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米斯用手掌抹去内层的霜雾,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一张脸。酒神因子的脸紧紧贴着窗户,血红色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塔咪——]它锤着玻璃,咚咚,[我回来了,让我进来嘛!]
“你明明可以直接进来。”塔米斯抱起手臂。
[这次之后我觉得我应该对户主保持尊重……之类的?而且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冷漠啊啊啊啊啊——]酒神因子滋儿哇乱叫,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受伤,明明一切都在
往好处发展,不是吗?]
“我只是突然对这一切产生了怀疑。”塔米斯说。“黑暗之书到底想做什么?”
炫耀它在魔法上的威权,彰示所掌控的伟力。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让她使用它。
但是,为什么?
在玻璃反光之中,酒神因子眨眨眼,[嗯……好问题。但是,你该醒了。]
……它是不是在微妙地转移话题?
犹疑的念头一闪而逝,不过这句话塔米斯倒是赞同,“的确不能让父亲——”
酒神因子耸耸肩,有一丝轻蔑极快地从它猩红的眼底闪过,[不,是你不能离身体太远。而且我觉得你不想错过接下来的东西。]
它从玻璃中伸出手。
塔米斯从黑暗中猛然醒来,冷光照入瞳孔。房间的每一寸都展现出近乎苛刻的清洁和秩序:墙壁和地板呈现出清晰的白色,瓷砖如白雪般刺眼,没有一丝污迹或是裂纹,就像是还未启用的医院或者实验室,从未有人使用过这里。
因这环境,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一道身影是这房间中唯一的暗色。穿着夜行服的刺客站在墙边,不动如雕像。
她面朝着门的方向,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身后塔米斯的存在。
塔米斯直觉这是带她走的那个女性刺客,对方利落的身手给她留下了些许印象。但是此刻,她站在她的身后,她却一无所觉?这和之前观察到的情况存在差误,有些不太正常。
门被粗暴地撞开了,门扉轰然倒地发出巨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裹挟着冷冽的空气闯入,面具之下唯一露出的双眼中闪烁着炽热的愤怒。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黑色披风的一角翻滚垂下,手臂已经如钳般扣住女人的脖子。
在塔米斯的眼前,赫雷提克的皮质手套在脖颈上缓缓收紧,女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黑玛瑙。”赫雷提克的声音凶狠又危险,“她。在。哪儿?”
嗯…?塔米斯睁大了眼睛。
她不就在这儿么。
小姑娘看了看自己。酒神因子说该醒了,她还以为是直接在身体里醒来,结果这时候才发现还是灵魂状态。
空气仿佛凝结,纯白房间陷入窒息的紧张。黑玛瑙的身体被他的力量压得无法动弹,尽管眼神带着些微慌乱,但她仍尽力保持着镇定。
“你从来没有说过小小姐也在这里。”
“你似乎一直没有摆正你的身份。我没有向你报告的义务。”赫雷提克不耐的目光俯视她。
“但你正在越线!”黑玛瑙低吼出声,“你之前就拒绝透露少主的行踪,现在又隐瞒小小姐的信息——你是想要背叛主人吗?!”
背叛,随着这个词汇的出现,空气为之一窒。
赫雷提克喉头滚动,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闪烁的翡色瞳孔把那股失控的危险感又带临周身。黑玛瑙的身体飞撞到墙边,她发出闷哼,身体还未滑落就又被他扼住咽喉。
“背叛?”赫雷提克居然笑了,他一手扯下面具,脸朝着她逼近。“你和我说背叛?”
