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彻底被激怒,仿佛猫被踩中了尾巴,盯着忍冬的嘲讽地面容,还有那张和樱桃一样红润的嘴唇。
就是这张嘴,总是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沈逸气昏了头,靠近忍冬就把嘴凑了上去。
令人惋惜的是, 沈逸终究道行太浅,根本就不是忍冬的对手。
固然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力气大,但总有一些例外。
沈逸多年养尊处优, 四肢不勤,忍冬本来力气就大,未归府前, 常年劳作, 不论是种地还是打猎, 都是一把好手, 气力彪悍岂是沈逸能比。
别说碰到她的嘴,沈逸刚凑过来就被反应迅速的忍冬抓起双手反扣到身后,面朝下摔倒。
床榻柔软厚实, 虽然并不疼, 但沈逸还是忍不住气红了脸,上次还能安慰自己说是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可这一次拿什么当借口?
沈逸脸色绯红的昂起头,气愤道:“你这个野蛮的女人, 快放开我。”
怒气来的太快,比先前更甚, 沈逸一时忘了收着声音。
及至五月, 敲过一更鼓后天色才完全暗下来, 绛雪轩的院子里还有两名女使在走动, 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动静, 对视一眼后, 纷纷竖起了耳朵。
沈逸丝毫未觉, 一边怒吼, 一边挣扎, 他挣扎的越厉害,忍冬手上使的劲儿就越大。
“野蛮”两个字戳中了忍冬的痛处,让她想起了自己初回府时因为不懂礼仪而被白降丹嘲笑的往事。
她不过是走路步子大,吃饭时发出了一点声音罢了。
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忍冬眼底泛起森寒的冷意,在她吃不饱穿不暖,住着漏雨的房子时,白降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原该属于她的一切,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忍冬越想越气,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眼底燃起了一团火苗,瞥见一旁掉落的书册,于是改用一只手擒住沈逸,右手拿过书就用力往沈逸臀上招呼。
沈逸难以置信的“啊”了声,一张俊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外面的女使不明真相,先是听到自家公子喊放开,紧接着就是他引人遐想的叫声,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于是这天晚上的事情就像长了翅膀的鸟一样,很快在府里传开。
一传十,十传百,沈潇听说了就专门找到沈逸来笑话他。
“哎,老四,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这么没用,”沈潇摸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
沈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皱着眉问道:“二哥你说什么呢?”
他自从被忍冬揍过以后就安分不少,这几日都没怎么出院门,一直老实待在书房里看书。
沈潇眯起眼睛盯了自家傻弟弟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道:“下人们都传遍了,说你和县主……额,你是下面的那个!!!”
沈逸:………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横眉竖目的发了通脾气,问究竟是谁传出来的。
沈潇哪知道,先装模作样的安慰了一番,又拐着弯的打听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沈逸气的心口疼:“当然没有了,”就算有他也不会承认。
到了傍晚,王氏也派人来叫沈逸,委婉地和儿子表示:“知道你们年轻人体力好,爱闹腾,但也要爱惜身体啊。”
王氏不是那种老古板,她才不管谁在上头,谁在下头,能生出孩子就成,不过她不知道,小儿子成婚至今还是个雏呢!
