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起了战事,虽然只是小股,但颇有与西面鞑靼呼应之意。
陆慎如当晚宿在了宫内,次日又是早朝,早朝过后皇上留御书房议事了近两个时辰。
窦阁老突然提了一句,“听闻荣昌伯府有些家宅子弟不好料理,不知会不会影响荣昌伯在外带兵?”
荣昌伯正带兵在关外,若是与鞑靼作战不利,辽东战局也要跟着起变。
皇上问了一句,窦阁老并未细说,陆慎如心下暗哼,间歇时出去让人给余幕僚传了话。
他让余幕僚先稳住荣昌伯府,“但……别动夫人的人。”
崇安很快去递了话,待回来时,见侯爷终于暂时了了宫里的事,正往宫外走来。
崇安想到从家中得来的消息,快步迎上前。
他刚上前,陆慎如就问了过去。
“夫人这两日在家如何?”他边大步往高大的宫门楼下走去,边理了理被风带起的广袖,“夫人没因思绪过重,忘了吃饭吧?”
那日看书都能走一晚上神,这两日还不知道如何了?
陆慎如问去,见崇安眨巴着眼睛小声道。
“夫人没在家。”
男人挑眉,脚下没停,阔步越发加快,是去向离宫回家的方向。
“去澄清坊了?”
他料想她应该没去归林楼,可能去了她父亲书房里翻些旧事。
可他问去,却听见崇安声音更低。
“侯爷,夫人离京了。”
男人脚步一顿。崇安匆忙将信从怀中取了来。
“夫人给您留了信。”
他拿过那封信,是她娟秀的字体。
他没立时打开,只问,“昨日的信?今日才送来?”
崇安连忙解释,照了夫人原话,“……是夫人怕耽误了您的大事,还说等您回府不迟。”
她怕耽误他大事,等他回府不迟……
男人浓郁的眸色凝在寒风里,风将他绯红朝服的大袖再次吹起,呼呼抽动间,陆慎如打开了那封信——
侯爷容禀。
……旧友难弃,侯爷前后相帮,杜泠静感激不尽。眼下事态更变,不敢再以我等自身之事烦扰侯爷。
今自去找寻,若顺利得回,待回京于侯爷面前细禀,若陷于途中无法再回,澄清坊杜府中西两路地契皆在侯府,望侯爷哂纳。
一眼看过,男人竟莫名笑了起来。
……不敢再以我等自身之事烦扰侯爷。
……若险于途中无法再回, 澄清坊杜府中西两路地契皆在侯府,望侯爷哂纳。
一眼看过去,陆慎如莫名笑了起来。
原来, 他只是个帮过她的外人。
哪怕已与她拜了天地,与她同床共枕, 与她床笫间肌肤相亲, 也只是个外人。
一个需要时刻分清关系的外人。
宫门上俯下来的冷冽之风,未遇半滴水珠,便将人脚下吹出冰封之意来。
难怪她不叫他夫君,甚至不欲让澄清坊杜家仆从改口唤他姑爷。
男人沉默。
崇安见侯爷虽笑得似是温和, 却有一种说不清楚苦意,细细泛在他眼角眉宇间。
崇安不敢说话, 直到听见侯爷从前因受伤而发哑的嗓音,低哑出声。
“可有侍卫近身相随?”
侯爷问来,崇安未及回答,便见侯爷似是想到了什么。
“夫人是不是, 连侯府的侍卫也没带?”
