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成,“天家怎么能容拂臣?”
可他竟真得了先帝看重,他惊诧不已,可皇子争储,朝局混乱,他的新政还没推开,新皇便登基上位。他的新政很快寥落下来,再之后,他父亲突然病逝,他回乡守孝,新政彻底停摆。
那时候他就知道,皇帝容不下拂臣,唯有顺应皇帝,再等明君,才是正途
他却摇头,说皇上非是明君,那就更要做这拂臣,不然家国祸乱丛生,战事四起,百姓流离,他们这些吃百姓税粮的臣子,还有什么用?
他要回到朝堂,可朝堂根本不许他返回,他果然就折损在了半路之上。
彼时,他就猜测过,会否是皇上的意思。
如此,他更不敢违逆,只能顺着等着,等明君降临。
太子死后,他以为他终于等到了。
他要亲自为自己培养明君。
但他再也没想过,容不下杜致礼这个忠直拂臣的皇帝,如同躲在阴暗处的妖鬼,他见不得有取他代之的明君。
他想让所有人去死。
窦阁老脚下定住了,蓦然想到家中老娘给他捣乱,请了杜致礼的掌珠、陆慎如的眼珠、那杜家的小姑娘,到家中做客。
事后他让老娘不要再乱来,他与陆氏那些武将,再无相容的可能。
但老娘却问他,他想要的,他一心一意等待的,真能等得来吗?
窦阁老念及此,不禁苦笑,一时间竟有些思念家中老娘。
真是不幸,被老娘言中了。
可是,时至今日,他还能怎样?他身上肩负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身家性命。
雍王若是溃败,慧王登基,朝堂半数文臣都要被牵连。
翌日窦阁老并无回应,下晌廖先生和楚先生又去了一趟,可这次窦阁老没见他二人。
京城内外的形势已经起了大变,只要双方人马一到,战事一触即发。
杜泠静又等一日,窦阁老没有回音,她知道说服不是那么容易的。
双方抗衡多年,怎么敢在这生死关头,随意相信对方。
她想了一夜,次日换了衣裳,请了廖先生和楚先生。
“两位先生带我一起去吧。”
楚先生惊诧,崇安更是拦在她身前,倒是廖先生看着她想了又想。
“双方不敢相互轻信,若想说服,确实要拿出真意来。只是静娘,你想好了?”
她这一去,如同人质。
但杜泠静点了头,吩咐崇安亲自驾马前往。
她在行宫之外见到了窦阁老。
窦阁老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挑了眉。
“你真是同你父亲一样,无畏得很。”
若是他派人将她拿下,以她作为人质要挟陆慎如,她待如何?
但她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
“阁老不会以我为质,要挟侯爷,但却会在亲眼见到我前来之后,放心三分戒备。”
窦阁老不由掀起眼帘,又多看了她一眼。
她的脾性同她父亲,果是相像的很。
他不禁道了一句。
“陆侯不知你前来吧?如此以身犯险,就这么想为他再添一条生路。”
他说她的陆侯,“坐镇皇城,拥兵在手,胜算可比雍王大。”
杜泠静却摇头,“可每一分胜算,都要他用命去搏,更不必说,还有那不见了的皇上隐在暗处。”
最后一点,是最令人心中不安的一点。
窦阁老闭了闭眼睛。
但杜泠静叫了他。
“每过一日,危局便更摇动一分,请您不要再犹豫,至少先携手抗敌!”
去对抗那个真正想要他们都死的人。
窦阁老睁开了眼睛,却见她突然肃正了神色,再次开口。
“家夫陆慎如,是这世间最重情重义的人,他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我可以性命担保。为今之计,还请阁老与他握手言和,才是唯一出路!”
