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场「游戏」。』
很早以前,她就不再把它当做游戏了。
心痛是真的,爱是真的,就算醒来之后,所有人都说这是一场梦……但她才是真正的亲历者!
所有的定义应该是她去做。
伊秋眼前一阵恍惚。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山坡下,贝多芬的身边仿佛有个虚幻的影子再向这边招手,那种活泼与朝气如同阳光一般温暖。
她懵懂地向前走了几步,心有所感,猛地回头——
秋千上竟坐着一个青年。一本乐谱在他腿上摊开,他我手握铅笔,在五线上写写画画。
或许是听见什么来,他也抬起头来。
大脑传来一阵刺痛。
伊秋手指按着太阳穴,等状态稍缓,她睁开眼,幻象般的影子全都消失了。
只有贝多芬还站在那。
“伊秋!”
他的声音带着担心,轻易地就把她的眼泪又引了出来。
两个看不清却万分熟悉的幻象……
有些被锁死的记忆正在缓缓松动。伊秋心脏狂跳,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此刻不说点什么,以后一定会后悔。
“路易斯——”
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片刻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把浮上心头的情感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伊秋,再说一遍,太远啦,我听不见。”
他依旧站在坡下,拢着手再次喊到。
及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补全他脸上的神采。
“我说——”
身后惊起一大片鸟群,它们似一大串自由的音符,冲上云霞,叽喳着奏响一首飞翔的交响。
“我喜欢你!”
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贝多芬愣在那里。
他听见了伊秋几乎用喊的声音在说话,他也听见了开头……
然后——
森林震颤,群鸟高飞,一堆被打乱的音符在天空盘旋,飞来又飞去。
少女依旧在秋千旁呐喊。
树的声音,鸟的声音,她的声音……
全都消失了!
仿佛这一刻,全世界都归于寂静。
只觉荒谬无比的贝多芬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
他是被神遗弃的孩子。
向上帝忏悔,他绝不该妄自评判一切。
所以仁慈的主啊,能不能让伊秋原谅他呢?
在小教堂里昨晚祷告的贝多芬如此祈祷着,丝毫不在意他的行为是否有违诚恳。
起因就是那天在秋千边的呼喊。
一切就像恶作剧一样,仿佛他的“听不见”是一种错觉——
他发疯似的跑到伊秋身边,抓着她吼着问她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正好飞鸟回归树林,万物之声又回到他的耳朵。
然而被他抓疼的伊秋却生了气。
她觉得他“摆出了胜利者的姿势,迫切的像个征服者,要一遍遍地确认战果”——这简直就是污蔑,原谅他用这个重词。
但看到伊秋手腕上那一圈被他握出来的红痕时,他又沉默了,像是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般。
谁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竟然伤到了伊秋。
那该有多疼!
活该她生他的气。
只是他不知道,这次伊秋生气后,这么难消气啊。
这都避暑结束,该回维也纳了,她还不爱跟他说话呢!
但愿一切都好吧。
就和那天的“听不见”一样——后面也发生了一两次,看起来都是他劳累过度的错觉。
毕竟交响乐,花的功夫太多啦。
回到维也纳后,日子似乎没什么不同。
伊秋继续着日益减缓的冷战,看着贝多芬的《第一交响曲》在她誊写手稿时慢慢变得有头有尾。
唯一和度夏时不同且有趣的就是,看着贝多芬教课。
在他经济宽裕后,贝多芬就开始投入一部分时间教授学生了。
或许是听了她的建议,或许是他的思想趋于成熟——音乐不论思想或者技艺,都是需要传承的。
总之,看着一头大狮子盘踞在钢琴旁,盯着学生被迫管理一副想吃人的表情,耐着性子说“再一遍”,最后终于把紧张的学生弄得犯错,于是大张狮口,喷洒怒吼,还是挺新鲜的。
至少,教学能稍微磨一磨贝多芬的性子。
当然,无论学生是谁,他的教学没有懈怠过。
这天,上一个学生因弹奏表现力差,渐强力度不够,被贝多芬怒吼着终止课程让人回家多练几天,至少学会读谱演奏后再来上课后,这栋小房子瞬间就安静了。
大狮子正瘫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乐谱,整个人都散发着怀疑人生的气息。
“维也纳难道就没有‘真正的学生’了吗?”
