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三千两够不够,母亲留给她的那两个铺子,足足要两年才能赚到这个数。
再多的,她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些现银来。
二皇子当她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又不好意思开口,“你若实在不够,不想与我借,持盈自然是也肯的。”
群玉摇了摇头,“不必,应当是够的。况且眼下我出现在她面前,还不合适。”
说起来,若非当初在书院里无意撞破,他也被群玉瞒在鼓里。
至于为何愿意帮她遮掩,也是因为二皇子有自己的思量。
听他提起持盈公主,群玉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阿盈她还好吗?”
二皇子抬眉:“好着呢,如今她整日使唤韦三郎,也不大同他吵了,俩人的关系较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对欢喜冤家,群玉忍不住勾唇一笑,“那便好。从前公主当我是兄长,怜我孤苦一人,每逢年节都会亲自登门拜访,韦三郎还当公主属意于我,对我不大客气呢。”
“是吗?竟还有这些原由?”二皇子从前并不清楚,只当韦三郎志骄意满,年轻气盛。
闲话说到这里,二皇子徐徐呷了口茶,状作不经意间问起,“离了孟家之后,阿玉又有什么打算呢?”
他似乎并不关心她的计划是如何实施,需不需要他施以援手,反倒是相信他要做的事,没什么不能成的。
“眼下倒是不敢想这些,但总归还是要殿下照拂一二。”群玉说的含糊,但的确是二皇子想听的答案。
和聪明人交流起来就是不费劲,二皇子点了点头,交给她一个令牌,“若有急事,拿着这个来我府上寻管家。”
群玉连忙接过,又同他道了谢,二人就此分别。
却始终不知,自她从角门出府后,就一直有人盯着她的动静。
谢望得知她和二皇子在若虚茶楼见面,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二皇子也是足够谨慎,后来又去听了会说书,瞧着倒是很有雅兴,也不易叫人怀疑。
只是越是这样的欲盖弥彰,谢望越是好奇,她究竟是何身份,又与二皇子在密谋何事。
她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又实在是不安分,放这样的人在眼皮子底下,的确是不妥。
回孟府后,群玉带着几匣茶叶进了玉婵院,也算是为今日出门有了个交代。
她打发香茹将茶叶分别送给老夫人和其余各房院中,却听人问,“不送飞白居吗?”
春禾一听便知道她打量着什么心思,淡淡瞥她一眼,“二郎那里,娘子自会亲自去。”
自打住进玉婵院的第一天起,群玉便知道,她这院子漏得跟筛子一样。
这些人无非就是搏一个机会,能叫二郎看上,日后收了房当姨娘,又或者铤而走险打探她这里的事情,为主子效力。
香茹便是这其中最尤为突出的一个,她是大夫人身边吴妈妈的女儿,从前在柏元堂见到孟二郎来请安,每回都是最积极的。
可今日群玉却是有事寻孟澜,让他帮忙将谢望所僧的那串持珠还回去,也想对谢望的事情打探一二。
总归是要他帮忙,群玉又想将着茶叶送得精巧,便和春禾一道做茶叶枕。
寻常的金银宝物,他既不缺,也不够诚心,倒不如做些女儿家的针线相赠,既能彰显她的手艺,也能看出她的细心。
但其实她的女红不太能拿得出手,她小时候在宫里最不爱学女红,没少让相熟的宫女帮忙,这会子也就只能在春禾收尾后,接过针线堪堪绣了那么几针,才不至于那么心虚。
暖日和风,微弱的蝉声渐渐消失殆尽,等到孟澜下值,群玉便拿着那只绣着如意云纹的茶叶枕去了飞白居。
她来的时候,孟澜刚处置完公务,正翻开那本从她那拿来的游记。
群玉道明来意后,将谢望送的那串持珠放在案上,一脸为难道:“二表哥,你就帮我还给他吧,我实在是不敢同他讲话。”
鲜少见她露出怕人的一脸,孟澜笑容和悦,声如磬玉,“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怎的你做了亏心事,要这样怕他?”
他还真就问对了,可不是做了亏心事嘛。
群玉没好意思接话,面上挂着赧然,“我……我,总之我与他说话,浑身都不自在,二表哥当初让我答应的,你就实在帮我一回,转交给他好吗?”