崇安在旁听闻夫人少有的急言,不禁看了她一眼。
而窦阁老闻言沉默良久。
陆慎如是何人品,他其实不比她了解的少。
他默了默,跟她摆了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只是杜泠静刚回到田庄,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听闻宫里来了人,是贵妃娘娘派了人回信。
如她所料,娘娘也好,侯爷也罢,从不曾派人刺杀过逢祺,所谓此刻来自何方,不言而喻。
娘娘出了捎了信给她,还令用锦袋装了个物什。
来人道,“是娘娘给雍王殿下的,请夫人转赠。”
杜泠静看不出里面是何物,但东西握在掌心,她明白了过来。
行宫之外的小路上。
逢祺由蒋枫川引着,在凉亭下避雨。夏日的大雨将水面上的荷叶打得东摇西晃,雨珠与池珠交混着,如杂耍一般翻滚。
有人于大雨之中,挑伞前来。
雨珠沾湿了她的裙摆,少年皇子抬头看去,愣了一愣。
“陆侯夫人?”
杜泠静跟他行礼,呈上了那只鼓鼓装着物什的锦袋。
锦袋上残留的香气飘来的一瞬间,逢祺便是一怔怔。
“贵妃娘娘的?”
杜泠静道是,“是娘娘给您的。”
她轻声,“娘娘希望,能见殿下一面。”
少年眼帘微颤,他默默盯着那锦袋良久,这才双手打开。
里面放着一根手法极其繁复、旁处根本不可多得的青色绦子。
“娘娘请我告诉殿下,娘娘她,从未派过刺客谋害殿下。”
她道,“从未有。”
少年眸光颤动不止,他默然不语,只双手握着那根绦子。
从小到大,他的所有绦子都是娘娘给他打的,每一根都是如此的繁复又精致。
而在他与娘娘生隙离宫立府之后,他再没有娘娘的绦子了……
少年的眼角,不禁有泪倏然滑落下来。
这时又有人前来。
是窦阁老。
逢祺向他看去,阁老跟他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娘娘有心,殿下亦有意,老臣以为,是该见一面了。”
京城宫中。
陆怀如得了杜泠静的消息,反复跟崇安确认。
“你家夫人真的说通了?”
崇安简直与有荣焉,连连道是,“夫人连日奔波,已为娘娘定下,您与雍王殿下就在蒋家的田庄见面。”
陆怀如不禁双手合十,又想到她还怀着身孕。
这些日静娘给她来回传信,字字句句提得都是眼下的危局要事。
自从知道她相见逢祺,便将她的思量与作为同她来回商议,她的身份立场独特,她能为旁人所不能为。而她亦有这个胆量与见地,为双方搭桥。
但她却独独从没提过她自己。
“夫人身子如何?”她问。
“夫人是有些疲累,但道娘娘之事更紧要。”
贵妃不由长叹一气,她回头时,却见小儿子一直看着她。
“祯儿?”
他攥了攥小手,忽的问了她一个问题。
“母妃,我何时能见到哥哥?”
他还隐隐约约记着儿时,哥哥常带着她,在母亲的殿前庭院里跑着耍玩……
贵妃眼眶一烫。
“就快了,必有相见之日!”
只是她话音未落,陆慎如便问询大步前来。
男人先一眼看见崇安,就高高挑了眉,来不及细问他,叫了自己胞姐。
“娘娘要去见雍王?这太过危险。”
但陆怀如连番与弟弟摆手到无妨,“仅我前往即可,你与祯儿留在京中便是。”
男人皱眉,“那也不成……”
“惟石你听我说,皇上既然就是当年的细作,那么如今的局面,就是他为我们造的死局。”
她本该去嫁外祖家中那位沙场征战的远房表哥,他一直在等她,等她那年从京中返回西安,等着他们的婚仪。
但他等来的,只有她入了王府给殷王做妾的消息……
陆怀如闭起了酸涩的眼睛,“惟石,我已没有了太多牵挂的人,我再不想看到你、祺儿和祯儿再落入这死局之中。”
她看着弟弟,“这个就是我们的机会,是上苍让静娘给我们的机会,我如何能不去?”
男人先听得胞姐的话,心下发涩,但他忽的听到最后两句,骤然一顿。
“静娘?”
“你不知道?”
“她何曾跟我说过?”
