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黛玉自幼在荣府长大,青桃她们也常与菁莪馆往来, 和青雀、紫鹃她们的关系都不错。
因此, 鹤鸣苑的丫鬟婆子们都晓得黛玉看着不谙世事, 实际上心里却是极有成算的。
就算三爷不看重三奶奶,她们也没法子在黛玉的眼皮子底下弄鬼儿,更别说三爷这么看重三奶奶了。
与其最后弄得自己难看, 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听三奶奶的话, 还能在三奶奶那里赚些情分。
黛玉当天就把账目理顺了, 不过她并没有一直处理杂事。
贾璋婚假的时间有限,黛玉还是想要多和他相处一会儿。
至于这些账册,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贾璋与黛玉怀着同样的想法, 毕竟这些账本好好地待在鹤鸣苑, 总不能突然长翅膀飞了,但他的假期却是有限的……
到了新婚第三天,贾璋陪伴黛玉回门。
从翠幄青绸车上下来后,贾璋伸手把黛玉扶了下来。
夫妻二人带着礼物走进林府,前往正院拜见林如海。
林如海这两日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 他很高兴女儿终身有靠;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思念女儿……
他就剩下黛玉这么一个骨血, 看她犹如掌上明珠一般,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在扬州、在金陵的时候, 林如海就想念黛玉想念得不得了。
回到京城后,仅仅和女儿相伴两年有余, 他就又要把女儿嫁出去了。
虽然林如海清楚自己不能耽误女儿的婚嫁,但他心里又怎能不难受呢?
事实上,在黛玉出嫁后的这两天,林如海总觉着黛玉好像还在家里一般。
直到今天黛玉和贾璋要回门了,他才恍然惊醒,原来黛玉已经嫁到贾家去了。
不过在贾璋和黛玉走进正院后,林如海就把自己所有难过不舍的情绪都藏了起来,生怕黛玉看到后伤心难过。
在黛玉与贾璋请安时,林如海连忙叫他们起来。在他们起来后,林如海更是不错眼儿地打量黛玉。
只见黛玉今天穿着大红色镂金丝钮牡丹纹蜀锦衣裙,梳着反绾髻,簪青鸾挂珠钗,佩戴芙蓉花耳环与白玉连理枝镂空双跳脱,一应装饰俱是荣府准备的,所有饰品都尽善尽美。
黛玉的精神很好,脸色也很红润,瞧着像是一枝生机勃勃的春桃。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
他笑着对贾璋道:“茂行,瞧你和玉儿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君子,我放心你的人品,但我还是要啰嗦一句,以后请你多担待一下黛玉。她有些小性儿,你多包容些。”
此时贾璋和黛玉坐在林如海身边,听到林如海的话后,贾璋对林如海道:“玉儿钟灵毓秀,哪里有小婿担待的余地?倒是小婿要小心一些,省得惹玉儿生气。”
“岳父大人放心,我会和玉儿好好过日子的,也会照顾好玉儿。”
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翁婿父女三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又一起用午饭,席间琴瑟诗琴,花鸟入令,真真儿是好不风雅。
贾璋心知林如海肯定有话想问黛玉,但又不能当着他的面说,遂借口午间小憩去旁处休息,把正院让给林如海和黛玉说话。
贾璋离开后,林如海看着黛玉,轻声问她道:“玉儿,茂行他待你可好?”
这种问题,原本该是母亲问女儿的。
可贾敏已经去世多年,林如海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女儿,只好亲自来问。
他心里还是很感谢贾璋的避让的,当着女婿的面,他可问不出来这些话。
黛玉轻声道:“爹爹,他待我很好。”
黛玉把贾璋的体贴照顾,鹤鸣苑丫鬟婆子的顺服与贾母、贾赦夫妇的看重全都告诉了林如海,只为了让林如海安心。
她知道,就算能和贾璋一起回家省亲,但她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见到父亲了。
所以,她不能让父亲担心她的生活。
而且她也没说谎,有三哥哥在,她的新婚生活确实十分顺遂。
听到黛玉的话后,林如海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摩挲着黛玉的发顶:“这就好,这就好,爹爹只盼着你顺心如意。”
“我知道玉儿会想念爹爹的,但是不要总是想着来看爹爹。我知道老太太和璋哥儿都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有意见的,但你还有公婆妯娌,不要让他们对你有意见。”
“以后凡事都要多念着自己一些,玉儿,你太重情了,爹爹担心你呀!”
