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前世曾让裴芸几乎失去一切的庆贞二十五年。
她扬起唇角,像是在祝福太子,也像是在期许未来。
“也祝殿下新岁安康,诸事顺意。”
李长晔看着她,颔首,淡淡的苦涩却在心底蔓延。
他也当真能顺意才好。
午后收到陈鸣递来的消息,李长晔当即赶往大理寺。
本该笑容满面的陈鸣却是神色凝重,“殿下,那人招了,不过他只知雇佣他们的人来自何处,并不知晓究竟是何人。”
李长晔未言,只看着陈鸣,待他开口,陈鸣双眉紧蹙,许久,才道:“他说,雇佣他们的是某位来自京城的贵人……”
李长晔抿唇,掩在袖中的手攥紧,眸中暗流涌动。
“稍稍放些消息出去,便说那樾州失踪案的贼首将处以极刑。”
“可殿下。”陈鸣不解,“这案子还未了结,如何能……”
话至半截,他陡然会过意来。
他们当初押送那位“大公子”入京时遭劫,可对方显然只想救人,并非杀人灭口。
而今人要处刑的消息散出去,对方情急之下定会再露破绽。
他们殿下这是要引蛇出洞啊。
第55章 书房画像
元宵过后,裴芸收到了朱大夫寄来的信,那信是朱大夫先寄于其妻,其妻再托江澜清转交给她的。
信中朱大夫言他已快抵达樾州,途中听闻樾州疫疾一事,恐裴芸疑他临阵退缩,故而修书一封以明志。
他们朱家乃杏林世家,几代治病救人,他当年自父亲手中接过衣钵,便立志此生救死扶伤,不求誉满杏林,但求问心无愧。
而今既知樾州百姓遭此大难,自不能退缩,不然,恐是有辱朱家家门,辜负祖辈期许。
末了,朱大夫在信中再三谢她之恩,言若他有幸得以平安回来,定会加倍报答于她,可倘若他一去不归,来生也定结草衔环以报。
裴芸合了信,垂眸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心胸狭隘,先头竟会如此揣度朱大夫。
若他是贪生怕死之人,当初在家中三人相继因疫疾离世后,就该带着仅剩的长子逃离樾州,而非留下来继续研制药方,救治城内百姓。
她命书墨烧了信,转而就听宫人来禀,道二公主殿下来了。
不同于头几回来时的拘谨,而今李姝棠提裙快步迈进来时,眉眼间满是笑意,见着她,欢快地唤了声“三嫂”。
裴芸打量她这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呦,咱们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来了。”
“旁人也就罢了,三嫂怎也同棠儿开这般玩笑。”李姝棠在裴芸身侧坐下,伸手便要去抱正坐在小榻上的谌儿。
裴芸面色稍变,朱唇张了张,但到底没说什么,只叹自己太过紧张,竟是连李姝棠也要防备。
打元月初一那日,太子告诉她樾州生了疫疾后,这些日子,除却两个乳娘、书砚书墨和她自己,她不许旁的任何人靠近谌儿。
然李姝棠刚伸出手,本就已经坐不住的谌儿自己站起来,作势要下小榻。
外头天寒地冻的出不去,裴芸索性看向书砚道:“将三皇孙抱出去,在外殿走走吧。”
书砚应声,将谌儿抱下来,谌儿比她还急,与其说是书砚牵着他,不如说是谌儿拽着书砚往外跑。
李姝棠看着谌儿的背影,蓦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二哥二嫂家那小侄儿的满月了,二嫂的请柬都送进了宫,届时,棠儿想和三嫂一道去,也好有个伴。”
裴芸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殿下诸事繁忙,恐也去不成,殿下与我商量后,差盛喜去裕王府送了礼,告了一声。”
“三哥便也罢了,三嫂缘何不去?”李姝棠纳罕道。
裴芸笑了笑,“樾州生了疫疾,而我和太子才自樾州回来,想必裕王妃嘴上不说,但心下定然芥蒂,恐我和太子带些什么病给小皇孙,既得如此,不如我们主动以要事推脱,也免却了他们的顾虑不是。”
不过,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裴芸不想去满月宴这般宾客聚集的地方,怕自己也沾了病带给谌儿。