她央求起人来,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带着绵软,少了几分端丽韵韵、婉婉有仪,却叫人觉得格外灵俏,让人一见心生欢喜。
“好,看在你托礼相送的份上,我便帮你这个忙。”
孟澜生出几分打趣她的意思,说出口的话的话也透着一股揶揄。
群玉将那只茶叶枕递给他,虽说胜在有心,但还是担忧他看不上,怕他嫌弃。
却听得孟澜夸赞一声,“好灵巧的心思,是你亲手做的?谢过表妹了。”
群玉又犯了不好意思的毛病,难为情地开口解释:“是也不是,我女红不好,只堪堪绣了几针上去,想着二表哥如今在京兆尹供职,伏案劳作太过辛苦,而茶叶清香能安神,有了这个二表哥或许能睡得好些。”
孟澜有些惊诧,她何时发现的,“莫不是我眼下乌青太过明显?”
群玉摇了摇头,“表兄昨日向姑祖母问安时,不是屡屡抬手按了按肩颈嘛,我便想着你或许是没睡好。”
这样细致入微的事情,身边近身侍候的人都没察觉到,反倒是今日不过等的久了些,她便发觉了,这是何等的用心啊?
孟澜心上灼热起来,扬起的眉眼中都带着笑意,被他这样凝望一眼,群玉耳根子都透着红。
从飞白居出来后,这一路群玉都是低着头,难掩心中雀跃。
她有预感,若是事情顺利的话,想来很快就能哄得孟澜松口,早早成婚了。
当初被老夫人接到孟府后,她虽以表姑娘的身份客居,但明眼人都知道,老夫人是要她日后嫁给孟澜的。
孟澜从小就被养在老夫人膝下,极为孝顺,自是不曾反驳。却也没有表态,给出具体的章程,故而迟迟没能定亲。
更何况大夫人有意将她娘家外甥女许给二郎,若是她撺掇着使些手段,只怕会有变。
悬而未决的事情总是容易变故迭生。
老夫人深谙这一点,这才催促着她多向孟二郎献殷勤。
好在也是她运道好,不过三月光景,从与他不熟到后面成为至交好友,群玉的确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待她兴高采烈地回了玉婵院,自是不曾发觉隔壁弄玉堂里,今夜灯火通明,谢望坐在屏风前,听着罗应打听得来的消息,说是表姑娘下午给各房主子都送了一匣茶叶,又单独给孟二郎做了只茶叶枕。
孟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是关乎二郎的事情,但凡用心打听,总能听得个一二。
罗应虽不知郎君为何要他单独盯着表姑娘,但是他瞧着表姑娘短短时日,既能哄得老夫人颇为满意,又能让二郎对她高看一眼,想来是个有心机的。
古往今来,这样秾纤合度,娇娆媚态的女子,往往都是祸水,郎君多多提防也是应该的。
得知茶叶其余人都有,唯独弄玉堂并未收到,谢望面色一沉,沉默地不发一言。
而一觉睡到天亮的群玉,这夜睡得并不大安稳,她又梦到谢望不知生什么气,罚她跪在佛前抄经,每错一笔,就挨一下罚。
她绸缎似的乌发被他拨弄至胸前,仰颈闷哼一声,撑得红唇圆张,眸中噙泪含羞带怨,扭身往后退时,不断翻涌的酸痒迸发出来,她撞上他紧实的胸膛,听见一声极为低沉的闷声。
梦醒后,她又惊又怕地拍了拍胸口,又拿帕子擦去脸上的汗,心头登时涌上一股不安。
可她没多想,因为身子疲软,复又沉沉睡去,早就把谢望先前说的卯正准时去弄玉堂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倒是谢望等了她半盏茶的功夫不见人来,便吩咐罗应过来传话,她若晚来一刻便多罚一个时辰。
许是因为才做过梦的缘故,这会群玉听到一个“罚”字里面打了个激灵,瞌睡也醒了,不行,不能,那可是在佛像前……
意识回笼后,群玉总算是迷糊糊地起床,来到弄玉堂后,他脸色阴沉的好像暴雨将至,群玉一时哆嗦,却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她。
早知道到头来还是要学,当初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她原想着谢望只是为了磋磨她,否则哪里弄来个花房,供她侍候。
谢望这里的确没有花房,但是你特意准备了一堆古籍,还有好多都是孤本,当真是难为他把这些都搜罗起来。
因为时辰太早,群玉困得不行,只觉得这书上的字越看越让人头晕眼花,密密麻麻,就跟会爬的蚂蚁一样。
群玉坐在石案前,困倦地耷拉着眼皮,垂着头小鸡啄米似得打瞌睡。
谢望进来的时候,眼见着她的脑袋就要磕上了,他也是远远站着,丝毫没有上前搭把手的想法。
于是,群玉往下坠的脑袋“咚”的一声,磕到了石案上,痛得她额角发青,没多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个大包。
因为看不见,群玉顾不上疼得小声嘶嘶,就要伸手去摸,被手一碰,本就摇摇欲坠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边哭一边可怜兮兮地问谢望,“谢表哥,你这有镜子吗?”
