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谈私事,不可能找酒馆坐着,花月巷里的暗门子便是最佳之地,娇娥众多,吹拉弹唱,也好增进感情。
莺莺燕燕,瞧见晏云深年轻俊美,自然往上扑,他每每都能得到香坠子,汗巾子数不胜数,平日里随手便扔,今天这条帕子却是故意留下。
收了收袖口,淡淡回:“没什么。”
分明乃女人的物件,清芷不知何时来了力气,使劲从他身上蹦起来,急急道:“从哪里得来的!”
话音未落,自己都吃惊,她不过是个假模假式的姨娘,哪有资格问,或是那今日唱台上的小戏子,或者真如众人所说,做官的都人面兽心,瞧着清风明月,私底下一个个逛暗门子养妓女,又能如何。
脸红心跳,一副吃醋生气的模样着实取悦了晏云深,至少他在她心里不是无足轻重。
“小东西,无意间塞到袖口,昨夜吃醉就忘了,早该扔的,给你赔罪。”
最后一句实在温柔,清芷烦躁的心立刻抚平,回过味,赶紧收敛怒气,挺直胸脯,又像在过堂了,“六爷不要介意,我哪有生气呀,与我又没关系,不过是——喝醉了。”
晏云深愣了愣,“是吗?”
“是呀,我生什么气,六爷若在外面找到情投意合之人,不管是谁,男女都不要紧,总之六爷高兴就成,十分喜欢便娶进来,不用顾虑我,反正咱们也是面上的,我还会替六爷好好办事,也一定与六爷的心上人仔细相处。”
滔滔不绝,对面晏云深的脸已彻底阴云密布。
“姑娘真是好贤惠。”
突然起了身,气息凌乱如暴雨压顶,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只留清芷站在满桌的美味佳肴边,呆呆痴了半天。
烛火炸个响,她才回过神,腾腾气得跺脚,又是男又是女,心里有人还到外面偷吃,方才与自己亲亲密密,现在喜怒不定,耍脾气,果然是个坏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底没有一个男子能意外,都是见一个爱一个,不是好东西,她还骗书允对方去吃花酒,简直就是先见之明,从不冤枉人。
可为何气得不能自己,恨不得这人永远别回来,又想若不回来去哪里过夜,难不成又逛暗门子。
真是个挨千刀的。
清芷搅着帕子,没注意自己眼眶湿润,“走就走,别回来,谁稀罕,一个人过才好呐。”
简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第42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六爷的心尖上。”……
晏云深这回气得不轻, 一个人搬铺盖卷,带秦桑到翠萝寒后的书房住了整整小半个月。
清芷心里没着落,去看又拉不下脸, 偏采芙贴心得很,天天在耳边念叨后书房偏僻, 压根住不成人。
“姨娘想想, 那还是老太爷时盖的屋子呐,六爷也是傻,家里有好几处书房,偏去那里, 还说安静, 秋天了, 一日比一日冷,再下着雨,屋里潮湿, 秦桑拿三五个火盆去烧都不行, 万一做下病来,如何是好。”
听话听音, 清芷晓得那是说给自己听,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夜从屋里怒火冲天出去,按理也要惹到的人去劝。
可她还委屈呐, 外面吃饱喝足又狭妓,回来接着撩拨人,如今自己要低头,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堵着一口气偏不去,尽管想法每天变上一百二十回, 最终还是扭着性子不搭理。
府里的日子本就难熬,心里又憋着劲,愈发度日如年,每天与采芙绣花样,观秋雨,逗猫儿,总也提不起精神。
唯一感兴趣的便是打听外面的新鲜事,也担心朝堂变动,以前晏云深时不时告知,现在不好问,只能旁敲侧击找满春儿。
对方机灵,晓得姨娘闲着无聊,一件普通事也能讲得绘声绘色,不做个说书人都可惜。
清芷才知外边灾闹得厉害,又有许多百姓受苦,正应了那句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都是逃不过的可怜人。