沈逸听后久久没有言语,这天夜里难得回了一趟后院,叫齐了绛雪轩的一干下人,一通查问,处置了两个碎嘴的女使和一个管事婆子。
其中有个叫纤歌的女使因为和白降丹长得有几分相似,平日里很得看重,见沈逸竟要赶她走,死活不肯离去。
其实关于谁上//谁下这个谣言并不是纤歌传出去的,但她也并不冤枉,早先就是她带头嚼舌根子说忍冬和沈温有染。
女使们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来到府里得了主子青眼,整日也是绫罗绸缎穿着,吃好的,喝好的,不过为奴为婢哪有做主子舒坦,处处都有人伺候着。
纤歌原打算能开脸做姨娘,忍冬嫁进府里后也刻意表现过一阵,但并不顶用。
她的年岁不小了,拖不得,便左了心思在外头胡乱卖嘴,想有机会上位做人上人,可惜行事不够谨慎,留下了把柄,这才被沈逸当作了出头鸟。
纤歌苦苦哀求道:“公子息怒啊,求您看在安乐县主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沈逸有回喝醉了,就说纤歌和白降丹长得像。
纤歌以为如此说,或许能逃过一劫。
沈逸闻言一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降丹了,愣了片刻,最后仍是没有松口,让人把纤歌赶去了庄子上,再不许回来。
他在书房歇息的这几个日夜,纤歌一直来大献殷勤,沈逸心下了然,他清楚自己对纤歌并没有兴趣,一个忍冬就让他足够头痛了。
内室里,忍冬靠在床上看书,适才外面动静那么大,她顺带听了一耳朵,然后在心里笑了笑。
忍冬很早就看出纤歌这丫头不安分了,况且那张脸生的和白降丹有三四分像,实在是不讨喜。
之所以一直没有动她,一来是并不将一个小喽啰放在眼里,二来纤歌在明面上并无错处可寻。
这些日子府里下人都在拿她和沈逸的房事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忍冬没有及时阻止,是觉得正好可以利用这个谣言打破先头她和沈温的闲言碎语。
况且她觉得这个谣言相比于自己,实则对沈逸更不利,那家伙气性大,知道后肯定会忍不住发脾气,如今赶走了纤歌,也算是一举两得。
沈逸从浴房洗漱完出来就打算上床睡觉,忍冬心情好,就愿意赏他几句话,盯着书本饶有兴趣的发问:“不是说要冷落我吗?怎么回来睡了?”
沈逸:………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我的屋,我乐意在这儿睡。”
纤歌连夜被撵去了庄子上,府里其余的下人们见此也都闭紧了嘴巴。
忍冬不费吹灰之力就为自己的上进求知创造出了一片良好的环境,府上再无下人敢胡乱编排,于是她隔上个七八日就去找沈温一回。
在她眼里,沈温这个三伯哥算半个老师,关于读书方面的问题,他无有不懂之处,为人处世,也是面面俱到。
在沈温眼里,忍冬这个弟妹身上没有一点身为贵女的娇气,相反求知若渴,是个很好的学生。
沈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并不懂得里面的实情,只知道他的妻子又和他的兄长走到一块儿去了。
沈逸冷眼旁观,虽然依旧很不爽,但他这次学乖了,没有大吵大闹,而是把目标放在了自己的三哥沈温身上。
“啊,你说什么?”
书房里,沈温很纳闷,老弟突然劝自己成婚是几个意思。
沈逸咳了咳,笑笑说:“我只是关心三哥,身边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再说我比你小,我都成婚了,这不心里也替你着急嘛,娘今早儿还和我念叨呢。”
沈温听后立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都说成了亲的人会变得稳重,看来是真的了,不过四弟啊,成婚也不是说成就成的。”
沈逸听不明白,他不是说成就成了嘛,只听沈温又道:“成婚,须得是真心喜欢才可以结为夫妻。”
沈温比沈逸大三岁,今年二十有一,他一直不娶妻,并不是眼光高,只是向往真心,盼着能娶个真正懂他的妻子。
沈逸还是听不太懂,呆呆地问:“什么是真心喜欢啊?”
沈温笑了笑,说:“嗯,就是你心里有她,总想看见她,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心里有她。
总是想看见她。
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沈逸愣住了,他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忍冬。
忍冬欺负他的时候,他会在心里骂她,可不就是心里有她嘛。
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说住书房的那段日子,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忍冬,想知道她在干嘛,是不是又捧着那几本破书在读,又或是在写那鬼画符一般的字。
想明白了这些,沈逸顿觉利剑穿心,一时内心之复杂震惊无以言表,他,他,他竟然喜欢上了那个暴躁的凶女人!
被点醒的沈四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不敢拿正眼去看忍冬,他一脸心虚有鬼的样子,忍冬瞧了直皱眉,不过到底也没说什么,毕竟嫁给沈逸快三个月了,少见这人有正经的时候。
半月后是永嘉大长公主的寿宴,沈逸不得不和忍冬一同前去祝贺。
夫妻两个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途中无聊,忍冬便拿了书来看。
一旁的沈逸见她没事儿就看书,心里不由得撇嘴。
忍冬眼睛盯着书,但她能感受到沈逸一直在偷偷看她。
忍冬被盯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想偏头训他两句,不料马车忽然一个颠簸,沈逸没坐稳,一下滑到了她怀里。
四目相对,沈逸躺陡然红了脸,心跳的飞快,等回过神来,连忙退开并且坐远。
忍冬瞧见他绯红的双耳,搞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么动不动就脸红。
一路沉默着到了永嘉大长公主的府邸,永嘉大长公主是官家的姑婆,住处占地极广,天清气爽,满园芳菲鲜红如火,幽香扑鼻,回想起方才沈逸的囧样,忍冬的心情还算晴朗。
今日宴饮,公主府在平湖水榭设有投壶之戏供一众贵人们玩乐。
正在场上投壶的那位小娘子技艺精湛,一连中了八支,围观的人见了,纷纷叫好。
崔彩妆心中得意,望向人群时,瞥见一旁的忍冬,心思一转,很快面上盛笑道:“县主可有兴趣试一试?”