“你说呢。”谢望轻描淡写地反问一句,转眼间就不见人影了。
群玉越想越难受,却不敢随意出门,到底是伤在面上,她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否则要是叫婢女看见了,话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她破了相还嫁什么嫁啊。
心里难受的厉害,她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这本又厚又重晦涩难懂的《兰谱花疏》,她伸手掂量了一下,这么多枯燥乏味的内容,她要看到什么时候。
若是她偷偷撕那么几页,应当不会被人发现吧。
正当她将书摊开,准备撕下时,头顶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谢望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她身后,“你撕坏多少,便罚抄十倍。”
又是罚抄,群玉吓得连忙撒开手,将书丢了出去,正襟危坐,“谢表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没有的事。”
谢望也懒得和她纠缠,将药瓶塞她手里,“自己上。”
没有镜子,她怎么自己上?群玉抿了抿唇,嗫嚅开口,“谢表哥,你能帮我吗?”
谢望看她为难地掐着手,怎么总是改不了这个毛病,她的手指是与她有仇还是怎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个习惯和那人倒是一模一样。
见他不说话,群玉咬着唇,眼中盈着潋滟水色,瞧着有些可怜。
谢望到底是伸手拿过那罐药瓶,抹开后替她敷,温热的指腹轻点在肤面,一下又一下。
离得太近,能闻得他身上舒适的檀香,安静又微苦,抚定人心,群玉渐渐镇定起来。
群玉额前有几缕发丝乱动,谢望伸手替她拨至耳后,粗粝的手指擦过耳尖,叫人倏地红了脸。
他很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便是从前与她意乱情迷,也不过是将她拥在怀里,依偎着她的脖颈,亲昵地蹭她颈窝。
群玉受不住,每次都会被他硬挺的鼻梁硌得耳朵发痒,伸出一双十指流玉,去捉他的痛处,以阻止他的为非作歹。
想到这些不可言说的画面,群玉脸上彤云密布,心跳趔趄,忍不住错开眼不敢再看他。
等谢望再抬头时,有些好笑,“你脸红什么?”
什么都做过了,她这会子害羞,不觉得晚了些吗?
群玉难得地软和下来,声音哝哝的,“我伤了脸,不好见人,伤没养好之前,我就不来了。”
“是不好见人,还是怕孟澜看见?”谢望一语见地,直截了当地戳破她的心思。
这样隐秘地心思叫他宣之于口,群玉有些不好意思,将唇抿地发白,声如蚊呐的反驳,“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听就是在说谎,谢望面上一沉,懒得听她辩解,她牙尖嘴利,颠倒黑白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也是,像她这样心机叵测的小娘子,嘴里自然是没有一句实话的。
当初对他图谋不轨,将那杯下了东西的茶水递给自己,事后又装得委屈可怜说不是她干的。
只是等她离开没多久,突然就东窗事发,师父代他受过,最后因为重伤不愈,死在闭关的禅室中。
谢望很后悔,但更痛恨自己的心慈手软,若没有将她从宫中救出来,就不会有这些事。
一桩桩一件件过错积压在他心头,谢望狭长的眼中透着寒光,落在她唇红齿白的脸上,心中暗哂,这样玩弄人心的女子,怎配得到他人真心?