但也有好消息,柳翊礼一本参到督察院,皇上盛怒,下旨彻查河道贪没之事,直指阁老。
只是对方年纪大了,早就不参与具体朝政的实施,若真查出问题,罪过定在徐少公子身上,金陵捐监赈灾已害了不少人,尤其郭肃英家被抄,引起民愤,恐难过关。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清芷心里感叹,“到底皇帝还是个明君啊。”
她自然猜不到背后有晏云深与柳翊礼的盘算,徐家犯事太多,找破绽容易,拔掉大树却难,必要有坐实的证据,让对方百口莫辩,无法翻身。
“河道上贪得明目张胆,谁都清楚。”满春儿坐在矮凳上,手里拨拉着糖炒栗子,笑道:“看看河道上的官,哪个不是满面红光,吃得肥嘟嘟,像只待宰的猪。”
清芷噗嗤乐,“河道官不好惹,都是宫里下来的人,吃鸡不成反蚀米,到时谁都抓不成,金陵的天可就永无晴日了。”
“哎呀,到底姨娘有见识,不像我们只顾眼皮子底下的事。”满春儿挤眉弄眼,服帖道:“姨娘刚才的话六爷也说过,哦,好像是与柳掌事一起,主子们说话,我们也不好听,恍惚中有这么句,说不要动——那个司礼监。”
左拐右拐又到晏云深身上,清芷淡淡哦了声,“六爷还是那么忙。”
“忙得很。”
不愧在晏云深身边打转,足足有一百个心眼子,若说别的不行,思忖主人心思可谓天赋异禀,忽地叹口气,“唉,每日后半夜才到家,那屋子冷得地窖一般,秦桑盖几层厚被子都打颤,六爷日日应酬,眼见着一天天清瘦,精神不好,腿也不舒服,只怕受寒。”
“受寒该找大夫啊,若落下病根,可要受罪,你们这帮人天天跟着他,前前后后六爷长,六爷短,怎么到节骨眼上一个个装没看见呐。”
清芷急得站起来,“真把人冻坏,老太太怪罪下来,我只把你们送出去。”
满春儿忙跪下,嘴里喊着不敢,采芙叹口气,将暖炉放到清芷怀中,接话道:“姨娘可别错怪了他,到底是奴才,主子不愿意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把六爷绑起来呀,我看秦桑也在那里跟着挨,一日日唉声叹气,脸挂得多长,方才奴去小厨打水还碰到,说今日六爷又不知多晚才回来,也不让跟上,天边黑压压的,许是要下暴雨。”
清芷听得直咬牙,“快去,把他的铺盖给我拿过来,今晚上必然回屋住。”
她也瞧见暗暗的天空,大暴雨蓄势待发,别说寒凉,那屋子都得淹。
满春儿与采芙对视一眼,怯怯回:“奴不敢啊,六爷虽说待下人极好,要是厉害起来,可吃不消。”
清芷二话不说,抬腿出屋,“我来,看他如何!”
采芙抿唇笑了,乐悠悠跟在后面,“是呀,六爷可不敢把姨娘怎样,爷素来最疼姨娘,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只要是姨娘做的事,绝不怕。”
清芷方回过味,原是处心积虑要把自己往书房赶,没办法,谁叫她着急上了道。
给个台阶便往下走,不必再端着,大家都舒服。
快步走出居无竹,穿过月洞门,绕过一水蓬蓬开的菊花,直往亭里去。
路过幽碧湖时,远远看见一条船从莲叶里荡出来,箩筐里盛着满满的绿,原是二太太身边丫鬟在剪莲蓬。
二太太站在岸边梧桐树下,一边嘱咐着小心,瞧见清芷过来,抬手唤她,“马上要下雨,妹妹还往外跑。”
清芷当然不会说去看晏云深,慌忙找借口搪塞,“屋里闷得慌,走走就回,二太太倒有闲心,想着今日收莲蓬。”
“我是怕雨下得大,再把刚结好的莲蓬打没了,总共也就几个,快可惜,你若爱吃,我让丫头送到屋里。”
清芷应声说好,“家里不比外面,肯定新鲜。”
“是呐,虽然每年都有老宅那边送来,不如咱们湖里得好,老太太最喜欢了。”
真是体贴孝顺的媳妇,无论何时何地都以老太太为先,想来二太太正值青春年少,二爷却没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过得也不易。
可怜她也是书香世家的女孩,性子又柔,平日里只吃斋念佛,清芷很喜欢,书允大婚之时若不是对方解围,还得落一脸尴尬。
