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书允急急地问,根本听不下去半个字。
“他能如何待我,面上不都挺好的,大少爷难道没听到婆子丫鬟的话,只是六爷公务忙,成日里不见影,昨日我听满春儿说爷们谈事,晚上会到暗门子里找乐,心里不高兴罢了,其实我与她们又有何区别。”
一边又嘤嘤哭着,全落到晏书允心头,搅得他翻江倒海。
“六叔是疯了吧,既有了你,还去找别人,你怎么能与那些人一样,你是落了难。”
瞧清芷哭得可怜,急得团团转,都说自己会安慰人,生了讨人喜欢的一张嘴,此时却笨得像傻子。
只会掏出汗巾,“你那条都湿透了,用我的吧,干净。”
一条琉璃蓝汗巾,上面绣着朵朵玉兰花,秋阳顺着花棚落下,如一汪碧水横在两人之间。
好个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百转千愁。
戏台上的水墨调还在唱,人生常远别,孰与最关亲,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①。
一副哀怨多情的春景,落到不同人眼里却是两重天。
徐小姐正站在假山石后,手搅着帕子,浑身发抖。
早该料到的,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两人之间绝不能干净。
百般委屈,万般小心,只想着换回夫君的心,都快忘记自己是被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
“六姨娘的伤心事,也告诉媳妇听听。”
徐梦欢从假山后绕过来,快步来到跟前,怒火已将伤心与怨恨烧之殆尽,只剩满眼不屑。
“姨娘再委屈,当着大少爷哭也没用,不如去找老太太,一定替你做主。”
她杀气腾腾站在花棚外,穿着火红比甲,金光打下来,显得整个人格外鲜烈。
清芷习惯性后退,与晏书允拉开距离,偏踩到脚底滚石子,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又被书允扶住。
徐小姐气得想大喊,却出不来声,恰巧知意赶来,听自家小姐狠狠道:“去请苏姨娘到狮子楼,一起见老太太,太太们,看看哪家的规矩,姨娘与侄子挺亲啊。”
“休要胡言!”晏书允冷冷呵斥,“你也是大家千金,如何说出这种话,一家里住着,难道要避开不成。”
“谁在避开,分明是你们,若光明正大,何必躲到花棚下,还推推搡搡,居然埋怨起我。”委屈一下子全涌出来,“贼喊抓贼,话你都不愿听,如何做出龌龊事。”
晏书允肃起脸,一向温柔的眉宇也起了风云,只对丫鬟道:“你家小姐吃酒太多,扶回去吧。”
气氛焦灼,知意左右为难,犹豫着往前福了福,“大少爷,苏姨娘,既是误会就要说清楚呀,你们不晓得我家小姐脾气,素来和顺,奴从没见她发过大火,若急出好歹来,岂不更麻烦。”
徐小姐转身就走,一溜烟不见影,清芷寻思不好,忙对书允道:“这事躲不过,大少爷还是随我去一趟,说清楚。”
“你放心,只把错揽到我身上,别吭声。”
好一个书允哥,温柔多情的少年郎,到这会儿还能说出甜言蜜语来,清芷哭笑不得。
待二人匆匆赶到狮子楼上,徐小姐已在黄花梨圈椅上泣不成声,屋里早就散了人,唯有老夫人与几位太太正襟危坐,满屋肃穆。
书允进门施礼,“祖母,孙儿来请罪。”
老太太沉脸不应,还是旁边的二太太温声劝:“孩子既知道错,大过节的何必呐,我看一定是哪里出岔子,苏姨娘与大少爷都不是那种人。”
“就是,一家人能有多大事。”三太太给少奶奶递汗巾子,话里有话,“好媳妇别闹了,让大家下不来台。”
一句话勾起大少奶奶的火,“怎么我闹,明明他们见不得人,还来编排我!”
到底是阁老的千金,认真起来都要让三分,老太太清清嗓子,沉声道:“书允,快把话说清楚,我可不能让人欺负少奶奶。”
晏书允又拱手,恭恭敬敬的姿态,“老太太在上,无论如何,只要闹得老太太跟前,便是孙子的错,但此事与苏姨娘无关,方才在后院碰见,搭了几句话,问一下六叔,再没别的。”
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姨娘可有话说?”
