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想诈一诈他,谁成想他竟然果真知晓。
“那行,就听你一言,在保全我的蛊王情况下,还能救圣上。”
明悟听出她是愿意的意思,复而开口,“再过几日你便知晓了,近日严寒,若是此时引蛊,恐怕容易让蛊虫冻僵了。”
“可以,只不过你既然说我与圣上八字不合,那大师以为本少主的姻缘应该落在何处?”
楚榆支颐望他,满怀期盼。
“少主莫急,等明日雪停,你去玉佛寺亲自算上一卦,答案便知晓了。”
“那你这签筒莫不是摆设?”
楚榆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竹签,因为手快顿时就抽出一根。
“下下签!怎会如此?”待看清了竹片背面的字后,楚榆一脸不信。
“莫不是你这和尚诓我,这一筒全都是下签吧?”
“少主若是不信,高侯爷也可抽一签,在心中默念你想问的事,一看便知。”
明悟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根本就不担心有问题。
高诩点头应了,一副极其虔诚的模样,双手合十,站起来,向着紫宸殿的方向拜了又拜。
如今他心中所求之事,唯有一桩,便是希望圣上能凿枘病愈,以定民心。
怀揣着紧张的心情,高诩抽了一签,竟然是上上签。
倒是与楚榆截然相反的结果,惹得楚榆恨声质问:“难不成你这签筒里,就放了这两种签,我要再试试。”
于是楚榆有样学样,站起身来拜了又拜,这会抽中的事中下签,依旧不算好。
楚榆彻底认了,蹙着眉冷声道:“法师,我明日便去玉佛寺,届时烦请你为我解卦解签。”
“自然可以。”
明悟颔首应下,知道她的缘分不在宫里,而是在玉佛寺。
翌日一早,楚榆便出宫去请香了。
明悟法师还尚存于世的消息传出去,惹得不少百姓们一大早便在寺门外等着。
只是问了寺中僧人才知,他如今入宫了并不在寺中。
怕香客们为他而来,却是空手而归,明悟法师还准备了好些香囊,凡是进寺烧香者,皆可以带走一只。
与知客僧说明自己是来求姻缘的,楚榆便被一位年轻僧人带去了菩提树下。
“这位施主既是求姻缘,可以去请一块祈愿牌,等写完后系于红绸之上,抛在树上即可。”
楚榆从前没见过这等法子,顿时觉得有趣,便点头应了,先是跟着香客们稀里糊涂的去大雄宝殿进香,后来发觉自己好像找不到姻缘签该去哪座大殿祈求,便想着随意找位僧人问问。
奈何她见两位僧人面前都有香客问话,一时间她也不好意思贸然上前打扰。
略等了片刻,不仅没等到这两位僧人得闲,反倒是各自引着人离开了。
就在楚榆垂头丧气地想要离开时,便听到一道清磁温润的嗓音,“这位娘子,可是迷路了?”
楚榆出自湘西蛊族,隐居山林,平常众人都是一口一个“少主少主”的称呼,再不济寨子里的同龄女孩,都是丫头长丫头短的。
冷不丁被人唤作娘子,楚榆顿时脸红如霞,“谁、谁你是你娘子,臭流氓!”
那男子见她误会了,连忙打拱谢罪,“对不住,还请这位……姑娘恕罪,姑娘恐怕不是盛京人吧,在我们盛京‘娘子’一称,是称呼未婚女子的。”
此话一出,楚榆羞赧无比,抓起裙摆就要往外跑。
台阶上还有薄雪,踩上去湿滑不堪,楚榆没有意识到危险,险些摔倒在地时,是这人伸手及时扶住了她。
男子的手指贸然搭在她腰上,楚榆立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倒是这人也发觉了不妥,连忙将手撒开,“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不是故意的。”
他目光澄澈,与那些登徒子看人时不同,楚榆知晓他只是担心自己摔倒,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是我要多谢你。”
“那在下多谢姑娘不误会……”
二人在殿门口谢来谢去好半晌,楚榆这才想起正事,“我想问问郎君,求姻缘签要去哪个大殿?”