崇安为难到话快说不出口了。
“是, 夫人把侯爷派去的四个侍卫, 都留下了。”
话音落地,他听见男人更笑一声。
“好。”
崇安听见这声, 还以为侯爷要发了怒,不想侯爷说完, 只是紧闭起了双眼。
崇安不知侯爷何意,风声在宫墙内呼啸, 他见侯爷闭目半晌,开口。
“我去同皇上告假。亦让你兄长先不必回来了。”
话音未落,男人倏然睁开眼睛, 他沉沉的眸中光亮凛然。
“清点人马,我亲自去趟保定。”
保定与真定交界的山内。
杜泠静一行一路南下“招兵买马”,到了这一带山间,鱼龙混杂地聚了许多人。事情惊动官府也不得不派出更多的兵,漫山遍野都是寻找的人。
但失踪的人始终未有现身,有人说还在潜藏,也有人横死与山窝密林间,当然也少不了传闻,说人其实已经被找到带走了,但出于某种原因,被秘密藏了起来。
至于是被何人带走,可能是邵氏、可能是官府锦衣卫,也可能是永定侯陆慎如。
不过杜泠静却觉人一定还藏在山里,她让蒋枫川带路,亲自去了一趟众人先前藏身的旧地。
这处眼下曝露开来,早已被人翻过八百遍,若说之前,崇平还在其间发现了扈亭君留下的绳结,此时这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好在此地没有挣扎拖拽的痕迹,应该不会是被邵伯举与邵伍兴兄弟的人抓走,杜泠静亦发现他们的人手尚在搜捕,只要没落在邵氏兄弟手中,便很有转圜。
再仔细看去,又听得先前搜捕的人所言,此地遗留了不少吃用之物,看起来倒像是仓促间急急离去。
若是这等情况,拂党众人先让六郎去京里报信,接着不知为何匆促离开换了地方,应该会留下暗语记号给他们才是。
蒋枫川也想到了这处,“至少惠叔必会给我留下记号,总不能让咱们完全扑空。”
杜泠静觉得扈氏兄妹说不定也会,她便吩咐人在这一带仔细搜寻起来。
但这里早被人搜过许多遍,再找隐藏之印迹没这么快。倒是日头西沉的时候,也只寻到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但天色一黑,山中容易起雾,大多数人都不敢再搜,生怕出事。
蒋枫川也劝了杜泠静先下山,“便是不起雾,蛇虫虎狼也不是闹着玩的。”
杜泠静知道轻重,只是不想她下来的时候,恰就遇到有两个搜寻的人,被突然蹿出的野猪撞到,更从山坡上摔了下去。一旁同行的人,连忙架了这两人往山下的镇上寻医。
杜泠静不由多看了那受伤的两人几眼,皱了眉,转身吩咐了菖蒲两句。
崇平手背也被断裂的树枝,划开一道血口。
他潦草缠了两下,去看了刚从山上被抬下来的两名侍卫。
比起其他搜寻队伍的折损,侯爷的暗卫这些天以来都没出什么事。不想今日这两人运道实在太差,千防万防,没想到野猪突然从后面窜出来,将两人撞落山间,幸而没要了命,只是挫伤多处,通身上下多处出血。
崇平问了一句,“带来的药可够?”
下面的人回说够,不想话音未落,有护卫来报,说有人送了两大包药过来,都是止血愈伤的。
崇平暗道兴许是其他搜寻之人,比如书院的学生等人,会相互帮衬。
他亲自出了门,准备道谢一句,却见送药来的人已经走了。
天黑了,镇上的路边只有两侧房舍透出的灯光。
他瞧着送药的人,竟看着肖似夫人身边的小厮菖蒲。
但他再往远处看去,只见路口马车上,有人正坐在车窗内,见他看过来,跟他点了点头。
接着马车转去另一边,人影消失车帘下。
崇平以为自己花了眼。
怎么是夫人?
他不敢相信,但还是立时派了人追过去,不想只晚了这一步,便没追上,马车上的人也没有任何停下与他细谈的意思。
但崇平哪敢怠慢?夫人于侯爷而言有多紧要,没人比他清楚。
他连忙又遣人去打听。
只是思来想去,隐约猜到些许。
派出去的人还没回,崇平先往落脚院落,查看了那两人伤势,虽然他们的药不少,但夫人送来的药亦对症。
下面的人问他要不要用此药,崇平一时没回应,思量了一阵。
不想就在这时,有守门侍卫快步跑来报信,“侯爷来了!”
