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那些人冥顽不化,让她带话真有用吗?这能让那些人把证据和人交出来?”
只是他这话没落音,邵伯举便瞪了过来。
“那也不许你赶尽杀绝,尤其扈氏兄妹。别动他们!”
邵伍兴当即敛了神色,低头应着知道了,想起方才邵伯举在杜泠静面前提及陆慎如的话。
“……陆侯夫人会信吗?”
邵伯举说不知。
“但她心里本就只守着前人,陆慎如这赐婚又有点说不出的古怪,她难说能信他。但若在她心里种一颗陆慎如不可信的种子,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邵伯举说到这,抬头正看到那位陆侯自皇城门前而来。
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目光遥遥相触的瞬间,英眉挑起,邵伯举低哼一声,同邵伍兴道。
“我跟静娘方才说得话,字字句句都是实话,不是吗?”
与邵伯举擦身而过时,邵伯举跟他客气地笑了笑,陆慎如抿了唇。
他刚下朝,便听说此人拦了他娘子的马车,偏她还真就听了邵伯举两句废话。
崇安将街边闲人都驱散开来,她没回到马车上,独自站在水边,水面上的风浮动她的裙摆。
男人走上前去,解了披风,他料想邵伯举嘴里说不出他的好话,昨日她还因燎花糖疑他,今日应该更不会跟他多言了。
他走到她身后,将披风裹在她肩头。
“天寒风冷,在此吹些什么?”
他道了一句,杜泠静听得这句话里透着的闷而不乐之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还穿着绯红绣麒麟的朝服,顶戴乌纱、腰束玉带,脚蹬黑靴,人臣之贵已至顶点。
就这么长身立于街边,便衬得整条街巷暗而无色。
他没看她,只是将披风替她紧了紧,把她整个人裹进他的披风里。
“无缘无故吹了风是要着凉的,回家吧。”
英眉墨眸间透着两分不悦
所以他猜到了邵伯举,没说他的好话?
杜泠静没顺着他的话走,脚步停在那。
男人见状,不由笑了起来。
她昨日还答应不再疑他……
他跟她说得话她是不会信的,但她自己跟他的承诺也是做不得数的。
男人一顿,只看她到底要如何,不想她轻声开口。
“侯爷得闲吗?我有事想跟侯爷说。”
她伸手,请了他往街上走去。
陆慎如一愣,她抬眸向他看来,他只能顺着她往行人川流的街道上走去,听见她一边走,一边轻声将方才邵伯举跟她说得话,一字一句都跟他道了来。
男人讶然,她把话全都说了,到了最后时才停了停,看了他一眼。
“自然邵伯举,也没说侯爷什么好话。”
她跟他全部实言,陆慎如实在没想到,他有一瞬想问那厮在他娘子面前,败坏了他什么名声,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多提无益,改了口。
“他是想让你我夫妻生隙。”
这话竟令杜泠静听出几分委屈来。
但她没应他。
诚然,她身旁这位侯爷确实难以看透,约莫也的确城府极深,但在众人失踪这件事上,就目前而言,他比邵伯举可信。
若是邵伯举能信,扈氏兄妹到不了这个份儿上。
他们手里一定有邵氏想极力掩盖的秘密与证据,这才两厢反目。
邵氏兄弟无法让他们取信,反而,虽然这位陆侯或许另有打算,但借他之力尽快找到人才是最重要,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
她看向陆慎如,“侯爷怎么想?”
两人顺着街边一直往前走。
男人沉吟了一下。
“邵伯举明知你我已成夫妻,还能托到你这里来,兴许另有谋算,但我以为,他是走投无路了。”
这一点和杜泠静想得一样,她点点头。
陆慎如又道,“不过他既然认为,你或能联系得上扈廷澜他们,能递去话,便是失踪众人唯一可信,那么便同众人有特殊之关联。”
他一下就说到了重点。
原本杜泠静今日还想要去澄清坊老宅,翻看父亲旧年的手札书信,但邵伯举拦了她说了话,她觉自己不需要去验证了。
“这些人,应该是父亲从前盟友旧从,朝中还给他们曾取过名字。”
陆慎如说了出来。
“拂党?”