韦愉声音放缓些,和颜悦色道:“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姓韦名愉,在家中行七,唤我韦七就行,我带你去求姻缘签。”
听得他自报家门,楚榆顿时瞪大了眼睛,“不知韦七的名又是哪一个字?”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的‘愉’。”
韦愉从小便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父亲对母亲倾注深情爱意的告白,故而每每提起,他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楚榆眨了眨眼,她其实没听明白,只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分辨,“我叫楚榆,榆是榆树的榆,我家乡遍地都是榆树,所以就得了这个名。”
“那还真是凑巧。”
韦愉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与自己同名之人,惊得声音都向上扬了扬。
二人一路结伴而行,直到韦愉将她带到抽姻缘签的姻缘殿。
只是韦愉却不打算抽,他之所以对玉佛寺很是熟悉,还因为他身子不好的缘故,需要经常在寺里居住,由医僧给他看诊。
大夫们都说他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是无论如何也都活不长的。
韦愉也不想耽搁旁人,便说什么也不打算娶妻生子,叫韦仲书头疼不已。
楚榆抽到一支上上签后,高兴不已,只是这签文她读不懂,不过她并不在意,打算回宫后再找明悟解签就是了。
她一回头看见韦愉在殿门口孤零零地站着,不由得快步上前,疑惑问道:“来都来了,你不去抽一支吗?”
韦愉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今日来,只是为姑娘带路罢了。”
“抽一支嘛?给你看我的上上签,说不定你也能抽到呢?”
在楚榆的劝诫之下,韦愉到底是松了口,也跟着去抽签。
只见那僧人笑道:“韦施主这支签乃上上签,贫僧先恭喜您了。”
玉佛寺里大多僧人都认识他,只是往常他不会往姻缘殿来,今日瞧见也是意外得很。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不知这签文何解?”韦愉念出签文,疑惑不解。
那僧人竖掌念了句佛号,又慈眉善目的笑道:“韦施主近日命犯桃花,此乃大吉之兆。”
“那不知此人在何处?”韦愉讶然发问,很明显有些不相信。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知想到什么,韦愉忽然红了耳朵,反观楚榆没有听出问题,连忙赞叹道:“恭喜啊,看来韦七运道不错啊。”
等楚榆回宫后又去找明悟解签,谁知他看完签文后但笑不语。
还是楚榆缠问许久后,他才淡淡开口,“与你缘定之人,很快就会再见的,届时你便知道贫僧没有在诓你。”
楚榆将信将疑,谁知等她再出宫去买零嘴时,竟然在买糖葫芦时遇到了韦愉。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明悟的话,再抬眼看韦愉时,便有些心腔震动,乱跳怦然的感觉。
这回遇见韦愉,二人皆是打听了一番对方有没有婚事在身。
得知家中并未定下亲事后,楚榆心安不少,等再回宫便答应了明悟。
愿意用蛊王帮圣上除去体内的子蛊,只不过明悟得按照他先前说的那样。
蛊王必须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楚榆存有私心,她想凭借那只蛊王,帮韦愉治好胎里带来的弱症。
明悟见她终于答应,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天气转晴,冰雪消融那日,紫宸殿里传出件坏消息,说是圣上重病垂危,已然昏迷不醒了。
只不过这件事对于明悟来说,又是一桩好消息。
依着谢望的性子,不一定同意他冒险取蛊,很有可能会误会,是他们偷偷答应了楚榆,借用她的蛊王,那么等他醒来便必须娶她。
取蛊一事犹如火中取栗,必须万分小心,故而明悟也不敢肆意声张,连高诩都没说实话。
这日天气合适,紫宸殿内地龙滚烫,又在圣上的卧榻前放着一只炭盆,烧着银丝碳,让蛊虫产生这是春天需要媾和产子的错觉。
楚榆那只蛊王是雌蛊,等雌蛊进入谢望体内,与子蛊进行媾和,等榨干子蛊最后一丝价值后,便会如同螳螂一样拆吃入腹。
雌蛊吃掉他以后,便不会再回到他身体里,等到雌蛊产子,楚榆不仅不会少一只蛊王,还会多一只蛊虫。
要说这个法子楚榆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从未亲眼见过有人做成过。
大功告成后,楚榆将蛊盒准备拿出来,那只蛊王就像是认主似的,爬回盒子里躺好。
明悟擦了擦额角的汗,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又谢道:“此番多谢少主愿意相助。”
楚榆轻轻颔首,又摆手笑道:“说起来应该是我谢谢你,你这出妙计,倒是让我多得了一只蛊虫。”
要知道蛊王产子,生下的蛊虫很大概率会是下一代的蛊王。
得了两只蛊王,怎么算都是她赚了!
