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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许侯夫人(法采)


他又怎么跟她说,他实在是适应不来,他娶她回家,再没有让她为他操劳的意思。
他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放了下来。
“我不要你伺候我,这伤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坐在我身边就好。”
这是什么怪话?
他动不了右臂,她纵然亲自伺候他又能怎样?
况且他本不该受伤。
但他已将近身侍卫叫了进来,让侍卫来给他布菜,又同她柔声道。
“快点吃你的饭。”
他就是个怪人,万事都有他自己的主张,杜泠静拗不过他,只能自己端碗吃了饭。
吃过饭后,他拉着她往花园里走了一圈,左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眸色愉悦得似天边的飞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陆侯不曾受伤。
等转到天黑了,他让人在漱石亭中点了灯,布了茶来。
四月里的天正式不冷不热,亦无蚊虫滋生的时候。
夜风掠过皇城角楼高耸的顶尖,吹拂到漱石亭里,淅淅沥沥下了一阵小雨。
他笑着问她,“娘子,今晚像不像你我圆房那日?”
亏他能将圆房随意宣之于口。
杜泠静瞥了他一眼,但环顾四周,还有雨滴穿成串落在亭檐下,风细细吹着。
确实很像那日,那日他请她换新衣赴宴,又将她从亭中亲自抱回正院。
雨水积在地面上,他道。
“别沾雨。”
杜泠静不禁朝他看了过去,灯影中一束高亮的光,恰就照在他高挺鼻梁中间两道旧疤。
残留疤痕的鼻梁之上,他双眸如映深邃夜空,英眉峰处高挑,尾又压下。
而两道旧疤痕之下,他双唇偏薄,下颌刚毅,颈间领上高突的喉结起伏。
“娘子在看我什么?”他浅笑问来。
他一笑,刚毅凌厉的面目瞬间柔和起来,灯火照映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惑人之感。
杜泠静心头快跳几分,脸也随之渐渐热了起来。
她竟有些不敢看他。
陆慎如颇为惊讶,一时没想明白,却听见她的娘子柔声开了口。
“夫君真是英俊,世间可比拟的男子,应该没有了。”
她倏然把心中想法,跟他径直说了出来。
目光轻柔地带着些许羞意地,落在他眉宇之间。
陆慎如彻底怔在了当场。
她是在说他?
不是别人?

她叫他夫君, 她赞他英俊,她说世间无人可与他比拟。
陆慎如足足愣了好几息,直到一窜雨珠沿着亭檐滑落, 又流进亭边的草丛里,他才回了神。
他看着她站起了身来。
他忽的起身, 把杜泠静弄得不知所措起来, 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紧要事,亦跟着他站了起来,却见他那双如夜的眼瞳,一味地紧紧看着她。
她欲上前一步问他怎么了, 他却当先一步到了她身前。
园中除了滴滴答答落在湖中、林里和漱石亭上的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风里飘来泥土与花草的清鲜香气, 静静的,安安的。
他抬手捧住她的脸,用生了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在她唇边。
柔唇敏感, 温热的指腹轻擦, 酥麻的感觉通身传遍。
“夫君……做什么?”
又叫了他夫君。
陆慎如目光只落在她微红柔润的唇上。
“唇上何时抹了蜜糖?怎生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嗓音本就低哑, 此时轻声问去,声音化在雨滴里。
杜泠静这才明白他一惊一乍在做什么。
她不禁要笑, 心道他陆侯什么样的甜蜜奉承没听过,怎么她说两句, 他就这般怪样?
她不由地弯唇而笑,但他却已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他今次无有半分往日的霸道, 只这么亲吻在她唇上,反复吻着她的唇角,似乎她这双唇上真就抹了甜丝丝的蜜糖。
杜泠静更想笑了, 却见他低头不易,轻轻踮了脚尖,仰头迎了他三分。
只就这三分,他深吸了一口气。
杜泠静看到他眸光颤动起来,如同檐下灯光照拂的雨滴,光亮闪烁着。
“你不能这样……”
她不能哪样?他的一言一行,他眼下的反应,杜泠静完全猜不到了。
她试探地,用双唇轻轻啄了他的唇锋。
下一息,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回房!”
