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格奈乌斯王之后, 法比亚血脉中的能量就像是被耗尽了,他的独子奥卢斯并未继承父亲的才能,相比格奈乌斯王的丰功伟绩,他只在历史上留下了“庸碌的奥卢斯”这个不光彩的称号。
事实上,这个评价并不公平。假如当时的人们能够预知未来, 就会知道奥卢斯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这位国王只是平庸懦弱,还没有沦丧到以他人的痛苦为乐。
德西莫斯也是如此,他的确是比阿利斯特更好的选择,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随便找只猴子来也是一样的,只要它知道怎么在文件上敲王室印章。
但无论她有何疑虑,都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如今坐在王座上的就是最糟糕的选择,而这个糟糕的选择还掌控着她姐姐英格丽的人生。
听完马尔尚伯爵的招供后,希瑟就知道德西莫斯的出现会是一个契机,要不要拥护他为王反倒是其次, 重点在于这个变数能否改变英格丽当下的处境。
不过, 仅从刚才的试探来看,这位十王子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以指望。
她本以为对方年纪轻轻便流落他乡, 必定尝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早该被生活被磨去了骄傲,锻炼出敏锐的洞察力和高超的社交能力……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可见萨尔瓦托雷总督确实待他不薄,除了那点复仇的心气,德西莫斯依旧是当初那位养尊处优的王子。
……看来命运的磨难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带来不同的结果。
话虽如此, 考虑到她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位十王子仍值得一个阐述抱负的机会。
“殿下方才说您是拯救我姐姐的唯一机会。”希瑟开口,“为何您会这么认为?”
德西莫斯似乎还没有从先前的惊惶中缓过神,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对于玛丽昂夫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会比您少。”
“那你就应该清楚事情有多么严重了。”他说,“最好别指望一支远在天边的军队能够阻止得了阿利斯特。他是一个感情非常极端化的人……可能跟他母亲死得早有关系吧,总之他很容易被情绪支配,从而做出一些无可挽回的事情。至于这件事日后会不会给他带来毁灭,并不是他动手时会考虑的问题。”
阿利斯特是先王的第二位王后迪尔德丽之子,并且她是唯一的孩子。
据说迪尔德丽王后在生产时极为不顺,虽然没有难产而亡,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不出半年便与世长辞。在王后弥留之际,先王允许她为孩子命名,因此阿利斯特成为了先王所有子嗣中唯一没有遵循法比亚传统命名的王子①。
尽管如此,阿利斯特却完美地延续了法比亚王室的下坡路,不仅继承了先王冷酷多疑的性格,而且更加情绪化——某种意义上,一个性格不稳定的国王比一个无能的国王更可怕。
“至于那位玛丽昂夫人……我没见过她本人,不过根据我在王都的——咳咳,盟友的评价,她作为情妇或许有些手段,但目光还没有长远到能让她看清大局的程度。即使她不主动蛊惑阿利斯特谋杀英格丽,察觉到他的心思后也只会半推半就地默许。可以说,只要阿利斯特在王座上多待一天,你姐姐的安危就一天没有着落。”
“确实如此。”希瑟回答,“然而,我看不出您的存在对此有何积极意义。我们都知道,一旦新王登基,先王的遗孀和孩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说阿利斯特活着只是让英格丽有生命危险,那么德西莫斯的登基对于英格丽而言则是彻彻底底的死局。
“现在我们就谈到这笔交易的重点了。”德西莫斯的笑容中充满了自信,“只要凯洛家族愿意支持我登基为王,我就在阿利斯特死后迎娶英格丽为后。”
“……什么?”
“当然,另一个条件是她和阿利斯特的儿子西塞罗必须要死。”他耸了耸肩,“你总不能指望我夺回王座后还要捏着鼻子给我哥哥养儿子吧?”
这确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希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继续说。”
“结婚后,英格丽必须给我生下一个继承人。”德西莫斯说,“然后我们就可以各玩各的了,只要你姐姐别让自己的肚子被搞大,我可以放任她和克莱蒙梭爵士偷情。”
“什么?”
