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落阶肯定知道什么,不然不会对他这个态度。她笑意盈盈,说话平静,却每一句话都是带着刺的。
“我帮不了你,她确实不在无荒城,她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此刻,落阶开始厌烦了,她笑了一笑,“而且,我觉得长暮神君有些奇怪了。当初我让她跟你走的,如今我没问你要人,你倒来问我么?”
“我当初……”他顿了顿,“跟她有些冲突,分开走了。我以为上神会把她带回来。”
落阶看向四方桌上的梅瓶,恰好梅枝上的花瓣落下,白梅熏香也在这一刻熄灭。
“我觉得长暮神君没有继续找的必要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她身上的天劫咒注定她不会活过七日。”
落阶站起身,送客,“神君请回吧。”
看着长暮失魂落魄离开的身影,落阶觉得快意了。
雨夜里,满身血的狐妖拼着最后一句气等来了她,跟她说着对不起。落阶甚至忘了问她一句,后悔了吗?
兮夏有没有后悔已经没有了答案,不知道长暮后悔了吗?
她回望身后,茶桌上的青梅已经不在了。
她站着茶室门前一直没动,临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
青衫身影消失在浮生小筑的大门,临渊道:“他好像很伤心。”
“是吗?”不知道伤人的利刃是她带刺的话还是那段放不下的前尘呢?
“临渊,你说,我该告诉他么?”落阶沉默了很久,好像连自己都没有答案。
后院吵闹。
落阶过去的时候骨架在地上打滚,身上的白色纱布染上尘土。
大家一副没眼看的模样移开目光。
“怎么了?”落阶问云歇,“他疯了?”
云歇点头,“应该是疯了,闷疯了。”
在地上打滚的骨头架子,“呜呜呜,好无聊啊,我想出去。”
艳骨也烦了,“再出去散步?”
骨架:“连个人都没有逛来逛去还不是一样。”
落阶叹气,“要不,你们去云山镇?”
“咦?”骨架一骨碌地爬起来,惊喜道:“对哦,无荒城城门的结界都没了,我们怎么不去别的地方呢?”
“走走走。”他邀约艳鬼,“一起去云山镇。”
落阶看着这副骨头架子,“你就这样去?”
骨架低头一看准备又要哭,云知大喝一声,“闭嘴,我给你做一张皮。”
骨架又开心了。
“先说好啊,要两三天。”
骨架嘿嘿一笑,“两三天就两三天。”反正可以出去就行。
艳鬼一听,“我不用人皮,我现在就可以去。”她怕骨架又要闹,赶紧加了一句,“我去给你买糖葫芦。”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飞奔出门了,生怕有人拦住她。
终于安静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落阶准备再去看看狰,结果刚刚出门的艳鬼又回来了。
“哇,那个什么暮上神不走了,他竟然问我狐妖住哪?他有病啊。”
原本艳鬼和骨架闲得天天要死要活。
如今无荒城中来了一个神君不走了,他们觉得乐子来了,也不闹着去云山镇了。
云知揶揄骨架,“那你的皮还要吗?”
骨架:“要啊,等你做好我还要穿上出去玩的。”
艳鬼翻了一个白眼,“真出息,这么多年也修不成个人型,还让别人给你做张皮。”
骨架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只因他打不过任何人。
云知憋着笑走了。
这段时日,云知一直在书阁研究落阶灵力枯竭一事,还抽空看看未醒的狰,分身乏术。
好消息就是新做出来的灵药有效,云歇被啃食掉的血肉慢慢长回来了。
云歇变着法子给云知做甜汤糕点,云知表示心情愉快。
彼时云知正在书阁吃云片糕喝荷花羹。
落阶侧躺在软榻上看话本子。
云知一边吃还一边翻着手里的医术,她叹了一口气。
落阶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怎么?荷花羹不好吃么?”
“好吃啊,清香滑嫩。”
“那你为什么叹气?”