黑玛瑙的瞳孔骤缩。
他凌厉的下颌已是青年人的线条,阴郁的目光寒凉如冰。这张脸和达米安何其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更加成熟锋利。
黑玛瑙说不出话了,她的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测。
赫雷提克松开手,像是要离去似的转身走了几步,复尔回转侧脸,朝她幽幽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背叛?你执着探知你不该知道的东西,这会破坏他*真正*的计划。我该不该杀了你?这比死亡甚至不会出现在我对他的回报之中。”
“联盟将我养大,我绝不会——!”黑玛瑙激烈反驳,她的身体颤抖起来。
一时之间空气寂静,塔米斯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刺客联盟每年都会收养一大批流离失所的孤儿,将他们抚养成战士。相较于中途加入的人而言,他们更加忠心耿耿,把忠诚看得比命还重要。
从敌人口中,塔米斯曾不止一次听到轻蔑的称号:奥古的孤儿近卫军。
另外那双瞳色相仿的眼睛,也静默观察着黑玛瑙。赫雷提克看着她,停顿片刻,“不可否认,你是个很好用的副手。蝙蝠侠找到这个位置只是时间问题,我需要你去混淆他的视线,为据点争取转移的时间。”
“但是,少主——”
黑玛瑙的声音被赫雷提克冷酷略过,“我会让你见到达米安,但不是现在。”
“……是。”黑玛瑙的头低了下去。
她走到墙边,按下另一扇门的开关。平滑门无声无息地敞开,门隙渐大。
赫雷提克望着开敞的门内,一动不动。
塔米斯的视线越过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趴伏在地板上。
在他无言的当头,黑玛瑙从后面踏着倒塌的门板默默离开。只有塔米斯注意到了她的离去。她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打算跟着出去晃悠一下。
在这里再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虽然她随时能够回到身体。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实体行动会很麻烦。所以还是暂且多在附近转悠一下吧。
达米安会在这里吗?
去找找他好了。
塔米斯打算离开,但她转过身的时候,发现赫雷提克坐在地上,把她搂进了怀里。
有晶莹的东西从他眼角一路蜿蜒到下颌。
他紧紧抱着她,默不作声在哭泣。
她的腿迈不动了。
第62章 哥哥(2) 真奇怪啊,他好像忘记了一……
塔米斯仍能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天, 遍地的尸体,赫雷提克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扣住她的脚踝。他伤得极重,几乎就要死掉, 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除开第一次见面, 在伊斯坦布尔的矿井, 在墨西哥的边陲小城, 在哥谭海岸的教堂,赫雷提克给她留下的印象一直强大无比,冷酷无情。挡在他面前的, 他便除去,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为刺客联盟效忠。
而此刻他却显得那么脆弱, 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偶, 一触即碎。塔米斯凝视着他垂下的头和湿润的眼角, 忽然惊觉过往的印象出了大错。
真奇怪啊, 为什么哭呢?她的现实身体,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任谁都能看出她仍活着。
……为什么?
在困惑当中, 她忽然萌发出一种奇异的忧虑。
软弱是致命的毒药。
外公……刺客联盟不会允许软弱存在。
这样下去, 赫雷提克会死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 黑玛瑙他们显然是刺客联盟嫡系的成员,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 她的死亡和背叛似乎只在少数人之间知晓。
以及……
小小姐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某位小姑娘对她在刺客联盟中的地位和名声一直存在深深误解。年幼时, 很难感知到身份地位一类的概念, 唯一能够影响他们对所处形势知觉的东西, 是虚无缥缈的概念,爱。
但刺客联盟从不理会这个空洞的词。
曾在出任务时,塔米斯见过母亲搂抱婴儿哭泣的襁褓, 温柔地哄其入睡。她站在路边的阴影当中,望向长椅上坐着的女人的眼神堪称敬畏。
达米安刚吃完她不想吃的甜筒,皱着眉拂去手上的碎屑。
“哥哥,你也是从那么小一只长大的吗?”她这样问。