她的反应仿佛逗乐了德西莫斯,令他哈哈大笑:“看来你还不知道——不,应该说也难怪你不知道,这种事情的确不好向家里人提起。”
“你最好解释清楚……”她的声音低沉如末日丧钟,“如果你敢污蔑英格丽的名誉,最好别奢望自己能活着离开这里。”
德西莫斯顿时收敛了笑容:“冷、冷静!凯洛公爵,我绝对没有胡说,英格丽王后和克莱蒙梭爵士私下互生情愫的事情是真的,而且阿利斯特也知道。”
“什么?!”这一次希瑟直接站了起来。
“别紧张,公爵大人,这件事阿利斯特早就知道了,但你姐姐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德西莫斯说,“当然啦,这不是因为他在这方面心胸开阔——应该说他一辈子都和这四个字无缘。然而英格丽王后和克莱蒙梭爵士一直保持着纯洁的精神爱情,从来没有肉体出轨过,所以阿利斯特即便察觉到了,手里也没有证据。何况,就算他把事情戳穿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听到这里,她不由得感到困惑:“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噢,抱歉,我忘了北境人在这方面比较保守。”他解释道,“在王都,骑士对自己的主母心生爱慕不仅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时髦的,领主们也会感觉脸上有光,因为这证明了他们的妻子很有魅力,是值得他人艳羡的,所以只要不发展到肉体关系,贵族间对此往往都是默许的。何况克莱蒙梭爵士出生于布雷泽家族,阿利斯特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责罚他。”
说着,德西莫斯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的宝石金戒:“不过嘛,即使明面上不能做什么,阿利斯特也有的是办法给他们找麻烦。要不就是在克莱蒙梭爵士面前羞辱、刁难你姐姐,要不就是在宴会上命令克莱蒙梭爵士去和其他贵族千金跳舞,或是让他去执行一些极为危险的任务。总之,阿利斯特不仅不爱你姐姐,好像还有点恨她,反正折磨他们让他觉得很开心。”
希瑟在桌子下的手默默捏紧了。
“不同于阿利斯特,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好吧,可能还有点迷信,毕竟我也很在意那个预言。不管是真是假,如果命运钦定了你的姐姐生而为后,我好像也没必要刻意挑战一下它的安排。”德西莫斯看着她,“我的筹码和条件都已经提出来了,现在只看你愿不愿意接受了,公爵大人。”
话音落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良久,希瑟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于您的提议,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可以理解。”
“另外,至少在短期之内,您不会被送往王都。”她揉了揉作痛的太阳穴,“等我在南斯特处理完工作后,您会和我一同返回埃达城。”
这基本意味着软禁,不过德西莫斯本人没什么意见,而且从他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来看,似乎很笃信她最后会同意他的提议。
这让希瑟微妙地有些不快,但她不会让个人情绪凌驾于家人的安危之上。
让骑士护送德西莫斯去客房后,希瑟又召来了审问官,得知对那名萨迦里人的讯问目前还没有什么收获……若是今天过去还没有结果,明天她就只能亲自出面了。
虽然马尔尚伯爵及其同党都已经被逮捕了,但仍有一些悬而未解的问题,而其中最重要的——既然马尔尚伯爵并未主动勾结萨迦里人(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那么究竟是谁协助他们深入北境的?
还有那套压铸模具,马尔尚伯爵交代说是一位神秘的商人卖给他的,是精良的仿品,汞齐镀银的方法也是那位商人一并教授的,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他还主动上呈了记载着汞银膏配方的羊皮纸。
然而,经过铸币官的确认,那套模具是毫无疑问的真品,并且是从钱币压铸厂盗取的。
究竟是马尔尚伯爵欺骗了他们,还是一切背后确实有其他幕后黑手,这一点暂时还不能确定。
傍晚,在回去的路上,德西莫斯的那些话仍在希瑟的脑海中回荡。
公允地说,德西莫斯的后续表现相比他给人的最初印象要好得多,他所开出的条件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同时她也知道,对方之所以不作太多要求,是因为他现在处境落魄,没有提出要求的资格。
而权力往往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等德西莫斯登上王座,尝到了那种大权在握,唯我独尊的滋味,他还会信守如今的诺言吗?假设英格丽和克莱蒙梭爵士之间确有其事,即使他说自己不会计较,但谁知道有朝一日这会不会成为英格丽的催命符?
