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逍遥王爷长乐王忽然挥刀斩青丝,再次堕入空门。
两年后,绣衣使李希言奉皇命去抓离家出走的小皇子瑞王回家。
看见一旁头发茂密的长乐王,她收回了刀。
到底传言是假的还是头发是假的?
长乐王上前,摇着尾巴:“在下和李大人一起护送瑞王回京!”
瑞王:那个刚刚还在说要保护我的小叔叔呢?为什么要和这个女阎罗同流合污!
暂定案件:1.海上屠船案2.三日白骨案3.城隍杀人案4.金刀杀人案5.侯府灭门案5.鸣沙山童谣杀人案6.鬼爪案7.赌船案8.社稷危
又美又飒温柔深藏的事业脑女主X人前矜贵王爷绿茶恋爱脑男主
存稿十万,日更三千,不定时加更,大家放心入坑!
ps:男女主小时候就认识,但是女主没有认出男主。男主削发是为了女主。感情线双洁,甜甜甜。
女主负责破案,男主负责验尸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悬疑推理 成长 HE 单元文
主角视角李希言容朗
其它:探案,推理,悬疑
一句话简介:回京的一路上都在破案!
立意:公理之下,正义不朽
灰黑色的浓烟中藏着一艘已经被烧得只剩架子的船只。
拍得激烈的浪花不断冲击着火船,被围困在海中的火势却没有丝毫的减弱。
水与火形成了诡异的平衡交融。
耳边只有浪声与火焰舔食木材的声音。
太安静了。
“船上没有声音,没有人的声音。”
清冽的女声带着凝重。
“少使?”小个子男子眨着一双大眼睛。
“你们先把船只拖走。那边,我去。”
“您一个人去?”
“他不敢。”
男子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得罪不起的人。您……还是……”
“他就在附近?”
“是,就在不远处。和预测的大差不差,长乐王也在。”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抚着腰间的通体乌黑的长刀,改变了主意。
“多带几个人。”
“属下遵命。”
天刚刚放亮,奢丽华美的船上歌舞升平,丝竹绕梁。
甲板上,舞女转裙甩袖,乐人拨弄丝弦。
主位上坐着两个相貌有些相似的男子。
年轻些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身着杏黄色彩绣锦缎长袍,富贵逼人。
少年紧紧拉着年轻男子的胳膊,一脸祈求,看着可怜巴巴的。
“父……父亲肯定会让人抓我回去,到时候小叔叔一定要护着我啊!”
年轻男子有些心不在焉,浅色的瞳孔微闪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自然……”
少年一下开心了起来,圆乎乎的脸上满是笑,攀着男子的胳膊,很是亲密。
“我就知道,小叔叔对我最好!”
“唔。”男子胡乱应了一声,不住地瞟着平静的海面。
怎么还不来?
然而,他想等的人还没等来,却先等到了不速之客。
“啊——”
一声尖叫,正在旋转的舞女被一刀劈开,飞溅的鲜血喷射出一条血路。
一群黑衣人踩着血路朝着二人杀来。
二人身后忽然窜出一群侍卫和黑衣人缠斗起来,被护在侍卫身后的二人,面色各异。
“小叔叔,这些人……”
男子气定神闲,安抚道:“蟊贼罢了,不必担忧。”
可话还未落地。
黑衣人却连伤数名侍卫,船上形势陡然一变。
刚才还十分淡然的男子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剑,目光中的温和顿时消失,盛气凌人。
“啸——”
一声高亢的鹰唳破空而来。
只见一只翼展近四尺的老鹰朝着黑衣人飞去,尖利的鹰爪闪着寒芒让人望之生畏。
黑衣人们下意识齐齐向后一退躲开俯冲的老鹰。
未抓到目标的鹰并未停留,翅膀一扭,回转向船帆方向飞去,稳稳停在桅杆顶上。
黑衣人目光追随其而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船帆下已经站着一位身形颀长的女子。
女子身着绣着獬豸的黑色圆领袍,眼角锋利,眸色如浓墨一般。一双眉毛飞扬茂密,嘴唇颜色带着几分病态的白,左眉眉头嵌着一颗血红色的痣,浑身带着危险的气息。
“绣衣使?”黑衣人声音跟着手一起发抖,“是李希言!”
“哦?”李希言抽出腰间的长刀,一步步逼近黑衣人。
没想到沧州还有人能认识她?
为首的黑衣人压下心中的战栗,一咬牙:“撤!”
谁要和这个煞神硬碰硬!
见黑衣人身手敏捷地跳入海中,李希言双眉一沉,眉头的红痣似乎都因此变得更红。
她跃身飞去,一刀横去,连伤三人。
黑衣人机敏得紧,即使受了伤也一点儿也不敢停留,像泥鳅似的滑进了海里。
李希言顿住脚步,站在船舷上放眼望去。
不远处有几个黑点,应该是接应这些贼人的船只。
追不到。
她的表情更严肃了。
水性这样好,是地头蛇。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瑞王的踪迹?
她转过身,跃下船舷,朝着少年走去。
“李……李少使……”少年像只蔫儿了的小麻雀,头都不敢抬。
李希言暗叹一口气,将刀收好,拱手行礼。
“臣参见瑞王殿下。”
瑞王又往后躲了躲。
“您……您怎么来了?”
李希言直起身走近几步。
“陛下和皇后殿下都很担心你。”
看见瑞王畏畏缩缩的样子,她语气重了些。
“您今年已经十五了,不该如此任性。”
熟悉的语气带着教训的口吻,被从小训到大的瑞王心肝儿都在颤,只抓着身边的人的胳膊不做声。
李希言此时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男子。
长得很打眼,眉眼清俊。
身着绣着莲花图案花纹宝蓝色广袖长袍,腰束玉带,穿着极其讲究精美,乍然一见,让人不敢亲近。
长乐王?
她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他头上乌黑浓密的发髻。
这人两年前不是剃发出家了吗?到底传言是假的还是头发是假的?
看着对方打量自己,长乐王忽然一笑,眼角微弯,有些发红的眼尾下垂,初升的日光映照在略浅的瞳孔中碎成一片温和金光,气质陡然一变,只让人见之可亲。
他利索地甩开了自己的亲亲侄子,稳住气息,努力用最好的仪态走上前。
“在下会和李少使一起护送瑞王回京。”
李希言心中不满稍减。
倒不像传闻中那样不羁。
“如此,就多谢王爷了。”
从未这样近看过长大后的她。
长乐王强逼自己收回带着贪婪的视线,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地抖着。
“李少使唤在下名字就是。”
李希言微微挑眉,斟酌道:“容郎君。”
容朗脸上的笑意更深,看得李希言摸不着头脑。
这人真奇怪。
虽然让她觉着亲和,可是也太……太热情了些。
初识的二人气氛还算和谐,可却把旁边的瑞王气得不轻。
刚刚还说要保护他的小叔叔怎么会和这个女阎罗同流合污!
“我不回去!”
孤立无援的他开始耍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副打死不挪窝的样子。
李希言早就熟悉他各种作妖的方式,直接一脚把凳子踢开。
没了凳子,瑞王直接摔了个屁股蹲儿,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怎么又这样?”
李希言没有回答他。
又不是第一次了,还不习惯?
旁边的仆人更是低着头,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位李少使怎么敢对皇子动手!
“回去。”
“不回去?”瑞王妄图打滚。
李希言别过头。
“别逼我扇你。”
堂堂皇子,这样子成何体统!
瑞王浑身一抖,快速站起,嘴硬道:“放肆!”
“嗯,臣失礼。”
嘴上这样说,李希言可不管这位任性天真的小皇子。
她手一挥:“把伤者拉下去救治,立即靠岸。”
庞然的船只稳稳停下。
李希言提溜着瑞王下了船。
迎上来的苗青见状立即低头。
“少使,着火船只已经拉回码头,现在正在处理。”
李希言松开手。
“县衙的人来了吗?”
“还没有,衙门离码头有些远,按时间算,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
李希言僵硬了一瞬:“我去看看。”
“等等。”容朗问道,“什么着火船只?”
李希言答道:“来的路上撞见的。”
“海上遇见的?”
“嗯。”
容朗脸上的笑意浅了些。
“沧州亦是在下的封地范围,可否让在下同去?”
李希言自然不会拒绝。
“请。”
苗青在前面带路。
心里却觉得奇怪极了。
这个长乐王他之前是见过的,那叫一个矜贵公子的模样儿,脸上的笑都是一个样的,嘴角只能翘起来一点点。
怎么今日笑得这么……不值钱?
