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热恋(陌言川)

蒋南舒背对着他们，身上穿着一条白裙子，扎着高马尾，斜背着一个蓝色的小布包。那个小包，是程嘉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个布包，挂个小兔子挂件，百来块钱，不贵，很适合小女生之间互赠且没有负担的礼物。
蒋南舒收到那个包后，一直在用，经常随手放在课桌上。
所以，连徐浩和林曜都眼熟。
更别说宋野了。
那个男生身上还穿着十六中的校服，他看到他们了。他的表情先是惊讶，再是冷淡，甚至有些怒意。
林曜低骂了句：“我操……”
宋野站在那里，看了将近半分钟，他看了多久，他们就抱了多久。过了很多年，他依然记得当时的感觉，如同在寒冷的冬日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寒到了骨子里。
尤其，那个男生的眼神里带着的一丝挑衅，让他清楚明白。
那个男生认识他。
知道他的存在。
那家煲仔饭就在甜品店旁边。
宋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林曜和徐浩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去，在拐角正好撞上一个穿十六中校服的男生。林曜抓着男生问：“十六中的？认识蒋南舒吗？”
他记得蒋南舒是十六中转来的，她长得漂亮，大概很多男生都认识。
男生一愣：“认识啊，我以前同班同学。”
宋野停住脚步，没回头，听身后的林曜和那男生说话。
“她以前有男朋友吗？”
“以前没有……不过现在有……”
那男生就是方煦，陈清越前段时间刚做过二次手术，其实还没恢复好，但陈清越自尊心极强，一定要戴上假肢，以健全的模样才肯去学校。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腿，他陪他来医院做检查，蒋南舒今天放假，也来了。
方煦刚刚没跟宋野打照面，这时候回头看宋野，只能看到少年挺拔似青松的背影，又转回头看着林曜和徐浩，“你们是她现在的同学？”
“林曜，走了。”宋野站着没回头，语气冰冷。
说完，他径直大步离开。
林曜和徐浩连忙跟上去。
甜品店门口，蒋南舒身体支撑着陈清越，已经一分钟了，她不自在地说：“你好点了吗？可以挪一下吗？先坐下。”
陈清越沉默了一会儿，松开拥抱她的手，让她扶着自己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方煦跑过来，先是问他怎么样了，又开口：“我刚刚碰到三个……”
“方煦，帮我买瓶水。”陈清越打断他的话。
那天之后。
宋野开始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彩信。
[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离蒋南舒远一点。]
[她喜欢的人是我，你不过是备胎。]
[我让她来找我，她一定会来，你算什么？]
现在才想起来，他从来没听蒋南舒提过转学前的事。他在那些彩信里，看到了陈清越所谓蒋南舒的随叫随到。
宋野记性极好，时间一对，发现蒋南舒的每一次病假、事假，都是跟陈清越在一起。
他看到了蒋南舒初中到高一的照片，很多张，有单独的，也有合照。合照里，蒋南舒跟那个男生，必定是站在一起的，两人靠得很近。
宋野看着那些照片和短信，已经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了，大概像是被人在心口上磨刀子，十八年以来的自尊自傲被削成一片片，落在地上，再狠狠碾碎。
他每次收到信息时，不是没想过去问蒋南舒，但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克制住了。
等她高考结束吧。
那段时间，是宋野最煎熬的日子。
他也是在那段时间，学会抽烟，染上烟瘾。
第二次见陈清越，是在高考前的一晚。
蒋南舒打电话给他，问他能不能去看她，她有点紧张，想见他。宋野冷漠拒绝了，让她别分心，好好考试。
但是，终究还是不太忍心，拒绝后没多久，他还是过去找她了。
那天晚上他或许不应该去。
那会儿蒋南舒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有点像以前的筒子楼，走进去有点绕。他站在拐角处，远远看着蒋南舒和陈清越站在树荫下，她往前一步，伸手抱了抱陈清越，轻轻说：“考试加油。”
那个画面，让宋野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转身走了。
