊鸿一瞥时,她尾鳍的美丽光泽,实际摸起来她的尾巴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脆弱,尾鳍柔韧,边缘锋利,她鳞片下像是纤细而有力的肌肉,他还能摸到尾脊上的刺,此刻正放软贴着尾巴的弧度。
羡泽枕着胳膊,看着这个男人膝盖压在床边,面上似惊叹似陌生地小心翼翼抚过她的尾巴。
他掌心的伤痕粗糙而带起新奇嶙峋的摩挲,只是当宣衡轻抚到了她尾巴内侧鳞片稍薄的软肉处,羡泽腰一抖,尾脊上的金刺立刻如针般竖起,她瞳中也金光大盛,毫不犹豫抽打向他手臂。
他指尖滴血,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上也一道红痕,他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羡泽轻哼道:“别乱碰,我尾巴抽人很疼的,你敢得罪我,我就靠尾巴就能让你身上没一块好肉,你信不信!”
宣衡脸慢慢地涨红起来,他抿紧嘴唇,喉结滑动,面无表情道:“……我信。”
羡泽盯着他,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骂道:“宣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宣衡不说话了。
他挪回去,慢慢地走回桌边,摸着将两条凳子拼在一起,合衣躺下。
羡泽指尖一弹,水汽散去,灯烛熄灭,魔域那细细密密的脏沙,像是夜雨般急促落下。
屋内一片沉默,二人都压着鼻息,彼此都做出不显山露水的安静来。
羡泽翻来覆去,只感觉脑子里无数回忆涌上来,他的呼吸声都如此烦人。她忍不住拿起床铺上的软枕,朝他扔了过去:“不许喘气!你再喘气,我就杀了你!”
宣衡也气道:“你教我怎么不喘气,哪怕灵力封息也不能一直不喘气!”
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她的本性不讲理,婚后她也暴露这一点,但那时候宣衡心中太惴惴不安,太害怕失去她,两人都藏着秘密在演戏,他还从来没有对她直接怼回去。
宣衡也忍不住想:就这一条命,大不了她拿去折腾,他倒想彻底见见她的本性。
羡泽也没打算讲理:“那你就赶紧睡,你再不睡我就把你打昏。”
他躺着的长凳连他后背一半宽都没有,宣衡干脆坐起来:“那你直接打昏我吧,我这么躺着也睡不着。”
羡泽死盯着他:“你想挤上床,你想被我睡!”
宣衡:“……你那张床是魔域的尺寸,能睡八个你,也叫挤吗?”
羡泽死盯着他:“你只解释了前半句。说明你还是想被我睡。”
宣衡脸色难堪,嘴唇动了动:“……我没说过。”
羡泽忽然挪动了一下:“那你上来吧。”
宣衡面上表情有些惊疑,蹙紧眉头,总觉得她在耍他,坐着没有动。
羡泽往里滚了一圈,没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坐起来:“嚯,我还要请你上床吗?”
宣衡腾地站起来:“不用。”
他抿着唇大步走过来,然后脚狠狠踢在了脚踏上,倒吸一口冷气。她哈哈大笑:“傻死了。这么多年就没人发现你本来就是个呆瓜吗?”
宣衡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合衣躺下来。
二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他沉默许久,轻声道:“……羡泽。就这样吗?”
“呼……”
他不可置信的微微转过脸去侧耳听。
她真的睡着了。
千鸿宫中,雾霭缭绕。
“……你当真要嫁给他了?”宣琮望着她。
他没那么蠢,不会问他们之前在翰经楼台阶上的轻吻算什么,只是不可置信:“是他骗了你吗?还是提出了什么条件?”