言至此,裴芸不忘嘱咐道:“听说樾州疫疾颇为严重,你自裕王府参宴回来,记得赶紧沐浴换下衣裳,之后莫再往宫外跑了。”
樾州疫疾之事,李姝棠自也有所耳闻,可她并未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大昭疆域广阔,春来天暖,各地大大小小的春疫每几年便会有一回,且樾州与京城相隔甚远,哪会轻易传到这里,她三嫂未免太过小心谨慎。
但三嫂这话也是关切自己,李姝棠未反驳,只点了点头。
见她有些漫不经心,裴芸不必猜就知李姝棠在想些什么,因得前世她也是这般想的。
可谁能料到,前世京城零零散散有了疫疾后,好端端待在宫里的谌儿竟也莫名其妙地染上了呢。
她们姑嫂二人许久没好生叙过话,这会子在炭火烧得旺的殿内,边吃着茶,边闲扯着。
李姝棠这阵子几乎都在太后宫中,说着说着,就与裴芸说起诚王与诚王妃来。
他们二人成婚已足有一年半,可诚王妃仍是半点有孕的迹象也无,太后心下着急,觉着或是诚王妃身子太弱才怀不上,派了太医去给诚王妃诊脉,可太医回说诚王妃身子并无问题,康健得很。
听得这话,太后反更忧心了,康健却仍是不孕,莫不是诚王的问题了,她便又悄悄派太医去给诚王问诊,诚王自也没甚问题。
这夫妻二人都无问题,太后实在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干脆唤来高贵妃,道要给诚王纳侧妃,虽说诚王的第一个孩子并非嫡出,诚王妃面上不好看,但这般再拖怠下去,等诚王妃有孕要等到何年何月。
太后施压下来,高贵妃本不该不从,可晓得儿子脾性,怕是不会轻易收人,就说了些推辞的话,一下惹怒了太后,干脆亲自挑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宫婢送去给诚王做妾,说大不了等她们生了,将孩子记在诚王妃名下。
诚王自是不愿收的,但一不想母亲高贵妃为难,二不愿妻子再受皇祖母刁难,只能将两人留在府内当摆设。
这事倒和前世一样。
裴芸啜了口茶水,想起大抵也是在这一年,诚王同高贵妃道了“和离”两字,那时外头都在传,是因着诚王妃程氏怀不了孩子,遭诚王嫌弃。
可裴芸也并非不认识诚王,诚王若真芥蒂这些,早便纳了妾,也全然可采纳太后的提议,不至于和离。
她到现在也不知,这对本浓情蜜意的小夫妻究竟是因着什么才生了龃龉。
李姝棠是在琳琅殿用了午膳后才离开的,回去时,途径澄华殿,蓦然止了步子,问守殿的小太监太子可在。
听那人应是,便让他进去通禀。
李长晔正伏首在案牍间,见得李姝棠,浅笑问:“今日怎想到来看看三哥?”
李姝棠而今性子活泼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挑眉道:“棠儿本也不是来看三哥的,只才从三嫂那出来,这才顺道来看看三哥你。”
她眸光暗暗在书房内打量,忽而视线定在了东边那面挂着画的白墙上。
这幅画……
李姝棠蓦然想起什么,抿了抿唇,迟疑片刻道:“三哥……有些事棠儿不好置喙,毕竟沈家姐姐曾是三哥未过门的妻子,且沈家姐姐性子温柔又知书达礼,棠儿也很是喜欢她,想来三哥对她,也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见自己这妹妹吞吞吐吐的,莫名其妙谈及沈宁葭,李长晔剑眉微蹙。
“棠儿,你我兄妹何需这般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既得太子都这般说了,李姝棠也不再犹豫,从前她大概不会提此事,可除夕宴后,她发觉她三哥很关心三嫂的感受,为了待她如此好的三嫂,这话便不得不说了。
她直直看向那画道:“三哥或是不知,先前谌儿百晬宴上,皇姐曾用三哥书房内的这幅画当众羞辱过三嫂,说三哥留着这画,是忘不掉沈家姐姐。棠儿不敢让三哥放下沈姐姐,但还是希望三哥能取下这画,私下里欣赏便好,莫让三嫂看着伤心……”
李长晔闻言眸中流露出几分诧异,他是真的不知此事。
他起身行至画前,李姝棠亦跟在后头。
半晌,他问道:“你再瞧瞧,可还是觉得,孤留着这画是因着已故的表妹?”
