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顿,杜泠静趁机拨开他,快步离开了去。
京中,蒋氏新置的宅院。
自蒋家六爷会试中了贡生之后,新宅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登门贺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但除了前来祝贺攀扯关系的,还有遣了红娘上门,想要给这位尚未成婚的蒋氏六爷说亲的。
蒋枫川先还有耐心周旋,后来上门来的人越发得多,他干脆大门一关,躲进了红螺寺里。
不想红螺寺那等清静地,竟然也没能逃脱。
远在青州的养父母,听闻他中第自是大喜,但也来了信函提及了他的终身大事,且一并将此事托给了蒋太妃娘娘。
京中这些要嫁女的人家不知从哪得了此信,一股脑地往红螺寺涌,蒋枫川无奈只能又回了新宅。
朴嬷嬷却紧跟着上了门。
她是奉太妃娘娘的意思前来的,拿了厚厚一沓册子。
蒋枫川请了朴嬷嬷吃茶,请她老人家好生歇歇,朴嬷嬷却把册子里的人家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一遍。
“太妃娘娘的意思,六爷的终身大事不能含混,自是要精挑细选合宜的人家与姑娘,不过紧要的,还是看六爷您自己。”
朴嬷嬷代太妃问,“这册子里的,六爷可有觉得颇有意向的?”
谁想她这么问了,却见六郎低垂着眉眼,幽幽地叹气。
他眉目俊美,双眸狭长如羽,他此刻低眸叹气,只瞧得朴嬷嬷心生怜意。
“六爷这是怎么了?您的大喜事,怎么叹气?”
她问去,听见六郎又叹一气。
“嬷嬷您也知道,六郎自幼被生身父母遗弃,吃百家饭长大,多亏三哥捡了我,把我带回家中。可惜三哥身子不好,未成婚便英年早逝,爹娘也上了年岁,正该是抱孙子的年纪,然而六郎……”
他顿了顿,叹道,“六郎却觉这些人家和姑娘家,无一不好,却与我皆无缘法。”
他道自己是修道的人,总是要讲究缘法才好。
“这些人家都是娘娘和嬷嬷替我挑选来的,我也想挑一中意之人,似我三哥那般有个一心中意的姑娘,可却怎么都选不出来。岂不是辜负了娘娘、嬷嬷和家中爹娘的心意?”
他因此而低落难过。
朴嬷嬷呀了一声,“竟只是因为此事?”
她琢磨了一下,“老奴晓得了,原来六爷没瞧中有缘的姑娘。这却有什么可伤神?六爷才刚刚中第,殿试还没到呢,慢慢再看就是,不急不急。”
她说不急,蒋枫川收了低落神色,跟朴嬷嬷眨了眨眼,“但上门的人忒般多,六郎说实话,招架不来。”
朴嬷嬷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不禁伸手点着他,跟他笑起来。
六郎亦笑,则亲自给她倒了茶,又恭敬递到她手边。
朴嬷嬷道,“那六爷便先闭了门吧,太妃娘娘那儿近日也累了,老奴自去与娘娘说,六爷缘法没到,再等等不迟。”
蒋枫川听见这话,笑了起来,“嬷嬷最是疼我。”
他拿了新宅里最好的茶招待,朴嬷嬷却道不吃了,“时候不早了,老奴得回红螺寺了。”
蒋枫川一路将朴嬷嬷送到了大门外。
有朴嬷嬷的话,他径直让人闭了门去,“殿试还没过,之后上门说亲的,一律拒之门外。”
门房领命。
蒋枫川回到书房,终于觉得清静下来。案头上放了一沓刚送来的帖子,他一概不理,只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匣子。
匣子很小,他动手打开,里面放了一方红玉小印。
玉红似秋日红枫,上面精工雕了一枝葱郁的枫叶。
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芦花。
是她给的贺礼。
旁人的贺礼,蒋枫川都让惠叔收了起来,唯独她的这方红玉印,他放到了案头上。
爹娘和太妃娘娘让他给自己挑一门合宜的婚事,他确实挑不出来,也确实没瞧出哪家姑娘同他有缘法,但……
惠叔端茶走了进来。
蒋枫川没避讳,捏了红玉小印,挽起袖子沾了印泥,在纸上落下一个小篆的“枫”字来。
惠叔上前倒茶,看了一眼杜泠静送的贺礼,听见蒋枫川问。
“她还被陆侯关在家中?”