这次杜泠静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上热热的,但已被他牵着大步往回而去。
房中并未点香,但两人一路从花园带回来的春雨中的花草清香弥散。
窗外重新种了一丛芭蕉,残雨咕噜噜从房檐上落下来,打在芭蕉上,奏出一曲春夜喜雨。
杜泠静脸蛋发热地坐在床沿上,纱帐披在她肩头,坠在她脚下。
她自腋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微微的凉气铺在她的锁骨上,但她不曾停下动作,还是将薄薄的中衣脱去了一旁。
惟余一只侯府针线嬷嬷亲手绣给她的小兜,软软挂在更柔软的胸前。
脸上更热了,她反手要去解开背上的系带。
察觉有人目光灼烫地落在她眼眸上,她抬眼浅浅迎上,他嗓音哑到如没大漠砂石之中。
“泉泉,我来。”
我来……他们圆房的那日,他便说了这一句。
杜泠静其实觉得今日不妥,他的伤才刚刚开始恢复。
可他却已不容她在推拒。
陆慎如低头看着妻子穿着,侯府针线嬷嬷给她绣的大红并蒂莲小兜,坐在他侯府正房的床边。
她就安静坐在那儿,轻纱披在她肩头,绕在她脚下,青丝从身后垂了两缕在胸前,她面含些微的羞红。她双耳软白,她双唇柔红。
仿佛从不曾有那些艰涩不快的经年过往,今次,是他名正言顺娶她过门的第一晚。
男人一时晃了心神,直到她唤了他一声。
“惟石?”
“泉泉……”
陆慎如深深闭起了眼睛。
清泉石上,她独独与他一人相合!
他单手将她抱进了锦被里,他膝间跪压到了她身前。
平素都是这般,饶是陆侯今日右臂受伤,也不当什么。
可她却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谁人教给她的?年嘉郡主是不是?
“泉泉你真不能这样……”
“嗯?”
杜泠静也没怎么样啊?
抬头却看到了他暗暗发红了的双眼……
她以为他手臂多有不便,今晚此事,少不得她主动些。
谁料他根本不给她主动的机会。
纱帐都被他扯了下来,他单手就将她卷起,抱到了另一边的榻上,小榻吱呀着几乎散开,他干脆又将她抱去了高案上。
杜泠静羞得满脸通红,湿热的汗将青丝粘在脖颈后背与胸前。
他替她撩开颈下缕缕青丝,指腹不经意的触碰。
水波荡漾,含羞起伏。
杜泠静通身发颤起来,可他毫无止歇之意,哑声轻笑,愈战愈勇。
她这才晓得之前的许多次,皆是他压着,不曾完全放开。
“不成……”她哑嗓中的言语细碎,更想起他臂上还有箭伤。
“不成,真不成!”
他将她抱去了浴房里。她以为他总算是听进了她的话,不想他哑声又道。
“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他实在是停不下来与她从未有过的万般亲密。
浴房中水雾弥散。
最后一次,他选在了浴房的竹榻上。
与她亲密无间。
伤口终究是渗出了血来,次日他要近身,杜泠静如何都不肯了,连手都不让他牵。
男人一脸的无奈。
春闱的金榜在殿试两日之后,张了出来。
先前杜济沧排在会试杏榜的第十二名,此番金榜他甚是平稳,排在了第十。
虽然不在一甲之列,但也是二甲的进士及第,青州杜氏是个多少年没有这样的高名了。
但高中一甲的人更为风光,高头大马,披红上街,整个京城都把目光紧在他们身上,尤其那最是年轻又俊美的蒋探花。
陆侯连几日都没上朝,在家养伤,外面状元榜眼探花游街,锣鼓喧天,他英眉都不动半分。
杜泠静自也不能出门去捧场,陪他在远岫阁里,替他整理了架上的书。
六郎会被点中探花,实在令人无法料想。
杜泠静莫名地感觉,蒋枫川突然被皇上点中探花,就如去岁她被皇上突然赐婚一样,惊人而不可测。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让人给蒋家送了喜礼。
这次杜、蒋两家皆有子弟金榜题名,于整个青州来说都是大喜。
关于春闱的热闹,一连持续了好几日才稍显消停。
杜泠静却听闻了澄清坊传来的消息。
阮恭来跟她说,顾家传话,道是二夫人情形不太好,晨间昏死过去一次,大夫来了破费一番功夫才把人弄醒,接着便一直摇头,说人恐怕是好不了了。
“二姑娘听闻落了泪,无论如何都要回顾家照看二夫人。”
人拦不住了,不然不会递消息到侯府里。
杜泠静叹了一气。
这些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但她把二妹关在澄清坊之后,料想二妹不会安分屈从,不想除了最初哭了几回之后,倒也安静了下来,没闹腾折腾,给杜泠静找事。
杜润青没闹腾找事,便也算是给杜泠静帮忙了。
眼下的情况,确实容不得杜泠静再留人。
她摆了手,“那就让她去吧。”
她能拦住一时,还能拦住一世?