崇平先于夜色中见了夫人,吃了一惊,再听说侯爷也来了,与夫人兵分两路,反倒不意外。
只是这事他不好问,只能快步到了侯爷面前。
他刚过去,便见弟弟崇安跟他飞快地眨眼,再见侯爷眸色沉着,先问了他情形如何。
崇平尚未找到人,但确定人目前就在山中。
只不过先前余幕僚传了信过来,提及荣昌伯府一事,道邵遵同伯府都以为人已经到了侯爷手里,既如此,崇平便也散布了些迷惑的消息出去,让有心之人以为,拂党众人确实在侯爷手中。
崇平照实都说了,陆慎如颔首。
荣昌伯府和邵遵,多半也以为他是特地前来,接走拂党众人与证据。暂时稳住那两方,倒是不成问题。
但陆慎如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好似,没有怀疑他欺骗了她,只是自己一路花钱请人,又亲自驱车赶来,所为不过是与他分清罢了。
男人眼帘垂了垂。
若是她信那蒋六所言,疑了他使计骗她,拿她的人与邵氏交换,以保全荣昌伯府,那他……
他不欲多想,暗吸了一气又缓缓吐出,叫了崇平。
“吩咐人留意夫人行踪,但凡见到,尤其是在山中,无论如何把她带回来。”
深山可不是侯府。
谁料他这话说完,崇平道了句,“侯爷,属下半个时辰前,见到夫人了。”
陆慎如微讶。
他以为她这趟前来,不会与侯府的侍卫交集。
“她是如何说?”
崇平却摇头,“夫人没同属下言语,只是远远地跟属下点了头,便离去了。”
遥遥点头……
男人一时没开口,却见崇平让人取来那两包杜泠静刚送的药。
“夫人约莫是见到有侯府的侍卫受伤,特意让菖蒲送了药过来。”
崇平说完,崇安连忙上前拿了药近到他面前。
“侯爷,夫人送来的都是上好的伤药呢。”
他想说药不便宜,夫人就算自行前来寻人,但还是顾念侯爷的,这不就送了药来?
侯爷就别生气了。南下这一路,一味地打马奔来,脸色冷得似冰。
崇安好意说了两句,话音未落,他哥竟跟他使来“闭嘴”的神色。
崇安不解,难道他说错了吗?
男人看着那些上好的伤药,哼笑一声。
“侯府是没药了吗?需要夫人花钱买来?”
她不过是,又想跟他两清罢了。
男人道完那两句,转身就往外走。
崇安这才晓得他真的说错了话,还要跟上侯爷,被崇平一把拽了回来。
崇平只得自己跟上去,“爷,夫人她……”
只是话没说完,男人又开了口,他没回头,只道。
“侯府上下,任何人不许用夫人的东西,一根草都不许用。”
她跟他两清不了。
翌日天未亮,杜泠静就起身去了山中。
山里飘着一层薄雾,她让手下的人都小心些,千万别似侯府侍卫那般,落下山坡受了伤。
念及此,她不免去想,那两个侍卫眼下如何了,她送去的伤药合宜的话,应该能助他们尽快转好。
她与六郎兵分两路,各自搜寻拂党众人留下的记号。
在山里一直寻觅到下晌,艾叶突然叫了她,“夫人快看,这里有枝叶经络被人编过的痕迹!”
杜泠静过去查看,果见一片叶子被除去了叶片,余下经络细细编成了一根绳结,看那绳结模样,好似同崇平寻回来的那只绳结甚是想象。
是亭君留给她的记号?
她连忙吩咐人照着这叶片经络绳结的样子,四面找寻。
她自己亦细细往各处看去。
只是山中杂乱,她仔细看了一阵,便觉双眼疲劳发烫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按压眼周的穴位,指尖压在晴明穴上,不知怎么顿了顿。
她想起了那人,自婚后时常替她按压眼周穴位,但凡她看书久些,书就会被他抽走……
他现在,已经看到信了吧?
她不知他在荣昌伯府一事上,到底如何决断,但她料想她主动离开之后,他不被她所绑,应是松了口气的。
思绪这么一掠而过,她目光亦从山间随意转过。
不想目光刚划过前面另一侧山腰上的道路见,忽与两束目光径直相接。
山腰路边,陆慎如亦顿了一顿。
猎猎山风没能吹散两人不期而遇的目光,周遭莫名一静。
杜泠静不由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亲自前来了?
是邵遵紧逼着要换人,荣昌伯府更等不及,所以他亲自来了?