而且……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她必须听一听英格丽本人的想法。
用书信传达当然是不行的,希瑟并没有天真到会以为阿利斯特尊重英格丽的隐私,最好的机会莫过于明年开春外祖父的六十岁生日,她们二人都有理由出席,到时候就能与姐姐当面商量了。
回到卧室后,她看见了就着蜡烛读书的瑟洛里恩。
“你回来啦!”
一见到她回来,她的丈夫就格外兴奋,像是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可怜可爱,让希瑟不经意地露出微笑。
她脱下外套:“看来你这几天一定很无聊。”
“是有一点,城堡里的藏书很少,大多数我都看过了。”瑟洛里恩小声抱怨,“而且这里太湿了,我的头发最近变得像是挂面一样……”
闻言,希瑟不禁笑出了声:“想出去走一走吗?”
他眨眨眼睛:“可以吗?”
“当然。”她答道,“你在这件事里帮了我太多的忙,瑟洛里恩,你值得任何感谢。”
于是瑟洛里恩沉思了片刻:“那么明天我们一起去南斯特港口附近的集市里看看?”
明天……她心中顿一下,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罢了,萨迦里人可以多等一天。
吹灭蜡烛后,希瑟躺在床上,疲惫感就像海潮一样淹没了她,没过多久意识就陷入了黑暗……奇异的是,她竟然又做梦了。
这一次,梦的内容比之前更加久远。
那年她才七岁,父亲和母亲,英格丽和西格德都陪伴在她身边,伊薇特在布琳迪丝女士怀里睡得香甜,发出小猫般细微的呼噜声。
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夜晚,一位白发苍苍,形如枯槁的老妇人敲响了白盔堡的大门,请求领主收留她一晚上。母亲看她可怜,欣然答应,并允许她与他们一同用餐。
而这仅仅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晚餐结束后,这位老人袒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她是一名女巫,作为报答,她可以为领主夫妇的三个女儿各自作出一个预言。
不……别答应她……希瑟呐喊道,可是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父亲和母亲都表示了同意,西格德则摸了摸鼻子,仿佛很郁闷自己为什么没有预言可听。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疑惑要在八年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首先是英格丽,女巫告诉她:“你将母仪天下。”
接着,她并未按照顺序,而是看向了布琳迪丝女士怀中的伊薇特:“你将为火所害。”
最后的最后,女巫才将目光转向了她。希瑟仍记得女巫的眼睛里发出绿光,像是猫,又像是蜥蜴。
“而你——”她说,“你是这里唯一会再次与我见面的人。孩子,当你深陷绝望之渊,孤独无依的时候,记得遵循黑夜的指引。”
第25章
瑟洛里恩和希瑟乔装打扮了一番才出门——当然,他没指望这能遮掩什么,毕竟他的妻子是全北境(甚至是整个王国)最有名的人,不过这至少传达了一种态度:别随便打扰我们。
既然要掩饰身份,自然不能骑马出门,他们便沿着海岸从城堡一路漫步至港口。
相比盛夏时节,秋冬季的海边并没有那么美丽。天色朦胧,灰蓝色的海水疲倦而缓慢地冲刷着海岸,在棕黄色的沙滩上留下白色的浮沫。四周寂静无人,唯有几只海鸟在浅滩上寻觅着贝壳和小鱼,在潮湿的沙土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脚印。
它们张开翅膀时的姿势有点滑稽——可能是觉得这一幕很有趣,瑟洛里恩听见了希瑟轻柔的笑声,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她最近睡得一直不是很安稳,能够看到她放松下来,他也不禁感到高兴。
奥罗拉港依旧人来人往,十分忙碌, 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马尔尚伯爵被捕的影响。
仿佛读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希瑟解释道:“南斯特的商人行会是高度自治的,领主基本不会对商人们进行太多干涉。相对的,失去领主对他们而言影响也不大。”
“原来如此。”
所以马尔尚伯爵一来不会打仗,二来南斯特的繁荣和他也无多大关系,对艺术的鉴赏更是三流水平,唯独在出卖盟友方面首屈一指……啧,真是一个毫无破绽的废物啊。