清芷摇头,“少爷所讲句句属实,没想到让大少奶奶误会,以后一定避讳。”
“胡言乱语,胡说——”
徐小姐坐不住,一蹦三尺高,满眼雾蒙蒙地瞧着晏书允,“你敢把腰间的东西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吗?鸡心荷包里放的是什么!”
气昏了头,冲过去将东西扯下,狠狠摔在地上。
几缕青丝从中散落,众人都瞧个明白,原来大少爷对那位安家小姐余情未了,而对面的苏姨娘又长得一模一样,很难不遐想连篇。
晏书允怒不可遏,俯身将荷包收好,冷冷道:“人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自认为并非圣人,却也知恩图报,留着荷包无非对过往有个纪念,徐小姐不要无理取闹,纵然有错也全在我身上,别连累无辜之人。”
他叫她徐小姐,心轰轰然全被碾碎,呜咽着哭起来,两只肩膀不停颤抖,实在可怜。
第40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六爷要我如何谢啊。……
老太太被嘤嘤哭声搞得心烦, 今日过节,合家欢庆,却让这位只会叫唤的大小姐给毁了。
当初老大非要与阁老结亲, 她根本不同意,那高门岂是好攀的, 还不是惹事。
如今刀架在脖子上, 不得不发威,从榻上直起身,“行了,都是误会, 大少爷也算有情意, 如今成亲, 还留着以前的东西实在不该,扔了吧,苏姨娘也要有个避讳。”
一边又对大少奶奶柔声劝:“我知你心里不顺, 谁遇到也气不过,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小两口才在一起, 何必为闲事烦心,如今我让他俩给你赔不是, 别闹了啊。”
简直是在熬八宝粥,甜的, 咸的一股脑全倒进去,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态度。
徐小姐到底年轻,兀自哭了半晌,又看老太太一把年纪朝自己低声软语, 不好再坚持,寻思只要书允与六房保持距离就好,她也没抓到实实在在的把柄。
小丫鬟放下三个蒲团,等众人给老太太磕头,这件事便过了。
大太太一直战战兢兢,此时才敢开口,“少奶奶别难过,磕个头,什么事都能烟消云散,以后书允若不好,我一定替你狠狠罚,他就是心软,但软的人心善不是,以后也会待你好。”
徐小姐拿汗巾子擦泪,整个脸被弄得红扑扑,可怜兮兮地点下头。
没人注意三太太已悄悄绕到清芷身后,附耳道:“好妹妹,你腰上怎么也系着个鸡心荷包呀,让人看见还了得,赶紧给我,省的节外生枝。”
清芷一愣,连忙摘下,塞到对方手中,“多亏姐姐,日后一定重谢。”
蒲团已放好,三人屈膝下跪。
徐小姐刚俯身,抬眼见三太太正急匆匆往腰上别东西 ,实在眼熟,突然心口下坠,竟是另一个鸡心荷包。
她腾地又站起来,直接冲过去,伸手将荷包拽过,动作太激烈,头上的发髻都散了开,一丝丝打在脸上,更显癫狂。
“这是什么——什么!”
三太太慌忙回:“哎呀,大少奶奶,我的荷包啊。”
“你骗谁!”
徐小姐冷笑,转身面向清芷,眼若寒光利剑,“苏姨娘,你的东西吧!怕人看见才找三太太藏起来,对不对,他有结发荷包,你也有,你们——”
满屋皆错愕,唯有老太太意识到严重性,厉声道:“少奶奶才说不闹,转眼又忘了,不过一个荷包,屋里谁没两个,如何认定是苏姨娘的。”
徐小姐已彻底丧失理智,果然是一家人啊,根本无人为自己主持公道,失声喊着:“老太太居然怪我,明明是他们做下见不得人的事,这分明是对结发荷包,新婚之夜夫妻一人一个,苏姨娘——到底是谁!”
