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锅包肉，只第一口，就让他确定了，这一定是陈苒！
而这观光列车，不管怎么想，也算得上是稀奇古怪的地点了吧？
煮男早就通过贺昕卧底进了老饕群，作为专业的美食博主，他也算是勉强够进群的资格了。
想起来，当初的那场退票风波，他明白了。
不管原因是什么，陈苒之前也在这车上，只不过在摸鱼！
摄影师早已经手快地把锅包肉发在了群里，熟悉的沉默过后，一群人大叫：“什么鬼啊，这车为什么接下来要修整半个月再开始正式运行啊？”
“陈苒之前打工的地方，有这种中途修整的吗？”
煮男吃完一大片香酥可口的锅包肉，这才慢条斯理地在群里发消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苒早就上车了，只是一直是偶尔才做两道菜……这才没暴露。”
“不是，这陈厨师反追踪怎么越来越熟练了啊？”
“怪不得之前黄师傅说那蛋炒饭一会儿好吃，一会不好吃……”
又尝了另一个鲜美的清炒时素，煮男慢腾腾地在群里继续打字。
一边打，一边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好消息是，陈厨师现在似乎开始掌厨了，我这一桌的菜全是她做的。”
“坏消息是……按照她一贯的打工时间推算，这趟车是她本次打工的最后期限，你们买下一趟车的车票，也没用了。”
群里一阵安静，过了许久，才有人冒出来说了一句。
“什么东方快车啊……陈苒最近到底在学什么啊，搞封闭做菜？”
观光列车已经启动, 从大雪纷飞的朔方启程，一路往温暖的南方驶去。
秋白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
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以前在熬夜学习的时候, 她会挑选一些火车壁炉的白噪音坐陪伴，车轮咣当咣当击打铁轨的声音听着就令人安心。
可是真正坐上火车的时候, 会发现这样的小浪漫已经消失了。
——这样击打铁轨的声音来自于有缝铁轨，技术的进步，已经让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少。
秋白掏出手机, 到视频网站找了一段BGM播放, 这让她觉得有点滑稽。
不过, 这样的滑稽又让她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特殊性。让她觉得有点安心。
虽然窗外冰天雪地, 但车内的温度很温暖。只要不开窗，穿一件单衣就行。
秋白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抱着羽绒服出门，用力塞进过道里的垃圾桶里。
路过的煮男有点诧异地问她：“小姑娘，咋了？羽绒服刮坏了？我那有胶带你贴一下？”
秋白摇摇头：“不用，我不回来了, 用不上了。没地方放。”
看着对方诧异的表情，秋白耸了耸肩, 嘿嘿一笑，转身往她的房间走去。
这观光列车的装修真的很高级啊！
近亿的造价，让这辆车上每一个包厢都有着不同的装修。
地上的地毯踩上去也软软的。
秋白伸手推门的时候,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是刚刚那个问她羽绒服怎么了的中年男。
“你……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看见女生警惕地抱着衣服转身过来, 有点防御性姿势地看着他，煮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是，我不是请你吃饭, 我是希望你去餐车试试……真的很好吃。”
作为一个走遍大江南北的美食博主，煮男见过的人也很多。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女生有点不对劲。
但是作为陌生异性，他能说的也不太多。只能是含蓄地给出一点建议：“真的，你试试吧，真的很好吃。”
他看着对面女生的肩膀垂下来了一点，似乎有所放松。
“好，谢谢你，我会去试试的。”
秋白跟对方道谢过，看着对方拿手机开始发消息，这才转身去推门。不过，刚刚转过身，就听见对方又补了一句：“如果菜单上有狮子头，一定要试试啊！”