云知放下手里的瓷勺,“明明是你灵力枯竭,你一点都不着急,成了我着急了,唉。”
落阶笑了笑,“我又不会医术,我急也没用啊。”
“话虽如此,你也不能不放在心上啊。”云知叹气,“等狰醒了我得回碧水瑶天翻藏书阁的医书了。”
“好。”手里的话本再翻过一页。
云知继续叹气,“谁让我欠你一条命呢。”
看话本子的人顿住了,合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的方桌上,落阶正坐起来,“云知,这事不应该混为一谈。你尽力就好,不必有负担。”
“说是这么说,但是怎么不会有负担呢?”昔日战力至高无上的落阶上神如今连个低阶的妖都打不过,她尚且不能,曾经在云端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平庸?
落阶笑了笑,“反正你尽自己所能就行。”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打扰你了,我出去走走。”
“去吧。”云知吃完糕点甜汤,又继续埋头看医书。
落阶出门,院中的木樨花开得繁盛,处处桂香。
她看着树枝出神。想起千年前的无界灵狱,师尊丢下的那一瓶遣灵丹,她捡起的那一刻便做好了决定,灵力散尽又如何呢?总归是她选择的。
只是,那是忘尘,不是遣灵丹。她忘记前尘,依旧是云端之上的上神。
不过是千年后的今日,没有逃过原定的宿命。
方才出门的遗音不知道为什么又折回来了,看到她站在院子看着树,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花枝上好像有只蜂。”
遗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哦。”
“你呢?不是要出去吗?”
说起这个遗音就来气,“那个长暮,我一出门他就问我兮夏以前住哪里?”
落阶笑了,“你猜猜我为什么不敢出门?”
“不是,”遗音不理解,“我哪知道狐妖住哪啊?”
这段时日长暮一直没有离开,逢人从浮生小筑出去就问狐妖兮夏以前住在哪里,搞得大家都载声怨道。
遗音怒了,去拽落阶的衣袖,“快快快,快去把他赶出无荒城。”
落阶叹气,“我现在打不过。”
“叫上临渊,把他丢出去,烦死了。”
落阶未动,看了看阴云满布的天色,今夜应当有雨。
“遗音。”
“嗯?”
“你说要不要让他们再见一面呢?”
乌云密布了一天的无荒城,黄昏时竟出了霞光,城中弥漫一片橘色,便是此刻大雨倾盆而下。
落阶站在浮生小筑的门前,靠在临渊怀里赏着这一场少见的黄昏雨。
直到暮色褪尽,夜幕降临,长街两旁的屋檐下红灯笼泛起亮光。
大雨不停歇,沿着屋檐滴落。长街空无一人,寂然,唯有雨落泠泠。
“往常热闹惯了,如今空寂无人,竟有些不习惯。”
大雨的日子,城中的妖魔鬼怪不会出门,但会在檐下探头出来赏雨。也会在雪天出来打雪仗。
恍惚间,已成诀别。
而她想渡一程的妖怪,已然先走一程了。
只有他们还停留在此地。
微凉的手被临渊握在掌中,“也许,会有新的妖怪住进来,跟永夜城一样。”
“嗯。”靠在她怀里的落阶站直,“走了。”
“早去早回。”临渊摸了摸她的发顶,指尖停在紫玉铃铛上细细摩擦,“我用了相思引,你折断玉簪,我便会出现。”
“好。”
“真的不用我相陪?”她如今灵力枯竭,独自出门实在不放心。
落阶摇了摇头,撑开紫竹伞,“走了。”
踏入雨雾之中,雨顺着伞沿落下,曳地裙摆划过长街,竟未湿衣袂。
她停在草木皆兵的门前,抬伞,与屋檐下站着的长暮目光相对。
他一身青衫,温润如玉,安静地站在这里,看一场瓢泼大雨。
落阶勾唇笑了笑,声音如同昆仑山的雪水,冰冷淡漠,“你想再见她一面吗?”