老太太倒吸口凉气,大少奶奶显然疯了,情情爱爱她不管,若把苏姨娘与安家小姐扯一块,私藏罪臣之女,晏家从上到下都得完。
“来人啊,把少奶奶扶下去,她今日吃多了酒,又受气,蒙了心。”
屋里气氛凝重,压抑得连丝风都透不进来,书允借势向前,一把将荷包夺过,呵斥道:“回去吧。”
徐小姐惊眸乱闪,推开他,只往清芷跟前撞,“苏姨娘怎么不说话,全是你惹出来的,只会装乖巧,最毒便是你呀,前几日还假意与我好,告诉你,这件事没完!”
说着顿住脚,抬起头,又露出阁老孙女的威严来,一副鱼死网破的神色。
“想让我回去,行,备车,我要回京。”
老太太狠狠瞪了眼大太太,都是这房惹的祸,如今还要自己一个老人家来收拾残局。
三太太靠在圈椅上不好坐,却也懒得站,挑眼看好戏。
二太太真着急,又没法子,只能先稳住身边快气晕过去的大太太。
焦灼至此,没人敢说话,还是清芷稳住心神,抬眼与徐梦欢四目相对,“大少奶奶误会了,我这个鸡心荷包家里很多人都有,根本不是用来结发的,你打开看看呀,里面只有几颗木樨蜜调丸而已,还是六爷给我的,若不信,去问问六爷,敢做对不起他的事,怎会绕我。”
一边伸手将书允手中荷包拿来,直把对方吓了一跳,指尖挑开丝线,从中掏出两颗黄褐色蜜丸,“你仔细瞧——”
木樨香飘来,徐小姐顿时怔住,懵懂中听老太太唤丫鬟到前边请六爷。
晏云深一进门便知气氛不对,又见清芷手持荷包与眼睛哭肿的大少奶奶站在一处,先笑问老夫人好,才揶揄道:“大概争月饼吃,闹成这样吧。”
老太太哭笑不得,“我的好儿,你再不来,屋子都要翻了,且不说别的,苏姨娘的荷包是不是你给的?”
晏云深在老太太身边落座,接过丫鬟递的茶,抿口才回:“瞧老太太说的,我房里人的东西自然是我给,天气冷了,其他香味太腻,刚好赵通判送我几个蜜丸,闻着还好,老太太必是嫌我只给苏姨娘,放心,明日多要些来,每人都有。”
老太太眉欢眼笑,“别只顾讲俏皮话,方才闹得可厉害了,大少奶奶心思细,看见苏姨娘跟大少爷在花棚里说话,竟误会上了,找我来说理。”
晏云深唇边的笑意更深,“依我说这是小两口感情好,算不得事,老太太无需在意才是,倒显得咱们大惊小怪。”
余光落到清芷脸上,若有所思。
天上一轮月,秋情落谁家。
清芷默默跟在晏云深身后进屋,绢纱灯笼里烛火摇曳,温柔抚摸上他欣长脊背,倒映出满眼流光。
她觉得他今夜尤其高大清梧,离得近一些,影子必能把自己整个罩住,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采芙置好炕桌,摆好月饼,几碟火腿与桂花酒,瞧俩人面色难看,不敢多留,乖乖退出去。
晏云深方坐下,倒杯酒,兀自喝起来,乌黑睫毛压在眸子上,一言不发。
清芷心里直打鼓,今日闹得太过,对方虽替自己圆场,心里还不知如何呐。
但她行的正,坐的端,倒也不怕,伸手端起酒注子,也自斟自饮了杯,酒壮人胆,歪头笑道:“六爷今日又帮了我,要怎么谢啊。”
“你想怎么谢。”
语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清芷掰开月饼,豆沙馅闻着一股甜香,用指尖送到对方嘴边,”六爷生气了吧,怨我没提前打招呼,这也是才定的主意,告诉你戏不够真啊,喏——最喜欢吃的,尝口消消气。”
倒还知道自己生气,气也是白气,若他是个小心眼之人,今日也跟少奶奶一起胡闹,大家都别下台。
再者头发虽扔了,荷包还留着,要引书允上钩,少不得俩人还要背地里卿卿我我一番,如何能忍,眸子压得更沉了。
第41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我给你赔罪。”……
晏云深吃着一盏木樨茶, 味道很淡,冲散了舌尖的甜腻,半晌才道:“我犯不着生气, 想来姑娘又为查事,你为我尽心, 前后左右都不顾, 我为什么要气。”