他知道羡泽有意想接近宣衡,但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可一旦成婚,这就不一样了。
羡泽托腮笑起来:“怎么说呢……各取所需吧。”
宣琮一瞬间就认定了:宣衡必然要挟她了。
她鞋尖上的血点,她定期与宣衡的见面,她听说死了四个人之后的吃惊。
羡泽身份应当不一般,但她似乎在掩藏什么……这场婚事必然不是你情我愿,看她脸上也丝毫见不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甜蜜。
宣琮发髻上斜插了几只簪子,其中一支正是梧桐枝叶的样式,她并没有发现。他这几日踌躇的许多话,仿佛就在这失之毫厘间失去了说出口的意义。
他本想说她看起来那么自由自在,若是他愿意全力协助羡泽达成她的目的,有朝一日要不要二人一同离开这里,就去游山玩水,扮作戏班乐师,周游九洲。
她已经有些好奇的问起了,成婚的新娘是否需要戴盖头。
宣琮心里苦涩一瞬,挤出点笑容,摇头道:“入了仙门便是结为道侣,平起平坐,自然不可能挡住女方的面容,更不会什么先送入洞房之类的。我参加过一些弟子的结侣仪式,有的庄重繁复,也有的活泼有趣。”
羡泽托腮:“宣衡懂得怎么办婚礼吗?他恐怕又要查阅许多书典了吧。”
宣琮看着她好似无忧无虑似的侧脸,轻声道:“羡泽,有些人不该招惹的。”
羡泽凝望着他,微微弯唇一笑:“谁?你吗?”
宣琮学着她的样子也托腮靠在围栏上:“我可是谁路过都能踹一脚的。我是说我的兄长,他最会自己骗自己了。”他说着,忽然感觉到自己袖中尺笛震动,他看着尺笛上浮现的字样,环顾四周,果然在台阶高处看到了宣衡的身影。
……自从羡泽答应与他成婚后,兄长简直就是四处游荡的鬼。
羡泽也转过头去,看到了宣衡。
宣琮分明听到她像是无奈地暗骂一声,但下一瞬便脸上露出大大笑容,对远处的宣衡挥了挥胳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臂。
宣衡也朝着台阶下走了几步,对羡泽伸出手。
羡泽慢慢抬起眉毛,并不着急挪动,她靠着围栏,偏头看向宣琮:“往后都是一家人,有的是机会见面说话,跟你聊一会儿我心情好多了。还是说,以后你不想让我再来找你了?”
宣琮眼波流转:“你是想借刀杀人害死我吗?”
羡泽弯唇:“你怕死的话就算了。”她直起身子要走,宣琮忽然拽了一下她手腕,垂眼笑道:“我偏不怕死,来找我吧。”
羡泽回头看向宣琮,不用想,她也知道身后宣衡脸上皱眉的表情,抿嘴笑了。
宣衡已经走下台阶来,停住在十几步开外。
宣琮松开手,她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面露笑意朝着宣衡走过去。
宣衡松开眉头,握住她的手指,压根没有回头看宣琮一眼,便与她低声交谈着往台阶上方走去:“你要不要挑一挑喜服的款式,还有喜盒中都放些什么东西。”
羡泽本想说“你挑就行”,但宣衡双瞳中的神色,已然暴露了他的怀疑与不安,她可不能一味折磨他感情,有煎熬自然也要给点希望。
羡泽笑道:“要!喜服是红裳吗?头冠上可以戴东珠吗?能多弄一些宝石吗?”
宣衡面上一丝笑意展开:“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竟不知道你喜欢珠宝。”
他一向是少有灵光、勤能补拙的类型,此刻为筹备婚礼也下了苦功夫,列数着准备的喜礼,牵着她朝台阶上走去。宣琮远远看着,若是不知真相,看起来当真是好一对甜蜜中略带羞涩的未婚夫妻。
只是如果在他们走过拐角之前,宣衡没有用阴冷的目光看他一眼,就更像了。
一般人家的婚礼从纳吉请期总要数个月,道侣的仪式也大多会邀请天南海北的师长兄友,相比之下,宣衡的婚礼只筹备了不到一个月。
宣衡并不愿意让婚礼的事情假以人手,他虽然也想大办典仪,但必然会引来诸多人对她身份的猜疑。
大张旗鼓的宣布跟鸾仙结侣,那可太给千鸿宫贴金了。
他绝不愿意这样做。
哪怕他知道羡泽并未失忆,却也时不时能骗自己骗到恍惚,他们仿佛只是千鸿宫看似浪漫实则无情的层檐勾角之下,一对隐秘又亲密的小夫妻。
这场婚礼规模不会大,宣衡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能愿意成婚就已经很难得了,宣衡没有拿礼单、饭酳、拜节等细节来烦扰她,基本只是给她过目便定下了。
他不想只是交换信物的结侣仪式,便又参考了许多旧书上关于贵族成婚的细节,甚至连酒器花纹与大漆摆件朝向都考虑在内。
婚礼虽不对外公开,但他还是很看重,有太多事务要做,这些婚礼筹备的事情,只能在夜里去做。
宣衡却并不觉得劳累枯燥,甚至说那一个月的筹备,几乎比婚礼这件事本身还让他愉悦与兴奋。谁也不知道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少宫主,无时无刻不徜徉在婚礼与婚后生活的幻想中。
他希望一切都是符合礼节且圆满的,就像是千年来无数成婚的夫妻那般。
宣衡认真挑选能够来证婚的人:必须是他的心腹,必须对他的命令绝不表现出一丝违抗,必须未参与过东海一事,甚至都不知情。
但宣衡心里的不安,并未随着婚礼接近而消散。
羡泽又一次提出要青鸟送信给众神鸟,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宣衡不知道她这是试探还是故意——众神鸟有谁不知道千鸿宫是屠龙的仇人,她要真的邀请了,婚礼现场恐怕要变成血案。
还是说……连婚礼都是她的圈套?