兄长的回应恼火又冷淡,她把视线从他不耐的脸上挪开,不再出声。
达米安丝毫没有察觉这普通一句询问当中带着的微妙憧憬。就像人类从空气中穿过,鲜少理会阳光下浮动的尘埃。或许是因为他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长大,对于人心掌控的学习皆是君主论、博弈论之流,所以难以察觉那些细微的感情。
……真的如此吗?偶尔有微小的质疑在思绪中冒头,如石子入水溅起些微水花,但最后还是归于寂静。
当时霓虹初上,
若是从城市顶端向下俯瞰,每一盏灯都是一颗闪烁的星星,汇聚成恢宏的星河。人类在城市中行走,渺小如蚂蚁,有人拥抱,有人相爱。他们不发光,黯淡如尘土,但是结晶出的城市闪亮,从地球的一端断续绵延到另一端。
刺客联盟从不理会这个空洞的词,总是将其视为无价值的可忽略物,因为爱会让他们变得软弱。
但爱不是软弱。
塔米斯仍记得一个女人,死在南伽帕尔巴特峰山脚下的寺庙。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了解“爱”这个词,第一次知道其能让人具有何等伟力。
彼时,达米安受令在那座寺院中修行,守着古老宗教传统的密宗长老们一开始拒绝女眷入寺,即便是贵客也不行。
两个面容精致的小孩子,看上去委实很好欺负。塔米斯站在达米安的身后,兜帽遮住小半张脸,她对外界激烈的声讨漠不关心,目光专注地盯着绕着供奉台上摇曳的烛光。
一只飞蛾被烛火吸引了,绕着焰光起舞。她被这个吸引了注意力。
这些拒绝的声音重重叠叠,在达米安不耐之下切开了其中一个脑袋后同时归于寂静。性命还是戒律清规,他们做出了选择。
达米安把人带进来之后就老实修习起来,打坐,诵经,在木制的走廊上擦地板。每天只有回到房间后到临睡前的那段时间能和塔米相处。
如此听话,据悉是塔利亚女士从遥远的大洋彼岸发来消息,要是达米安不愿意在雪山底下静心修禅,那就去澳大利亚的草原和袋鼠搏斗。
“这片地区的刺客联盟成员大约有800人,澳大利亚现有袋鼠4700万只,如果澳大利亚的袋鼠决定入侵刺客联盟,每个刺客要抵御58750只袋鼠的进攻。”入住寺院后的一个深夜,达米安冷不丁这样说。
寺院的床席地铺设,又冷又硬,和“修习”二字非常贴切。达米安并非养尊处优之人,比这恶劣的环境都接触过,因此适应良好。他躺在地上,塔米斯坐在木窗边看天空肉眼可见的银河,听到他说话,便回过头来看他。
“但是,袋鼠为什么要入侵我们?”
“母亲给了我两个选择,留在这里,或者去澳大利亚杀袋鼠。”他冷冷说,“毫无疑问,如果去那里,我会杀死袋鼠群的首领,而这会引发一场战争。”
“我们没有地方埋掉那些袋鼠。”她表示赞同。
“是的,权衡利弊之下,我决定不去澳大利亚。”
“袋鼠肉可以吃吗?”她问。
见鬼,她看上去居然有些向往。达米安哽住了,“……你饿了就去找吃的,别去厨房,那边什么吃的都没有。”
“好的,哥哥。”
她听话地答应,直接从窗柩跳下,风在耳边烈烈作响,她准备去附近的森林里找点猎物。
也就是在路上,她听到呜咽的声音从寺庙深处传来。
深夜,白日点亮的烛火已经尽数熄灭,每一扇纸糊的木窗里只有漆黑。未到时间,守夜的打更人也没有提着灯笼出现。寺院中寂静无声,这呜咽声格外清晰。
是野兽吗?狼有时会发出这种呜呜的声音,随着风飘很远很远。
但塔米斯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声音显然是从寺院某一处偏殿之中传来。掀开偏殿的冰冷无光的屋檐瓦,塔米斯一路向下,潜入阴森的地牢。佛寺,地牢,石墙因潮冷而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在地牢最深处,关押在栅栏后的女人正在伏地哭泣,臭气熏天,衣衫褴褛,她的腿以不自然的方式弯折,眼泪从空洞的眼眶掉下。穿着黄袍的人影站在栏外,垂头看她,露出的下颌唇线无悲无喜。
就算是迟钝如塔米斯,也能意识到她恐怕不该在这里久留。烛光摇曳而投在石墙上的影子晃动,她想像晃动的阴影那样离开,但奇怪的是,她的脚突然无法动弹,像是被灌进了混凝土那样移动不得。
一根棍柄悄然抵在了她的背后。
“别说话。”男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塔米斯来的时候完全没发现周围有人。
黄袍人对哭泣的女人说,“那孩子死了。但他还活着,在这里。”
在女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之时,黄袍人淡淡补充,“不是在这座监牢,而是寺院的另一座。你在哭泣时,他也在哭泣,但直到人死灯灭,你们永远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莫度。”黄袍人说。
塔米斯感受到棍柄离开了她的后背,高大的黑袍男人从她身后走出,他同样带着兜帽,一言不发,只是弯下腰把一根木棍放在了女人的监牢前。
“好了塔米斯,我们该走了。”黄袍人说,她路过塔米斯时,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牵着她朝外走去。
塔米斯一愣,“——你认识我?”