伊秋一边听着贝多芬的气愤,一边决定远离他。
这个人不能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的火气越来越旺了。
伊秋打开大门准备去散步,一只文质彬彬的可爱小男孩正要敲门,看到门开后扑闪着眼睛。
她忽然想起和贝多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只不过她是门外的那个。
“小姐,您好,这里是……贝多芬大师的家吗?”
男孩的声音有些不确定,有些胆怯,却如春雨一样温和。
伊秋心快化了,瞬间把某只满嘴粗话的小狮子踢出脑海。
“是的呢。小先生你有什么事?”
“我来拜师——啊,我有推荐信的!”
小家伙眼睛一亮,激动地在一副口袋里翻信,献宝似的双手碰着递给她。
伊秋接过信,并没拆开。她只是感慨时光荏苒,当年她教贝多芬时他还是小小一只,而现在,屋里的男人也要教这样小孩子了。
这似乎是贝多芬最小的拜访者了吧。
不过小孩子的话,大概能治愈他的坏脾气吧?
“进来吧,我带你去见他。”
伊秋牵起小男孩软软的小手,雀跃地期待着听到他的演奏。
但愿这个孩子,不要被里面的大狮子吓到——哈,没关系,她会保护他的。
“卡尔·车尔尼?”
“是、是的,大师!”
“大师我担不起,还是叫‘先生’吧。”
“是!”
装作誊写的伊秋手一抖,在纸上滴下一大滩墨水。
谁?车、车尔尼?那个小男孩?
她看着小家伙晃悠悠地在琴凳上调整坐姿,喉咙不自觉进行着吞咽的动作。
“你想跟我学点什么?老实讲,我没教过你这么小的孩子……让我看看,你才10岁?所以你能知道些什么?”
“先生,我会弹钢琴的!”
小孩子有些不服输地在键盘上挪动手指。
一听开头,伊秋就流下一阵瀑布汗——车尔尼小时候这么勇吗?当着贝多芬,“面试”直接上《悲怆奏鸣曲》?
要知道,上一个被骂回家的学生,就是因为弹不好这曲子。
“哈,乱七八糟,小家伙,你确定你会弹钢琴?”
等等,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老贝你大胆,竟然敢说万千琴童的噩梦不会弹钢琴——小车车年龄虽然小,但完成度比你上一个学生高多了好嘛!
小家伙耸拉着脑袋,一脸委屈。
大狮子不自然地清咳两声,眼神飞到一边去。
“嗯,我是说,我来教你的话,你要学点什么?”
“钢琴,老师,我想学您的钢琴——我最喜欢您了。可以的话,我还要学作曲!”
小家伙瞬间恢复精神,一脸崇敬地望着贝多芬。
那个男人向来不为糖衣炮弹所动,但如果对象是个纯真无邪的孩子,他又会开心又害羞地的翘尾巴并装作严肃平静的样子。
还要学作曲……
妈妈,小车车应该暂时搞不出来599和740吧?我好慌。
伊秋踉跄着起身,准备去倒杯蜂蜜水给小车尔尼。
她要将这个可怕梦想的苗头至少掐死在现在!
“哈,年纪小小,胃口不小。
“喜欢的事,就要去做,不然会后悔的。”
小家伙诚恳又认真,很难让人不喜欢。
伊秋把蜂蜜水递给他时,他尝了一口,眼睛发亮着当场喝光了它。
“你会成功的,因为你是一只小天才。”
“谢谢你,姐姐,我其实很笨,或许只在音乐上有那么一点天分。”
伊秋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小车尔尼有点害羞,却没有拒绝。等她揉够了,才把杯子还给他。
没有蜂蜜水喝,被人一直无视到现在的大狮子终于又忍不住大发脾气了。
“哈,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天才了!”
“出去,我不要教你。”
贝多芬气冲冲地推着小车尔尼,把他丢到门外,一把子关上了门,叉着腰瞪着伊秋。
“哈,我最喜欢的就是天才了!”