惠叔回道,“倒也不是,侯爷这两日带夫人出京去了。”
“哦。”
惠叔看了他一眼,又道,“侯爷不会对夫人怎样的,六爷其实不必操心。”
“是吗?”
他忽的问,“惠叔对陆侯颇为了解?还是说三哥也同他相识?”
他又冷不丁问了来,惠叔只被他吓得一个激灵。
“六爷到底想问什么?老奴不认识侯爷,三爷也不认识。”
这次蒋枫川没开口,只看着玉印。
惠叔看着他道,“六爷就不要再多想了。三爷遗言,勿要将他换药自尽之事告诉夫人。”
他道,“夫人不知道,那就让她不要知晓。三爷的遗言,六爷也当谨记才是!”
照着夫人的性子,若是知晓了此事,还不知要如何。
惠叔知道自己说话没分量,只能拿了蒋竹修来压蒋枫川。
蒋枫川怎么不知他的意思,笑了起来。
“惠叔别紧张,我听见了。”
惠叔忧愁地跟他倒了茶水,退了下去。
书房安静只剩下蒋六郎自己。
他看向那方红玉小印,又看到了手边一叠细密批了字的纸。
那是会试之前,她帮他评的文章。他把文章送到她手上,她每一篇都仔细看了,然后提笔评在他的字旁边。
她给他评了许多字,虽不似从前评三哥文章时那成篇密密麻麻的字,却也大段大段地写给了他。
她字迹隽秀灵动,哪怕是密麻挤在一起的小字,也如山间飘落的清泉般飘逸静美。
蒋枫川目光落在她字迹上,莫名地,停留良久。
京郊山房别院。
众人在山房后的山坡下跑马,陆慎如与魏琮并排坐在马背上说话。
“今晚之事,你伤势未愈不必勉强。”
高黑的坐骑玄珀错开半个马头,引着魏琮的坐骑过了条山脚小溪。
“并不打紧。”魏琮回了句,转头看向身侧的侯爷,嗓音压了压。
“倒是这些细作,永定军找了十年有余,多次出手都未曾抓到紧要之人,反而折损不少……”
比如陆氏二爷陆恒如。
魏琮低声,“今次就算抓不到也无妨,这些人不同寻常,背后的势力更是从不曾露出半分,再寻机会便是。”
他是稳扎稳打的性子,行事更看重一步一步来。
陆慎如知道。
他目光遥遥看向从树林边跑马过来的人,颔了首。
他没再多提此事,魏琮亦不再将,两人皆看向远处一匹白马上坐了两人——
是年嘉带着杜泠静在跑马。
两人一人穿了水绿色、一人穿了正红色,裙摆翻飞在白马上,一时令人看住了眼。
但二人绕了一小圈,就停在了侯府侍卫支的茶棚前。
崇平亲自过去接了夫人下马,年嘉倒没下,指了一旁的小矮马,“静娘敢自己骑了吗?用那小矮马试试。”
陆慎如见她不知跟小矮马先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上了小矮马,不想这小马却不太给她面子,分明刚才她都跟马儿说好了,马儿却死活不肯动。
崇安在前给她牵马,这才终于走动起来,然而稍一走,马儿竟然要跑,她还没准备好,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她不敢骑了,站在马儿旁边擦汗。
陆慎如轻声笑了一声,打马过去。
“骑这个。”
他翻身下来,径直将她抱到了他的玄珀上。
杜泠静连那小矮马都还驾驭不了,怎么可能骑这种高头大马。
她连声道不成。
可玄珀却比那小矮马“乖巧”多了,完全没有任何乱动,反而跟她熟络地打了个响鼻。
杜泠静抚摸起他的鬃毛来,他呼哧了耳朵。
她不怕了,稳稳坐在玄珀背上,笑起来。
陆慎如亦眸中含了笑意,由着她自己试着骑马,他在侧为她牵了绳。
年嘉从自己的白马上翻身下来,魏琮扶了她一把。
她只顾着瞧前面的两人。
“啧啧,真是想不到,陆侯也有给人牵马的一日。稀罕景。”
魏琮笑了声,却只看向身侧的人。
“郡主不也有纡尊降贵,亲自照料我的一日。”
他眸色温然,“魏琮不胜荣幸。”
这人怎么突然说这个?