他毫无理智也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手机又响了。还是蒋南舒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可怜巴巴地说：“宋野，你唱首歌给我听吧，我好紧张。”
宋野没吭声。
蒋南舒：“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更紧张了，我怕自己考不好……”
“你在哪儿？”宋野嗓音沙哑。
“你感冒了？”蒋南舒关心问。
“没有。”
“我在家啊……”
宋野沉默了半晌，说：“我二十分钟后到你家楼下。”他想知道，蒋南舒还能跟他说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往回走。
等他到的时候，蒋南舒已经在巷子口等他了。她换了一身衣服，穿着那条白裙子，俏生生地站在路灯下四处张望。
看到他，她立马跑了过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宋野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再怎么努力克制也才十八岁，还是有破绽的。但蒋南舒只顾着紧张高考，其实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己巴拉巴拉地说话。
宋野在她的说话声中又逐渐恢复理智，看出了她是真的很紧张。沉默半晌，他抬手在她脑袋上按揉了一把，“别紧张。”
蒋南舒仰起脸，少女的脸庞干净漂亮，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是这段时间熬夜复习留下的痕迹。她看着他，脸色微红地撒娇：“宋野，学神，学霸……可以抱我一下吗？让我蹭蹭你的好运。”
宋野整个人一僵，垂眼睨着她。
半晌，他往前一步，把她按在怀里。
“考试加油。”
“嗯嗯。”
少女很满足，在他怀里使劲蹭了蹭。
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蒋南舒都被他抱得脸发烫，怕被人看见，才推开他的。后来才知道，那个拥抱，是宋野对她的告别。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告别，或许蒋南舒不会难受这么多年。
高考结束那晚，蒋南舒数学没考好，跑去找宋野求安慰。在去找宋野的路上，她接到陈清越的电话，陈清越问她：“考得好吗？”
蒋南舒声音很低落：“数学没考好。”
听到公交车播报站台的声音，陈清越顿了顿：“你出去了？”他已经快走到她家小区了。
蒋南舒心不在焉：“我去找同学。”
陈清越沉默了几秒，说：“好。”
那天晚上，宋野在蒋南舒的电话打来前，收到一封邮件。当时林曜也在他家，吃完饭就过来了，赖在他房间，趴在床上玩游戏机。
那封邮件附带一段视频，以及一段看起来扭曲阴暗又咬牙切齿的文字——我说过让你离她远一点，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什么叫先来后到你懂吗？你是个插足者，说难听点叫三儿。你一个健全自傲的人到底有没有羞耻心？没有你，我跟她会好好的。
视频像素不太好，像是手机拍的——
蒋南舒不知道趴在哪里的桌上，睡着了，一只清瘦修长的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陌生的少年低声开口：“南舒，醒醒。”
她在睡梦中皱眉，呢喃：“痒……”
蒋南舒在宋野家小区门口的花坛上坐着，抱着膝盖等了宋野很久。她以为宋野会带礼物下来见她，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宋野冷漠决绝的拒绝。
“不要再联系了，最好也不要再见面了。”
宋野回到家，看到林曜坐在他电脑面前，看着那封邮件发愣。听到关门声，林曜回头看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或者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就问：“你刚刚去哪儿了？”
“门口。”宋野在床边坐下，微微弓身，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林曜：“谁找你？”
宋野像是没听见，一动不动。
“蒋南舒？”林曜觉得自己猜对了，顿时暴躁，“她还有脸找你啊？她跟那男的就是一对狗……”
“闭嘴。”宋野抬眼看他。
林曜看着他隐隐泛红的眼睛，突然愣住了。
宋野看着他：“我跟她以后不会再联系，你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