动静被甩在身后,塔米斯无法得知后面发生了什么。
“当然,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不过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兜帽落下,露出女人光滑的头颅和英气凌厉的脸。她在微笑。“我是古一。”
Ancient one?她从名字推测,“你是这里的僧侣?”
“不。只是有事而来。她曾短暂做过我的门徒,后来她爱上了一个僧人,幸运亦不幸的是,僧人也爱她。在有了爱的结晶之后,他决定悄悄离开禅院,和妻儿共度一生。但这一切都违反了他年幼时发下的戒律,长老们不允许他破坏规则。他们假意放走他,跟踪他们,找到他们,然后一半事情就变成了你所看到的那样。”
“爱的结晶是指……他们有一个婴儿?”塔米斯眨眨眼。这形容在她眼里有些新奇。
“正因为爱,她才愿意为他诞下婴儿。怀胎十月是个漫长痛苦的过程,孕育出的婴儿几乎等同于余生的责任。”古一言尽于此。
塔米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多么遥远的词汇和概念,像是突然有人引导她抬头,兀然一片新的天空展露在眼前。
但新的问题接着出现,塔米斯清晰知晓,她并非是自然孕育而生。
哥哥是被爱着的。她或许不是。
塔米斯不知道古一怎么带的路,她明明觉得才出偏殿,在树林中好像还没走几步,但是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她站在山坡上,远处是佛殿鳞次栉比的剪影。而莫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站在他们远处几步。
殿群中,突然有一处泛起嘈杂的人声,然后几点光明涌现,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在扑闪。
看着这一幕。“我要走了。”古一说。
“……你不带那个女人走吗?”塔米斯这下真的陷入了困惑。
“她已作出选择,无畏的爱正在支撑着她行动。”古一依然在微笑,她戴上兜帽,手在塔米斯的背后轻轻一推,塔米斯一个踉跄,感到一样东西随之滑入她的掌心。
“让我们下次再见吧。你该回去了,你的哥哥在找你。”
塔米斯再回头的时候身后已经空无一人。灌木丛中枝叶耸动,达米安从中现身,他随手拂去衣服上的灰土,“你果然在这种高处的哨点位置……嗯?肉干?你从哪里弄来的?”
塔米斯迟钝地朝手中看去,古一离去时往她手里塞的赫然是一块风干肉条,巴掌大小的小块用布条包裹好一半部分,非常适合拿在手里开吃。
不过达米安也就随口一提,他的看着山下,漆黑的夜中,佛寺越发嘈杂明亮,“下去吧,这个地方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
等到他们下山,找到引发混乱的目标,事态几乎已经尘埃落定,一路上都是火光和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僧侣。女人的前进方向很坚定,像是有什么在指引她。
从她的异常削瘦、骨骼分明到扭曲的背影,很难看出这具身体竟能造成如此大的威力。哀嚎中有人称呼她为恶魔,妖孽,魔女。像是灌上这个名字就可以解释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是啊,一个看上去受尽折磨的囚徒,怎么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达米安来了兴趣,他准备上前,塔米拉住他,轻
轻摇头。
达米安默不作声地回望她。她低声和他说起先前的所见所闻,地牢,女人折断的脚,一个没办法解释从何处听来的故事。——下意识地,她隐去了古一的存在。
莫名其妙就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走了一路什么的……
某种直觉告诉她,在兄长面前提起这件事,她会完蛋。
相似小说推荐
-
大妖她只想养崽而已(陈允一) 本书作者: 陈允一
本书简介: 海底称王的安安,在不知为何失忆后,生下了五个还在卵泡里的幼崽。她每天的爱好就是...
-
女扮男装和前任做兄弟(九味坊) [穿越重生] 《女扮男装和前任做兄弟》作者:九味坊【完结】晋江VIP 2025-03-01完结总书评数:183 当前被收藏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