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尝了口,小丫头手巧,味道已与自己做的差不多,打哈欠道:“我哪里爱喝酒,无非场面上应付,大家都傻乎乎地你敬我,我敬你,不好推脱。”
“可不是呐,我在晏家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大的排场,不愧是当朝阁老的亲孙女,咱们家大少爷命真好,别人求都求不来,却砸到他身上。”
“你怎么知道他不求,指不定也是苦心经营。”清芷将枳椇子粥喝下半碗,放到榻桌上,语气揶揄,“我就不信还能平白无故。”
采芙关紧纱窗,俯身替她捶腿,乐悠悠地回:“姨娘可别冤枉大少爷,奴听千语姐姐说了,大少爷真不愿意,与老爷吵了好几回呐,就连那日与三爷上京,都喝得醉醺醺才出门,大少爷素来一副温顺守礼的模样,尤其在长辈跟前,何曾失过态啊。”
晏书允不愿意,或许心里还有那个外面的歌姬吧,也算有良心。
不过以他的性子,长辈们吩咐下来的事,即便打断腿也会照办。
懒得再理,问采芙三老爷纳妾之事,“三太太已经应下,如何没动静。”
“过二日就成了,成绮姐姐昨日还来回话,姨娘在里面睡着,奴没叫醒,如今大少爷那边有喜,兴师动众得不好,何况又是自家人,准备挑个黄道吉日收过来,老太太跟前已回过,姨娘不用操心。”
成绮聪慧机灵,三太太又是府上最精明之人,牵上线,不怕将来出问题。
清芷倒回榻上,采芙取毯过来盖好,一边笑嘻嘻,“今日有件趣事,姨娘要不要听着解闷?”
听对方迷迷糊糊嗯了声,小丫头起劲儿道:“咱们大少爷结亲,全家人都回来了,连成日里不见的四爷五爷也到外边应酬,尤其四爷常在任上,几年都不在,咱们家新买的好多小丫头全不认识,见到他便傻了,有的叫成三爷,有的刚瞧见三爷在院内,又看到三爷在跟前,以为白日闹鬼,弄出不少笑话。”
“我是没见到,见到也认不出,许是你们这些待久的才行,只能傻乎乎从衣服上看,穿蜜柑色,绣竹子的是三爷,一身丁子茶色,绣菊花的便是四爷,刚好应了他们的字,凌竹,菊英。”
“哎呀,还是姨娘聪明,说一遍就记得,其实我们也认不出来,就连老太太都埋怨俩人越长越像,完全没区别,尤其不说话的时候,谁也分不清。”
亲生母亲都分不来,何况外人,清芷困得眯着,吩咐采芙等晏云深。
“六爷回来了,多煮些解酒粥,不知多晚才能结束。”
小丫头狡黠一笑,“姨娘放心,粥不难弄,只怕姨娘不起来,爷心里不舒服。”
这丫头!越来越贫嘴贫舌,清芷抽汗巾要打,对方做个鬼脸,一溜烟跑开了。
她又躺回去,一下子困意全消,心里荡悠悠,身上又暖洋洋,定是才喝粥的缘故,清芷安慰自己,绝不会由于小丫头那番话,自己再傻,也不可能喜欢一个有龙阳之好的人,再者俩人不过相互利用,纵然人家对自己好,也有目的,不能犯浑。
道理都懂,心却像强扭的瓜一样,来回不顺畅,晏云深平日里的关怀自不必说,时不时还带来家人的消息,让她安心,若说同条船上的伴,搭一程路而已,何必如此。
她真有点搞不懂他了。
清芷一直在高门大户长大,纵然流落风尘,也没接过客人,根本不识人,像这样纵横官场之辈,能弄懂才怪。
夜已深,满院飘起幽香,清芷又迷糊过去,不知多久,梦里有人拿蜜糖在嘴唇上摩挲,甜丝丝的,还带着桂花气。
她将睡未睡,想着院里的桂花开得太好,以至于入了梦,伸手打开,“别闹,明早我自然会吃的。”
“真是个馋嘴,即是不想吃,怎么不安心睡啊,还能被糖的香味勾起来。”
晏云深的声音,带着沉沉笑意,清芷方才睁开眼,瞧见他坐在塌边,手上正拿着颗桂花糖。
果然是个坏的,自己吃足酒,就来招惹她。
清芷翻身,闭上眼,“六爷喝了多少啊,喝多了就知道折腾人,你要是难受,让采芙去熬汤,别来惹我。”
晏云深笑意更深,“我的待遇越来越差啊,以前还能吃到夫人亲手做的,如今只用丫头熬了,可见一片好心白白被糟蹋,还说折腾,几时折腾过你呀。”