黛玉听到林如海的嘱咐,泪如泉涌,她靠在林如海的胳膊上,轻声哽咽道:“爹爹以后也要照顾好自己,玉儿会听爹爹的话的。”
直至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贾璋和黛玉两人陪着林如海用了晚饭后,才启程回荣国府。
登上马车后,贾璋见黛玉眼睛红红的,轻轻地拍了拍黛玉的手背以做安抚。
想了想,他又从马车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盒提前放好的梅子蜜饯。
“皎皎吃些甜的吧,心情也会好一些。过几天我再带你来探望岳父大人。”
因为林如海的叮嘱,黛玉想出口推辞,但贾璋却把梅子递到了她唇边,她只好衔走梅子,让酸甜滋味浸润舌尖。
贾璋道:“不用担心母亲那边,我会提前找好借口的。”
听到贾璋的话,黛玉眼含喜意:“谢谢三哥哥……”
贾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避免马车上的颠簸:“你我夫妻一体,我为你考虑是应该的,又有什么好谢的?”
翠幄青绸车还在继续前行,不知道马车走到了哪里,夫妻二人竟然嗅到了一股浅淡的桂花香气。
贾璋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和黛玉一起向外看,只见一树金灿灿的桂花正矗立在斜阳里,真是好美丽景色。
放下帘子后,贾璋轻笑道:“我突然想到了吴文英的小词,西风来晚桂开迟,倒是很称这一树桂花。”
黛玉道:“时间也对得上,我记得下半阙的第一句是……重阳还是隔年期?只可惜刚刚没有大雁飞过,否则就与这首小词更贴切了。”
贾璋拿出了他的荷包,指了指上面的云雁:“瞧,大雁在这儿呢。”
黛玉拍了拍他拿着荷包的手:“你这是在强词夺理,它呀,最多就是一只不能飞的呆雁儿。”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行到荣国府门口,贾璋和黛玉下了车,携手回鹤鸣苑去。
脱下出门见客的大衣裳沐浴更衣后,两人都有些困倦之意,一沾床就睡着了。
青桃她们见贾璋和黛玉早早睡了,连忙帮他们撂下床帐,点燃香饵,吹灭灯盏,只留下描金拔步床附近的那盏长信宫灯散发着莹莹光亮。
待到第二天早上,贾璋早早起来去陶园折了几枝好桂花,将其插到了甜白釉的细长瓷瓶儿里。
荣府的桂花是淡红色的,与甜白釉的瓷瓶相得益彰。
黛玉赏花时花面交映,竟有些像是花儿里面走出来的仙子了。
贾璋取了妆台上的青雀头黛,为仙子淡扫秋娘眉。他画的眉形素雅,倒是得了黛玉的喜欢。
而贾璋看着她那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忍不住轻轻亲了亲她的眼角,惹得黛玉有些羞窘。
她一把将人推开:“爹爹夸赞的好君子居然在青天白日里做这种行当,三哥哥真是不知羞。”
贾璋听了后愉悦地笑,向她赔罪道:“我带皎皎去陶园游湖赏残荷,皎皎就原谅我吧。”
于是小夫妻二人又去游湖,贾璋撑着船篙,看着一湖秋色,心里很是快意,低头看向坐在锦绣软垫上的黛玉,心里更是熨帖。
他眼神好,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隐藏在黄绿交织的荷叶中的粉润晚荷,立刻用船篙点开秋水,对黛玉笑道:“走啦,皎皎,我带你去摘荷花。”
黛玉想到几年前他们未能同舟共渡的遗憾,今日一起游湖,心中又生出别样的缱绻。
“好呀。”
黛玉听见自己这样说。
小船儿飘飘荡荡地游到了藕花深处,若是他们还带了鹩哥来,只怕它又要吵嚷着“争渡”、“争渡”了。
不对,如今花已经开败了,湖中仅剩下几朵晚荷与满池荷叶。
他们抵达的地方已经算不得藕花深处了。
就在黛玉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贾璋俯身从池中捞起了那朵粉润的荷花。
他把荷花送与黛玉:“带回去养在瓷缸里,还能盛放很久。”
黛玉摸了摸荷花上的露水,手指被打湿,宛若玫瑰色的朝霞:“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这是一朵很好的荷花。”
因为贾璋,因为这次游湖,这朵普通的晚荷也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贾璋明白黛玉话的意思,他笑吟吟道:“那等它开败了,我们再一起把它埋进你的花冢。”
“残红化作飞泥,尘归尘,土归土,再去呵护新芽,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黛玉问道:“我的花冢?”