她不禁有点紧张,手下攥了攥。
“侯爷。”
她并没高喊放大声音,如那日在归林楼下一般,
他在楼上,她在楼下,她那时也是叫了他一声“侯爷”。
相隔甚远,各自如常说话,话音传不出去,却都看得懂对方的唇语。
此刻,他亦如那日一样,开口回应了他。
但并不似上次,他眉眼柔和地道一句“上来”。
她只见他眉间紧压成川,双眸定定看着她。
“过来。”
这一声似乎极沉,隔着一大片深邃山涧,不可能传过来,她却觉自己仿佛听在了耳中。
但杜泠静越发惊讶。
他这是……不悦了?
杜泠静没明白他跟她生气的意涵,跟他摇了摇头。
她与他找人的目的恐怕已不一样了,眼下相见细谈只会徒增尴尬。
如今最重要的,是她能最先找到人,并把人顺利带出去。
她低声,“我还有事在身,侯爷请便。”
打旋的山风吹不来她的话音,但她唇下说得每一个字,男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来,哪怕见了他也不肯与他细谈,哪怕几句。
是不是她也想似见了崇平一样,跟他遥遥点头就离开。
他眸色越发压沉。
“那我过去。”
他一字一顿。
杜泠静心下莫名快跳了两下。
他要过来?
她隐约觉得,他可能不是为荣昌伯府而来,是为了……旁的?
她脚下不禁定了一瞬。
不想就在这时,前面探路搜寻的艾叶忽然惊叫了一声,接着有滑下山坡的声音传来。
杜泠静那还管得其他,转身叫人急急跑了过去。
只一息的工夫,她身影消失在了山边。
男人也不由一惊,“泉泉!”
但她已彻底不见了影子。
山风呼啸着扑过山腰边的道路,男人唇下紧抿了起来。
艾叶没完全滑下山底,被一根粗粗的树根拦住,菖蒲急奔过来,着急忙慌地将胞妹拉了上来。
杜泠静连忙问她伤到没有,但艾叶只摇头,蹭了一下腰间,便从伸出手来到了杜泠静脸前。
她张开弄脏的五指,杜泠静看去,见里面正有一根树叶脉络编起来的绳结。
她就向那坡下指过去,“奴婢是在坡上发现的,指向的似是下面那片密林!”
杜泠静叫了人手很快到了密林间,果然在林外又连续发现两根绳结。
他们刚站定没多久,就见蒋枫川也找了过来,他见杜泠静在,便道,“嫂子,惠叔给我留的记号就指向这里。”
话音落地,杜泠静心下一定。
“应该就是此处了。”
她连忙让人四下散开,山中此刻势力太多,鱼龙混杂,不要引人耳目。
但这片密林树丛茂密,饶是秋冬季节,仍有大量青黄叶片遮天蔽日,又连着山石峭壁,情形十分复杂。
蒋枫川带人试着进了两次,都不得法门,怕深陷其中退了出来。
杜泠静亦亲自在林边浅处走了走,落叶荒草满地,亦没找到深入的通路。
她看着密林默然沉思,倒是蒋枫川道了一句。
“这林子令人无法深入,或是被布了阵子也说不定。”
他这话一出,杜泠静便不禁点头。
此林并非完全天生地长,细看是能隐约看出,有人动过的痕迹。
但蒋枫川于布阵一道通晓不深。
先前他三哥为他请的拳脚师傅,便是观中道士,他跟师父习得占卜之术,但道长师父擅长的五行阵法,却非是他一个读书人随便学一学,就能学得来的。
他说自己解不了,“若是拂党众先生布的阵,只怕也不简单。”
拂党众人陆续从朝堂退去之后,或教书糊口,或归乡种田,闲余时间多起来,不管是天文数术,还是山河地质,亦或古时阵法,各有钻研。
若不能探进去,又怎么告知里面的人,他们已经找到?
众人都有些无措,阮恭干脆道,“这会天色不早了,夫人不若先下山,镇上有个道观,或可请了道长明日前来指点。”
众人闻言都点头,又都向杜泠静看了过来。
众人里除了蒋六爷还通晓一二道法,尚不能解阵,旁人又能怎么办?
他们看向她,等着她开口,道今日先回去,明日再探。
不想她定定看着那密林深处。
“多等一夜,便多一夜长梦。”
话音落地,她抬脚向里面走去。
“我,或可再一试。”
她没拜过道家师父,但是却记得两年前,她曾修过一本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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