清芷脸一红,方知话里有话,越发猖狂了,两人最近走得太近,口无遮拦,到底是个男人,怎能随便玩笑,咬紧牙,只当没听到。
他便知道她小姐脾气又闹了,心里却舒服,或是自己也得了失心疯,别人越耍脾气,越想宠着。
指尖捻着蜜糖,轻轻放对方鼻尖晃悠,悄声道:“新做出来的,我路过小厨才看见,只拿了一盘过来,人常说要吃新鲜的桂花糖,以后日子才会富贵满堂,你若不要,我直接散了给丫头,别浪费了。”
清香甜腻,直勾人魂,清芷如何能抗拒,一咕噜翻身而起,将桂花糖抢来,含到嘴里依旧不依不饶。
“行了,行了,谢六爷的美意,免得说我不懂事。”一边又抿唇笑,沾上桂花糖的甜,话也变出腻来,“你们家的桂花糖还是好吃得很,我买过不少地方的,都没这里的好。”
红扑扑脸颊映在灯下,嫣然笑着,实在好看,像街上卖的糖娃娃,他恨不得伸手捏她一把,“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现在不是你家嘛,想吃多少都有,只怕吃坏牙,到时哭。”
说着起身,吩咐丫鬟准备洗牙粉,又特别交代用温水,这才放心回来,清芷已吃了两三颗,醉了般靠在引枕上,痴痴笑着。
“我若犯牙疼,谁也不怪,只怪六爷,大半夜把人弄起来,你要不找我,谁能吃。”
都说美酒惹人醉,还没看到吃几颗糖便喜气洋洋的。
晏云深爱她这副娇憨模样,撩袍子坐下,“我是怕你心情不好,过来哄哄,生气睡下,不只多梦,明早上起来也不舒服,不如咱们说会儿话,等你气顺了再睡。 ”
清芷确实不顺心,但并非晏云深前几日想的那样,她根本不在乎书允再娶,还是在一个桂花飘香的日子,心里只有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徐砚尘。
然而如云深这般心思缜密,又怎会不晓得,他就是怕她爱恨情仇扯到一起,再伤了身。
徐砚尘也确实可恨,方才遇见他还言语之间多有挑衅,虽不敢明目张胆,却十足得张狂。
与徐阁老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徐阁老深藏不漏,纵然贪赃枉法,依旧是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尤其对于门生厚爱有礼,谦谦君子一个,所谓大奸若忠当如是。
偏偏生出不知天高地厚,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冲锋陷阵的亲孙子,好女色,爱贪求,想抓住对方破绽简直易如反掌,众人不过惧怕徐阁老的威力,不敢言语。
单论金陵今年雨水多,端午汛刚过,堤坝已是摇摇欲坠,如今又到秋雨绵绵之时,前方已有县受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来说去,苦的不过是百姓。
明明朝廷每年都从户部拨来修建河坝的银子,往金陵的钱尤其多,河道衙门各个中饱私囊,吃的肥头大耳,堤坝却年年破损,年年要补,形同虚设。
工部休堤,河道来管,放下来的监察御史又都是徐阁老的人,朝堂上上下下,你来我往,贪墨之风盛行,国家的银子全流进私人口袋。
户部的账一年比一年难看,若不是晏云深负责这个当口,简直难以置信。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把证据坐实,还需草蛇灰线,绵延千里,一步一步地来。
第35章 桃叶春渡 “我替夫人出气。”
户部尚书赵固贞乃官场老油条, 办事圆滑,从不得罪人,何况年事已高, 更是天天打马虎眼。
但晏云深正当年,不下一盘大棋, 如何能查出身世之谜与顾家旧案。