坐下聊天,又惦记着晏云深,刚想找话题岔开,却听假山后传来说话声,俩人循声而望,有人在嘱咐俞大与小厮关好门窗,谨防淹水。
清芷恍惚看个侧脸,分不清三爷还是四爷。
二太太轻声道:“雨真要大了,最近总有暴风雨,连四爷都出来招呼,咱们也别添乱,我现在就把丫鬟叫回来,你也去吧。”
柔声细语,一身月白比甲衬着清秀脸颊,二太太好似一汪净水,又被清澈波纹隐隐照着,神情动人。
清芷怔了一下,方快步朝翠萝寒去了。
那书房建在山中央,说是山倒也不高,无非人工垒起的景致,路上树枝繁杂,无人问津,她被采芙与满春儿扶着,颤巍巍来到书房前。
连着三间平屋,外面零散种着不知名的花,推门却是一股潮气,水涔涔夹杂着翰墨味,直往脸上扑。
书香好闻,却被这股腐朽气尽数冲淡了。
清芷拿汗巾捂鼻子,寻思晏云深真能忍,府里屋子那么多,挑哪处不行,也可以住到三姑奶奶的翠罗寒去呀,不是老与柳翊礼幽会嘛,傻乎乎偏到这里,哪根筋不对。
直到来到里间,床榻边才飘出幽香,那是对方身上熏得青麟髓,床上只有薄薄一层毯子,随意搭在引枕上。
站在屋里,白日还是一身凉,清芷气道:“秦桑呐,给我滚出来,就是这样伺候人的!”
满春儿忙躬身劝,“姨娘别气,秦桑去接六爷了,虽说不让跟,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呀,一会儿下暴雨,等他回来,看我不打他。”
众人都晓得清芷好脾气,难得发火,左右不过是心里装的六爷,都有数。
清芷气得不行,“把褥子,枕头全扔到外面,不用留了,只把贴身衣物拿上,赶紧回屋。”
余光瞥见檀木桌上落着几张娟纸,一只紫毫尖横在黄杨木雕山笔架上,像是刚写完。
走过去,看上面的字遒劲有力,潇洒异常,乃晏云深的笔迹。
归隐寻芳芷,离怀对碧清。
竟是玉凤簪上的小字,含着她的名。
秋风卷着黄叶吹过,透过窗帘,吹得她手上娟纸簌簌而落。
迅速折好,放到袖口。
抬眼看窗外的天,乌云滚滚,远处已有金蛇闪烁,引雷轰轰,风越发紧了,鬓角乱飞,裙摆飞舞,可她的心轻飘飘,整个人也轻飘飘,被不知名的情绪拉着,不敢想,不敢问,只默默地走着。
回到屋中,先吩咐采芙将随身衣物洗好,又唤满春儿在外等,若雨大了,还要去角门接。
“你也仔细,别淋坏。”清芷笑嘻嘻吩咐:“跌着,摔了,六爷也不会饶我。”
她半开玩笑,语气柔柔,惹满春儿拜了拜 ,“好主子,这样关心我们奴才,就是跌到河里,成个泥打滚,奴也值了,姨娘放心,肯定把六爷接到,好好领回屋。”
瞧对面脸色挺好,又接着道:“别怪奴多嘴,这次爷回来了,姨娘可别给爷气受,家里和睦才重要,再说姨娘心里有爷,我们都看在眼里,不妨姨娘说,爷虽脾气好,那也是正经主子,官居三品呐,外面挑一下眉,都得跪下一片,奴才们从没见过爷对人像姨娘这般顺着,姨娘还给他气受呐。”
清芷笑出来,“好个奴才,满心满意都是你的爷,从不为我想,白对你好了,以后少吃我屋里的栗子。”
满春儿眼角堆笑,“瞧姨娘说的,奴心里第一就是姨娘,不怕主子笑话,我们做奴才的要有眼力价,不灵点怎能活,姨娘是六爷的心尖,奴又不傻。”
满春儿这张嘴,真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一番话说的既给六爷面子,又把清芷捧老高,怨不得讨人喜欢。
第43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真会折磨人。”……
满春儿拿伞跑出去, 牵清芷的视线往外瞧,乌云翻墨,秋风卷地, 白雨跳珠忽成帘,暗忖不知晏云深的车子走到何处。
心神不宁, 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一会儿问小厨的饭,又叮嘱先熬粥,末了又说不对, 笑道:“还是把炉子拿来, 我自己熬吧, 六爷挑剔得很。”
小丫头说好,看出她的急切,明明上心非要端着面子, 苏姨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呐。