清芷再料不到他冒火的缘由,只得顺着话讲,“六爷真聪明,确实为查事啊, 你不知这里的门道, 成绮被收房, 三太太明理不说,心里不顺,私底下挑拨大少奶奶, 非说我与大少爷有染, 即是如此,不如我先掐掉这个尖, 把话说开,闹到老太太跟前, 以后看她如何作难,再者——”
捻裙子坐下, 乖乖地就在身边,“再者六爷不是说最近朝堂出状况,三老爷想当御史之事被耽搁,他只能求着大爷了,大太太与三房本就不和, 如今一闹,更不会帮忙,到时乱起来,漏出破绽,与咱们都有好处,记得以前与姐姐偷吃栗子糕,两人感情好时,父母再责问也无人应声,若我俩吵了架,一问一个准。”
眼睛灼灼放着光,满目璀璨望过来,似乎在说你瞧我多上心,还不快表扬几句。
还是那个小女孩。
晏云深无奈,“你一个侯门秀女,哪里学的这些——”
“孙子兵法啊,以退为进,上兵伐谋嘛。”
晏云深气得只想笑,“行,姑娘了不起。”
语气不好,还不乐意呐,清芷暗忖是不是做得太过,到底对方也姓晏,生气情有可原,大过节家里又有客,兴师动众搭戏台子,传出去不好听。
她知错就改,态度良好,“六爷,我错了,不知轻重,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尽管怪我吧。”
突然又可怜兮兮起来,惹得晏云深没脾气,“你查事,无论怎样都好,家里翻了天我也不管,但不该从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一臂伸手去拉,听小丫头惊呼着落到怀里,他实在气急了,拢着她的臂膀,抬起下巴,幽深眸子风起云涌,直把清芷给吓住。
“我说过吧,凡事以自己为先,你是伤好了,记吃不记打,去惹徐小姐,她是何等人家,岂是好拿捏的,若今天我不在,对方撒起泼,把你拉出去卖了,杀了都有可能,再说何时让你去勾引人,这种事——我可绝不许的。”
话说得凶,却藏不住里面的关心,清芷扭过头,小鹿乱撞,“六爷说什么呐,徐家小姐再张狂,也不至于随便打人骂人吧,再说我哪有勾引人,不过在假山后讲几句话而已。”
她不认,他也不想追究,省得问出更心烦的事来,清芷挣扎着想从腿上起来,他便幽幽笑了,“刚才还说谢我,如今在身上坐一会儿都不成。”
“谢也没有这样谢的。”依旧扭着身子,尽管于事无补,表情却端得肃穆,“六爷快放开,让丫鬟看见成何体统,太没规矩了。”
晏云深笑意更深,“你就会胡思乱想,我现在喊人进来,他们也不敢。”语气忽地一转,带上诱哄之意,“别乱动,不过搂一下,怪暖和的。”
清芷暗咬银牙,又不是暖炉,暖什么暖,再说一个好男色之人何必与自己纠缠不清。
“六爷也不怕万一传出去,让人听到不高兴。”
“谁不高兴,管得了我的事。”
他将月饼又掰碎,放她嘴里,“挺好吃,礼尚往来啊。”
清芷赌气咬着,“你不怕——柳掌事气不顺。”
柳翊礼正在日夜监工修堤坝呐,晏云深差点忘了,人家以为自己好男色。
他瞧她漂亮的杏仁眼满是认真,实在可爱,懒得解释。
“你若闲,不如寻思点有用的,少在这里异想天开。”说着又倒杯酒,喂她喝了,“今天的酒好,不醉人。”
双料茉莉酒带着特有芬芳,舔一口香腮满怀,清芷吃得脸热,朦胧中又闻到另一股香,不是食物味,好似女人脂粉香,顿了顿,发现从晏云深袖口传来。
探眼看去,只见一抹鲜红挡在其中,禁不住问:“六爷袖口里是什么?”
女人的香汗巾或是香囊,用来定情之物,晏云深当然晓得,他昨日在外吃酒,与官员谈论朝堂私事,第一件便是徐阁老由于外孙身陷囹圄,但对方位高权重,一时也难倒台,而且阁老在朝中朋党众多,又懂得识人善用,比如马上要提晏云深为户部尚书,这一来可就官居二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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