赵固贞不晓得背后原因, 只知新上任的探花郎心思缜密,他到底还没泯灭良心,若对方肯惩治那帮贪官,又不涉及自己, 何乐而不为。
没办成, 砸掉碗, 那也是别人顶上,大功告成还可以分杯羹,搞不好与清流那帮人一同名垂青史。
各有各的盘算, 官场历来如此。
晏云深瞧烛火摇曳, 有些犯困,等清芷吃完糖, 下榻刷牙,再爬回来, 伸手推他。
“六爷还不睡,明天指不定继续摆席, 家里来那么多客人,总要应承,又不像我无足轻重,去不去都成。”
晏云深觑眼看她,揶揄道:“还不高兴啊, 谁说你不重要了,揪出来,我替夫人出气。”
清芷用手使劲将人往外赶,“好六爷,快睡吧,等一会儿天亮了,你瞪个乌眼青出去,老太太肯定骂我,家里人明面不说,背地里议论,闲话还少呀!讲我是小妖精。”
晏云深笑了,没想到对方受那么大委屈,想来后院之事绝不比前朝少,可为何会是小妖精呐,猫儿差不多。
“这我就帮不上忙了,夫人确实冤枉,哪里就妖了,我也跟着委屈。”
许是夜色迷离,又飘着满屋子香,那香味荡到烛火上,暖的人心又软又绵,平常话也显出暧昧来。
“你委屈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想去外面也成,反正也不是没歪过。”
转身拿枕头挡在中间,被晏云深一臂拨开,伸手环住腰,俩人一起倒在枕上,清芷抬头,手支着他的胸膛,“六爷,不带这样的。”
“天气越来越凉,忍心我睡在冰窟窿里啊,刚才谁说的不是没在一起歪过,咱们可没楚河汉界啊。”
还不是由于他不讲理,清芷挪了挪身子,听窗外风呼呼地吹,已是中秋,暖阁还未热,碧纱橱外肯定凉。
咬着银牙,嗫喏道:“行,我也不是欺行霸市的人,六爷平时待我不错,那你就住几天,等采芙生了暖阁,可没理由再过来。”
这回轮到晏云深意外,他本来不过玩笑,没想到对方能同意,低头看她水灵灵眸子里全写着光明正大,有恩必报。
这丫头,他如此讨好她,想吃的都送上,想玩的都给上,有个风吹草动便惦记,人家全然没有一丝动情,倒是公事公办。
双手环紧,闭上眼,沉声不语。
清芷听着对方胸膛有力的心跳声,却有些不自在,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伸手推,又怕把对方弄醒,暗自腹诽六爷真把自己当暖袋,好赖男女有别,纵然他没意思,可——
没敢继续往下想,怕冒出来的想法把自己吓一跳。
暗下决心,等对方睡熟再脱身而出,但她也困,鼻尖荡起青麟髓的香,那香味原含着冷意,却因沾上皮肤的温度,变得温柔起来。
越闻越舒服,恍惚入梦中,来到高高的屋檐,苍天的树,青翠枝叶,她跑啊,跳呀,无意间落下,砸中一个人。
对方身上有迷离的香,让她牵肠挂肚。
还以为书允哥换的熏香,或许闻错了,满树满园的花香,谁能确定,这会儿才知不对,原来有人熏着一模一样的香。
清芷梦里对自己说,等醒来一定要问六爷,为何气味如此独特,可千万别忘了。
庭院静,月当空,细细风吹桂花落,是眉尖一点黄,千崖风露香。
第二日晏云深睁开眼,胳膊沉得抬不起来,原是小丫头的脑袋枕在上面,一夜未离开。
低头瞧,下巴落到乌发间,清芷嫌他乱动,迷糊中手拦上脖颈,直往怀里钻。
嘟着嘴还嫌不舒服,他便更不舍得动,拢了拢,好让对方找到合适的位置。
采芙端洗面水来推门,瞧轻纱帷幔重重,笑着又退回去。
晓得晏云深一直睡在隔间,好不容易同榻而眠,不能打扰。
伸手唤打扫的小丫头,嘘声道:“回去吧,过两个时辰再来。”
院子里越发静谧,连日头洒下来的光都变得缠绵,好让屋内人睡个够。
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过隔着几座太湖石垒成的假山,一汪幽碧湖后,晏书允的住处满是乌云惨淡。
