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皎喉咙里溢出了笑声,“要警惕的人,包括你吗?”
江临琛也笑,“有哪次你碰到危险,我没有帮你。”
他说完,仰着头,等待着她的回答。他的眼睛透过金丝框眼镜望穹顶的吊灯,那光落在他俊美斯文的脸上,却显得那张平静的面孔有了更多的阴翳。
他把话说得很谦虚了,他真正想说的是——有哪一次,她碰到的危险,不是他以外的人带来的?
可是他不能这样说,因为意图太明显。
他只能让她自己想。
许久,江临琛听到她的回答。
“你说得对耶。”温之皎结束了思考,道:“不过,万一以后你也会带来危险呢?”
“不会。我不会让你置于危险中的。”江临琛望向办公室门,又道:“裴野已经到了,我和他要开个会,你要来监督一下我,看我有没有好好帮他吗?”
“嗯,不用了,我讨厌开会。”温之皎语气带着诚恳,“而且我在江远丞病房里,过去太远了。”
温之皎挂了电话,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抓住了江远丞的手。
……打电话还真容易见到什么玩什么。
她有些无语地站起身,拎着他的袖子,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刚准备起身,可被子,一个温热而虚无的力道却骤然握住她的手,像是在阻止手的抽离。
温之皎愣住,在察觉到手上传来抓握的力道时,她骤然尖叫起来。也是这时,阴郁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放下第一道惊雷。闪烁的白光打入室内,紧接而来便是巨大的“轰隆”声。
在一切都宛若恐怖片的场景里,她察觉到,那抓握的力道消失了,又像没有。
温之皎立刻抽开手,连连后退,脸色苍白,胸口的心脏跳到了喉咙。
天空暗了下来,连带着病房里的光影也暗下来。
有些昏暗的病房里,她呆站着,像偷看电视的小学生似的,竖着耳朵听着空气中的任何一个动静。
许久,她才一点点地抬着眼,看向病床。床上,江远丞紧闭着双眼,脸与唇都是没有血色的白,眉头微微拧着,似乎下一秒就要醒来,闪烁的雷光与昏暗将他的脸覆上一层暗色的纱。
她又走上前,鼓起勇气,掀开被子。
他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方才的动作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错觉吗?不……不可能。
那,难道是,江远丞要醒了?
窗外的雷声阵阵,雨还在落,明明暗暗,让她的思绪骤然混乱起来。
窗有一半开着,纱帘飘荡着,湿漉漉的雨水被风狠狠拍进室内,也拍到了她的背后。湿润的冷意让她脖子僵住,可燥热的风又像是禁锢的怀抱,像是许久未曾袭来的惊惧症在拥着她。
……别想了,别想了。
冷静,冷静。
温之皎努力告诫自己,可湿润的雨水裹挟着蒸腾的泥土草腥味钻入她的鼻孔,令她幻觉另一种粘稠的铁锈腥,眼前的空间纵深无限扩张。她坠入熟悉的幻象中,望见远处被强行按在地上的女人,她伏在地上挣扎着,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中,手腕上的红绳挥舞。
温之皎想要过去,却望见身下是大片大片晕染的血,背后的人禁锢着她,带着血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又被她脸上的泪水亦或者天空的雨水晕染开来。
远处的女人挣扎着被拖走,却仍然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手腕上的红绳吊坠摇晃。
“温小姐……温小姐!温小姐!”
尖锐的嘶吼逐渐变得柔和,从远到近,扩张得极为广袤的空间也不断缩小,化作了一间病房的模样。一道温热的触感按住她的肩膀。
温之皎抖了下,惊怔起来,却发现穿着医生制服的女人担忧地看着她,“温小姐,你还好吗?”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也是她在叫自己?
温之皎脑子一团乱麻,推开了医生扶她肩膀的手,喉咙一阵阵干渴,额头却有着汗。
窗外的雨声不停。
医生抱着记录本,走到她身后把窗关严实,又打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驱走了些黑暗,她便开始查看各种仪器,记录着数据。
温之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身上的冷意慢慢褪去,方才那惊惧感夜逐渐消散。她看向江远丞,他像一樽轮廓深邃却没有感情颜色的大理石雕塑似的,毫无醒来的迹象,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医生……”
“怎么了温小姐?”
“他是不是快醒了?”温之皎小心翼翼地道:“我刚刚好像感觉……他的手动了。”
“江先生没和您说么?”医生抬起头,又笑笑,“也难怪你在这里。”
医生继续道:“他恢复得很好,近期醒来的希望很大,我之前和江先生聊过,说小江先生宜静养,可以适当减少探病的次数。”
温之皎:“……”
这一刻,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温之皎顿了下,道:“如果我还是天天的话会耽误他醒来吗?”
医生愣了几秒,“呃,温小姐想来探病的话,当然可以来,只是建议让他安静地接受治疗比较好。”
温之皎一锤定音:“我一定会天天来的,谁都别想阻止我!”