李姝棠不解其意,凝神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不是吗?这难道不是沈家姐姐画的三哥你吗?”
闻得此言,李长晔微怔了一下,似是恍然,旋即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可笑意里却尽是伤感与无奈。
“若是父皇看到这画,定不会错认。”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原你们都将他给忘了……”
一炷香后,东宫琳琅殿。
裴芸哄睡了歇午的谌儿,正欲跟着去床榻上小憩片刻,却听着廊庑下宫人一声突如其来的“殿下”。
她转头看去,便见太子阔步而来,手上攥着一幅画卷。
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却见太子一言不发,径自将画放在圆桌上展开。
这画,裴芸还能不熟悉吗。
不就是挂在太子书房的那幅,由沈宁葭所作的旭日东升图。
太子将这画拿来做什么?
“殿下,这是……”她问道。
李长晔直截了当道:“孤今日才自棠儿口中得知,太子妃对此画有些误会。”
裴芸实在不知能有什么误会。
看她一副茫然的模样,李长晔便知她大抵和她两个妹妹想的一样,“此画是表妹所作不错,亦是她临终前交给孤的。”
说着,太子指向画中两人,先是那骑在马背上回首之人,再是未回首的那个。
“此人并非孤,这人才是。”
他观察着裴芸的反应,知晓她聪颖,即便他未明说,可话说到这般她定然猜的出来。
他料得不错,裴芸双眸微张,的确一下反应过来。
虽她当初也诧异,太子这般性情淡漠之人竟也会笑的这般明媚,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但也只当是太子面对心上人才会如此,却从未想过那人根本不是太子。
而今仔细再看,那人眉眼虽与太子生得有几分像,但也有不同之处,譬如嘴唇便一点不像,裴芸还以为是太子彼时年岁小,还未长开。
那些疑点,在这一刻通通得了解释。
包括分明太子先头对她说,他对沈宁葭不过兄妹之情,却还把这幅画视若珍宝,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原并非为了沈宁葭。
果然,太子的低叹在她耳畔响起,嗓音里满是怅然。
“这是留存在孤手上唯一一幅,大哥的画像……”
第56章 她竖起的心防固若金汤
关于这位早逝的大皇子,裴芸只有所耳闻,却并未见过,她嫁入东宫时,他已故去多年,前世她几乎不曾听人提起过他。
就连太子也是。
可不提并不代表忘却,太子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他将兄长的画挂在书房最显眼之处,亦是一种缅怀。
嫁给太子后,裴芸看得仔细,太子重情,对旁的兄弟姊妹都极好,更遑论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了。
这幅画卷中,虽不曾出现沈宁葭,可裴芸仍能想象,许多年前,在一个个黑漆漆的凌晨,一道长大的少年少女们念头乍现,便不管不顾地相约着骑马上山,只为赶上那一轮云海间霞光四射的旭日。
也许太子留着这幅画,并不仅仅是为着他的兄长,还有那昔人已逝,再回不去的无忧岁月。
她前世在意的事,又有一桩得了解答。
可裴芸却有些想笑,原一切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一点也不一样。
那些她曾经躲在衾被里暗暗掉的眼泪,而今来看,真是足够愚蠢。
分明只消当初向太子求证便好。
虽是这般想着,但裴芸清楚,她根本做不到。
嫁入东宫后,她听过太多流言蜚语,那些贬低她的话令她心下愈发自卑,或是骨子里也觉她根本比不上沈宁葭,太子定也不会喜欢自己,她又何来的勇气去向太子求证呢。
她入宫时不过十六岁,成婚后的第三个月就怀上了谨儿,无依无靠的她真的很害怕,在得了一个不想要的答案后在这个她本就讨厌的地方彻底支撑不下去。
她垂了垂眼眸,低声道:“多谢殿下,告知臣妾。”
李长晔神色一僵。
他来,不是为了听她这话的。
他默了默道:“你便没有旁的想说的吗?或是对孤有不满之处,也可以尽数说出来,我们是夫妻,又有什么误会是解决不了的。”
裴芸在心下嗤笑一声。
解决,如何解决。
这一世的他还能知前世的事吗。
难道她亲眼看到的又只是误会吗?