杜泠静缓缓说是。
荀子有云,从道不从君。所谓拂臣,能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国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
简而言之,是为国可舍君之臣。
她父亲一直心想荀派,认为为臣之道,是为国为民,而君主所言所行难除人欲,未必皆准,便无需尽听。
这般政思在朝堂,可想而知与藐视皇权、大逆不道仅一线之隔。
但先帝晚年深以为国之不泰,颇有此等原因,反而提她父亲进入内阁,推行新政。
彼时与她父亲政见一致多年的人皆站了出来,辅助杜阁老新政推广开来。
他们本就立身为正,不偏不倚,新政推行最初锐不可当,朝中便有人称他们做拂臣。这称呼多少暗含危言耸听,说他们是威胁君主的人。只是先帝并不以为意。
然而先帝不久后薨逝,今上继位后对新政并无偏爱,反而因着她祖父过世,父亲回乡守孝,新政陷入停滞,而后父亲返京复职,遭遇山洪过世,新政也如同溃败的堤坝,彻底垮塌。
新政垮塌之后,这些当年的拂臣彻底散了下来。
他们因辅助父亲推行新政,难免在朝中得罪不少人,父亲走后再无力凝成一股绳,几年的工夫,贬黜的贬黜,辞官的辞官,还有些甚至被污蔑流放,再没能从远乡返回。
父亲走后,他们还常与三郎书信往来。三郎身子不好,但也强撑着在朝中联络帮衬,然而三郎也去了,只有扈廷澜还能在京畿一带,为这些当年意图救国、却不成而零落的拂臣一党寻些去处。
今岁已是殷佑十年,她父亲身死六载,无人能护,这些人早已不在朝堂中露面,都只想着回乡教书度日罢了。
必然是他们手里意外握了邵氏不可见人的隐秘。
邵氏想要取走罪证,这才逼得他们无奈四下潜藏。
杜泠静有些怅然。
若是父亲不死,或者三郎尚在,又或者她叔父能行,是否这些当年鞍前马后追随父亲的人,不至于落到这等境地?
又或者,她自身能有力护得住他们?
但眼下,都没有。
街边匆促的行人时不时蹭起她的衣角。
陆慎如看了她一眼,“你既然心中有数了,那我们尽快把拂党众人悉数盘查一遍,不管再找人,或是理清到底发生了何事,也都容易。”
以他的人手,但凡信息多起来,想要找到人也快。
杜泠静同意,但她转身向他看了过来。
“只是此时耽搁太久了,与其我们一点点去找他们,不如让他们来找我。”
这话引得男人英眉微挑,“泉泉的意思是?”
杜泠静直道。
“我想散布欲在京城另起书楼的消息,在整个北直隶收书,不论前代古本,还是官印藏书,我通通都要。”
这消息散出去,若是拂党众人信任她,想要找她,只要往书里夹带纸条或做记号,杜泠静便能找上门去!
外面邵氏的人在到处追捕他们,要抢夺罪证,甚至杀人灭口,逼得他们顾虑重重、一直无法现身,哪怕朝廷和士林中人都派人寻找,他们也不敢轻易相信。
而她这个方法引他们传递消息,则最是安全。
她说出口,陆慎如不禁讶然看过去。
从邵伯举拦她说话到此刻,才几刻钟的工夫,她已厘清了关键,且找到了破解之法。
男人不禁仰头长叹一声。
她此法真是妙极。
他问她,“那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很简单。
杜泠静的人手太有限了,她收书的消息也很难迅速散步出去。
“还请侯爷给我分派些人手。”
只要她人手足够,很快就会有拂臣众人的消息。
陆慎如却笑了起来,“那我也为娘子献上一计。”
杜泠静看去过,听见他道。
“人手都好说,至于消息的散步,其实有一个最快的办法。”
“侯爷请讲。”
她这话说得太过客气了些,陆慎如不喜欢听,但还是紧着要事道。
“娘子忘了我给你的聘礼?你若开楼收书,不若就开此楼。”
这栋楼他建了六年,是堪比皇宫文澜阁的存在,整个北直隶,乃至半个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知晓,但却一直空着。
今朝,只要陆侯夫人为此楼赐名,开楼收书以藏,这消息便会似飞一般地迅速传遍。
甚至不需要永定侯府的人手,自然会有人为他们竭力奔走。
男人的目光笑盈盈地落在她眼眸上。
杜泠静却垂了一下眼帘。
这件事,其实她想到了。
只是陆氏建造此楼耗费之巨,是她三五个勉楼所不能比的。
虽然他以此为聘,将钥匙给了她,但杜泠静并不以为这便是她的私产了。
更何况他当初费力建造此楼,到底是为何用,她不知道。
总归非是为她做藏书之用。
她道,“那般声势太过浩大,我手里不够阔绰。”
她刚分家,能撑起这一次的收书就不错了。
但男人却停下脚步,错开半身立在她身前。
“难道我也没钱吗?”