陆慎如有些发恍。
从那天她离京到了蒋家的庄子,他没让崇平接她回京之后,他就再没听到她说话了,而她没让人给他传过话。
一句都没有,他料想她必是没似他一般,这么想念她。
所以一句话都不给他传。
他怔着,却听姐姐开口。
“是静娘。是她先请拂党的先生连番说服窦阁老,又在我与逢祺之间搭桥。”
她说她还怀着身孕,“这酷热天气,她一直来来回回奔走。”
陆怀如无奈地看了怔住的弟弟一眼。
真是傻石头。
“你当她如此奔波是为了谁?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男人难以置信。
崇安可以为夫人作证,“侯爷,夫人一直为您奔走,那日廖先生说服不下窦阁老,夫人甚至亲自前往行宫之外。”
“亲自前往?!”
崇安道是,他莫名想起了那日夫人在窦阁老面前的急言。
他把原话径直说到了侯爷面前。
那日夫人说。
“家夫陆慎如,是这世间最重情重义的人,他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我可以性命担保!”
话音在大殿中反复回响,陆慎如仿佛听见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就出现在他耳边。
家夫……
原来她在外人面前,也会称他家夫。
原来她并不只是把蒋竹修,当作她心头那最最重要的人!
“夫人现在何处?!”他忽的哑声问去。
这话问得崇安一怔,“夫人她……当然还在田庄里啊。”
话音落地,男人大步就往外走去,步履生出疾风,仿佛一瞬就要迈入她所在的田庄里。
贵妃连忙叫住了他。
“惟石,是我要去,不是你去!”
男人脚下微顿,“我不可同去吗?”
他想见她,立刻就见。
贵妃扯他袖子。
“这是我与逢祺的见面,你去不合适,你想见静娘,再等两日一切落定不迟!”
陆慎如英眉紧皱。
他等不了两日了。
他真的想此时此刻,她就在他面前。
杜泠静莫名有种被拉扯的感觉,似乎冥冥中有股强劲的力道,要撕破夜空,将她紧紧拉入怀中。
她晃了一下神,眨眨眼睛,不由地转头往京城的方向看去。
田庄里蝉鸣蛙鸣阵阵,她还在等着贵妃娘娘的到来。
下一息,崇平急奔到了她面前。
“娘娘到了!”
杜泠静眼眸一亮,“殿下已在等待。”
夜幕将四野笼罩得漆黑,但人只要挑着灯,就能看到脚下的路,看到前方的人。
陆怀如没再让侍从上前,独自提起灯,往对面走去。
他站在一片明皎的月色之下,月光令他身上的银袍灼灼生亮,如同龙鳞一般。
她已经太久没有细细看过这个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了。
不知不觉之间,他通身渐渐生出了帝王之气。
逢祺亦看到了缓步正如月色之中的人。
他从前总记得,她身形很是高挑,在那孤寂的后宫里,娘娘是唯一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但此刻她越走越近,她挑灯行来,他竟觉得自己身量已经超过了她。
“逢祺?”她忽然轻声开了口。
她嗓音正如月光般轻盈,但却似乎见他始终没动,透着些微的犹豫。
她果是有些犹豫,步子慢了三分,但又想到了什么,略顿之后,更抬脚向他走来。
这犹豫之后更迈出的一步,仿佛一下踏在了少年的心头上。
他心口倏然颤痛。
她没有犹豫,她向他走来,原来她从不曾想将他抛弃……
少年迈开步子,忽的飞奔上前。
他亦再没犹豫,高声地喊了她。
“母妃!”
窦阁老将最紧要之事问了出来。
双方落入“死局”之中,眼下虽握手言和,但皇上还尚在人世, 只要皇上还在,他们就不可能真正安稳。
众人心照不宣, 绝不能再让皇上回宫了。
逢祺听到窦阁老问去娘娘, 在旁道,“我与阁老,只找到一个本该跟随父皇离了去的宫人,她因突发急症被抛了下来, 险些被灭口,侥幸逃出一命。”
他道, “这宫人说,父皇身边的姑姑,曾吩咐她一定带上除虫的药草,道她们即将去的地方, 院中有大片水塘。”
陆怀如闻言目露思索, 杜泠静则道, “院中造景含湖乃是常事,阁老可有将所有含湖的皇家庄园一一查探?”
窦阁老道都查过了, “并无皇上栖身之处。”
他又问娘娘,“老臣想问娘娘, 可否知道旁的皇家私密宅院?”