会有神鸟到时候大闹婚礼吗?
天气不算太好, 细雨霏霏,湿雾弥漫。
千鸿宫的弟子们只知道主殿附近不可出入,大门紧闭, 远远地像是长老宗亲在密闭清修。
宣衡只请了几个亲信的宗亲作为证婚人, 婚事在主殿侧厅举行。
只是从清晨开始,千鸿宫周围汇聚的鸟儿就太多了,鸟鸣阵阵如浪潮般在山谷与水面上回荡, 宣衡因这异象, 心事重重的凝望着远处。
宣琮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也显然预料到了——以宣衡的性子, 必然会要他亲眼看着二人礼成。
玉銮云车罩着一层薄纱, 从半空中穿云而来,落在主殿廊庑前, 两位女侍扶出了红衣女子。
羡泽头戴金钗珠冠, 一身红裳没有夸张的形制, 只有细致入微的刺绣镶珠, 千鸿宫有自己的针工,她衣裙下摆处便是欲飞的千鸟, 披帛上是千鸿宫的群山河流,膝澜有海浪的波纹。
衣裳开领窄腰, 勾勒她的轮廓, 脖颈锁骨在红的衬托下如羊脂玉,她进了殿门,却完全不像是成婚,更像是贵客,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从屋顶悬下来的红缨八角琉璃大灯与抱柱横梁上的金红绢带。
宣琮能看到几位宗亲的面色都不太好,显然是被强压着来参加这场婚礼, 几人看到羡泽的面容,也恍惚了一瞬,垂下头去,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都有一种“少宫主也难过美人关”的扼腕惋惜。
宣琮其实知道,宣衡比他更豁得出去。
这场婚礼虽然没有大办,但少夫人的存在却将是人尽皆知,这必然有无数长老宗亲的拼死阻挠。
千鸿宫数百年来就没有哪个宗主有过婚姻,他们会虚伪的说是因为宗主一生要献给神鸟,实际上宣琮知道,那是为了众多孩子中选拔宗主的潜规则,能一直轮回下去。
宣衡选在这时候成婚,或许也是因为近日刚刚有数位长老惨死,正是宗门上下最无人敢阻挠他的时候——但宣琮也不敢想象,他背后对千鸿宫上下有多少施压、胁迫和控制,让此刻没有一个人敢阻拦这场婚礼。
宣琮本以为宣衡是千鸿宫的傀儡,他以为自己的放浪形骸才是反抗。
现在他愈发感觉出来了,兄长比谁都偏执。
认准就要的东西,比谁都疯。
不过宣琮猜测,羡泽应该对他兄长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宣衡也是这样想的。
她没必要知道。
想要成婚的是他,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甚至宣衡眉眼之间仍有几分歉意,宣琮能侧耳听到他低声说什么“只能在此处办婚礼,终究是对不起你……”“你说冠顶的东珠?有,还有许多……”
只是这婚礼越办,长老们越是脸色难看。
二人叩首的环节,羡泽压根不打算拜任何天地师长,宣衡也早与她商议好了,并不在意,只是独自一人直挺挺的向天地,向殿厅正座上代表卓鼎君的师承经传叩拜。
但除了千鸿宫的一切以外,宣衡还在上座主位,放了一支朱笔。看那朱笔并非什么上等的法器,而是件旧物。
宣衡低声笑道:“我小时候,母亲来东山别宫看过我,给了我这支朱笔。她此时应该仍在外闭关,这朱笔就当做她见证我们的婚礼。”
羡泽轻“啊”了一声,对着朱笔微微颔首。那位说当宣衡继位后就来参加典仪的母亲。
那几位长老看着立在原地环顾四周的女人,与规规矩矩跪拜的少宫主,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到了婚礼最重要的交换信物的环节,宣衡奉上的果然是自己腰间的玉衡,当他弯腰为羡泽系上玉衡时,羡泽手指有些轻浮的拨弄着玉衡的缨子,有位长老脸憋得通红,竟然当场昏了过去。
这是千鸿宫最重要的信物啊!