“好。”
又回头跟对方点了点头，秋白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深吸了一口气。
去吃点东西也好，在这趟列车上总要去餐车上吃点东西的。
她抓起降噪耳机，突然歪了歪头，把耳机丢到床上去。
不戴耳机了，她想听听这世界的声音。
去吃饭！
她一路往餐车走过去，惊讶地发现，这趟观光列车的餐车，人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用了点时间才找到一个空着的座位，秋白坐了下来，拿过餐牌准备点餐。
“需要给您介绍今天的特色餐点吗？”
秋白习惯性地要拒绝，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这样的时候，她突然对这个世界生出了一些贪恋，想要多听听别人讲话。也想多跟人讲讲话。
“好，特色餐点都有什么？今天有狮子头吗？”
服务员的普通话十分标准，脸上的笑容也完美得无可挑剔，她微微躬身用稍大的音量介绍着：“确实有一道红烧狮子头，是我们新厨师提供的。但是餐牌上暂时还没安排，您来得非常巧呢，要不要试试看？”
秋白犹豫了一下，刚刚那个中年男提起，这里就突然多了一道狮子头，会不会有点奇怪啊。
不过……她现在还想什么奇怪啊，想吃就点！
“好，那就来一份狮子头，再加一份这个黄金蛋炒饭。”
“好，请您稍等。”
秋白扭脸看了看餐车，莫名地，这和她认知中的列车餐车不太一样。
这样的观光旅游列车中，大家不是应该悠闲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喝着酒水聊着天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埋头苦吃？
在窗外这样漫天大雪的美景中，连拍照的人也没有吗？
跟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另外两名食客，甚至吃得头也抬不起来，那盘烧鸡的骨头都快被嚼碎吃掉了。
“这么好吃吗？”
秋白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吃得头也不抬的两名食客一边争论着最后一块肉的归属，一边抽空回她：
“有些菜特别好吃！有些菜就还行……”
被这句话激起了好奇心，秋白有点期待地看着走过来的服务员，看着对方手里的餐盘。
“您的红烧狮子头和蛋炒饭，请您慢用。”
“好，谢谢。”
黄金蛋炒饭静静地躺在盘子里，旁边点缀着几颗西蓝花。
秋白想起刚刚那个人的叮嘱，有点好奇这份不在菜单上的狮子头。
她选择掀开了盖碗。
一股香味散发开来。
这只红烧狮子头比一般的狮子头略大一些，这香味，也比她从前吃过的狮子头香味更霸道一些。
从外表看起来，这颗狮子头并不怎么光滑，表面凹凸不平，带着点颗粒感。不过，就是这样的外观，看起来才分外的诱人。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上面的肉粒在嘴里弹动的感觉了！
秋白抓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下一块。
这狮子头的质地，比她想象中的要松软鲜嫩很多！
而且，随着她挖下一块狮子头，空气中那股浓厚的肉香味更加浓厚了。
这样一只浓油赤酱的红烧狮子头，居然把肉汁保存得如此完好，竟然肉香味压过了酱汁味。
她带着几分期待，把一勺狮子头放在了口中，狠狠地一口咬下。
真的有浓厚弹牙的肉粒！
一般来说，红烧狮子头这样的菜，多数吃的是调味。可是这颗狮子头，给出的竟然是十足的猪肉纯香！
秋白有点怔住了……
这个简直可以用浑厚形容的肉香味，唤起了她脑海中一丝几乎可以用模糊形容的回忆。
是的，就是模糊。
她应该是吃过这个味道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可是在她处心积虑搜索记忆的时候，从来没有搜索到这段记忆。
“你妈妈啊，很会做菜的。你小时候特别爱吃她煮的瘦肉汤……”
“就一只鸡蛋几片肉，就能做出特别鲜，肉味特别浓的汤。”
这些话，她记了很久。因为她没有对妈妈的记忆，所有记忆都是从这样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