贾璋为她解惑道:“就是你葬花的小山丘,你回家后,我专门找人过去看着那里。省得陶园的管事婆子不晓得此事,扰了那里的清净。”
“是谁在看守那地方?”
“好像是林之孝家的丫头,林之孝知道我要找人做这清闲差事,就把女儿推荐过来了。我听青桃说那丫头说话做事很是爽利,我却还没见过她……”
黛玉听到贾璋的话,心里一动。
若是那姑娘真那么好,倒是可以调到身边差谴。
青桃和青雀年纪到了,明年就要出嫁了。
紫鹃、雪雁,还有鹤鸣苑的那几个二等丫头的年纪也渐渐大了起来,她也要把她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如今,她倒是该培养些接替她们位置的灵巧丫头了。
游湖过后,贾璋和黛玉的心情都很好,两人把那朵晚荷供在白瓷水缸里,又一起画了一朵没骨荷花。
当天夜里,又是云雨巫山之会,春潮红桃之约。
第二天醒来,黛玉的腰有些酸,贾璋伸手给她按摩缓解疲惫。
黛玉却不好意思,嚷着要换人,到最后还是换了紫鹃来,如了她的心意。
短短半个月的婚假,他们去过大相国寺逛庙会,去过林家看望林如海,去过京外观宇拜访东府伯父贾敬,也和贾母、邢夫人一起抹牌听戏为乐,真真儿是好不乐业。
古人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或许他们就是如此。
他们是高雅的知己,也是俗世的夫妻,以后也会一直恩爱下去。
第153章 新婚结束贾璋上衙,士高近况祖孙情深
半个月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般, 眨眼间就过去了,贾璋的婚假也结束了。
在婚假结束第二天,贾璋一大清早就起来洗漱更衣, 预备着上衙当差。
黛玉睡眠轻,听到声音后也跟着醒了。
瞧见贾璋正在束银带, 便撑着床柱想要起来陪贾璋一起用膳。
贾璋见黛玉想起床, 连忙走到床边, 他摩挲着她的发顶道:“天儿还早呢,你继续休息,不必陪我一同起来。”
黛玉确实有些困, 于是她对一旁的青桃道:“把你们三爷的药玉拿来。”
这是六品官的标配, 上衙时必需要佩戴的饰品, 青桃很快就把东西给黛玉拿过来了。
黛玉帮贾璋佩戴好药玉,又理了理玉佩上面兰色的穗子:“好了, 三哥哥去用膳吧。”
她已经看到了贾璋光洁莹润的脸颊与束好的头发, 知道贾璋已经洗漱了, 所以才这样说。
贾璋说了一句好,然后动作轻柔地把黛玉塞回被子里,让她继续休息。
然后又嘱咐紫鹃点一炉安神香帮助黛玉入睡,这才去外间就着几碟清爽小菜与油炸鹌鹑用了些青粳米粥。
心里却在想,他起床后的动作还是要再轻一点才行, 一定不能再吵醒黛玉了。
她夜间劳累,身体又不像他这般好, 若是不能休息好,又怎么能行呢?
因为贾璋昨天就提前去吏部办好了销假文书, 所以他今天不用去吏部再跑一趟,只需先去翰林院点卯、再去文渊阁当差即可。
在翰林院散完喜糖后, 贾璋才带着牙牌前往文渊阁。
走过一道道关卡后,贾璋终于抵达杨宗祯的值房,在把杨宗祯值房里面的香茶文书打理齐整后,他问门口守着的小吏道:“阁老不在,你知道阁老去哪了吗?”
那小吏道:“御前来人,召阁老去玉熙宫议事情去了。”
贾璋听到小吏的话后点了点头,又去自己的值房里召集杨宗祯的属官开会分配工作。
安排好属官们的工作后,他才回转值房,为杨宗祯桌上还未被票拟的奏折分类……
在整理奏折的时候,贾璋在心里默默感谢杨叔玉。
如果不是杨叔玉这样熟悉阁老的人过来顶班,他销假回来后一定会有很多积压下来的事务需要处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悠闲?