林曜觉得宋野不让他提这事，也不让他骂蒋南舒，大概是因为，蒋南舒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蒋南舒脑子坏了吧？跟那个初恋藕断丝连，把宋野当备胎，让宋野这种男神当三儿？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林曜接到表姐的电话，跟他说小猫可以领走了。林曜给宋野打电话：“猫我让我表姐送人了啊，你应该也不想养。”
宋野沉默了几秒，说：“我明天去带回来。”
这是蒋南舒第一次认认真真跟宋野看完了一场电影，走出电影院，她想跟宋野讨论一下剧情，结果聊了几句后，发现他好像没认真看。
走到车边，她忍不住问：“你刚刚在电影院里想什么？不会是想工作计划吧？”
宋野手抄在兜里，脸上没什么情绪，垂眼睨着她，笑了下：“在想，接下来这么忙，应该怎么追你，才能让你尽早给我个名分。”
“……”
蒋南舒猝不及防，心跳漏了一拍，呆愣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以前也没这么直白啊……
“你……急什么？”她很快镇定下来，挑眉看他，“才多久啊，就不想追了？我以前可是追了你快两年的。”
宋野盯着她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蒋南舒，你真的认真追过我吗？”
蒋南舒承认自己当年追人的手段不高明，那不是因为年纪小吗？还整天想着要跟他考一所大学，脑容量哪够用啊！
她不服：“我怎么就不认真了？”
宋野语气平静：“可能是觉得，你当年也没那么喜欢我吧。”
说完，他帮她拉开车门。
蒋南舒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他，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这话她没办法接，她总不能反驳说“我当年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吧？
最后，憋了一口气坐进副驾驶。
回去的路上，她点开监控看了看小贝，发现它已经睡了，又退出监控，玩了一会儿游戏。宋野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发现她又在玩那个乙女游戏。
小区车库，宋野停好车，蒋南舒收了手机，捂着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睛氤氲地拉开车门下车。
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宋野看她刚刚还兴奋地玩游戏，一下车就萎靡困顿，好像快要站不稳似的。
“回家睡觉。”蒋南舒是真的困，转头看一眼宋野，慢吞吞往电梯间走。
宋野手抄在兜里，走在她身后。
两人走进电梯，蒋南舒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在狭窄安静的电梯箱里格外清晰。
是短信的声音。
她以为是骚扰短信，拿起来一看，整个人便愣住了。
[南舒，有时间见一面吗？]
电梯门打开，宋野看她站着没动，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瞥见一串熟悉的号码，看清了那一行字。
这么多年，陈清越没换过号码。
瞬间，宋野脑子里闪过那些不堪的短信，过往所有的压抑沉闷、憋屈不甘，翻江倒海一般齐齐涌上，淹没了理智。
蒋南舒回过神，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低头走出去。
几步到门口，她想回头跟宋野说句晚安，还没开口，手腕突然一紧，她被拽男人拽着转了个身。
蒋南舒被抵在门上，宋野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按着她的后脑，劈头盖脸地吻了下来，他的吻霸道蛮横且急切，跟他往日的冷淡和克制天差地别，仿佛要把多年的压抑不甘都发泄在这个吻里。蒋南舒唇舌发麻，被他强势地搅弄和吞噬，整个人几乎站不住，要不是被他抵着，她早就软了。
她被亲得喘不上气，呜咽着推他一下。
宋野毫不留情地吻着她，直到感觉她快要窒息，才停下。
两人呼吸纠缠，他低哑开口：“蒋南舒。”
“嗯？”蒋南舒失神地抬头看他，脑子懵懵地问了一句，“你这么急……就为了这个？”
这么急着要名分，就为了吻她？
还是为了进一步？宋野这么急……色吗？
宋野一愣，被她一句话弄得，恢复了一半的冷静和理智。他直起身，漆黑深邃的眼睛盯着她，声音还带着点沙哑：“如果是呢？”