他示意蒋枫川将他们查过的皇庄名录,都给娘娘细看, 陆怀如看了两遍,摇了头。
“其他我也不知道了。”
她这话出口,厅中不免沉默。
贵妃看了身侧的逢祺一眼, 见他低着眼眸,她抬手摸了他的肩膀。
“母妃虽不知道,但有一人或许清楚。”
“母妃说谁?”
陆怀如目光从他身上,扫去众人。
“皇后娘娘。”
窦阁老和逢祺对视了一眼,杜泠静也抬了眼眸。
皇后娘娘没死。
但贵妃又缓声道。
“只是皇后肯不肯说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可就算没有把握,这也是他们最有可能的机会。
陆怀如连夜回了宫。
皇后娘娘“殡天”之后,原本住的宫殿里全都挂白,只留下守灵的宫人。
而陆怀如则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之中。
她刚抬脚近前,既有宫人跟她行礼,她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可安好?”
“娘娘尚好,刚小憩过,就在殿中。”
陆怀如闻言走了过去。
京中暑热难耐,房门大开着,但陆怀如还是停在门口,先问了一声。
“娘娘可许我近前?”
房中传来一声冷哼,“进来吧。”
陆怀如这才撩帘进了殿中内,见皇后就倚在床边,向她问来。
“终于决定除掉我了?”
皇后虽然“殡天”了,但陆怀如也好,陆慎如也罢,都只是将皇后软禁了起来。
陆怀如说不是。
“我是未经娘娘允许,就入了王府后宅的人,更不必说这些年皇上对我多有‘宠爱’,我顶着所谓的凤命坐在娘娘之下的贵妃之位,太子薨逝之后,拥在逢祯身侧的人,无不盼着娘娘身死,给我腾出地方……娘娘厌恶我,本也是应该。若我为了上位,再亲手杀了娘娘,岂不是罪过更重?”
所以她没想过杀她,软禁就够了。
王皇后闻言笑了一声。
“你倒是心如明镜,我确实厌恶你,不光这些原因,而是在我眼里,你那所谓的凤命,妨死了我的儿子!他若是顺利登基,你就不可能登上凤位,相反,僧道皆批的凤命保着你,所以我儿子必须要死!”
王皇后说到此处,早已流尽的眼泪,又自眼角颤动着落下半颗。
常年落泪,她的眼睛快瞎了。
陆怀如对自己的“凤命”,几无什么好感,她默然暗叹一气。
不过王皇后却抬起那快瞎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但我后来想明白了,你那凤命是可恶,但人心的恶毒远超于你那凤命。”
这话引得陆怀如微顿。
她听见皇后道。
“你可知我儿是怎么死的?”
“太子殿下难道不是病逝?”
皇后说是病逝,“可他本来有救!可就在救命的关头,他的亲生父亲、他的父皇罢了手,断了他的药……”
“我儿……我儿就这么眼睁睁死了!”
陆怀如愕然不已。
她已知道逢祺与她,是皇上离间,但再没想到,太子生死的关头,也是皇上插了手。
虎毒不食子,但他已经不能用毒来形容了。
她心下发冷发颤,“那么娘娘,是有什么夙愿?”
有什么夙愿,让她一直强撑着活下去。
王皇后确实有夙愿在心头。
“我之所以不死,就是想看看这皇位,到底落在谁身上。”
她说皇帝是没有心的人,他不会宠爱任何人,“我心里就是恨,我活着就是想看看,你的凤命,和他的阴毒,到底谁厉害?我儿不能登上皇位,到底谁才是登上皇位的人!”
陆怀如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见皇后娘娘面目狰狞了几息,心里想着自己若此时拿话去问皇后,她多半不会告诉她答案。
反正谁登上皇位,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想看个结局而已。
不想就在此时,皇后问了她一句。
“你觉得谁人会是下个皇帝。”
陆怀如想了想。
“若我们都死了,老三逢祥便是下位皇帝。”
“那你们要不死呢?”皇后又问。
这次陆怀如直接告诉她。
“若我们皆能活,我会拥逢祺做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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