谢望体内的子蛊被取出,只是他身子亏空已久,还是没能醒来。
明悟并不着急,说是等过几日他体内毒素减少,虫卵也都消失殆尽,就能醒来了。
群玉得知谢望病重,也就不顾李全福的劝阻,过来看他。
因着尚且不知道圣上几时醒来,明悟让楚榆守口如瓶,谁都不要告诉,圣上体内的蛊虫已消。
于是李全福也并不知道,只是得了明悟的吩咐,不许有人进去叨扰圣上。
这话倒是拦得住那些吵着嚷着要见圣上的朝臣,但是拦不住被圣上看做眼珠子似的嘉和郡主。
紫宸殿的宫人都知道嘉和郡主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便也没有拦她,只是让她进去了。
阒寂深夜,殿内碳火烧得旺盛,群玉带着装作小太监的德叔,准备开始将子蛊换回来。
其实德叔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耐不住群玉以命相逼。
好不容易跟着她来了这紫宸殿,德叔替谢望把脉,却发觉了不对劲。
好像他体内的蛊虫孱弱不少,莫不是要死了。
子蛊若是死了,那岂不是代表着谢望也没命活了?
德叔又故技重施,在谢望指尖割破了个小口子,群玉毅然决然的伸出手,想将子蛊重新引入自己体内。
因为怕疼,群玉始终都是闭着眼,根本就不敢看。
倒是德叔发觉他体内并没有蛊虫,鬼使神差的又冒出个别的猜测。
会不会是那位远道而来的楚少主,已经帮圣上解了蛊呢?
德叔没敢多想,手忙脚乱的替二人处理好伤口,有些不忍心告诉群玉真相。
若是告诉她谢望体内蛊虫已解,那岂不是代表他要娶楚少主了?
索性玉儿如今身子康健,倒不如让她误会着算了。
依着群玉的打算,等她将子蛊引入体内后,想来也是没多少命数了,那么自然不能待在宫里。
她去过灵州,去过蜀地,唯独江南一道还没去过。
听说那里很是宜居,不如她乘船离开,去江南小住?