中午,他们决定在港口附近一家名为“黄金沙丁鱼”的酒馆用餐。
话虽如此,酒馆里并没有黄金,倒是有一道名为“香煎沙丁鱼”的招牌菜。
瑟洛里恩出于好奇点了一份,但香煎沙丁鱼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煎得金灿灿的,闻着也不香,反而焦黄发黑,带着点锅灰特有的苦味。他只吃了一口,就感觉童年的那些悲惨时光涌上了心头,使人不由得落下眼泪。
希瑟则要了一杯麦酒、一份熏肉面包和一盘烤肠。餐点端上桌后,她将盘子里的烤肠拨了一半给他——或许是出于同情,但瑟洛里恩的心依然不受控制地感到甜蜜。他想要道谢,但是沙丁鱼被腌得太咸了,而他本来就有点口渴,吃完之后声音更加嘶哑了,只好问老板要一杯热水。
“只有乳臭未干的小鬼才会喝水。”老板听到后莫名很不高兴,“是个男人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瑟洛里恩当然也想喝酒,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在希瑟心中“清心寡欲新教徒”的形象,只能悲伤地摇了摇头:“不了,一杯热水就好。”
老板还是不依不饶:“就连我十岁的儿子都会喝酒。”
……啊哈,又是一个因为他的长相不够“阳刚”而试图跑来教他如何做男子汉的家伙。
“事实上,千星城的学士对此有过研究,过早接触酒水对孩童的智力不好。”他解释道,“我想你的儿子还是等到十六岁再喝酒比较好。”
“哼,我也是十岁出头就开始喝酒的,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是啊,这就是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原因。”
听到他的话,老板勃然大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但在他挥舞拳头之前,希瑟抓住了他的手腕——瑟洛里恩看到了老板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颤抖的肌肉,但希瑟的手纹丝不动。
“何必动怒呢?我的丈夫只是要了一杯水。”希瑟说,“还是说,你甘愿为了一杯水而失去更多东西?”
瑟洛里恩曾经认为“眼睛像是地震了一样”的说法太过夸张了,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种写实的叙事手法。老板显然认出了希瑟的身份(虽然也很难认不出来),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庞霎时失去了血色。
希瑟摇了摇头,并未继续为难他:“请给我的丈夫一杯热水。”
“是……大、大人……”
目送着老板仓惶逃离的背影,瑟洛里恩不免有些感慨:“看来我们的伪装大概确实没什么用。”
他的妻子笑了笑:“无妨,那位老板看起来很知趣,不会过来打搅我们的。”
香煎沙丁鱼和几根烤肠实在没法填饱肚子,瑟洛里恩只好又点了一份南瓜蟹肉派。在等待餐点送达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围观旁边那桌的客人玩九子棋。
摸清了棋局的规则后,瑟洛里恩提议道:“我能加入你们吗?”
“可以是可以。”对方说,“不过玩棋是要赌钱的。”
“好啊。”
于是他赢走了所有人的钱,光荣凯旋。
“真是一群说话算话的好人。”瑟洛里恩给了送餐的酒馆侍女两枚铜币当小费,“我觉得这个比扔骰子什么的有意思。”
希瑟微微点头:“你选择先手白棋,然后开局下左右对角的思路很好。”
“我就知道你看出来了。”瑟洛里恩在心里偷偷把这当作他们之间的心有灵犀,“不过嘛,跑赢几匹驽马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相似小说推荐
-
侯府在逃小妾(也望) [穿越重生] 《侯府在逃小妾》作者:也望【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4-19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42412 总书...
-
八零之留子招魂暴富(再战江) [仙侠魔幻] 《八零之留子招魂暴富》作者:再战江【完结】晋江VIP2025.02.27完结总书评数:8828当前被收藏数:2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