“出去,我觉得你多余。”
还没等贝多芬回过神,他就重复了小车尔尼的命运,被伊秋一把子扔出了门。
很好,今天的维也纳贝多芬宅邸,门口多了两只面面相觑的守卫雕像。
一大一小分坐在小楼前的台阶上,中间仿佛隔了条多瑙河。
他们各自在两边,品尝着各自的忧伤。
“先生,您为什么不喜欢我啊?”这是委屈的车尔尼。
“伊秋,你为什么又生我气了?”这是郁闷的贝多芬。
至少这时候,这对原本“亲密”的师徒,在不恰当的地方又展现着他们的默契。
“可是,姐姐喜欢我,先生。”
“你以为我为什么烦啊?”
如果眼神能化成刀子,刀具店店主只要来这打扫一下,那他一年都不会缺货。
“先生,我就只想跟您学音乐——我能让姐姐不生气。”
“不许叫她‘姐姐’,臭小孩!”
又被贝多芬吼了一通的车尔尼嘟着嘴,他觉得他的音乐梦今天就要死了。
但过了会,他发现有人在扯他的袖子。
“咳,真能……让她不生气?”
“那我先让先生您进门,就能证明我没有说谎。”
“能做到的话,我……免费教你三年。”
“一言为定!”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伊秋冷漠地看着大门,在门声越来越响时打开了它。
小小的车尔尼正抱着贝多芬的腰,一脸急切地看着她。
“师娘,老师的胃痛犯了,他好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进来,把他给我——路易斯,你怎么样?”
“……很、难受。”
扶着贝多芬去卧室休息的伊秋没看到,大狮子回头,和狡黠的小徒弟交换了一个你懂我懂得眼神。
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贝多芬在历史上真的免费教了车尔尼三年。
然后车尔尼学到了这个好传统,免了李斯特的学费。
大魔王都是免费出来的,看到了吗?
但他们第一次见没那么糟糕。
不过贝多芬确实对“天才”不感冒,所以他第一次见李斯特的时候,态度并不热情。
小车尔尼的到来给伊秋在维也纳的生活添了几分趣味。
尽管他说自己是个腼腆内向的小绅士, 但属于孩子的童稚活泼总是无法掩盖的。
现在的贝多芬才真正的有了点“老师”的样子,当他去教小徒弟弹钢琴的时候——耐心地听他遍遍弹音阶,纠正他的手型和指法, 教他如何运用大拇指,以及一些极为有用的小诀窍。
或许很久之后, 车尔尼才会明白, 贝多芬教给他的东西是多么不可思议。但现在, 这个孩子只要能在贝多芬跟前,脸上的笑容就很令人愉悦了。
这是一对相互对胃口的师生。
他们都不吝啬对对方的赞美和崇敬,在教学中相互促进。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消散在时间里。
伊秋看着他们的互动, 突然怀念起当年手把手把贝多芬“骗”到钢琴边, 一点点重新教他学琴的日子。
时间过得太快了,仿佛就只一晃神, 当年的孩子已经是现在的大人了。
正讲着课的贝多芬突然捂住了肚子, 脸色有些发白。
伊秋急忙站起来,但那个人用贴在钢琴上的手示意她不用。
贝多芬揉了揉腹部,神色稍缓。
他歇了会,又开始了讲课。
伊秋只得缓缓坐下, 担忧的心却没法放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贝多芬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差。或许是因为临近他耳聋发作的年份,那些曾经不被注意的小毛病, 她眼里也开始变成了大问题。
腹部绞痛开始变成常态。一但饮食稍不注意,反复腹泻会令他好几天都没精神。头疼简直是一个难缠的,却又不能单方面断交的恶友……
贝多芬不是天生的巨人, 他只是在一点点不断积累的苦痛里, 渐渐挺直了脊梁的普通人。
为了锻炼小车尔尼的胆量, 贝多芬给他策划了一次小小的演出。
就在这间小家伙上课的教室里,他请了一些在维也纳私交不错的好友来做听众。
而贝多芬也早已提前打好招呼:
这并非是一次正式的试听考察,来访者大可把它当做一次放松的聚会,只不过有个小孩子帮忙弹些令人放松的背景音乐而已。
当然,需要他们提供点评的时候,务必以鼓励为主,不用说太多。
大狮子已经开始会维护自己在意的学生了。
伊秋十分欣慰地看着贝多芬体贴静心地策划,她有些高兴又有些心疼:这个男人或许因为在童年时的缺失和遗憾,所以分外维护领一个孩子的开端。
尽管小车尔尼也和某个波兰钢琴家一样,有着“演出恐惧症”——当然,伊秋相信这只是因为年纪的关系,或许贝多芬的策划又要令这种紧张多增加几分——但实际上,他的表现十分出色。
来访的宾客都纷纷给予他掌声。伊秋也把准备好的花篮塞给贝多芬,让他亲自送给他。
从那惊喜的表情上看,小家伙无疑是今晚最幸福的一个。
“我最喜欢的钢琴演奏家?那当然是老师,老师的钢琴师最棒的!”