每个人脚下都有无数条路,看似再没得选,其实也有的选,端看人的眼睛替脚步看向何处。
澄清坊杜府。
杜润青听闻姐姐点了头,肯放她出去了,大松了口气。
她母亲不能再等了……
只不过杜润青还没立时走,“她还说什么了?”
她料想自己在兖王别院跟大姐撕破了脸,大姐还关了她,算是对她最后的管束,她这次说什么都得走,大姐不会再管她,是不是说了什么,去了就不要再回杜家的话?
她问去,却见阮恭看了她一眼,道。
“夫人没说旁的,只是让二姑娘带几本书过去,闲来无事多读些书。”
杜润青恍惚了一下。
大姐没跟她说狠话,只是让她多读书?
读书……
黄华坊顾府。
杜润青急着想去看母亲,却不敢违逆外祖母家的规矩,只能先去荣语堂给外祖母请安。
外祖母见她终于回来了,眯眼笑着,很是满意,这才让她赶紧去看了她母亲。
杜润青看过母亲折返回荣语堂,脚下打晃。
“外祖母,娘的病怎么越加厉害了?大夫怎么说?”
万老夫人就知道她得问,连道无妨,“只是你娘这癔症一时半会好不了,大夫也没好办法,先吃药看着吧。”
她没多言,拿话安抚了小姑娘几句,就让她先下去歇了。
但外孙女一走,万老夫人就皱眉叹了气。
大夫确实是说癔症好不了了,但也仔细把人看了又看,道是女儿有中毒的迹象。
万老夫人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这阖府满院都是自家的人,谁人会给她的女儿下毒?!
她思来想去,想不出自家人怎么会给自家人下毒,但到底还是让人把儿媳梁氏叫了过来。
这里哪有外人?除了儿媳。
梁氏进门,万老夫人就让她跪了下来。
万老夫人也不说是为何事,就是让她跪着。
梁氏被她训得战战兢兢,去也能看懂她几分心思。
她不得不开口给自己辩解,“娘,三姑奶奶的事,确实与儿媳无关!儿媳从不曾给姑奶奶下毒,若有虚言,让我横死街头!”
她发了毒誓。
梁氏自嫁进顾家,万老夫人就给她改了个“恭容”的名字,而她也不负她所望,每日晨昏定省从不含糊,孝顺婆母,伺候丈夫,教导孩子,还主动替丈夫纳了三房妾室,很是恭顺。
万老夫人对她也还算满意,这么多年低头顺意跟在她身边,看着也不像会下毒的人。
且杜致祁走的时候留了钱,三女儿延医问药,顾家所费不多,不至于因此下毒。
这会她见儿媳发了毒誓,眼泪流了满脸,这才让她起了身。
“不是你最好,但若是被我发现是你动的手脚,别怪我让大老爷将你休出门去!”
休妻……梁氏心口发颤。
她连道不是自己,见婆母乏了,这才退了下去。
人走到房外,被穿堂风一吹,神思发晃。
她自问嫁到顾家之后,已经竭尽全力照着婆母说的做了,可到头来出了事,婆母第一个怀疑的人却是她!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在顾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婆母,伺候丈夫,到底都得到了什么?