见德叔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群玉反过来安慰他,“师父,有句佛偈我觉得极好,‘不向人间争宠辱,只将心事付沙鸥’,如今我只想带着宁儿去江南小住些时日,想来此生也就无憾了。”
德叔叹了口气,“你如今别无所求,还不是因为所求之物,已经尽数得到。”
群玉从记事起,便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为别人而活。
幼时是因为凤命之说,她必须循规蹈矩的做好未来太子妃,后来侯府出事她以兄长的身份存活,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若仅凭她一人之力,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扳倒孟淑妃。
谢望如今是皇帝,若是他死了,定会引得天下大乱。
群玉便是以这一点说服德叔的,当年霍家蒙此劫难,能够号令三军的兵符,因为河西军派系纷争不断彻底消失。
如今的河西军则是由当地门阀和寒门将领互相割制,若是盛京再出来乱子,突厥人每逢冬日又更加难熬,很难保证不会对大庆发动战争。
霍家已经洗清冤屈,沈固安此人虽然动不得,但是在玉佛寺苦行也不算好过。
对于这般局面,群玉已经很满意了。
就连当初在武德司死牢里,想要杀她的霍瑶,也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她如今被关进京兆府刑狱,听说霍容璇为她请了极为出名的讼师,即便是判刑想来也不会太久。
孟澜因为与她的这层关系,主动避开,这桩案子移交给新上任的京兆尹来审。
想来年底之前,这件事便能尘埃落定有个结果了。
群玉和德叔离开紫宸殿,临走之前又回头久久看了他一眼。
帷帐低垂,锦被堆砌,其实群玉看不到什么,只是想着不知道下回再见到谢望,会是什么时候了。
再过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了,若不是知晓他的身份,群玉还不知道,从小到大,谢望的生辰从未过对。
若是按照张医正先前所说,那么谢望的生日比她大一旬。
只不过当初为了隐瞒他的身份,后来母亲生她的时候,只将他一道抱过来,充作是双生子。
群玉还想为他过最后一个生辰,想同他一起放烟花。
等陪他过完生辰,她就带着宁儿去找孟澜。
春禾如今在孟澜府上养病,她如今身子也不大好了,越是冬日咳疾越发严重。
想来是要去暖和一点的地方,群玉觉得江南再合适不过了,便想着届时租一条船,定要带上春禾。
前些时日孟澜得了谢望的圣旨,帮着群玉监修承恩候府,这会已经修整完毕了,便入宫过来复命。
谁知李全福却道圣上还病着,谁也不见。
孟澜别无他法,只好恳求李全福派人将消息递给群玉。
踌躇之际,李全福还是应了,群玉听完当即吩咐人抬来了轿子,不多时便来了紫宸殿。
“倒也是凑巧,我正想着问问进度如何了。”
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递来了枕头!
群玉已经准备出宫了,正愁府里还没修好,不知道去何处住呢。
“如今整座承恩候府焕然一新,郡主想去随时都可以。”
孟澜正色直言,却也被她逗得笑弯了唇。
“那太好了,我今日得闲,等会随你一道出宫去瞧瞧吧。”
此话一出,不仅孟澜很是意外,就连李全福也都惊呆了,心想嘉和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现在就要出宫离开吗?
不成不成,圣上还未醒来,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找他们的麻烦。
“这、恐怕不成吧,郡主不如等圣上……”
话说一半,李全福又想到事关圣上的病情,不好在外臣面前直言,及时住嘴,就听得群玉接话道:“无妨,这也是圣上的意思,我就先去瞧瞧。”
没人阻拦后,群玉便和孟澜一道出了宫。
群玉想着往后不一定能再见到他了,便发自真心道:“二表哥,这些时日以来,我觉得欠你良多,实在是对不住你。”
“郡主怎会这样想?”孟澜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归根结底,我到底是让你背上克妻的名声,听说你如今都还没能再娶……”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当初群玉掉崖一事传出去,盛京百姓们都知晓这位孟少尹,才过门的妻子香消玉殒。
即便是有心攀附孟家的,稍微爱重女儿些的,也不舍得将人嫁进来。
孟澜无奈摇头,“谁跟你说的是这个原因,我不娶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思及谢望先前的叮嘱,孟澜觉得自己或许还能有机会。
他如今卧病在床,也已经将表妹托付给自己了,若这会再不能表明心迹,岂不是要一直错过?
群玉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心里微微有些发怔,“二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实在对不住……”
她的声音愈说愈小,紧接着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孟澜并非是要逼她,当即打断道:“表妹不用道歉,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眸光明亮,一片澄澈,群玉抿了抿唇,到底是没有再出声反驳。
“过几日我会回承恩候府,还请二表哥转告春禾,届时再与她一并过来用饭。”
离开盛京之前,群玉定然是要办一场乔迁宴的,也不必邀请太多人,只需与三两好友话别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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