年嘉连忙道,“世子是我的仪宾,我也就世子这么一个仪宾,应该的!”
男人轻笑出声。
她不知他又笑什么,只道,“世子就别客气了。”
他接了她的话,“好,以后同郡主,自是不会一直客气。”
这话颇有些意涵,年嘉忽的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热,连忙又翻身上马。
“我再去跑两圈!”
打马跑没了影。
杜泠静跑了一下晌的马,身上出了些汗,晚间洗漱过,刚沾了床边就睡着了。
只是半夜时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平日必有人也跟着她坐起来,但今晚却见床帐外侧空空。
外侧无甚温度,他不知走了几时。
杜泠静撩了帘子,见床边的小几上,倒是放了一壶茶。
是给她备下的。
但他人根本不在。
杜泠静想起昨晚他亦有事,又忽的想起临行前在远岫阁,剑架上空了二爷那柄银雪剑。
杜泠静没喝茶,却披了衣裳走出了门去。
整座山房别院,此刻星月高悬,风平树静,偶有春虫吱吱叫上两声,又很快隐没进草丛里。
檐下的灯照着庭院,院中一片安宁,与平素毫无差别。
除了,他没在。
杜泠静刚走到廊下,有人便提灯上了前。
“夫人醒了?有什么吩咐?”
是崇平。
他趁夜出门了,却把崇平给她留了下来。
杜泠静立在夜色中微微顿了顿,整座山房静谧无声。
她跟崇平摇了头。
“无事。”
星月高悬, 风平树静,山房别院寂静无声,但杜泠静辗转了许久, 到天快亮了才睡下。
次日起身,年嘉来寻她吃饭, 却道, “今日只有你我,侯爷与世子都没在。”
两人都去了,且一夜了,都还没回来。
杜泠静没遇到过这种情形。
自她与他成婚后, 他除了上朝入宫,就是在府内京中忙碌各种各样的事, 偶尔出京也是公差。
昨夜不知去了何处,取走了二爷的银雪剑,又一夜未回。
早饭有些吃不下去,年嘉却习以为常。
“他们必是有他们的事。”
她说陆慎如和魏琮, “两个人心眼子加起来, 赛你我十倍。我除了要稍稍担心一下世子伤势未愈, 至于陆侯……”
她歪头打量杜泠静,“你还替他担心?”
杜泠静摇头, 说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接着便岔开了话, 问年嘉今日要去何处。
年嘉直道,“昨日你刚学会跑马, 今日正好练练,且我昨日瞧见山脚下有个小镇子,让人打听了今日有集会, 咱们过去耍耍。”
她是个心大的,昨日跑马的时候,就惦记好了今日要去镇上玩。
杜泠静都随了她。
崇平对她出去跑马也无有异议,亲自为她选了几匹性情温顺的马儿来。
杜泠静昨日初骑,骑的是某人的玄珀。今日玄珀不在,可她骑过那样西域来的高头大马,再骑旁的马匹,完全不在话下了。
年嘉很是高兴,“静娘学得可真快!咱们从这跑下去,正好就到了下面的镇子。”
骑马是比乘坐马车方便许多,略拍马臀,便能一口气跃出一个山头。
山下的镇上果然有集会,问去才晓得是个一月一次的大会。
不过集会上人多物多,却也颇为杂乱,一时有小偷摸了人家钱袋飞跑,被人骂骂咧咧地追着,一时又有讨价还价的摊贩和买主吵闹起来,还撸了袖子要打架。
杜泠静被旁边要打架的架势惊了一惊,崇平立时护到了她身侧,又转头叫了侍卫。
“去清道。”
侯府的侍卫立时遍布集会的主街,亮出了永定侯府的牌子,不过须臾的工夫,街道上人群清了大半,只剩下两边的摊贩和三三两两规矩的女客。
年嘉是习惯了的,左右边走边逛。杜泠静却有点不好意思,“会否扰乱了此间集会?”