他不喜沈宁葭,那便不喜吧,可她于他而言,不也并非是第一选择吗,就像前世最后,他游向的是沈宁朝而不是她。
思至此,裴芸蓦然感觉心刺痛了一下,轻微且迅疾,是那颗已许久许久,分明不可能再为太子跳动的心。
她稍缓了一口气,眸光直直看向眼前的男人,云淡风轻道:“臣妾对殿下并无不满。”
她是傻了才会再对他付诸情感,男人这种东西,最易变心,且他还是太子,而今东宫没有旁人,可他将来总要登基,怎么可能空置后宫。
就算他对沈宁葭只是兄妹之情,兴许对沈宁朝不是,待几年后,她年老色衰,自然比不上那些如花儿般娇艳欲滴的小姑娘们。
前世经历了一遭,她再清楚不过,只消无情,便不怕受到伤害。
又是这一句……
李长晔眸色渐渐沉下来。
他本以为,既得他和裴氏之间有所误会,那他心平气和去努力解除就成,如同他从前奉旨办过的无数棘手差事一般。
一步步抽丝剥茧并攻克之,自也就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也是他急着回京的缘由。
可他不曾想,到头来他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付诸流水。
她竖起的心防固若金汤,任他软硬兼施,竟仍丝毫攻破不了她的城池。
他不知她究竟在厌恶抗拒他什么。
回京后的这段日子,李长晔原觉他定能解决此事的信心在一瞬间生了缺口,洪水自决堤处倾泻而下,冲垮了他本就在她面前摇摇欲坠的理智。
大掌几乎不受控地掰过她单薄的双肩,逼眼前人直视着自己。
那双如湖水般潋滟动人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影子,可这颗心里没有。
李长晔很想问她,要怎样才能原谅他,才能真正在意他一点呢。
然触及裴芸面上的惊慌,他几乎是一下缩回了手,似是害怕自己再次失控,李长晔抓起桌上的画,逃也般跨出殿门。
回到澄华殿,坐在书房那张书案前,李长晔仍是心乱如麻。
盛喜捧着信进来,见主子心绪不佳,一时不知是否该出声打扰。
李长晔头也不抬,“何事?”
盛喜这才上前:“殿下,是大理寺的陈鸣陈大人给您的信。”
李长晔阖眼定了定心神,再睁开时,面色沉静了许多,他接过信拆开,片刻后,剑眉紧蹙。
他在一旁的白纸上提笔写下几字,递给盛喜。
“你将此信亲自交给陈大人。”
“是。”盛喜收好,应声去办。
李长晔垂眸看着陈鸣信上所书,以手扶额,心下愈发烦乱。
元月二十五,晨。
散了早朝,孟翊正疾步往内阁方向赶,就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他回首一瞧,忙躬身恭敬道:“太子殿下。”
李长晔:“春闱在即,孟大人作为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也不知准备地如何了?”
孟翊:“殿下放心,已尽数准备妥当。”
李长晔低低“嗯”了一声,居高临下,无声打量着这位大昭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孟翊不仅博闻强识,文采斐然,听闻年轻时更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即便如今已是不惑,可举手投足间一身儒雅不俗的气质仍能看出当年风采。
“听闻此次春闱,孟家也有几位青年才俊参试,春闱三年一度,若能多出几位如孟大人这般出类拔萃,勤勉为政的好官,于大昭社稷及黎民百姓不失为一桩幸事。”
李长晔缓步行在前头,孟翊垂首跟着,须臾,他便知太子似随口道:“孤记得,孟大人膝下似有一子,当也不小了吧,都说虎父无犬子,想来大公子定也随孟大人,卓尔不群,怎从未听说过他参加科考的消息。”
孟翊面色微僵,少顷,才笑答:“殿下记得不错,犬子今岁已有十八。但因着是早产,自小身子不好,受不得这京城严寒,微臣便早早将他送至南边一山青水秀之地调养。微臣也不需他如何出息,光耀门楣,只盼他此生平安康健,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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