被腹诽的容朗毫无所觉,一边擒着试图作妖的大侄子,一边借势往李希言的方向靠近了些。
“李少使放心。表儿的财物路引都在我这里,他跑不掉的。”
容表气得哆嗦。
原来小叔叔竟然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李希言虽然有些疑惑于容朗的示好,但是不管怎么说,到底是给她解决了个大麻烦。
她客客气气地说道:“多谢王爷了。”
这样疏离的语气,容朗心里还是有些落差,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姐姐真的不记得他了……
察觉到对方突来的情绪,李希言有些莫名,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挤出一句。
“王爷年纪长些,确实稳重不少,没有纵容殿下胡闹。”
容朗摇头一笑,顺手拍了拍瑞王的脑瓜子:“李少使客气,本就是这个臭小子给你们找了麻烦。”
“分内之事。只是……”李希言直直看向瑞王,“好好的,为何忽然离宫?”
容表倔强转过头,不理她。
他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了!可别想着这样就能吓到他!
容朗立即把他卖了个干干净净。
“我问过他,他说是想闯荡江湖。”
今日已经被出卖数次的瑞王一脸麻木。
“对啊,没错。”
李希言脸色却变得很不好看,身周气压骤降。
“愚蠢。”
“呵。”瑞王环抱着双手,“你们这些做官的人懂什么。”
“行侠仗义?”李希言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瑞王得意得连语调都上扬了起来:“当然!”
李希言气得脑袋都有些发晕。
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没有说什么。
容朗狠狠敲了瑞王一记:“当然个头!闭嘴!”
“叛徒还打人……”瑞王摸着头委屈极了。
小叔叔今日是怎么了?
明明从小到大他对自己最好了!
李希言耐着性子说道:“瑞王殿下,江湖人不过是一群普通人,其中相当一部分行事并不合律法。”
“律法就一定对吗?”
“对不对也轮不到一群滥杀无辜,视人命如无物的东西来决定!”
李希言虽然话少严肃,但是鲜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四周绣衣司的人都吓得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李希言深吸一口气,闷头走在前面。
容朗立即跟上,小声说道:“小孩子看那些无聊话本看出来的毛病,李少使别动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得的。”
他说完又用力拍了几下瑞王的脑瓜子,拍得砰砰响。
“这声儿听上去就空荡荡的。”
瑞王想要开口反驳,却被容朗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李希言敷衍地“嗯”了一声,又恢复了平常古井无波的样子。
容朗看得直皱眉,欲言又止。
他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少~使~”
突然扑面而来的喊声抑扬顿挫喊出了几分厉鬼的凄婉,李希言胸口还未消完的气猛地一哽,哽得胸口都有些发疼。
一个身穿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李希言是认得他的。
观阳县县令——袁桦。
他急得跳脚:“您得救救我啊!”
“救你?”
袁桦眼风这才扫到站在一旁的容朗。
咦?这不长乐王吗?
他刚刚收敛了些的悲色一下又涌了出来。
“王爷!”
男的,能抱!
袁桦一下扑了过去,容朗闪躲不及,被死死抱住。
“王——爷~,下官真的不知情啊不知情!”
他怎么这么倒霉,遇见这样的事情,一死死一船人!
李希言眉心直跳,一把按住袁桦的肩膀。
“带仵作了吗?”
袁桦连连点头:“带了!带了!”
“带路,验尸。”
“死者共有十九名。”苗青说完就侧开了身。
空地上放着船只的遗骸,孤零零的,船只已经被烧透,几乎看不出船的来历。
李希言却关注到了另外一点。
“尸体呢?”
苗青解释道:“船只抬上来的时候才发现尸体全部在甲板下的底舱里。因为您的交代,属下们也不敢乱动。”
“都在底舱……”
底舱环境密闭,是船工居住以及堆放货物的地方。
李希言判断完问道:“仵作呢?”
袁桦立即推出一个背着验尸箱的小老头儿。
“在这儿。这是下官县里的仵作,叫吴诚。”
吴诚行礼:“鄙人见过王爷,李少使。”
李希言分外客气:“那就劳烦您了。在搬动尸体前,麻烦把尸体位置和姿势都记录下来。”
吴诚没想到凶名赫赫的绣衣使会这样有礼,连忙应下。
“鄙人明白。”
李希言看着被烧得黑洞洞的入口,过往的回忆瞬间闪过。
她甩了甩头。
不行,必须得进去看看。
她按了按腰间的刀,率先走了进去。
“李少使!”袁桦突然叫住她,一脸踌躇,“那下官……”
看他的样子,李希言就知道这又是个担不了事的主。
“你就去查一查这船的来历。”
袁桦如蒙大赦:“下官遵命。”
李希言领头,轻手轻脚从舱门处跳了下去。
烟熏火燎的气味实在是刺鼻,她皱了皱鼻子。
一方素帕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顺着帕子看上去,正是容朗那张满带着笑意的脸。
“没用过的,李少使莫要嫌弃。”
东西都放在跟前了,李希言也不好拒绝,更何况她确实被呛得有些难受,感觉气管里都是灰。
她接过手帕捂住了口鼻。
帕子的材质柔软细腻,还带着微苦的草药气息,让人心神一松。
“多谢。”
容朗也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李希言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自在,别过眼,朝里走去。
“等等我!”瑞王轰得一下跳了下来,“我也要看看。”
李希言没有阻拦,只嘱咐道:“动作轻些。”
容朗补充:“这些木头都是被烧过的,不结实,太用力会坏的。”
“哦,我知道了。”
瑞王天真但是也知道分寸。
他乖乖跟在三人的后面,好奇地打量着。
尸体损毁都很严重。
仵作走到最外面的一具尸体跟前蹲下,伸手检验。
他先掰开死者的眼睛看了看,又小心地动了动死者的关节。
一番观察后,他下了结论。
“死者,男,四十岁左右,体型高大,是被火烧死的。”
瑞王也不怕,凑过来问道:“李夫子,为什么是烧死的啊?万一是被杀后焚烧尸体呢?”
瑞王的武功是李希言教的,叫她夫子也合情合理。
李希言还没缓过来,一时语塞。
“若是生前被烧死,人在死时还尚存知觉,这时会因为火焰而紧闭双目,在这样的情况下,死者眼内无灰,睫毛的尖端就会有烧焦的痕迹,这具尸体就是如此。”
容朗说得头头是道,却让李希言心中生了疑。
外面都盛传这个长乐王爱好享乐不学无术,怎么会懂得验尸?
见李希言认真打量着自己,容朗不自觉挺了挺胸。
哥哥说得对,果然,李少使最需要会验尸的人。
吴诚更是惊讶。
“王爷当真博学。”
容朗谦虚了一二:“略懂罢了。”
李希言压下心中的疑窦。
“再看下一具吧。”
集中在舱门附近的尸体都是男性,全部是被活活烧死。
李希言看了一眼上面的舱门。
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些都是女尸。”吴诚收回手,“也是被活活烧死的。”
四人继续深入,走到了最深处,那里还有两具尸体。
吴诚不过看了一眼。
“成年男子,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四十出头,烧死。”
李希言点头,掏出纸笔,将尸体位置记录了下来。
最外面有十具男尸,接着是七具女尸,最里面是两具男尸。
“如今只是草草验过,尸体的其余检验要到外面完成。”
李希言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苗青,抬出去。”
“是!”
绣衣司的人动作很快,不过两刻钟就把所有尸体抬出排列好,还搞了个临时的验尸台。
吴诚在这边忙活,李希言坐到了一边,在脑海里将事情复盘。
十九个人,十二名男子,七名女子。
船上的船工几乎都是男的,按理说船上的男人应该比女人多,这艘船上的人……女子的比例有些高。
还有目的……
容朗凝眉:“这船……可是遇见海寇了?
“有可能,船上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行李。”
李希言的回答让容朗更沉重了。
他虽然常年在京城居住,可是自己的封地出了这样的恶贼,实在是让他觉得有愧。
“真狠啊。”容朗咬着后槽牙,“图财就算了,怎么拿了钱还要人命呢!”
李希言分析道:“三个可能。第一,凶手生性残忍。第二,死者的反抗激起了凶手的杀意。这一点可以排除,因为船上几乎没有打斗痕迹。第三,凶手被死者看到了容貌,而且凶手很怕露脸。”
“怕露脸?难道他是什么通缉犯?”