而羡泽也拿出了交换的信物,不是任何珠玉法器,而是一根羽毛。
白色中点点洒金的羽毛,尾端有微微烧焦的痕迹。
一支羽毛,来交换意味着未来宗主最大诺言的玉衡?
而宣衡面上却涌上来被冲击的惊愕欢欣,他紧紧握着那支羽毛,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
宣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羡泽的身份不对劲。
之前只是以为她是不出世的大能,或者是其他宗门的重要人物,但现在看宣衡的态度绝不仅是这么简单。
宣衡的玉衡因为曾经由鸾仙之手送还回来,所以他视若珍宝,绝不可能随意赠人,而此刻他系在羡泽腰间时的神情,隐隐透露着某种狂热,就如同当年他念叨结仙缘时那般!
再加上羡泽对拜师承经传拜天地的不屑一顾,赠予的信物是一枚羽毛却让宣衡如此激动……
他也记得上古典籍中记载过神鸟入世定情,以羽毛作为信物,不腐不坏,甚至说哪怕凡人死后化作魔域的鬼,掉入冥油河中,握着羽毛也能浮上来。
难不成、难不成眼前的女子,是传说中的鸾仙?!
怎么可能!
在宣琮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双方交换信物,婚礼也过了半。
仆从端来金盆,二人洗手作礼沃盥,再移步到侧间共用酳酒。
桌上摆了金器大漆盛做的九道饭菜,二人需要三饭三酳,以示夫妻今后要共餐同饮。
本应该严肃重礼的仪式,但羡泽却满眼好奇扭头乱看,发冠上珠玉晃动,宣衡笑了笑,为她扶住发冠,细细解释礼节的出处与寓意。
这场婚礼因为二人的喁喁私语而显得温情私密。
桌上的饭菜要各吃三口,但因为那腊肉太好吃,羡泽吃了第三口之后还忍不住伸筷子,宣衡连忙道:“夜里让膳房再做,回头端屋里,这会儿再吃寓意就不好了。”
羡泽偏过头,有些不满道:“大不了我吃六口,吃个六六大顺。”
宣衡宽袖下挽住紧紧挽住她的手,侧耳对她说了好一阵子,她终于作罢,拿起绘有雌雄双鸟的大漆合卺。夫妻二人需各饮三次,她一尝是好酒,面上有些惊喜的神色,宣衡眼睛微微弯了一下,似乎是特意为她备的。
只不过宣衡几乎从不饮酒,以袖掩面,三大口下去面上也微微皱起来,到夫妻对拜的时候便是两颊泛红。
而后便是双方可同亲友饮酒,共分餐食作为沾喜,但周围的长老脸色比腊肉还黑,宣琮又不想沾这个喜,无一人上去主动分餐。
宣衡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请女侍端来分餐的瓷盘,走到宣琮面前。
宣琮看了他一眼,这沾喜纯粹是来针对他啊。
宣琮目光斜向羡泽,她正在看向窗外,对着二人对峙丝毫不知。
他笑道:“……哥,我吃不动了。”
宣衡冷冷道:“既然来了,就别坏了规矩。”
兄弟二人对视片刻,宣琮还是拿起了大红色漆筷,夹了一口吃下。
宣衡不再看他,转过身去要将剩下几杯酒端给诸位长老,就听见宣琮在后头发出干呕的声音。
他回头怒瞪。
宣琮还不知道从哪儿弄出刺绣帕子,小心翼翼地捂着嘴:“哎,不好意思,味儿太冲了。啊……我不会是害喜了吧,哥,这是双喜临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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