医生干笑了几声,她很快就记录完了数据,对她点点头便准备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医生又忍不住回头,道:“温小姐,你刚刚似乎陷入了解离状态?是有什么困扰吗?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和我聊聊,我有辅修心理学。”
温之皎闻言,沉默了下,道:“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害怕。”
医生顿住脚步,看着她,她坐在床边,卷曲的头发垂在尖尖的下颌旁,眼睫也垂着,娇艳又张扬的气质顿失,显得苍白极了。
她温柔地引导道:“害怕什么?”
温之皎轻声道:“害怕失控。”
当医生听到这话时,心中动了下,她敏感地察觉到,温之皎在对她敞开心扉。医生有了些恻隐之心,话音更温柔,“害怕什么失控呢?”
温之皎道:“空调。”
医生:“……”
温之皎搓着胳膊,湿漉漉的眼睛凝着医生,笑意中带着些神气,“夏天的时候,真的好害怕空调坏掉。”
医生笑了下,并没生气,只觉得像被猫尾巴搔了下腿,想伸手时却被猫咬了口。难怪江先生的病房总这么热闹,看来是温小姐的人缘比较好。
“咔嚓——”
门合上。
江临琛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裴野已经带着几名律师和谈判人员进了办公室,合同被递了过来。
江临琛望了眼他,他垂着眼,西装革履,可脸上总有些疲惫。
江临琛笑了下,道:“先坐。”
他缓慢地翻阅着文件。
桌上的茶水蒸腾着白色的雾气。
许久,久得裴野几乎想要发火。他的状态的确不好,原本他和温随准备绕过江临琛进行股份认购,下了增发公司股份的决定后,陆京择那边响应得很快,立刻持续买进还提出了反对。他不得不加快节奏,和温随再次敲定合同,但温随的资本也是有限的,也是这时江临琛联系了他。
名义上说温之皎牵线求他帮忙,可裴野知道,江临琛多少也是想吃下这部分股份。
裴野感觉视线有些恍惚,困倦得几乎忍不住闭眼,但下一秒,他听见了江临琛的声音:“皎皎在远丞的病房里呢,她去得很勤快。”
他抬起头,却望见江临琛笑吟吟的,像是在等他的回应。
裴野笑了下,“那说明他们感情很好。”
“真的成熟不少了,以前这会儿可能你都要打人了。”江临琛把合同合上,又道:“价格太高了。”
裴野脸上的笑淡了很多,凝着江临琛,“趁火打劫也不是这样做的,为了稀释陆京择的股份,我增持的股份股价已经是低价了,你们答应过会认购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那是温随答应的啊。”江临琛眉毛挑得有些高,仍是微笑的,显得有些惊讶似的,“温随的一些产业的确是我控股,但决定是温随下的,你可以让他认购他答应的那部分。”
裴野见江临琛如此,却并不是十分惊讶,他道:“你想要什么价?”
江临琛笑了笑,道:“你知道,你父亲在看你和陆京择谁能夺下控股权,对吧?”
双方的律师和谈判人员各自对视了下,都十分懂事地将离开了。
接下来的事,多半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办公室门合上。
裴野才道:“要狮子大开口就开,不用和我打这种牌。”
江临琛比了个数字。
裴野怔了几秒,突然笑了声,话音无力,“你怎么不去死呢?”
江临琛道:“不然我们还是先打打感情牌,缓和一下冲击?”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只能求你了?”裴野沉默了几秒,看着江临琛,眯着眼,“这个价,顾也都开不出来。”
“但你找不了顾也,不是吗?他在国外,就算授意子公司签,走流程也要一两周。你现在也大可以找别的公司,但你之前不是没找不是吗?你也知道他们出不了这么多钱。”江临琛的金丝框眼镜下,黑眸弯着,笑意如春风化雨般和煦,“但跟我签,合同签完,资金就能到。”
江临琛说完这番话,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裴野,他看到裴野紧紧攥着钢笔,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青蓝色的经脉已经凸起,预示着他的愤怒。
他压的价格很过分吗?
很过分。
江临琛在心里自问自答,却更想微笑。裴野已在崩溃的边缘,碎石已经在他的脚下哗啦啦落下了。也许再有几步,他就会坠落到疯狂的悬崖下,
裴野很努力在克制愤怒,挽起的袖口,小臂肌肉的经络抽动着。
江临琛并不打算让他克制,他加了一桶油,引导他的愤怒,“谢观鹤不会帮你,因为他知道你没用,所以袖手旁观看你和陆京择斗。顾也或许能帮你,但他人不在这里,温随倒是能帮你,但目前也是杯水车薪……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价格压成这样,我就算拿到了控股权也是亏,你觉得这是帮?”
裴野气极反笑,黑眸沉沉。
“能赢陆京择,怎么不是帮呢?”江临琛笑道:“那份资料你已经看过了不是吗?”