蒋南舒死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眨巴着眼睛看他半晌，很有渣女潜质地发言：“其实也可以，你知道什么叫……先做后爱，炮-友转正吗？”
“……”
楼道灯光突然暗下。
整个楼道黑漆漆的，蒋南舒听到男人极轻地笑了一声，像是从鼻腔里低哼出来的，也像怒极反笑。
接着，脖子一凉。
毛衣领口被拉开。
她顿时浑身紧绷，男人温热的呼吸靠近，埋在她颈脖间，她呼吸一窒，所有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她轻轻颤抖，攥着他的衣角，紧张地闭上眼：“等、等等……你让我准备一下！这里不合适，这是家门口……”
下一秒。
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
“呜！”她眼泪差点下来了。
宋野埋头在她颈窝里，嗓音低哑，像是放弃抵抗似的低叹：“蒋南舒，你弄死我算了。”

咬人还倒打一耙！
蒋南舒捂着脖子,红着眼睛推开他。宋野身体微顿，松开禁锢在她后颈的手，缓缓直起身，低头看她。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还是能看清彼此的轮廓的,男人的眼神炙热而恼火，像是火气没泄干净,仅剩的那一丝理智和克制,是留给她的保护层。
“谁约你出去？”宋野手抄在兜里，嗓音很低。
蒋南舒一愣，下意识问：“你看到我手机了？”怪不得突然发疯,以为她又要跟什么相亲对象约会吗？
宋野没说话,沉默地低头看她。
“以前的一个同学。”蒋南舒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提起陈清越，如果之前不是程嘉嘉追问，她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个人,那些事。
出事那年,那女人哭着求江毓，让她别告诉陈清越真相，他已经经受不住打击了。陈清越跟蒋南舒一样还是个孩子,又没了一条腿,心理明显出现了问题，江毓医者仁心,终究是于心不忍,没有过多追究,按照法院判决赔了钱，带着蒋南舒转学，切断过往的一切。
大二那年,江毓跟她坦白她爸出轨的事后，为了让她跟陈清越不再见面，不得已联系了那个女人。
不知道那女人有没有跟陈清越坦白，怎么坦白，说了多少。
蒋南舒知道真相后，给陈清越发了一条信息：[陈清越，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最好也不要再见面了。]
发完之后，愣了很久。
才想起来，这是宋野当初跟她说的话。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跟人说这么决绝的话。
陈清越过了很多天，才回她：[好。]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确实没再联系，也没再见面。
所以，刚刚收到陈清越的短信，她才会这么惊讶，心底还有些说不出的压抑感。回来之后，有些事避无可避，不想见的人可能还是会再碰见。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宋野：“很久没联系过的一个同学而已，不是什么相亲对象，也不是暧昧对象，我没有要跟他见面。”
宋野听了这话，突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但，这结果是他要的。
默了几秒，他低声：“你确定？”
“……”
这还要确定吗？
怎么说得好像她要出轨似的？非要她一个保证吗？
蒋南舒脖子上还有些刺痛，觉得宋野这男人表面冷淡禁欲，但受刺激后也是会发疯的。她想了想，抬头看他：“我……知道你在追我，我跟你去看电影，如果还跟别人暧昧的话，那不是吊着你么？我没这么渣。”
“是，你没有。”男人冷冷淡淡地看着她，嘴角一扯，冷嗤一声，“你不过是想跟我先做后爱，炮-友转正罢了。”
“……”
蒋南舒被噎住了。
说得好像她是只馋他身子的渣女似的。
“我随口说说……”她低头转身，在门上密码锁上按密码，“很晚了，先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密码解锁，门自动弹开，声音一响，楼道里的灯应声亮起。
蒋南舒低头走进去，正要关门。
男人抬手，抵在门板上，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蒋南舒，你想做什么？”
“应该是你想做什么？”不是真想先做后爱、炮-友转正吧？蒋南舒抬头，瞥一眼他的手，“松手，我要关门。”
宋野顿了顿，嘴角无声勾了下，当真收回手。
蒋南舒立马把门关上。
半分钟后，门又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