晚间万老夫人把杜润青叫了她的荣语堂来用饭,就当是给外孙女接风了。
不过却也提点她,“青儿得尽快嫁人了,你娘这病恐怕是……”
可杜润青经了换亲的事,又经了花宴的事,嫁人的心散的一干二净。
她刚跟外祖母摇了头,就见外祖母看了过来。
“这次不一样。你舅舅当真给你说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再没比这更合适的了。”
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外祖母这次没让她高嫁?
杜润青不敢出声,只听外祖母笑道。
“你舅舅给你说得,是那刚刚中了探花的蒋家六郎!”
此话一出,杜润青脑中一片空白。
蒋家六郎蒋枫川?
她倏然想起了那日在花宴,那个阴冷至极的眼神。
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由冒了出来,“为何是他?!”
万老夫人却道这正是巧合,说顾扬嗣遇见了蒋枫川,“你舅舅只稍稍一提,蒋探花就应了!”
一提就应了?
杜润青只觉更不安了,她心胆都跳了起来,脑中反复出现那阴冷的神情。
她不敢耽搁,当即就把那日遇见了蒋枫川的事,告诉了外祖母。
“……那蒋探花知道外孙女的丑事,怎么会真的愿意娶我?!”她拉住了万老夫人的袖子,“外祖母莫要将青儿嫁给她。”
她是真的害怕那人!
万老夫人先听那那日的情形,也愣了愣,可她却反手按住了外孙女的手。
她说不打紧,“他知道你的事还要娶你,想来真的看上了你。”
“可他那时看我,眼神冷的很!”
万老夫人摇头,“彼时如此,不代表今时他也这样想。”
她说蒋枫川是蒋氏一族的弃子,“若是没有些胆略能耐,怎么能混得到如今探花的名头?”
上一次御笔亲点的探花,可是雍王表兄,邵氏出身的邵伯举。
“他出身不同寻常,自然平平无奇的闺秀也看不上,而杜家与蒋氏在青州在朝堂,皆守望相助,他娶你正是门当户对。”
杜润青不这么认为,但她还要再说什么,外祖母却抬了手。
她看了外孙女一眼,“你姐姐倒是与蒋家交好,她怎么不把门当户对的蒋六郎说给你这妹妹?还是你舅舅替你说了来,你莫要再推了,待我给你父亲写信告知,便则吉日定下婚事。”
话到后面,已不容辩驳。
杜润青离去时,还不住想起蒋六爷那眼神,待坐到了她母亲的病床前,止不住落了泪。
外祖母为何不听她的意思,只因舅舅做媒,就直接给她定了下来?
她不禁想到花宴上大姐问她的话。
外祖母讲给她的道理都是对的吗?外祖母又是真的为了她好吗?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顾扬嗣只会这一句佛语,香炉前念了一二十遍,转身同旁边一个满身酒气的干瘦和尚道。
“钱我给了你一半了,此事办好,另一半自然奉上!”
那和尚拍了拍身上的酒气,道一定办好。
顾扬嗣又念了几遍佛语,细想了手上的事。
他那三姐是活不长了。只等外甥女和新探花定了婚,落定了两家的亲事,三姐就可以早早死了。
人死后,外甥女守孝三年,正是嫁人的年岁。
但人死却不止有这一重作用。
那江湖浪人就差一点就弄死了陆侯,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他当真是行了大运,事情没查到他头上,都被杨氏女挡了。
那么他何不趁着这大运再做点什么?
这干瘪的酒和尚,颇同些巫蛊秘术,说是只要以刚过世的亲人血来引,就能令被诅咒之人阴鬼上身。用不了多久便重病卧榻,一朝横死,再无人察觉。
好巧不巧,他那三姐恰是陆侯夫人的亲婶娘。
人活着没有好事,还不如死了能有益处……
顾扬嗣很快从酒和尚处离去,却没留意有人一直隔墙而停,待他走后就飞快回了京城,一路到了新科探花的门前。
来人把顾扬嗣的事说了。
蒋枫川挑眉,“巫蛊之术?”
堂堂京城地界,天子脚下,他顾扬嗣敢行巫术,真真是活腻了!
只是来人道,“但那顾大老爷,恐怕是朝着陆侯夫人去的。”
想害陆侯夫人一朝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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