裴野的左眼痉挛了下,俊美不羁的脸上只有冷漠,“原来是你发的,我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
“你不也很好心吗?”江临琛笑意更大,“夜店那张顾也的照片拍得很漂亮,我惦记着礼尚往来呢。”
裴野的喉结滑动了下,惊愕一闪而逝,最后归于平静。
江临琛道:“聪明人不止你一个,何况你还不太聪明。”
他将合同推给裴野,敲了下桌子,“拟一份新的吧,价格我和你说了,你可以考虑几天。不过最好在股东大会召开前考虑好。”
裴野伸手拿那份合同,却像是握不住似的,白纸从手中散落一地。
恍惚中,他想起来曾经他将一份合同抛洒到高空之中,那时他大抵还是志得意满的。不像如今,只有一腔无用寒酸的卑微。
裴野的手颓然落在腿上,他垂着头,面容晦暗不清,道:“我答应你。”
“可以,三天后,秘书会把地址发给你,我们签完就可以走手续。”江临琛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站起身伸手,可裴野仍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伸手的意思。他耸了下肩膀,用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没关系,虽然合同签了你亏了,但以后控股了你还可以扭亏为盈啊。”
他又道:“最重要的是,男人,事业和爱情总不能要一头没一头吧?”
裴野抬起头,眯着眼,像是终于压抑不住怒气抓住江临琛的手腕将他用力一推。江临琛愕然了几秒,稳住身形,金丝眼镜滑落了几分。
裴野道:“你也不怕我狗急跳墙。”
江临琛微笑,“你跳得过去再说,不送。”
他看着裴野几近愤怒离开地推开门,和正好要进门的温随撞了个正着,温随吓了一跳,连头上的卷毛都要飞起来似的。
裴野丝毫没有说话的欲望,气冲冲地往外走了。
温随一脸莫名,最后看向江临琛,“你干什么了?”
江临琛:“给他加根稻草。”
温随眉毛抽动了下,漂亮的脸上有了些嗤笑,“我看你是想逼他发疯吧?”
江临琛笑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反正你的话毫无价值。”
这个温随,前脚和裴野敲定合同,后脚去找了陆京择,陆京择一动作,就逼得裴野不得不来找他江临琛。而裴野,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个一干二净。
“他已经得到过很多东西了,却还想得到更多。”
温随笑了下,“他先不知足而已。”
为什么要和他说那么多……他没有参与的,姐姐的事呢?裴野也许觉得那是美好的回忆,可是温随只觉得他在炫耀,令人恶心。
雨一直下个不停, 叫人厌烦。
裴野走出江家庄园的时候,雨水连绵不绝,电闪雷鸣之间, 他感觉到一阵阵恍惚。他记得曾经的一个雨夜,他和她的距离那么近,如果在那时就把她带走就好了。
佣人撑着伞, 他走在伞下, 看雨水冲刷着地面,脸却一阵阵的燥热。
裴野分不清是他太累了, 有些发烧了,还是他只是单纯的, 被江临琛那样羞辱后, 愤怒的余温仍在。
他上了车时,坐好,却像是头一次注意到似的, 发现自己的皮鞋仍是锃光瓦亮的, 只有边缘有些深色的湿润。
裴野有些陌生,他从小娇生惯养,但从小便因对赛车感兴趣,所以从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地训练。他总穿着各样的运动鞋, 更多在野外训练体力肌肉以及对车的操控,鞋上身上往往诸多灰尘汗水。
车子失速了几秒,后座的裴野立刻察觉到司机这瞬间的实物操作,他的眯着眼看司机,司机没想到被察觉,连连道歉。
裴野没有说话,他只是想起来了江临琛的话。
总不能要什么, 没什么吧?
梦想已然失去,事业摇摇欲坠,爱情……只是单方面的。
他单方面的暗恋一个他其实不那么了解的人。
能抓住一个就好了。
裴野的手指摩挲着手机。
如果能抓住她,他也会有机会了解她的,他会比其他人更了解她的。
裴野给温之皎打了个电话。
温之皎撑着伞走出医院,神思有些恍惚。
下楼梯时,竟一时眼花,踩台阶踩了个空。
她终于回了神,一把握住栏杆,努力稳住身形。可脚仍往前去,她也踉跄向前倒。
“呃啊——”
她头部撞到一个温暖的柔软处。
温之皎抬头,这才发觉她撞到了前面的人,那人被她撞得踉跄几步,手里东西和伞掉了一地。
“啊抱歉我脚滑了!”
温之皎连忙弯腰,帮他捡起地上的书包。
她刚拿起书包,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以及一张艳丽却冰冷的脸。
——薛灼灯!
她想算账却找不到人的混蛋!
薛灼灯吓了一跳,眼睛睁大,往后退。
温之皎伸手就抓他袖子,喊道:“你,害过我!”
薛灼灯摆手,温之皎抬脚要追,又踩到什么,她低头,是个笔记本。薛灼灯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立刻弯腰扯她脚下的本子。可温之皎偏偏已俯身,两人脑袋撞到一起,清脆的声响后温之皎的尖叫声响起。
薛灼灯:“……”
他捂着耳朵,温之皎却已经翻开了笔记本。
湿漉漉的雨水打落在已被翻开的本子上
温之皎低头,望见密密麻麻的字,还没研究清楚,就被薛灼灯一把抢过了。
她看见他抱着本子,疯狂倒车后退。
“你给我站住!”
温之皎现在出离愤怒,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人之前收了钱还去告状,后面宴会要不是他让自己等他,她也不会被谢观鹤的人抓到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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