“不一定,凶手可能是本地人,很容易被认出。”
三人正说着话,袁桦擦着汗就过来了。
“王爷,李少使。”他喘了一口气,“查到了,这船是沧州州府过来的,就是个普通商人的船。下官已经让人去叫那商人过来了。”
还算机敏。
“很好,人何时能到?”
袁桦挠了挠头:“再怎么快也得明日了。”
李希言问道,“你们本地漕帮如何?”
“漕帮?”袁桦懵了一下。
怎么问到这个了?
“漕帮啊……”袁桦想了想才说道,“他们老大叫邬全义,是个本分人,平时还算老实,除了和外乡人打过几架,也没有出格的事情。”
漕帮本就是干漕运的人以地域为纽带拉帮结派搞出来的小团体,和外乡人有利益冲突,发生摩擦也确实不奇怪。
李希言喝着茶,眼神深沉望不见底。
袁桦以为她是要对漕帮下手,不禁说情。
“干这行的,都是苦哈哈的出身,卖气力吃饭,大字都不识几个,遇见事了冲动些也是常理。说来也可怜。”
李希言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笑。
这个袁桦还算个合格的父母官。
“在你眼里,本官是这么不近人情之人?”
“没有没有……”袁桦连连摆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要盯着点儿。你这儿是边境之地,北边就是高句丽,该防的要防着。”
高句丽和大晋关系向来紧张,时有战事。
袁桦松了一口气:“下官明白。”
问完话,李希言又沉默了起来,翻着手里的书。
容朗不住地瞟着她。
“李少使……似乎不爱说话?”
李希言恍然。
瑞王忍不住编排。
“小叔叔这就不知道了吧,他们道家讲究‘希言自然’,李夫子作为前国师的徒弟,当然不是多话之人。”
李希言也不纠正他对这话的歪曲解释,顺手拿书熟稔地敲了他一下。
“所以你应该改个名儿,话忒多。”
被欺压成性的瑞王完全不敢反抗,只敢小声嘀咕。
“女霸王……”
容朗的笑意透着几分假。
“李少使看着不像个寡言之人。”
李希言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颤。
她也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爱说话了。
瑞王一脸震惊:“小叔叔你眼睛有问题吧!她看着就阴沉沉的,原来给我们上课,坐那儿一天都可以不说一个字!”
饶是容朗都有些装不住了,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就跟拍西瓜似的。
“没大没小!”
不许说她坏话!
瑞王噘嘴。
这人今天是犯啥病了!
李希言垂眸,视线边缘闪过一小团紫色。
她偏头,定睛一看。
竟然是容朗身上的一个香囊。
他穿得最是精致讲究。锦服上不仅暗绣繁复的花纹,连袖子边领口都细细绣着流云纹。头上的玉冠,腰间的玉带,无一不是精品。
然而,那香囊上却绣了两朵素朴而常见的龙胆草,不是什么名贵的牡丹芍药或是象征高洁的梅兰竹菊。
真是奇怪。
早就察觉到她的视线的容朗只觉得自己挂着香囊的腰间有些都发烫了。
她……会不会想起来?
容朗选择主动出击。
他拿起香囊,凑近了些,想让她看得更清楚。
“李少使很好奇这个香囊?”
李希言立刻缩回了视线。
“有些意外。”
容朗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他挤出一个笑。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李希言随口道:“王爷品味不同凡俗。”
容朗放下香囊,豁达一笑。
迟早,她会想起来的。
“李少使刚刚问起漕帮之事是怀疑今日刺杀是和漕帮有关?”
“那些人敢跳海逃走,可见水性极佳,不远处还有船只接应,应该是本地人。有船且水性好的本地人,多半就是漕帮。”
瑞王插嘴:“有船只接应就是本地人吗?”
“漕帮地域之间矛盾极大,外地船根本就进不来。除非……细作。或许是高句丽的细作。”
容朗也有此猜想。
“李少使言之有理。而且他们还知道我们船只的位置与航行时间。”
“可是……漕帮不都是……帮助贫苦人的吗?”瑞王有些无法接受。
“漕帮靠漕规家法维系,其好坏完全取决于领头人的品行。而人的品行是最难判断的事情。”李希言语重心长。
她只希望这个小祖宗别再满脑子江湖不江湖的!
“哦!”瑞王抚掌,“所以不好的漕帮之事因为领头人的错,漕帮本身没有问题!”
李希言合上眼,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这是陛下内定的皇储,不能打死不能打死……
容朗亦是无言。
这个破侄子的脑子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啊!
“李少使,尸体已经验完了。”
吴诚的声音让气闷的二人暂时转移了注意。
李希言立即接过验尸格目。
吴诚的字体写得工整极了,看起来很是便利。
她拿起验尸格目走向尸体,一一复验。
容朗也跟在一边。
所有的尸体没有特别明显的外伤,都是些磕磕碰碰,头部的烧伤最为严重。
线索很少。
李希言又多看了几眼。
女尸都是年轻女子,从残存的衣料可以看出她们穿得不错,可是发髻上都光秃秃的,浑身上下只剩下耳环这一样装饰。
“死者的行李都不在了吗?”
苗青上前道:“全部搜过了,没有,就连死者身上的财物也全部被拿走了。”
处处都透着矛盾。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起身穿好衣物,坐到桌前开始写信。
找到了瑞王,应该先向陛下汇报,看看他这个做亲爹的准备怎么办。
她写完信,敲了敲窗棂。
一个黑影钻了出来。
“少使。”
声音低得雌雄莫辨。
李希言把信交给黑影。
“送去京城。顺便让附近的关姐、卫川和方淳都先过来。”
“是。”
绣衣司虽然设立于御史台下,但是所有人都由皇帝指定任命,是个相当独立的部门。
他们有自己的情报网,能够以最快的的速度把消息传递给皇帝。
做完了事情,李希言向外走去。
县衙的院子不大,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放空自己。
出事的船只比普通船更宽长些,很适合在近海处的海域行驶,速度要快且灵活,是典型的商船。
船只上的女人为什么那么多?
凶手的目的若是财,又何必灭口?
舱门那里也有些不对。
还有,为何男尸和女尸都是分开的?其他男尸都在最外面,为何那两具男尸却在最里面?
除了这些以外,刺杀瑞王的人又是谁?
瑞王离宫后,陛下早就以打发其去看守皇陵为幌子把他的行踪遮掩了过去。
其他人不应该知道瑞王的行踪。
总不能是针对长乐王吧?
“一个连封地都不愿去,天天赖在京城里的王爷?”李希言想着想着嘀咕出了声。
“李少使是在说我?”
容朗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李希言浑身一颤,强装镇定。
“没有,王爷听错了。”
容朗自然不会追问。
今晚能和她单独说说话,他就很满足了。
他坐到旁边。
“李少使还不睡?是因为案子?”
“确实。”
“海上的盗匪虽然行踪诡谲,但是也不是完全抓不到。李少使不必太过忧心。”
“不是盗匪。不是普通盗匪。”
“什么?”容朗有些不明白,“船上的财物不是都被洗劫一空了吗?”
“做戏。”
“做戏?”
“女尸身上的耳环都还在,凶手若是只为了财,怎么会放过耳环?”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为了做成劫财杀人的表象才拿走了财物,也正因此,并不是为财而来的他们不小心遗漏了女死者的耳环?”
“没错。”
“可……不为财为什么?那船不是普通的商船吗?总不可能是和船上的人结仇?”
多大的仇会让凶手杀了一船人?
“不太像。”李希言微微摇头,“死者的尸体外表都没有遭受到明显破坏的痕迹。按照凶手的残暴程度,若是有什么深仇大怨,肯定不会杀了人就了事。”
“吴仵作并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
李希言也有些无奈。
“没有,各地仵作水平本就良莠不齐,观阳县这样的小地方,那里能有多好的……”
她还未说完就忽然停了下来。
这样啰嗦的抱怨是不该对着外人说的。
见她如此,容朗眼神暗了暗。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的性子变化如此之大。
李希言站起身。
“下官先回房了。”
她很少有这样忍不住多话的时候,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这让她有些不安,只想快点回房,摆脱此刻异于往常的自己。
“等一等!”容朗见她要走,急得一把拉住她的袖口。
李希言回头,盯着他的手,面色古怪。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容朗手就像被烫到一样,一下缩了回去。
“抱歉。我只是……”
李希言背起手:“无碍。”
容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才说道:“验尸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你?”李希言的表情没绷住,露出些许错愕。
别说其他人,就是专管断案的官员对于验尸也只是纸上谈兵的功夫。
长乐王一个亲王怎么会懂得验尸?