在秋白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
后来这么多年，她一个人长大、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工作，直到一个人生病，最后决定一个人去南方，然后一个人留在那里。
死在春天里，她是不是就不会冷、不会在深夜感受到刻骨的寒意了？
她没有哭，但是有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
秋白重新又舀了一口狮子头，带着点红烧酱汁一起吃下去。
她感觉到一丝快乐。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感受过的快乐。
这味道明显不应该跟瘦肉汤有关，但是满满一口猪肉在口腔中爆开的时候，那种轻飘飘的快乐，却跟那些片段对上了。
“你妈妈好喜欢你哦，每天都抱着你……”
“你当时才一点点大，盯她做饭目不转睛的。”
生病的这段时间，她吃了很多药，那些药让她越来越喜欢睡觉，思维越来越麻木迟钝。
甚至让她觉得看不见自己在哪里。
曾经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关于妈妈的记忆，也在慢慢消失。
她甚至开始怀疑其他人的讲述，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过。
突然有人碰了碰秋白，她抬起头怔怔望过去，是刚刚在抢鸡肉的那两个食客。
女孩子脸团团的，递给她一包纸巾。脸上明明有带着探究的关心，但嘴上还体贴地怕她难堪。
“我刚刚吃烧鸡也差点吃哭了，太好吃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烧鸡！”
秋白接过那一大包纸巾，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想起来了，瘦肉汤是先炒香两片猪肉，然后打一个鸡蛋煎出来的汤。”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就呈现出了那个场景。
两片白生生的猪肉在锅底煎出油来，然后用那一层薄薄的猪油，煎香一只鸡蛋。
哗地一瓢水泼进去，激发出一锅带着点奶白的汤来。
女孩子有点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听起来一定很香！我回去有空试着做一下！”
秋白用力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那份狮子头，看着自己的眼泪滴了一大颗进盖碗里。
然后是更多泪滴。
她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
一边担心的女孩子还在看着秋白，看她哭了两声，突然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
“慢点吃……”
秋白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用力咽下最后一口蛋炒饭，抓起手机就往回走。
她得把羽绒服从垃圾桶里捡回来！
列车在大雪中继续行进着，很快就停在了车站。
在愉快的音乐声中，列车广播的声音柔和又清晰：“本站停靠时间为六个小时，请大家享受自己的游玩时间，也请不要错过火车开动的时间。”
秋白抱着羽绒服，手里提着行李箱，迅速下了火车。
车站的人很多，有很多人在扯着嗓子大喊：“高价收K223车票！”
“有没有人卖车票的！有没有人不继续坐车了的！”
秋白喜出望外。
没想到，在她决定打断这趟人生之旅的时候，居然连这车票还能卖出去！
她才刚刚拿出车票晃一晃，立刻就两三个人围了上来。秋白选择把车票卖给了第一个人，听见剩下两个人懊恼地在吵着什么。
“怎么没人卖票啊！”
“我这次可不是为了吃东西，我一定得在终点守到陈苒下车不可！”
把这些争吵抛在脑后，秋白一路往出站口跑过去。
她刚刚定了个带厨房的民宿，准备再做一遍脑海中想起来的那道瘦肉汤，然后回家去。
看着秋白的背影跑出车站，煮男放心地从车窗缩回头去，给陈苒发了条微信。
“谢谢你了，陈厨师。”
“没事，玩得开心。”
煮男嘿嘿怪笑。