想起这些不愉快地回忆,他手下替群玉按揉的力道又加重了些,疼得群玉闷哼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谢望冷着脸收回手,“出去。”
群玉不知道又怎么惹恼了他,只好委屈地看他一眼,捂着头离开了弄玉堂。
春禾见她伤到了额头,一惊一乍,吓得要去请大夫。
她却觉得说出去委实太丢脸了些,便摆了摆手,说已经涂了药,想必没几日就能消了。
话虽这么说,但春禾还是不大放心,后面给她换药的时候,又用纱布将群玉的脑袋重新缠了一圈,怎么看怎么滑稽。
等到了晌午用饭的时候,春禾去厨房提着食盒回来,还神神秘秘地交给她一个字条。
说是在厨房打杂的果儿给她的,群玉打开字条一看,是二皇子派人递过来的,说是她要的银钱都准备好了。
不多时,老夫人前些时日让裁缝给她做的几箱笼衣裳送来了。
她从梧州过来时,根本就没几身衣裳,老夫人心疼,不光是赏了好几匹蜀锦、妆花缎这样名贵的料子,还私底下贴了银子专给她做衣裳。
小厮们将箱笼抬进来,春禾连忙向他们递上赏钱,待人走后,登时关上门,打开后面搬进来的那三口箱子,果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娘子,这是……”
群玉示意她噤声,又让她将箱笼锁好了,切不可让人瞧见。
春禾点了点头,就见娘子挑了几匹料子,说是给五娘和七娘各送一匹,其余的送给玉婵院的婢女们做衣裳。
“这是不是太大方张扬了些?”春禾愣愣发问,却见娘子淡笑一声,“如今阖府上下都知道老夫人疼我,我若再不识好歹,得了好东西一味私藏,岂不是更惹人妒恨。”
知道她喜欢鲜嫩些的颜色,群玉不由分说地给她挑了匹芙蓉色的缎子,春禾笑着谢过娘子,抱着料子下去了。
这一日整个玉婵院的婢女们都喜气洋洋的,反观隔壁弄玉堂伺候的婢女,却是忐忑不安。
孟二郎下值后,想到表妹嘱托他帮忙还东西,一回了孟府便拐去了弄玉堂。
他将那串持珠拿出来,搁在桌上,半笑不笑地:“谢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表妹如今还未与我定亲,你送这样贵重的礼,她不好意思收,便托我还给你。”
不知怎的,谢望从这番话里听出些挤兑人的意思。
谢望微微挑眉,拿眼瞥他,“既是不好意思收,怎么不当面还我?”
他的声音无喜无怒,一如既往地凛然冷肃。
孟澜语气漫不经心,透着一丝平和,“表妹性子内敛,外人面前更是不敢说话了。”
但只有谢望知道,孟澜在点他并非孟家人。
谢望面不改色,意味深长地道了句,“既回这话若是义父听了,可是要怪罪你我兄弟之间生了嫌隙。”
果不其然,孟澜神色一滞,眼底倏地暗了下去。
孟澜也没再坚持要他收,想来还是得由表妹亲自来还,好叫他无可指摘,若是表妹不敢自己一个人,那他再陪着走一趟就是了。
从弄玉堂出来后,孟澜径直去了表妹那,谁知却听到婢女说,表妹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肯见人。
原本孟澜打算留下那串持珠就走的,只是见香茹面色有异,便仔细问了群玉的病情,却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春禾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出来查看,顺便将人请了进来。
原本群玉也不想见人,可是听说二表哥方才从隔壁弄玉堂出来的,便猜到他应当是去还了谢望那串佛珠。
也不知他收下没有,但愿他看在二表哥的面子上,将这串持珠收回去。
只是等孟澜进来后,将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与她听。
群玉心下一沉,就知道这人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正事,孟澜见她坐在屏风后,面上还戴着幂篱,隐隐约约的,实在是看不真切,不由地关心地问了句病情,“这风寒怎么还不见好,前几日不是好些了吗?”
哪里是风寒加剧,是额上受了伤,不好见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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