容朗的眼神带上些小心翼翼的希冀,他试探着说道:“我小时候是在青嶂寺长大的 ,师从观空大师。在师父那里,我学会了医术和验尸。”
师父曾经说过观空大师确实是博学,出家前涉猎极广。
李希言又想到他今日的表现,确实不像是说谎。
“那就劳烦王爷了。”
至于容朗所言的青嶂寺,她根本就不想深究。
入官场前,师父早就提醒过她,长乐王幼时之事是陛下的忌讳。
她对这种危险的过去没有兴趣,只有敬而远之的心理。
容朗想要在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丝异常,结果却还是失望。
他觉得胸口有些疼。
比两年前还疼。
难道,他的变化真的这么大?难道,在她的心里,那些过往都微不足道?
“应该的,本就是我封地上出的事。”
带着颤抖的尾音让李希言有所察觉,可是她还是再一次选择了忽略。
“下官先去休息了,王爷自便。”
“李少使……”容朗的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骤然的变短的距离让李希言绷紧了神经。
“李少使可是睡眠不佳?”
容朗摸出一个香囊。
“这是师父调的安神香。味道很淡,还算有用。”
李希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飞快接过。
“下官却之不恭。”
“李少使不必如此客气。”容朗眉眼弯弯,“我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王爷,没必要什么下官不下官的。”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正在抚摸的猫轻轻咬了一下手,李希言胡乱应了一声,稳住脚步回了房。
看着她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的背影。
容朗长长叹了一口气。
吓着她了?
他搓了搓手指。
到底该怎么把握分寸?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刚亮,还带着困意的李希言就强撑着去了码头。
一下马,她手里的缰绳一空。
“李少使来得好早。”容朗把她的马绑好,“昨晚睡得可好?那安神香可有用?”
李希言脑子里的空蒙一扫而尽。
“多谢,下官睡得很好。”
容朗手里的扇子一甩。
“下官?”
李希言不想和他多说,立即纠正。
“我睡得很好。”
她说完顺势退开几步,和他保持距离。
容朗鼻翼微动,扬了扬眉,侧过脸笑了笑,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是他疏忽了,绣衣使在外向来警惕,她肯定是不会用带香味的东西。
“我先去看看船只,尸体的事情就请王爷费心了。”
李希言说完扭头就走,不给容朗继续开口的机会。
容朗摸了摸脸。
不对啊。
他照过镜子,这个角度笑起来最好看,怎么还起反作用了?
殊不知,李希言此时正小声讽刺了一句。
“果真放荡。”
她不愿再去想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王爷,认真看起了船只的遗骸。
先从底舱的入口跳下去。
她拍了拍手上的黑灰,惊觉一个问题。
底舱入口没有梯子!
或许是因为昨日几人都是身手利落的人,而负责搬运尸体的人也身怀武功,大家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
除此以外,她搜寻了几遍。
从船只被烧毁的情况来看,甲板上损毁最严重,起火点应该就在甲板。
她合上眼。
站在被烧得漆黑的底舱中,鼻尖萦绕着难散的焦糊味。
就连耳边都仿佛传来了死者临死前的哀嚎。
凶手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将所有人弄进了底舱,然后抽走了出去的梯子,关上舱门,最后在甲板上放了一把火才离开。
所以,男尸靠近舱门,是因为需要他们想办法打开逃生之门,而稍弱的女子则被保护在了后面。
可是……她记得最里面的是两具男尸啊!
那两具男尸并无残疾,还是青壮年,怎么会躲在女子的后面?
她睁开眼。
问题的答案还是在尸体上。
这下就要看这位长乐王到底是真有本事还只是夸夸其谈。
容朗自然没有让她失望。
“有六名死者的手腕处都有骨折,而且身上还有擦伤,全是生前伤。最重要的是,我在死者胃部都验出了些迷药,量不多,但是足够人失力。”
“手腕骨折?”李希言有些惊喜,“那死者的手腕可有被捆绑的痕迹?”
“没有。”容朗说完挡在了尸体前。
看不见尸体,李希言松快了些。
“怎么样?”容朗追问,“里面可有什么发现?”
李希言将推测说出又补充道:“看来,死者没有反抗应该就是因为中了迷药,也因此,死者在被逼进底舱时,摔倒导致手腕骨折与擦伤。只是有一点……按照我的推测,既然当时船上的男子都在舱门处试图打开舱门,那最深处的两名男死者又为何躲在女子的身后?这实在不合常理。而且,船上的女子太多了些。”
“不知道那商船的主人何时能来。”
只有知道船只出发前的情况,这些疑惑才能解开。
李希言找了个上风向的位置坐下。
“快了。”
容朗靠着她坐了下来。
“李少使可用过早饭了?”
随意啃了几口干粮的李希言回答得斩钉截铁。
“用过了。”
容朗早就了解过她的作风。
“随意吃几口可不算。”
他招手唤来随从。
随从提着食盒,瞬间就把桌子放得满满当当。
两碗小米粥,并上几个金黄酥脆的油旋,几盘清淡小菜。
“这是沧州这边的特产。”容朗将油旋特意向她那边推了推,“李少使尝一尝。”
李希言有一瞬间的失神。
油旋……
容朗心中一紧。
他只想着她爱吃这个,却忘了会勾起她不快的过去。
“多谢。”李希言倒不是太伤心,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拿起油旋咬了一口。
外酥内软,肉香葱香并存。
比她父亲做得还好几分。
容朗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他见缝插针,讲起了沧州的风土人情。
“沧州这边的面食做得尤其好,像这个油旋,我在京城也只吃过一家比这个还好吃的。还有曹州那边的面塑,做得活灵活现,李少使走的时候可以多买几个……”
李希言时不时地应一声,竟然没让场子冷下来。
容朗说完有些口干,喝下一口茶,抿了抿嘴唇。
比起以前,还真是角色对调了。
李希言见他说完,附和了一句。
“王爷久不在封地,倒是很了解沧州。”
容朗脸上漾开一个笑,眼含深意。
“我有个好友老家是沧州的。”
果然,即使不像以前那样多话,她还是她。
二人气氛正融洽,却又被如丧考批的一道声音打断。
“李——少~使!不好了不好了!”
只是今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拽着一个人。
被他拽着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瘦高瘦高的,一脸青白,看上去像是得了重病一般。
袁桦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虽然还没出伏,但这大早上的天儿也不热,他却是满头的汗,就连身上的衣裳都印出了汗印。
热成这样,袁桦的脸色却是发白的,只有脸颊处有两团病态的红晕。
“出什么事了?”李希言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二人腿一软瘫在地上。
“船上的人……”袁桦的声音变得尖利,“是新罗的使臣!”
“什么?!”
李希言也被这消息砸得脑子嗡嗡的。
陛下早有攻打高句丽的打算。
高句丽旁边就是百济和新罗。
而百济和高句丽都是扶余人,又缔结了盟约,只有被高句丽一直压着打且和它们不同族的新罗能够联合。
如今正是两国来往结交的重要时刻,怎么能让新罗使臣死在大晋!
李希言一把拉起袁桦,一双黑沉沉的眼里满是火光。
“新罗使臣怎么会在船上!”
她力气极大,袁桦被硬生生扯得站了起来。
袁桦苦着脸,指着还瘫坐在地上的男子:“他是船主人,他说的。”
男子挣扎着起身,站得摇摇晃晃。
“那两个使臣和鄙人打过好多次交道。这次他们想在回去前游玩一下,鄙人就……”男子流了泪,“就把船借给了他们,还配上了船工舞伎。鄙人就想着招待好了,也算鄙人一个小老百姓对朝廷尽份心力。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这事情瞒不得。”李希言转向身后的容朗,“人是在沧州出的事,只能让王爷出面。”
容朗自然责无旁贷,他爽快应下。
“本王会立即上疏给皇兄。”
“嗯。”李希言没想到容朗还算靠谱,“案子我会尽快解决,在新罗派人来之前,必须破案,找出凶手!”