他怎么可能下车玩啊！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当然是在餐车上把肚子塞到爆啊！
只不过，有个问题，到底那几道菜是陈苒做的啊？他开盲盒开得肚子很撑啊。
煮男不死心地又连续给陈苒发了几条消息：“真的不能提前透露到底哪道菜是你做的吗？”
“为什么别的菜谱看着都那么陌生啊，狮子头真的不能上架吗？”
陈苒看着一连串消息，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里，点开菜单又重新看了一眼狮子头的风味特效。
【风味特效：成年人食用这份狮子头，能回忆起整个童年最纯净的快乐】
【特效限定：童年虽美，但人终究要长大】
做菜去喽！
观光列车的最后一趟试运行, 也是陈苒在这趟车上的最后一周了。
前面三周，虽然也在厨房忙着打荷，但工作可比她之前清闲多了！
陈苒默认了这是系统在传销窝点之后的赔礼道歉, 又恢复了没事跟系统碎碎念的习惯。
——之前在传销窝点的时候，她说不怕, 也只是说出来安慰唐姐高姐的。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不过，最后大家一起去救她的场景，已经成了陈苒心里最珍贵的回忆。
她关好车窗, 看着窗外大雪中静谧的车站, 准备开始做菜啦！
“陈厨！放着我来！”
唐肃大步跨上前, 给陈苒换了一块崭新的抓锅手布。
荷头给陈苒分配的打荷一下被挤开, 有点茫然无措。
“您用用我这个抓锅布！这不是车上统一配置的，是我之前自己定制的, 更护手，您试试看看好不好用，我那还有一箱呢。”
“好，我试试, 你先炒你自己的菜。”
唐肃这才退下去，又给陈苒的打荷道了个歉：“刚刚挤到你了, 我下回注意！有空一起去抽烟。”
如果车上活不忙，他恨不得自己去顶了这打荷的位置。跟在陈厨师身边，能多学多少东西啊！
只可惜, 见了鬼了，这趟观光列车上的游客好像都是大胃王转世一样。
停车了也不下去旅游, 餐车一直极高负荷地运转。
这列观光列车沿途经停五个景点，按照之前的经验，这种时候就是他们这些后厨人员休息的时间了。
可是这最后一趟试运行, 一路上经停几个景点，居然没有一次能好好休息的！
服务员还经常传来一些很无力的点菜要求……
“陈厨，有顾客说有信仰，吃不了肉，就想吃点纯素菜。”
陈苒头也不回，一边帅气地颠锅一边数菜单：“不是有不少纯素菜吗？不加猪油就是了。”
“说是想试试鼎湖上素……”
“没有，”陈苒点了点一边炸的一小盆纯素茄盒，“不过等下可以附赠两只茄盒。”
这一路，各种各样的借口，听得陈苒耳朵起茧子。
一开始奇怪的旅客还很少，到了最后一站，奇怪的旅客越来越多了！
整列车，几乎变成了陈苒粉丝团的团建。
有老饕群的人，也有粉丝团的排队委员会。
青椒哥的论文搞定了，影帝最近正休息，白庆又进剧组没赶上这次列车，独占鳌头的王钊山大谈特谈。
王女士抱着笔记本在餐车处理事情，姬悠在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许如意的游戏大卖，正好出来游玩，坐在王女士对面跟贺昕聊着什么。
每一道菜端上来之前，都像是开什么惊喜盒子一样！
“这道菜肯定是陈苒做的了吧？我之前在小饭馆吃过！”
“赌点什么，赌点什么！马上赛季末了我没上铂金呢，要不是你给我打两把！”
“我的天，老王你可别打王者了，放弃吧，铂金你都上不去？”
“我不放弃！买定离手！我猜这道菜不是陈苒做的，你们猜错的一人给我打五把排位！”
菜盘放好，服务员也忍不住偷眼看了一下车厢里极其火热的气氛。
“我来尝尝！”
黄仁寿上次下车后气得肠子都青了，到底拉着老伙计又找人换了两站车票，重新登上车了。
看着这一道蛋黄子排，他下手夹了一筷子，放进口中细品。
越品，黄仁寿的表情越奇怪。
大家都起哄：“快点说啊，到底是不是陈苒做的啊？”
“黄师傅，上次蛋炒饭您可就翻车了，这次千万尝好了啊！”
黄仁寿细嚼慢咽，脸上表情带着点疑惑，又想去夹一块，被人一下拦住了。
“我看出来了！黄师傅，你是装着尝不出来，想多吃！”
这一句话出来，整个车厢的人都纷纷伸筷子，一盘蛋黄子排，顷刻之间被抢一空！
不过，大家脸上的表情，也都带上了点疑惑。
能千方百计追到这列“东方快车”上的，可以说，都是对陈苒有些熟悉的老食客了。普通人就算是听说过陈苒的传说，也很难下这么大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