等来等去, 直到夜深也不见人,采芙看着满桌饭劝, “菜都凉了,六爷定是外面用过才回来, 再看着姨娘挨饿,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清芷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端起来又放回去,熬到二更天实在饿得慌,才又咬两口奶酥蒸饼。
刚用茉莉粉刷完牙,听得外面有动静,满春儿的声音, “六爷慢点,衣服都湿透了。”
采芙迎出去,一边埋怨,“让你去接人,怎么还让六爷淋着,真该打。”
满春儿自己也是个落汤鸡,雨势太大,伞压根不管用,憋着委屈回:“姐姐说的对,我该打。”
晏云深垂眸,余光看着碧纱橱内的烛火盈盈,已是小半月没踏进屋了,方才进来时满鼻子的香,心里飘乎乎。
待满春儿伺候着换完袍子,挥挥手,下人们方都退下。
清芷坐在榻边,心里无故扑通跳,怯吧,也不是,若说不怕,倒也有点。
自从嫁入晏家,俩人还从未分开这么多日子,久别重逢似的,莫名局促。
索性装睡算了,不用先开口,咬牙躺下,欲伸手拽帐子,又怕帷幔挡得严,对方瞧不见,她还给他温着热乎乎的粥呐。
犹豫不决,还是将纱帐留开条缝,装模作样翻个身。
晏云深也不说话,瞧见桌上的解酒粥,心里明白,坐下来一心一意地喝,粥勺偶尔碰到青瓷碗边,当当响一下,在静默的室内惊着人心。
一个处心积虑装睡,一个专心致志吃饭,纵然心里都藏着千万句语,谁也不开口。
清芷寻思六爷乃巧舌如簧之人,为何不能先破冰呐,毕竟自己都将他的被褥拿回来,难道还不够。
晏云深却在气自己惯坏了这丫头,打一巴掌给个枣吃,他就得巴巴回来哄 ,倒也不是不想哄,赖好也得有个名目。
忍不住苦笑,眼巴巴要别人给名分呐。
若比沉得住气,清芷一个小丫头可挨不过官场纵横的老狐狸,熬过半个时辰,听对方放下碗,起身要走,急急坐起来,“六爷,你去哪?”
晏云深步子不停,“太晚了,我也该休息。”
最近都是赖在自己榻上睡的,采芙连熏笼都没烧,清芷哼了声,“哪个外面,山里头啊!冻死你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晏云深哭笑不得,没事就咒自己,沉着气不理,眼见要关上纱门,清芷忍不住蹦起来,直跺脚。
“你——这会儿出去就别回来,最好跟什么小戏子呀,花娘啊,亲亲热热,省得冻坏,还要派我的不是,让全家都晓得,再娶上七个八个,咱们都撒开手,谁也不用管谁。”
饶是再不知情识趣之人,也能听出话里的醋意,何况晏云深在外面住了大半个月,天天借酒消愁,怨对方没把自己放心上,说白了就是不吃醋,一个从不吃醋的女子,肯定拿自己当空气。
她越是怒不可谒,他越是欢欣无比。
“什么妓女,花娘——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身靠在碧纱橱上,唇角勾起笑意,“我何时跟戏子扯到一起过,别冤枉人。”
清芷冷冷揶揄,“香汗巾子都塞到袖口了,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晏云深方才笑开了,“早跟你说是喝醉,不知谁塞进来,你竟还想着,要不要来搜搜,看还在不在。”
一边说着走近,张开双臂,真等着搜身。
清芷扭头不看,面对床壁发狠,“有还能让我搜到,不知放在哪里藏起来,或叫小厮收着,满春儿,秦桑,哪个不是你的人!我没那么傻。”
看来气得不轻,晏云深越发心情舒畅,坐在榻边,伸手把她肩膀搬过来,脸对着脸道:“这还不容易,以后回家不让他们碰,你先查一遍,我身上左左右右都没有女子的东西。”忽地顿了顿,意味深长,“也不对,有样小物件吧,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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