被宾客逮着问话的车尔尼单纯地回答着,被贝多芬逮住一阵乱揉头后,严肃地训斥要谦逊。
小家伙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老师:“行,老师,我最喜欢的钢琴家是伊秋,她比你好——这行了吧。”
天真的话总能逗得大家善意地哄笑。
车尔尼却较起真来:“我说的可是真的,如果能有‘打败’老师的人,那就一定是伊秋了!不信的话,你们让她上前弹一曲就知道了!”
正在品呷葡萄酒的伊秋,突然被众人视线汇聚的聚光灯照亮,差点令她呛了口酒。
“试试吧,小姐,‘打败’贝多芬——我的酒都醒了。”
有些话,一旦起头,就会引发成片的跟风。
它们虽然不带恶意你,却又逼迫着你顺着他们期待的方向前行。
表演……
伊秋垂下的手开始颤抖。
做得到吗?
钢琴就再那里,无声的召唤简直令人忍不住迈开脚步。
周围期待的掌声打着节拍,令她头晕目眩。
都是人……表演,做得到吗?
做得好吗?
空气有些稀薄,伊秋的胸口闷得发黄。
她踉跄着向前哆嗦着迈了一步,结果被一只座椅的弯腿绊倒在地。那些好不容易汇聚的勇气,在那个滚落的高脚杯里晃荡,最后和红酒一起渗近地毯里。
留下一片暗红的狼藉。
“伊秋!”
“没、没事……我好像,喝醉了。”
伊秋笑着撑着椅子爬起来,向众位来宾歪歪斜斜地行着歉礼:“我这样子弹不了琴了,看来上帝都爱着贝多芬,不愿看他被‘打败’呢。”
打好圆场,她借口去阳台吹吹风醒酒。
当她的背影闪过音乐室的大门时,像极了落荒而逃。
“你怎么了,伊秋?你是害怕表演吗——没关系的,我会治好你,就像你曾经治愈我一样。”
“不,路易斯,我大概永远不能好了——我永远没有资格做演奏家了。”
那天晚上,贝多芬第一次见到伊秋用另一种表情哭泣。
他能做的,就是在她身后抱住她,把她藏在怀里。
伊秋害怕在众人面前演奏。
这是她的秘密,第一次在他面前揭开。
车尔尼开始跟着贝多芬学习一些作曲的入门课程。
虽然贝多芬并不要求他现在就上交作业,但是他不这么认为。小家伙总会被激励起斗志,发誓会写点什么东西给老师看。
这天,刚上完课的车尔尼叫住贝多芬,拉来伊秋当陪听,一本正经地宣布他写了点小曲子,要交作曲课作业。
他扯扯贝多芬的袖子,请老师千万不要觉得他写得简单,然后开始了他的演奏。
简单顺耳的旋律,并不复杂的和声,淳朴的技巧和一定变化的节奏……
这是一首简单的练习曲范式的小作业。
伊秋呆滞地坐在那。
贝多芬震惊地盯着她。
“曲子就是这样了……老师,我知道我写的不算好,但我以后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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