她说完转回身,拍了拍商人的肩膀郑重道:“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这船的具体情况。”
商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认认真真回忆道:“船是六月十六晚上出发的,船上除去两位使臣和他们的四个侍卫,共有七个船工,五个舞伎,两个婢女。”
“二十个人?”李希言抓到了问题所在,“少了一个。”
容朗抚掌:“少的那个可能就是下迷药的内应。”
“没错。”李希言追问,“你这船的航行速度如何?”
“很快。”商人很是自信,“少有能追上我这船的,顺风的时候,最快一日能走三四十里。”
这速度快赶得上战船了。
“船上的船工你都认识吗?”
“认识的!都是在鄙人手下做了好多年的人。”
李希言指向尸体:“去认一认男尸,看看少了谁。”
容朗站了出来:“我带你去,尸体被烧得厉害,你先对一对年龄和特征。”
“是是是。”商人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着牙跟着他走了过去。
容朗掀开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这个三十二岁,有六尺高……”
他将每具尸体的特征细细说给商人听,好让商人确定身份。
和李希言一起站在不远处的袁桦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王爷这是……他还会验尸吗?”
怎么可能啊!
看见他如此震惊,李希言心里诡异地觉得平衡了些,淡定地点点头,还给补了一句:“不仅会,验得比你县衙的仵作好。”
袁桦木愣愣的:“肯定是我在做梦……”
商人在容朗的协助下,很快认清了所有死者的身份。
“少的那个是田耀!是我招来的船工”
李希言招手:“苗青,带他去把人像画下来,立即通缉田耀!”
容朗提醒道:“要不要回一趟沧州州府?”
“要。”
一个小小的船工可做不下这样的大案。
“我们立即动身。”
沧州州府距离观阳县不近,坐船也只要不到一日的功夫。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下了船,容朗先下手为强,直接把行李全部让人抬进了他的王府。
理由也很能说服人。
只有在王府,他才能完完全全监视好一直想要逃跑的瑞王。
“李少使~您就放心吧!咱家也是看着瑞王殿下长大的。他尾巴一翘,咱家就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次绝对不会让他跑掉。”
正殷切和李希言说话的是容朗身边的内侍——张锦。
张锦年纪不小,头发已经全白,生得白胖和善。他资历极深,就连皇帝都是他一手带大的,而且他的武功极佳,即使是现在尚年轻的李希言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赢过他。
李希言自然放心。
“劳您费心。”
“这是什么话!”张锦把桌上的点心推了推,“您呀,就放心住下,专心办案子,其余的事交给咱家就是。来,快尝尝这个点心,这可是王……”
“咳咳!”容朗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假咳了两声。
张锦愣了一下,目光瞟向一脸僵硬的容朗。
咋啊?还没说开啊?
容朗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张锦撇撇嘴。
真是个没出息的孩子。
他暗叹一口气,话锋一转:“是咱家特意准备的。”
这生硬的转变,让李希言眼睛微微眯起。
不过吃个点心,怎么二人还“眉来眼去”的?
“对了!”容朗忽然出声,“李少使可有章程了?”
李希言被案子吸引了注意,不再去想二人的异常。
她面色凝重。
“现在主要要找两样东西。一是人,疑似凶手内应的田耀。二是船,比出事船只还快的船不多。”
“田耀的模样已经有了,倒是好找,但是这船……沧州海运繁盛,快船可不少。”
“那就再缩小一下范围,能容纳二十人左右的船。还有,重点查漕帮。”
“漕帮?”
“那一片海域相当开阔,如果不熟悉海域的人,就算是提前知道船只航行路线也不可能追得上。熟悉海域,人手众多且有快船的,除了漕帮,我想不出第二个。”
“漕帮内部复杂,让谁去查?”
李希言翻了一页,声音不疾不徐:“等着就是了。”
“你听说了吗?昨儿有个船出事儿啦!一船人都死了!”
一个样貌平凡的船工坐在人堆里说得绘声绘色。
旁边的船工一下围了过来。
此时码头上的船只都已经出发,大家正闲得无聊,很需要这样的话题来打发时间。
“哪家的?”
起头的船工一脸神神秘秘:“就是那个开酒楼的何家。”
“何家啊?他家船咋掀了?”
“不是掀了,是被人给打劫了!”
“嚯!真够狠的,打劫还杀人?”
船工们都忍不住感叹。
大家都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对这种事故最能感同身受。
“不会是遇见海寇了吧?”
“难说!”
“我怎么听着不像是这样。”起头的船工摇头反对。
“那是得罪人了?”
“我只听我家亲戚说,这事儿闹得可大,连长乐王都插手了。”
“何家关系这么硬?”
“不是,听说死的人里面有个大人物,长乐王在王府里跳着脚说抓到有关系的都得灭九族!”
起头的船工指了指码头周边一身盔甲的士兵。
“你们都没发现今儿巡逻的人格外多吗?”
灭九族这样的话一说出来,船工们面色各异。
有的拍手称快,一脸义愤填膺。
有的摇头苦笑,就怕官府做什么动作,影响了自己的生计。
还有那一小撮人脸色煞白,紧紧抓着手里的汗巾。
他们互相看对方一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码头。
码头上,面摊旁,俊美如女子的白衣男子看着骚动的人群眼神闪烁,丹唇勾起。
哎呀,鱼儿上钩啦。
他将手里的玉笛挂在腰间,追了上去。
离开码头的几个船工一进巷子就分成了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西。
白衣男子站在路口处顿住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巷道说道:“关姐?你去哪边儿?”
巷道中凭空响起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
“东。”
白衣男子立即向左转去。
不过半刻钟,他就追上了那几个船工。
“几位弟兄,借一步说话可好?”
骤然响起的男声让几位正埋头赶路的船工目露凶光。
船工们转过头,只见一名清瘦的男子正拿着一支玉笛看着他们笑。
“找死!”
船工们直接扑了过来。
白衣男子轻轻巧巧闪开。
“哎呀,真让人害怕~”
船工们扑了个空,怒火更盛,转头又朝他扑去。
“诶~”男子再次闪身,刚好躲过了第二次攻击。
几个船工收力不及,直接摔倒了地上。
“啊——”
被自己眼中的小白脸像逗狗似的戏弄,船工大吼一声,再次扑了过去。
“运气真不错。”男子闪来闪去。
“我得提醒你。”男子身后的巷口闪出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衣女子,细眉俊眼,浑身透着一股潇洒劲儿。
她手上牵着“一串人”。
“少使急着要人。”
“知道了知道了。”男子应了一声,立即旋身出手,不过两三下就把人全部打晕在地。
他看了一眼女子手里的“人串”,笑得谄媚:“关姐,还有绳子吗?”
“没了。”
男子苦着脸:“那我怎么把这么多人弄回去啊……”
“让方淳搭把手呗。”
“他?”男子大吼,“他那个碎嘴子肯定还在码头上和人唠着!”
女子转身,抖了抖绳子:“自己想办法吧,我先走了。”
三名身着黑衣的绣衣校尉带着抓获的十五名船工急行而来。
“属下见过少使!可疑人员已经全部抓获,请少使示下。”
正和容朗坐在亭子里的李希言动作急切地站了起来。
总算是来了!
再不来……
这个长乐王还要拉着她在这里赏花!
“辛苦了你们了。”
关风和摇头一笑,面露遗憾。
“可惜,没找到田耀。”
卫川摆弄着玉笛:“多半是已经被灭口了。”
方淳接话:“我刚刚打听过了,那个田耀举目无亲,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是个很适合被灭口的对象。”
三人讨论着田耀,被押来的船工都一脸心虚。
李希言站到他们面前,掷地有声。
“今日在码头你们应该也听见了发生了什么事,本官也不再重复。你们自己想清楚,那人叫你们去劫杀船只的时候,可有告诉过你们船上的人是什么人物?”
船工们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是从其微微晃动的身子也可见他们的动摇。
“讨生活不容易,你们为了活着做什么也能理解。但是,你们挣钱是为了什么?嗯?”
李希言按住其中一名年纪最大的船工的肩膀。
那人被惊得一躲,抬起头。
李希言的声音软和了些:“是为了家人吧?”
抬起头的船工眼皮颤了一下,黑黝黝的脸皱了起来,满是愁苦。
李希言放开手,叹了口气。
“本官现在是在给你们机会。老实交代,可免死罪,也不牵连家人。但只要被我们查出来……”
她冷笑一声,声调一下扬起:“那就是灭门之祸!”