他平静的眸子里蓦然间起了波澜,“当真?”
“走吧。”
长暮走在雨中,他念了避雨诀,身上青衫未沾雨水。
两人一同走在长街,谁都没有说话。
长街未尽,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倏忽间,在下一瞬,两旁的房屋消失,脚下不再是青石板,是被雨水打湿的泥土。
还是那一场大雨,他们却已经不在无荒城了。
周围草木深深,大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看不见苍穹。
“她在这里吗?”长暮率先开口,平静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期待看到她,却又胆怯。
落阶笑了笑,循着记忆走到幽深的林中。
蓦然间她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长暮也停了下来。
落阶的话是对他说的,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其实,你们的缘分已经停在你历劫的第一世,后面全是她强求而来,她已经受到了教训,你不如也放下罢。”
长暮自嘲一笑,“我欠她良多,至少,跟她道一句抱歉。”
落阶侧身让开,长暮不解抬头,五步之遥外的白骨半埋在泥土中映入眼帘。
所有记忆瞬间回笼。
没有了手掌的狐妖跪在地上,胸口的血泊泊流出,满脸泪痕轻声跟他说,“这是你第二次要杀我。”
他脸上血色褪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今夜这场雨,跟那天的一样,冰冷刺骨。”落阶把手伸出伞外,任由雨落在手上,带走手心的余温。
落阶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亡魂,“她就躺在这里,跟我说对不起。我怎么会怪她呢?她够可怜的了。诚然她可能做错了,但是用命做代价,也太大了些。”
“无荒城的结界,她就这样冲出去,撕裂魂魄的痛,无法愈合的伤口,她竟然不畏惧?真是一只傻狐狸。”
“她说她要救她的夫君,但是两次闯过结界,她的夫君都要杀她。”
“结界咒文烙印的伤无法愈合,她看着自己一天天腐烂,救她,我不过是可怜她罢了。”
“可怜一只断剩了一条尾巴的九尾狐。”
“如今她在这里了,你可以跟她说对不起,也许她能听到也说不定呢?”
青衣神君一步步上前,跪在了地上,颤抖的手轻轻拨开白骨身上的泥土,他似乎忘记了用避雨诀,任由冰冷刺骨的雨水淋湿他的衣裳。
青梅从他袖中掉了出来,是那日从浮生小筑拿走的两颗。
落阶撑伞转身离开。
重逢了,但是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所有伤害可以被抹平吗?死去的人能复生吗?
她其实很想说一句,“长暮神君历劫归位,而被你扰了命途的狐妖却长埋黄土,你只想跟她说一句对不起吗?”
这句话太伤人,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走出很远,身后似乎传来如鲠在喉的哭泣声,但是大雨零落,听不真切。
她抬起伞,抬头看着灰暗的天,“你那天等不到回头的人今日帮你敛骨,你会高兴吗?小狐狸。”
幽深的山林中,撑着素伞的神女沿着山道离开。
不停歇的大雨驱不散山中的浓雾。
而山雾之中,十步开外,紫玉冠玄衣的男人负手站在泥泞的山道上,大雨倾泻,雨溅起泥水却无损他的气度。
她停了脚步,他朝她伸出手。
“你怎么来了?”落阶轻声问道。
他接过紫竹伞,有力的手臂把她揽入怀中,“不放心你。”
临渊回头看了一眼,“见上了?”
“嗯,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呢?”
“后悔什么?”临渊讥笑,“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后悔非要见的那一面?”
落阶没有回答。
这一场大雨,天明都没有停歇。
落阶和临渊回来的时候,艳鬼正坐在浮生小筑的门槛上唉声叹气。
“好无聊啊,下雨天就是让人心里发霉。”
落阶安慰她,“赏雨也不错啊。”
“雨有什么好看的呢?不如那个长暮上神好玩。”艳鬼托着腮,一脸无趣。
倒是落阶觉得有趣了,她好奇问道:“长暮上神有什么好玩的?”