待杨宗祯从玉熙宫那边回来时,便见值房里点上了他喜欢的香,墨也磨好了,茶更是泡得恰到好处。
尤其是那些待票拟的奏折,也被贾璋按照重要程度、事务种类分成了几摞,然后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他案头。
杨宗祯心想,在这方面,叔玉还是要跟着茂行好好学一学的。
若是叔玉有茂行这么能干,他就不用担心叔玉日后去御前当差会出错了。
就在杨宗祯出神时,贾璋迎上来向杨宗祯行礼,又谢了杨宗祯一通。
谢的自然是杨宗祯居然愿意捧场,去参加他这个徒孙的婚宴,给他挣了好大的一个体面。
杨宗祯摆了摆手,让贾璋不必这样拘礼,又很是欣慰地笑道:“茂行,你如今也成家立业了。”
“若你师父见到了你成婚,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贾璋想到了叶士高不久前寄给他的信件,又想到两人如今相隔千里,心中颇有些酸楚之意。
他轻声向杨宗祯问道:“师祖,不知道师父在江南过得好不好?两江豪族如狼似虎,师父在江苏做刑名,那些豪族到底服不服贴?”
“徒孙每每与师父通信时,师父都说他与师娘一切都好。可徒孙心里还是挂念师父,不知……”
他眼神期待地看向杨宗祯。
其实叶士高甫一离京时,贾璋就在杨门的宴会上旁敲侧击地问过杨宗祯,问题就是叶士高在江南过得好不好。
那时杨宗祯对贾璋说,江南虽然有些小风浪,但最后一定会风止浪停、海晏河清的。
所以,叶士高不会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
后来江南局势果然平稳下来,盐税案的风波与阴影也渐渐散去了。
叶士高也在江南官场里站稳了脚跟,他甚至都有闲心给他和叶荆两人写信分享新作的文章了。
看到叶士高轻松闲适的新作后,贾璋和叶荆才彻底放下心来,在这之后,贾璋也没有再向杨宗祯问过此事。
杨宗祯是日理万机的阁老,他贾茂行不好总因为自己的私事去耽误杨宗祯的时间。
知道叶士高很安全,就已经足够了。
而此时此刻,贾璋向杨宗祯询问叶士高过得好不好,一是因为他们两人正巧说到叶士高,牵动了贾璋的愁肠,让他难免有些感情用事。
二是因为杨宗祯身边的前任机要中书外放到了江苏,此时就在叶士高手底当差。
叶士高过得如何,前任中书这个下属必然是一清二楚的。
而贾璋他心里清楚,以师祖对师父的关爱之心,他老人家不可能不吩咐前任中书写信给他,向他禀告叶士高的真实情况的。
所以,师祖他老人家一定晓得师父最近过得好不好……
杨宗祯听到贾璋和他说叶士高,心情也很不错:“你师父过得很不错,他对盛律了熟于心,审理案件时公正严明又宽严有度,在两江一带官声很好。”
“那些豪族无不慑服于你师父的威严,又推崇你师父的风度……”
言下之意,自然是叶士高已经把那些跳得欢的豪族全都压下去了。
他继续道:“你尽管放心,只消好好做事即可。如今你也成家了,也该奋力做出一番事业来。如此你师父放心,你也能封妻荫子。如此两相便宜,岂不美哉?”
听到杨宗祯的话后,贾璋很是安心地道:“忠君体国,乃人臣本分,徒孙会奋力进取的。”
“若能借您吉言,那就是徒孙的福气了。”
杨宗祯捻须微笑,走到桌前后拿出几本奏折给贾璋:“去吧,把这几本奏折给李阁老送去。东陵的事情涉及户部和工部两部,除了我以外,这几本奏折还需要李阁老的票拟。”
贾璋接过奏折,向杨宗祯告辞后前往李汲的值房。
在贾璋为杨宗祯整理奏折时,紫鹃正在为黛玉梳头。
她手执玉梳,为黛玉梳了一个轻巧的堕马髻,又为黛玉戴好白玉簪钗。
黛玉任由紫鹃为她装扮,心里却在想,三哥哥一大清早就去上衙,真可谓是辛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