“……”
杜泠静没说话。
男人“哦”了一声,“原来你不想要。”
太过贵重,一旦开了那楼,只怕与他牵涉更深。
往后她与他走一步看一步,牵涉太深不好……
她没看他眼睛,只道,“就先看看消息散布的成效再说,侯爷觉得呢?”
男人不说话。
杜泠静也只好不再言语。
两人一路走着,不知何时竟然到了隆福寺附近,燎花糖的香甜气息一出,杜泠静便不禁看过去,恰见铺子开了张,门口排着一众人,搓手等着热乎的点心出锅。
她刚看过去,便听见身旁的男人出了声。
“娘子想吃?”
他道,“可惜我不能给娘子买,免得不怀好意,又遭疑心。”
“……”
怎么还记着昨晚的事?
杜泠静抿了抿唇,摸到自己腰间好似带了钱,便自己走了过去。
谁知她刚走出一步,就被他拦了下来。
“真去?不怕人挤着你?”
杜泠静不禁抬眼向他看去。
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男人看着她一双清波水眸,就这样安静看着他,他心下一软。
他开口,不想她也这时出了声。
“叫崇安去一趟。”
“让菖蒲跑腿吧。”
两人同时说出来口,皆是一顿,不由看向了对方。
目光在这一瞬毫无预兆地触及,杜泠静心下一跳,很快收回了目光。
男人未动,只看着他的妻子。
但最迷惑的是崇安,他不禁挠了头。
到底是他去还是菖蒲去?
倒是菖蒲没有这样的疑惑,从旁跳了出来,先叫了侯爷、夫人,“小的去就行了。”
崇安暗道好,排队买糖这种事,他好歹是侯爷亲卫,就只买糖……
他赞赏地看向菖蒲,不想菖蒲嘻嘻笑着跟他伸了手。
“安侍卫把钱给我吧,我去买那燎花糖,您再出一份跑腿钱给我,这活儿不就齐全了吗?”
崇安闻言就要掏钱,掏了半截发现不对。
给夫人买点心,侯爷掏钱自是应该,怎么他还得掏一份跑腿钱给这小厮。
“……我为什么要给你跑腿钱?”
“我跑腿,您出钱,不正好吗?”
“这……”
好像没毛病,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吧?
一旁随侍的其他人都憋起了笑。
杜泠静也不禁笑抿了嘴,看了菖蒲一眼,“别闹了,快去。”
菖蒲道“得令”,转身又跟崇安道,“您慢慢想,我先替您赊着不急。”
话音落地,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杜泠静不知怎么,悄然看了那位侯爷一眼。
男人好笑又无奈地捏了眉心。
陆慎如心道,最是利落的崇平,怎么有这么个弟弟?