船工们都不禁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位女官。
他们还在犹豫。
李希言冷冷扫视他们一眼。
“既然今日都抓到你们头上了,本官等会儿就让人去查验你们的船只,看看你们六月十六晚上到十七那两日到底在哪里。还有你们抢来的那些首饰,只要搜到了……”
她一字一句地吐出四个字:“就是死罪。”
沉默不过一刻,年纪最大的船工率先开口。
“您……说话算话?”
李希言微微抬起下巴:“你们还有的选?”
船工哑然。
他听说过。
落到绣衣司手里的犯人就没有撬不开嘴的,就是弄死了也不是没有的事……
更何况他们本就有罪。
“我说。”
“张北!”另外一个船工忽然暴起,想要扑过去,“闭嘴!”
一旁的关和风一脚将暴起的船工踢翻在地:“老实点。”
李希言笑得诡异,敲了敲刀柄:“不听话?拖下去打死。”
方淳一把将人提起拖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隔壁院子里就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被抓获的船工听着声音,一动不动,只有下巴抖着。
一刻钟后,惨叫声忽地消失,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关和风灿烂一笑:“今儿小方的动作可真快。”
李希言满意点头。
一旁的容朗见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明了,微微挑眉。
姐姐可真坏!故意吓人。
“我们说!”
“我说!”
“我也说!”
船工们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李希言摆手,指着最开始松口的人:“你先说。”
“是是!”那人作了个揖,“是我们漕帮的老大指使我们干的!六月十六那日,他让人告诉我们何家和外乡人勾结要抢我们的生意,让我们和他一起去给何家点颜色看看。当晚,我们就被他和总堂的人带上了船,跟着何家的船走了。一直走到第二日凌晨,快到观阳县的时候。他才让我们动手。我们用钩索登了船,让那些人交出财物后就把人赶去了底舱……”
“对对对!”另外一个船工急不可待地打断道,“我们本来以为只是把船抢了就好。结果抢完后,老大就说必须灭口。不然那些人瞧见我们的模样就完了,到时候他们报了案,官府肯定一抓一个准!”
“那是谁放的火?”
“是老大!我们都不敢动手,老大就让我们先走,他把底舱门一锁,就在甲板上亲手放了一把火。等火烧了好久才走。”
他想到当时的情景,腿都在发颤。
那些被关在底舱的人又吼又叫,叫得凄厉又可怜。
可是他们老大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田耀呢?”
“田耀被老大带走了,说是多亏了他做内应我们才能那么顺利,所以他把田耀带走去给他赏钱了。”
李希言问道:“漕帮老大?邬全义?”
船工连连点头,心里无比庆幸自己明智的选择。
这些人早就摸清他们的事情了!反抗也没用,现在也算是捡了一条命!
漕帮的人手不少啊……
这次出京,李希言带的都是精锐,数量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个。
她转过身,想要寻求容朗的帮助。
亲王虽无兵权,但是还有一千的卫兵,这位手上比其他人的都多,足足有三千人。
还未等她开口,容朗就把自己的鱼符塞到了她手里。
李希言反手塞了回去。
借兵而已,也犯不着把象征自己身份的鱼符给自己吧?
这人……也太实在了些。
容朗强忍住委屈。
“李少使不是需要调兵吗?”
李希言也觉得自己刚刚做的是有些过分,如实道:“鱼符太过贵重,殿下还是收好。至于调兵一事,殿下亲自带人和我一起去一趟就是了。”
“好!”容朗心里的委屈一扫而光,一双眼笑得弯弯的。
能和姐姐一起最好!
两扇黑漆大门被撞开,数千卫兵鱼贯而入。
这里是漕帮的总堂。
朴素大气,上面的牌匾上写着巨大的三个字“聚义堂”。
“什么人!”
一群健壮汉子跑出,大声呵斥着撞开门的卫兵。
李希言慢悠悠走了进去。
“把你们这里主事的叫出来。”
看见她一身绣衣使的官服,那群原本气势汹汹的汉子一下就没了嚣张气焰。
可是,他们还是没有动作,站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
“哦?看来人是在后院。”
李希言比了个手势,几个绣衣司的人直接拿下了那群阻拦的汉子。
而她则脚步一拐向后院走去,晚来一步的容朗紧紧跟上。
后院和前厅距离不远,可是才走了几步,李希言却听见了些奇怪的动静。
直觉让她抽出了腰间的刀。
容朗加快了脚步,与她并行:“怎么了?”
“似有兵刃交接之声。”李希言视线投向他的腰间。
除去各色香囊配饰,空荡荡的。
她皱起眉:“你没带武器?”
“武器?”容朗伸出手捏成拳,一脸纯良,“我学的是佛汉拳,不需要武器。”
看着眼前这双算得上白皙如玉的拳头,李希言有些意外。
佛汉拳特色就是铁爪硬功。
这细皮嫩肉的,还真不太像。
“我很厉害的。”容朗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
他的身形峻拔,即使穿得累赘都看得出上半身的健硕,宽肩窄腰,衣服都被撑得……
李希言一惊,自己搁这儿想什么呢。
她立即别过头,看着前方,耳朵尖微微有些红。
捕捉到她的异样,容朗笑得狡猾又得意。
姐姐果然喜欢他这样的!
算他没白练!
随着二人的接近,兵刃交接之声变得清晰明确。
后院的门大开着,李希言几步跃进去。
一进去就见有一个极其高的男子正持剑和一群人缠斗。
他浑身都是伤,灰色衣裳上已经满是血迹。
而在那群人的身后,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发髻散乱,身带枷锁,被几个大汉死死压着,跪在地上。
李希言双眼猩红,愤怒极了,心里就像是被一把火给烧着了似的。
“住手!”
她的声音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冷冽。
围攻灰衣男子的人这才看见她。
他们动作一顿,却又很快再次攻击。
真是疯了!
李希言横刀挥去,一刀砍开了四五个人。
为首的一个络腮胡男子被打得跌倒在地,一双虎眼恶狠狠地看着李希言,像是要活吞了她似的。
“二哥……”他身边的男子立即拉住他小声道,“绣衣使……这身手,是那个李希言。”
络腮胡眼神慌乱了一瞬,撑着站了起来。
已经脱力的灰衣男子单腿跪着,只以手里的长剑支撑着身体
正在这时,卫兵也跟着到达。
容朗立即下令。
“把这些人拿下!”
“别!各位官爷!”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瘦条条的白面书生,挡在那些人前面,连连作揖。
李希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抬手止住了卫士的行动。
那书生长出一口气,谄媚地迎上前:“草民葛渊见过李少使……”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容朗,又转身补上一礼,“见过王爷。”
李希言面色不善:“说一说。”她看了一眼跪着的女子,“你们漕帮这是在演什么大戏?”
“李少使有所不知。”葛渊一脸伤心,甚至还锤了锤胸口,“我们漕帮出了个孽障!”
他指着跪着的女子,手指不住地抖着。“这个孽障,竟然杀了我们的大哥!她的父亲。”
“我没有。”女子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
她就这样跪在那里,背打得笔直。
李希言心中咯噔了一下。
邬全义死了?!
哪里有这么巧,他们刚要来找就死了!
她面上不显,只死死盯着葛渊:“有趣,本官刚要来找邬全义,他就死了。”
“啊?”葛渊一脸迷茫,“您找大哥做什么?”
他微微睁大眼,辩解道:“上次打架的事儿不是罚过了吗?”
李希言没有回答他,只吩咐道:“把人放了。”
“这……”葛渊一脸为难。
“这是我们漕帮的家事!”络腮胡捂着胸口,振振有词,“李少使管得太宽了吧!”
李希言不屑地瞥了一眼他胸口的伤。
“家事?漕帮好了不得,竟然连国法都能越过,私自给人上枷锁?本官怎么不知道除了官府以外有哪个人有资格动用私刑!”