说来艳鬼就觉得有意思,“他不是一直在问狐妖住哪里吗?我跟骨架就随便找一家屋舍跟他说这就是狐妖以前住的地方,然后他就会很认真的在里面看,不知道寻思什么,但是,他逛着逛着就发现不对的地方。例如以前树妖留下的字帖什么的,他发现时候的神色真是太精彩了,然后我们就会快快跑掉。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就跟轮回一样,他好像不记得昨天我们骗他的事,我们继续说他继续信,天天都可好玩了。”
落阶垂眸轻轻勾了勾唇角,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不过是每日都在期待明天是真的。他想看看狐妖在无荒城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样日复一日,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折磨呢?
艳鬼叹气,“虽说今日大雨,我以为出来就会看见他在这里淋着雨等我呢?结果竟然不来了,啧,装的深情呢?”
落阶:“他已经回去了,以后应该不会来了。”
“啊哈?”艳鬼激动地站了起来,“果然是装的深情,才几天啊说不来就不来了?狐妖的屋子他都没找对呢?真不是好东西。”
“好了,你自己找别的乐子吧。”
艳鬼侧身看她,“你鲜少跟我说这么多话,今天怎么了?你不是冒雨去把那个长暮丢出去了吧?”
“不是啊,”落阶侧身进门,“主要是你坐在这里挡住了路。”
身后的临渊笑出了声。
今日左右无事。
临渊把落阶的竹编摇椅搬到后院的屋檐下,置了一张四方桌,拿出新带回来的话本子放上。
落阶坐在摇椅里,看着前方大雨下的竹林,风中摇曳的竹条。
临渊坐在四方桌旁的小马扎上,正在煮茶。
“无荒城的事已了,跟我回魔界罢?”
“好。”
低头拈弄茶叶的人一愣,看向她,“什么?”
美人俯下身,艳艳红唇与他薄唇只有一寸之隔,他甚至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幽兰香。
“我说好。”
临渊垂眸勾唇一笑,猝不及防咬上娇艳的唇瓣,“我以为说服你,还需要些时日。”
“尊上好像还欠我一场盛世婚宴。”
粗粝的指尖摩擦着娇嫩的唇,“流水席在魔界摆了三日,不过是本尊的王后没来罢了。”
“那一套婚服,很美,可惜她还未曾见过。”
“哦?”美眸流转,美人坐回摇椅上,“有些期待了。”
大雨依旧,不远处的泥土中冒出了一个小尖尖。
“想吃炒笋了。”
“好,晚些挖几颗回去给你炒。”临渊递过冰透的琉璃茶盏,琥珀色茶汤氤氲白雾。
落阶饮啜一口,竹子的香气不是从竹林传来,而是茶水之中。
她不确定又喝了一口。
临渊看着她的模样笑了笑,解释道:“茶叶叫竹雨,是不是很应景?”
“确实。”她放下茶盏,拿起话本子。
这是他们从北州城外的幽山回来,绕道了一趟云山镇,在云山镇吃了一碗豆花,在刚开门的书局中买了几本新出的话本子。
落阶翻开看了几眼又盖上。
“怎么?不好看。”
“买的时候没仔细看,讲狐妖的。”落阶叹气,把书放回四方桌上,“我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看小狐妖的话本子了。”
现实中小狐妖的故事,太伤人了。
“既然不看,我去给你炒笋吃罢。”
正想起身,门外的骨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城主,来人了。”
“谁啊?”近日的无荒城,往来客芸芸。
“妖主昼黎!”骨架震惊,被关进无荒城之后,真是什么大人物见过了,就连九重天上的微尘天尊都亲自来抽他。
这无荒城谁都爱来吗?真让骨架不能理解。
落阶轻声道:“请进来罢。”
话音刚可落,昼黎的声音便在回廊那边传来,“好兴致下雨天在这里喝茶?”
“妖主不也是么?下雨天过来无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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