他隐隐察觉身侧有目光,可转眼看去又没捕捉到。
他只见,守在她身侧的是他的侍从,她身上披的也是他的披风,她更是立在他眼前。
比从前,恍如在梦里。
原先赵掌柜进京,就是向着自己东家要京城另起书楼,眼下杜泠静真就改了主意要收书起楼,赵掌柜欣喜不已。
至于此楼还不是城外侯爷那座高耸巍峨的大楼,倒是不急。
杜泠静要收书的消息加速向外散去。
她默默数着日子,消息成功散出去,人若还在北直隶,那么七八日应该有回信了。
然而七八日过去,她让秋霖他们把收上来的每一本书都仔细看了一遍,都没发现任何回音。
杜泠静坐在书案前沉思。
在京城那几年,她和扈亭君也不总得闲见面。
但两人都会时不时往国子监附近的那几家书肆里闲逛。
她们看的书,同国子监的学生不太一样,起初杜泠静还没发现这件事,直到一日,她忽的从书肆里其中一本中,瞧见了一张纸条。
是亭君的字,是她读到妙处写下来夹进去的。
她偷偷把那本书也看了起来,把自己读到的妙趣也写了纸条夹进去。
待她过了些日子再去看时,那书册里已经夹了亭君五六张纸条了,还在她的纸条上后面催促她,“快些读,不然我要换下本了。”
那几年,她们偷偷在书册里夹了好多纸,后来亭君都把纸页细细收了起来,偶尔两人信中还会提及此事。
杜泠静坐在书案前。
旁人一时不能领会她的意思,或许是有的,但是亭君不会,她一定会立刻明白过来。
怎么也不见呢?
是消息还没传到吗?
又两日,杜泠静不免有些焦灼。
偏在这时,湛明给她传来了保定书院的消息。
阮恭低声道。
“六爷在保定不知去向了,有人找去了六爷去过的地方,发现地上……有一片血迹。”
杜泠静倒吸一气。
阮恭却连道应该没有大事,“那片血不多,六爷在外游学多年,还有些功夫在身,应该也只是潜藏了起来。”
潜藏起来,是和拂臣众人一道藏起来了?
杜泠静默然,不想菖蒲也跑了进来。
他说沧州扈氏兄妹的老家也来了消息。
“扈娘子夫妻都不见了,独留了女儿给姑母照看。但前两日,竟有人半夜潜入宅邸,想要抢走小姑娘,还把姑娘的手臂划伤了。”
杜泠静腾得站起了身来。
六郎,孩子……邵氏是急了吗?
可她还没等到消息。
房中气氛低低压着,无人敢言语,连风丝都不再门缝里游走。
但侍卫崇平却突然亲自来了。
他躬身给杜泠静行礼,而后起身开口。
“夫人,侯爷请您往城外走一趟。”
他请她去的城外, 正是那座工部的人建了六年,堪比皇家文澜阁的高耸楼宇。
杜家的勉楼宽阔通旷,楼高三层, 就耗费了他祖父大半的心力。而陆氏这座楼宇有六层之高,层层高阔, 重叠的飞檐向上拔起, 直接云霄,砖石木料无一为次,自不必提,而难得的没有似侯府里一样雕梁画栋, 反而古朴大气,巍峨庄重。
一眼看去, 恰如藏书千万之楼。
崇平亲自为她引路。楼宇门扉大开,穿堂风一涌而下,她拾阶向上,目之所及, 空荡的楼层中已放置起一排一排的书架, 只是书架还空着, 待新主一本一本填满。
他在三楼等待。
杜泠静一路走到三楼,莫名地, 竟还瞧出几分勉楼的影子。
但下一息,她一眼看见了立在阔大檀木书案前的男人。
崇平请她向前后退了下去, 杜泠静见此间除了书架,更布置出了一间通透的书房。
日光从一侧的窗子外落进来, 从檀木书桌前洒下,与勉楼三楼里的书房越发像了。
但这次没等她疑问,他提前开了口。
“我让人专门去了趟青州。”他问她, “可还瞧得惯?”
杜泠静确实看起来很是习惯,有一瞬好似就在青州家中,只是此间窗外,没有勉楼外面的一片竹林……
他则走了过来。
“蒋六郎和扈娘子留在家中的孩子的事,我都听说了。”
杜泠静神思敛起,听见他道,“你应该以为也不能再等了吧。不管是让消息广而传之,还是让他们安心寻来,只有这楼属于你,你以杜氏、陆氏之名亲自开楼收书,才是最快的办法。”
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色暗纹锦袍,衣摆随着他走来的步履摇动,似笔尖的墨落在之上。
他每走一步,每说一句,杜泠静都知道他所言如白纸黑字落在之上,她实在无法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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