新娘子沉个脸,眼眶泛红,丫鬟婆子一边伺候梳洗,一边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等走出院子,大丫头雪梅才长出口气,拍着胸脯子叹,“奇怪了,昨日新娘子兴高采烈的,今早就大变脸,难不成——”
她一个姑娘家说得脸红,还是对面的柳婆婆年纪大,没个顾忌,一面将面盆的水倒出去,伸手搅帕子,“还能为什么,昨天他们俩人各睡各的,没圆房。”
小丫头满眼吃惊,柳婆婆皱起的脸却舒展几分,“我看咱们少爷也不十分喜欢,别看侯门望族 ,男女之间的事又不是靠谁做的官大,大少爷素来孝顺,婚事做不得主,肯定心里不愿意。”
小丫头更吃惊了,天大的喜事还不乐意,“我看新娘子挺漂亮,咱们大少爷也不知想什么,多少人都求不来。”
老婆婆将洗净的帕子抖开,又给自己倒喝茶,茶叶扎到嘴里,啧啧两下。
“你懂什么,大少爷心气高,我看没准还惦记着别人,上次不就有个歌姬,谁知那位怎样。”
说来说去还是大少爷生得好,又腼腆,会疼人,女人缘太好些。
晏书允昨夜是在外面睡的,压根没碰喜榻一下,更别提新娘子。
推说酒喝多,醉得不省人事,在稍间歪了一夜。
新娘子能如何,难不成急赤白脸往上扑,嫌人家酒醉,没好好疼爱自己,对于徐梦欢来说也太不成体统。
陪嫁丫鬟知意却不是忍气吞声之人,自小在阁老府上长大,又伺候小姐左右,主人碍于面子不能发火,她可全看在眼里。
伺候完梳洗,端洗面盆进稍间,瞧见晏书允正闲闲地喝茶,等着给老太太请安。
知意生了张粉白银盆脸,眼睛不大笑起来倒有几分娇俏,捏着嗓子哎呦了声,晏书允便抬起眼,看她差点撞上门框,笑道:“姐姐小心,许是昨夜闹得太久,累着了,倒是我的罪过。”
姑爷会说话,语气也温柔,怎么看都不像个冷心冷意之人,知意把心一横,将面盆放在春凳上,一边掏帕子擦手。
“姑爷折煞了奴家,我们有什么可忙的,一觉睡到天亮,本来打好的水也没用上,只是小姐委屈,今早起来眼睛都红了。”
说得这样直白,晏殊云愣了愣,他们家的丫鬟即便再尊贵,也不敢与主子赌气,不过对方乃阁老家出来的人,总要给几分薄面。
尽管他最讨厌拿权势来压人,可又是个绝顶聪明的,善于虚与委蛇,站起身,将自己的汗巾子递过去,眉眼弯弯,深情脉脉。
“姐姐好像在怪我呀,你们家小姐昨夜换地方才没睡沉,倒是姐姐若有缺的,直接告诉我就好。”
知意脸腾一下飞红,忙说不敢,扭腰出屋,留下晏书允握着青白色的汗巾,在阳光下荡漾。
听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梦欢道:“现在就去吧,别太晚了。”
晏书允回说好。
徐梦欢牢记出嫁前祖父的叮嘱,如今到人家,不管对方门第身份如何,要知书达理,方显出高门贵女的修养来,尤其对长辈需好好孝敬,心里再气,面上也不动声色。
两人在正屋给老太太与各位夫人请安,敬茶说话,全是规矩里的事。
晏书允兀自坐在红木圈椅中,耳边是欢声笑语,心里却空落落,寻思清芷今日为何没来,难不成昨日没睡好,不知不觉又升起一丝窃喜,想必与自己婚配有关,若真如此,那就是缘分未尽,人常说爱恨一线间,总之余情未了。
心情豁然开朗,连素日里不喜的雀舌放在嘴里也品出滋味,只可惜这一点甜还没荡到心尖,便被前来回话的采芙敲个粉碎。
“苏姨娘昨日贪酒,这回喝倒了吧。”老太太笑着拉新媳妇的手,玩笑道:“今日就她没来,明儿让苏姨娘做东,咱们再听戏,派人弄菊花秋蟹,还在水榭搭台,边吃边聊,才叫惬意。”
采芙笑应好,又辩白着:“老太太别冤枉我们姨娘,她可没喝多,都是六爷闹的,半夜端来盘蜜糖,姨娘又爱甜,睡得太晚,今天才没起来,六爷也躺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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