她一刀扔过去,长刀准确地插在络腮胡的脚尖前一分。
泛着寒光的刀刃嗡嗡作响。
络腮胡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葛渊见状不对立即讨饶:“少使教训的是,是我们不对。”
他转过头呵斥:“还不快把人放了。”
几个汉子这才给女子打开了枷锁。
“小姐……”灰衣男子吃力站起,摇摇晃晃走向女子,想要扶起她。
女子将手搭在他伸出的手上,借力站起,又朝着李希言施礼。
“民女邬欢多谢李少使救护。”
李希言微微点头:“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说说你们漕帮的事情。”
李希言与容朗一左一右坐在主位。
他们的左手边站着邬全义的独女邬欢,以及她的贴身护卫,刚刚包扎好伤口的灰衣男子——齐十六。
右手边依次是漕帮的二帮主张山,三帮主葛渊。
大厅外,身穿盔甲的卫兵围住了整个聚义堂。
“来,先说一说,邬全义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李希言像是随手一指似的,指向了葛渊,“你先说。”
此人最是狡诈,让他先说,杜绝他临时改口的可能。
葛渊心中一沉,眼珠子转了转。
“昨日一早,我们用早饭的时候迟迟不见大哥来。仆人说大哥昨晚进了佛堂,我们就去佛堂找人,敲了好几下,大哥都不应。因为大哥身子一直不好,还有哮病,我们怕他出事,就把门撞开……结果刚一进门就看见大哥……”
他按了按眼角。
“他躺在蒲团跟前,已经没了气息……”
李希言敲了敲桌面:“所以你们就不报案,直接把他的独女给绑了?”
“啊……”容朗摇了摇扇子,感叹得阴阳怪气,“好熟悉的灭门剧情呢~”
“二位误会了!”葛渊挡在满脸通红的张山面前,急忙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们是有证据的!大哥前日天色一暗就一个人进了佛堂,在此期间只有邬欢给他送了一碗粥。我们在粥里验出了毒,这才……”
李希言不耐地皱了皱眉:“邬欢是邬全义的独女。”
她根本就没有作案动机!
葛渊瞟了一眼沉默的齐十六。
“可……大哥去世前一直为了婚事和这个孽障在闹矛盾。”
“婚事?”想到刚刚齐十六拼命也要护住邬欢,李希言哪里还不明白,“邬全义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嗯!”葛渊蔑视着齐十六,“他是个孤儿,性子又阴沉,大哥一直觉得他并非良配。”
“邬欢。”李希言转向她,语气温和不少,“你可有何辩解。”
邬欢讽刺一笑:“动机不算充足,证据也并不明朗。”
她微微侧身,昂起头,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张山和葛渊。
“粥里下的是什么毒?即使粥里有毒,我放下那碗粥后就离开了,除了我以外,厨房的人和婢女小厮或者是后来去找父亲的人都有可能碰过,你们可有证据证明是我下的毒?”
葛渊立即反击道:“粥里下的就是断肠草。我们已经查过了,只在你房里搜出了断肠草,不是你能是谁?而且在我们早上进去之前,整个佛堂都是从里面被锁住的!除了你送去那碗有毒的粥还有什么能害死他?”
他一脸痛惜:“侄女啊!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子就毒杀养育你长大的父亲呢?”
“少给人扣帽子!”邬欢表情纹丝不变,反唇相讥,“我屋内有断肠草就一定是我吗?谁知是不是有心人诬陷栽赃。”
她说完朝着李希言深深行了一礼。
“请李少使依照律法,由官府来侦办先父被害一案!”
她很清楚,这位李少使最不满的就在于这些人拿私刑对付她,漠视官府。
李希言目露赞赏。
临危不乱,还很懂规矩。
“你说的有理,这案子本官就接下了。”
“大人!”张山喊了一声。
李希言胸口起伏了几下,脸色沉了下来。
“你们二人是邬全义的什么人?”
她突来的问题让二人一时怔愣,不由回答道:“义弟。”
“不是死者家属没资格过问案情。”李希言斜睨了葛渊一眼,“你二哥没读过书?你也没读过吗?”
葛渊立即闭了嘴,还顺手拉住了想要说什么的张山。
无论如何现在官府的人在,他们什么也不敢做。
见漕帮的人终于老实,李希言这才坐正:“尸体呢?”
邬全义的尸体被安置在棺材内。
看着已经封闭的棺材,李希言向后退了一步。
“把尸体取出来。”
“是。”几个卫兵立即上前。
张山和葛渊面露不忍,想要阻止,却被李希言一个眼神给逼退。
“滥用私刑的账,本官还没和你们算。”
棺材被几下撬开,露出里面的尸体来。
一直神情自若的邬欢眼眶一红,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李希言吩咐道:“把尸体抬进旁边的耳房放好。”
“不在这里验吗?”葛渊抓紧机会问道。
李希言戴好口巾,带着容朗径直走进了耳房,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李少使很讨厌葛渊?”
李希言没有否认,反而主动抱怨了一句:“今日若是我们晚来一步,邬欢怕不是会命丧其手。他挑着性子冲动的张山闹,自己倒是一直像个王八似的缩在一边,听见了动静才出来。”
“这漕帮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容朗说着一边戴上了手套。
李希言飞快瞟了一眼尸体:“可需要帮忙?”
容朗眼睛弯了弯,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李希言自然不会勉强自己,往旁边撤了一步,看着房梁出神。
邬全义的死亡时间……
按照船工的交代,六月十七凌晨他们放完火就立即返航,六月十七晚上之前他们应该就已经回到沧州。
然而,就在六月十七晚到六月十八早上这段时间,邬全义就遇害了。
他究竟是为何而死?
漕帮和新罗使臣定然不会有仇,他带人去劫杀使臣,定然是背后有人指使。
难道是被指使者灭口了?
容朗这边已经验完。
“死亡时间是昨晚子时左右。死者面色发绀,口唇青紫,确实像是中了断肠草之毒。头部右侧有轻微撞击伤,右手手肘和右小腿外侧也有轻微擦伤。不太严重,看形态可能是死者死亡时摔倒在地导致的。”
“所以,还是不能确定死因?”
“是的。断肠草中毒最独特的表现是肠子变黑粘连,仅凭表面的检验是无法下定论的。”
“他的衣物是换过的?”
“没有啊。”
“还没换寿衣就急着把人装进去了?”李希言顾不得内心的害怕,立刻上前查看死者的衣物。
邬全义是个简朴的人。
身上没有半点装饰,衣裳虽然整洁,但是很旧,就连衣裳的袖口处都被磨得有些发白,这确实是死者生前穿的。
她内心闪过一丝窃喜,一寸寸摸过衣物的每一个角落。
过了好一会儿,她下了结论:“可真干净。”
“衣裳……”容朗有些不明白,“有什么问题吗?”
“断肠草发作快,毒性极烈,发作时还会腹痛不止。若他当时服下后就立即发作,那碗粥应该会被撒倒在地上,同样倒下的他身上再怎么样也会沾染上粥水。”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急着再验,我们先去看看他出事的佛堂。”
小佛堂就在邬全义的院子里,耳房旁边。
验完尸的二人一语不发,直接钻了进去。
李希言甚至还顺手带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几人想要搭话也只能站在院子里傻等着。
小佛堂设置得还算朴素,正对大门的佛龛上只放着一尊南海观音像,观音坐在莲花宝座上,手持妙瓶。
佛像前香炉里的香灰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蒲团桌椅摆放都非常整齐,地面也很干净。
明显是打扫过的。
容朗摆弄着香炉:“有线索也被擦没了,香炉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有线索的。”李希言看了一眼香炉,转身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六月十七晚上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原原本本说一遍。”李希言对着邬欢问道。
邬欢答道:“十七那晚,父亲从码头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连晚饭都没用就把自己关在了小佛堂。我担心父亲就亲自送去了一碗白粥并一碟小菜。我到佛堂的时候正好是戌时初。当时我还问父亲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让我把粥放下就回去,我见父亲不想多言也就回了房。此后,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我都一直在房内。厨房的人还有我身边的婢女小厮都可以作证。”
“你离开的时候,邬全义可有喝下粥?”
“没有。粥有些烫,他说晾一会儿再喝。”
“那昨晚佛堂外可有人侍奉?”
“没有。”葛渊解释道,“大哥一向节俭,只有出门的时候才会带人在身边。而且,他不喜欢被近身侍奉。”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确定昨晚戌时后还有没有人进过佛堂。
李希言脑内闪过一个画面。
“你进去的时候,令尊正在做什么?”
“烧香拜佛啊,父亲刚刚点了香,正在跪拜诵经,所以才没空和我……多说话。”
想到自己和父亲简短的交谈竟然就成了永别,邬欢的尾音都颤了起来。
李希言又问道:“葛渊,那你们今日一早是如何发现尸体的?”