崇平道无妨,“此间太过糟乱,本也该肃清,夫人安心闲逛即可。”
话音未落,年嘉就唤了杜泠静过去,指了一旁的摊子,见那摊子上在卖葫芦,有些是葫芦原胚,有些则是在葫芦上雕工精湛地刻了花纹。
不同于王公贵族府邸的精美摆件,乡野集会上的葫芦纹样颇有野趣。
年嘉径直选了个牡丹花开富贵的纹样,摊主连忙吉语相赠,“贵人家宅氏族必定荣华富贵,更胜一层。”
杜泠静好笑得不行。
年嘉可是郡主,普天之下还有谁人比她家宅氏族更加荣华富贵。
年嘉却安安心心地收了吉语,买下了这葫芦,问杜泠静,“你要哪个?我买给你。”
杜泠静倒是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却看到了一旁平安喜乐的纹样。
她目光稍稍落过去,年嘉就拿了过来,在她耳边。
“我看你还是担心某个人。”
杜泠静干脆把那平安喜乐的放了回去,捡了另一只蟾宫折桂的小葫芦拿在手中。
年嘉大笑,“我们静娘要考状元去了!”
杜泠静也笑起来,两人把玩着葫芦往前走,年嘉一眼看见前面有卖狸奴的,跑了过去。
杜泠静还没抬脚,却见身侧不远的巷口,忽的有人冲了过来。
“永定侯府,说什么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乱臣贼子!”
是个上了年岁的人,杜泠静还没看清,侯府侍卫便将此人压了下来,这人嘴里还骂着。
“陆氏拥兵自重,废长立幼,祸乱朝纲!搅弄天下安宁,早晚不得好死……”
杜泠静定在当场。
一时间集会上陷入死寂,无人敢言。
只余那人身上的酒气,和被堵了嘴还呜呜辱骂的声音传来。
崇平连忙上前问她,“夫人受惊了?”
杜泠静摇摇头,只道,“是在骂侯爷……”
崇平让她不必放在心上,“看似个吃昏了酒的老秀才。这些迂腐的读书人与侯爷素来不和,污言秽语也是难免。”
“这般情形多吗?”
崇平点了头,“总有。但侯爷早已不听在耳中。”
杜泠静果见侯府侍卫轻车熟路,将那醉酒的老秀才堵了嘴巴,五花大绑往巷子里,远远丢去。
年嘉也走过来。
“连皇上还有人要骂呢,不怕砍头的人多的是。”
她丝毫没丢失闲逛的心情,拉着杜泠静又买了许多东西,听闻镇上有家不错的馆子,晚间便请了杜泠静在此间下馆子。
待吃完饭再折回山房别院,夜幕升起拢住四合。
别院安静,两人都还没回来。
虫鸣响起,吱吱啦啦地令人隐隐有些不安。这次连年嘉也站在山房门前,远眺着黑夜中的原野立了好一阵,才又回了宿下的院子。
今夜无风,山房里树梢不动,越闷,虫鸣越是不眠不休。
杜泠静被吵得有些睡不着,迷迷糊糊地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隐约间听见些杂乱的脚步声出现在耳中。
她下了床,打开窗户便看见西面的几处院中有火光。闷了前半夜的院子此刻风声大作。
夜风呼呼地从窗外涌进来,吹得人身后长发飞起,却也吹来裹挟其间的血腥之气。
杜泠静眼皮一跳,未见有人前来,她匆促穿了衣裳,循声往西院而去。
风将她披散的头发吹飞在半空中,秋霖给她挑了灯,侍卫见是她前来,没有拦她脚步。
满院都是匆促快步的侍卫,紧绷的气氛压着人,杜泠静忽的一眼看见了崇平。
她见崇平双眉紧皱地从房中出来,急促叫了人去取药。
杜泠静再仔细看去,见他靛蓝色的长袍上,洇出一片一片的黑迹,腥味极重——
竟全都是血!
杜泠静倒抽一口冷气。
崇平这才看到了她。
“夫人?”
他见她满脸惊惧,连忙道,“夫人不必担忧!”
说话间有侍卫匆促来寻他,他一时顾不得杜泠静,告辞快步跟人而去。
杜泠静却见他刚才出来的厢房,此刻又有人出来,端着一盆水泼在旁边树根。
是满盆的血水。
连秋霖都惊到了。
杜泠静恍惚走到了那门边,她脚下发晃,却又看着那房中围在床帐前的人群,不敢抬脚进去扰乱。
她侧身立在门框旁,见又有血水倒了出来,大夫模样的人,让人换了止血药来。
“血流得太多了,再这么下去就……”
杜泠静捏着门框的手泛了白,她紧抿着唇不敢出声,却指尖颤抖。
但却有人倏然出现在她身侧,熟悉的臂膀,将她径直拢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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