葛渊背着手,很是自信,侃侃而谈。
“昨日一早,辰时初,我们正在大厅等着大哥用早饭,结果等了半个时辰他都还没来。我就让人去叫门,去叫门的人说大哥在佛堂里,但是就是不搭理人。我们怕大哥出什么意外,就带着人去了佛堂。敲了好几下,大哥也没应。因为大哥有哮病,我们以为他出了意外,就把门撞开了。”
“你们到的时候门窗都是锁上的吗?”
“是啊,不然我们也不会撞门。”
“谁撞的门?”
葛渊自嘲一笑:“肯定不是草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指了指旁边的几个汉子,“他们一起撞的。”
还没等李希言再问,葛渊又开了口。
“大哥的粥碗虽然已经打破,但是我们把东西是收起来的。来人,把东西都拿上来。”
李希言撑着头,冷眼旁观。
不一会儿,就有人端上了一个木盘。
木盘中放着一只残破的碗以及几块碎渣,完好的碗底残存些许的白粥,旁边放着一个纸包,应该就是葛渊等人所言在邬欢房间里搜出的断肠草。
葛渊抬手,扬眉道:“李少使可亲自验一验。”
“不必了。”
葛渊有些意外,迷茫地“啊”了一声。
“本官可没说过邬全义死于断肠草之毒。”李希言站起身走到邬欢面前,“要查出令尊死因必须剖开检验。”
邬欢比她还爽快,当即应道:“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可!”
果然,张山和葛渊齐齐出声反对。
李希言本就厌恶二人行事,语气都变得阴恻恻的。
“非死者家属无权过问!”
葛渊急得脸都红了。
“大哥虽然和我们没有血缘,但是和亲兄弟无异!明明毒都验出来了,大人为何还非要毁坏尸体!”
“没错!大哥就是我们的亲大哥!”张山跟着振臂一呼,“不能让你们毁坏尸体!”
漕帮的人重义气,一时也被煽动得喊了起来。
“放肆!”李希言一掌轰开了大厅正中间的大香炉。
香炉四分五裂,发出爆鸣之声,让人听得耳心发疼。
呼喊声瞬间停下。
“国有国法!你们漕帮真是好大的胆子!先是把人给私自上了枷锁,一次又一次干扰官府办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律法二字!”李希言把今日积攒的怒气一并撒了出去。
理智回笼,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板着脸问道:“邬全义的死本就疑点重重,你们阻拦我们调查真相就是在帮助真凶逃脱。你们,对得起你们老大吗?”
容朗也对着葛渊开始攻击:“你怎么不满大街地去认干爹干娘?别人亲闺女还在轮得到你说话?”
一直站在一边的邬欢突然转身,对着漕帮的人朗声道:“各位叔叔伯伯,我邬欢是你们看着长大的,请问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弑父的白眼狼吗?”
她说得眼泪直淌,漕帮的人亦是触动。
“我只想找出是谁杀了阿爹……”
李希言看着一脸正经的容朗,语气带着些许的不信任。
只是验证尸体表面,就连稳婆都能胜任,可剖验就很难了。
容朗强调道:“我真学过。”
“我帮你打下手。”李希言知道这次也是避无可避,只能也戴上了验尸的手套。
“别急。”容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举起双手:“李少使,帮我把这围裙的带子系一下。”
李希言也没多想,直接上手,快速地给他打了个结。
动作快到准备做点手脚的容朗算盘落空。
“李少使手脚真快~”
李希言已经站在尸体前,根本没看见他气得发青的脸。
“动手吧。”
容朗白生了气,还得乖乖听话,老老实实站了过去。
“怎么剖?”
“我想要看看他的肺和肠子。”
“肺?”
“你先剖。”
容朗不再追问,直接左肩下刀,横着切过去,接着在横着的刀痕中央向下切开……
李希言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却还是抿着嘴唇,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尸体。
容朗眼风一瞟,侧了侧身,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真是逞强。
“你挡到了。”李希言碰了碰他的后背。
“啊?”容朗假装一脸恍然,“等一下啊,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动。”
然而等他完全剖开死者的胸腹后,他也没有站回去。
“肠子没有黑也没有粘连,非常正常。”
“那肺呢?”
“水肿,还有积液……”容朗豁然开朗,“哮病!邬全义是死于哮病发作。”
李希言语气轻松。
“缝好吧,有这个结果就够了。”
容朗手上动作不停,话也不停:“不需要再验验吗?有诬陷邬欢下毒的事情在,邬全义哮病发作致死就肯定不是什么意外。还是你知道凶手是谁啦?不过也是,多半就是那个张山和葛渊,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啊,而且佛堂是从里面上锁的,门窗都被锁住,做完案的凶手怎么出来?”
等他叨叨完,李希言才回答道:“左不过是一些手法罢了。你别忘了,我们最开始来此的目的是什么。这,才是邬全义真实的死因。”
“案情已经查实。邬全义死于突发的哮病,并无中毒迹象。”李希言不疾不徐地宣布了结果,“邬欢无罪。”
“那您的意思是……无人谋害先父?”邬欢带着怨毒的眼神隐秘地投向了张山和葛渊。
李希言走近她,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安抚道:“令尊被发现时门窗是从里面锁住的,若真有人作案,那他如何能从室内出来呢?”
邬欢看着对方饱含深意的眼神,忽然想到了什么,垂下首,低低“嗯”了一声。
“不过。”李希言松开手,抚上她的肩膀,“这案子到底还要个了结,你带着最亲近的几个仆人跟本官回去做个口供。”
邬欢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应下,立时点了几个人。
反应确实快。
这个女子果然不一般。
李希言稍稍抬眸看了一眼张山和葛渊。
“你们有意见吗?”
二人对视一眼,暗自咬牙。
“恭送李少使。”
被带回王府的邬欢一行人一进院子就看见了抓捕的船工。
船工怨恨的眼神让邬欢很是错愕。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认识这些人的,他们都是漕帮的手下,怎么会被绣衣司给抓了?还这样看着她?
“邬小姐。”李希言介绍道,“他们就是六月十七那日劫杀船只的犯人。”
“不可能!”邬欢很是激动,一把捏住了李希言的小臂,“李少使!他们都是漕帮的人,普通百姓,怎么会去劫杀船只呢?”
“还不是你爹骗我们去的!”年纪最大的船工突然朝着邬欢大吼,就连在旁边辖制他们的卫川都差点来不及拉住他,“我们有啥对不起你们的,你爹要骗我们去做杀人放火的事情。”
“不可能……”邬欢松开手,呆呆地摇头,不住地否认着。
“欢……小姐。”齐十六板正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轻轻扶住他,“帮主不是这样的人。”
“先别急。”李希言清冽的声音带着安定的意味。
邬欢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李希言,她脸上安然的神色已经全然消失,此刻看上去坚强又脆弱。
“李少使!”她眼里盛满了希冀,“您明察秋毫!您再查一查,我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他就是死也不会去杀人,更不会去劫掠船只,那是海寇才会做的事!我们邬家祖祖辈辈都是渔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我说别急。”李希言拍拍她的肩膀,想要让她先冷静下来,“我带你和你家亲信过来就是为了核对证实。”
邬欢紧绷的神经这才一松。
对,刚刚对方示意她,就是因为相信她才会借机带自己过来。
还有父亲的死……肯定和这件事有关!
理清了思路的邬欢很快恢复了平静,站得昂首挺胸。
“劫杀船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卫川按着那个船工,小声劝慰:“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邬全义已经死了。你先老实核对证词。”
船工答道:“六月十六,你爹让人给我们递了口信,说是何家和外乡人勾结要抢我们地盘,让我们晚上和他一起出海,去给何家一点眼色瞧瞧!结果到了第二日凌晨,我们按照他的吩咐上了船,洗劫了船只,他却突然提出要灭口。我们不愿意,他就亲自放的火,把船给烧了。”
“亲自放火?”邬欢察觉不对,“具体是怎么烧的?”
“还能怎么烧?”船工撇撇嘴,“就是把甲板点了,他可真狠啊,一直到火都燃起烟来才慢腾腾下了船。”
邬欢眼中灵光一现,微微向前倾身,“你是说当时他站在失火船只上时烟雾很大。”
“可大了那烟,人都要快看不见了!”
“李少使!”邬欢一脸喜色,急切握住她的手,“我爹有哮病,根本闻不得烟味的!”
浓得足以遮蔽视线的烟雾会让有哮病的人当即发作。
李希言谨慎对着船工问道:“烟雾起来的时候,邬全义可有咳喘?”
“没啊,他活蹦乱跳的。”船工听见这话也觉过味儿来了。
李希言继续问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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