忍冬只是瞧个热闹,不妨被人叫住了名字,见说话的人是崔彩妆,眯了眯眼睛,说不用了。
这么好的机会,崔彩妆怎肯轻易放过,因而笑道:“县主别见外,在场的都是熟人,既然来了,就一同乐一乐嘛,再说投壶原就是大家都会的,也并不难,中与不中,都是个乐子罢了。”
崔彩妆是恒郡王的孙女,自幼和白降丹交好,因此知道一些忍冬的底细,心里对她很不喜,想着忍冬是穷苦人家出身,哪里会投壶这样的贵族游戏,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忍冬在众人面前出糗。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忍冬从小学箭,不敢说百发百中,但像投壶这样用来消遣的玩意,根本不在话下。
忍冬知道她的意图,说话时眼睛笑盈盈的,可里头满是敌意,看起来已经笃定她不会投壶了。
如果她拒绝,就可以说是怯场,投不中,就是没本事,怎样都要被笑话。
忍冬觉得有趣,就想逗一逗崔彩妆,推三阻四,露出并不擅长的神情,被人三请四请着上了场,更是小心的补了句:“若是投不中,还请各位姐妹莫要笑话。”
众人自然都说不会,然而心底怎么想谁又知道。
忍冬姿态利落的拿起箭,在众人的围观下,抬手一掷,中了第一支。
崔彩妆假模假样的给她贺喜,一直到忍冬连中八支的时候才渐渐收了笑意。
忍冬拿起第九支箭,和先前一样的动作,不出意外,又中了。
围观的贵女们忍不住拍手叫好。
当忍冬拿起第十支箭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崔彩妆,然后在她凝重的神情中连中十支。
铜锣作响,连中十支的情况鲜少发生,看客们纷纷喝彩,技艺超群的人总是值得敬佩。
只有崔彩妆皮笑肉不笑,一口银牙险些咬碎,自觉丢了面子,又被忍冬抢了风头,心下万般不痛快,后来席上饮了酒,冷眼看着忍冬被人追捧,火气越烧越旺,见忍冬离席,就在路上将她堵住,一通阴阳怪气。
“县主真是命好,如今降丹妹妹不在了,你尽可捡现成的了。”
这句话戳中了忍冬的痛处,上回沈逸嘴贱被打,今日崔彩妆自然也不例外,忍冬直接一个巴掌招呼过去。
“你竟然敢打我?”
崔彩妆捂着脸惊呼,她的本意只是想过过嘴瘾,羞辱一番忍冬,可不是想找打。
忍冬不屑的勾了勾唇:“有何不敢,”正说着又甩了一巴掌过去。
崔彩妆冷不防又挨了一记打,脸上全是红痕,一双眼睛霎时红透了,疯了一般朝忍冬冲了过去。
两个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然而沈逸一个大男人都在忍冬手底下讨不着便宜,更别提像崔彩妆这样的娇小姐,哪里能是对手,几下就被打的嗷嗷大叫。
这条路上通往净房,声音很快引来了附近的女使和前来方便的女客……
沈逸正在席上跟人喝酒,闻听镂明花墙另一侧传来些许骚动,紧跟着就有人来告诉他:“沈四,县主跟人打起来了!”
沈逸反应慢:“哪个县主啊?”
说话的人忙道:“还能是哪个县主,自然是你家的县主啊,你快去看看吧,她和人打起来了。”
沈逸:………
回家的路上,沈逸眼神热切的看着只是发髻微乱的忍冬,心说在家打他就算了,怎么还在外头跟人动起手来了,还好没伤着。
不过想想崔彩妆的惨样儿,鼻青脸肿,像个猪头,反观忍冬,皮都没破一点,沈逸一时内心格外复杂。
他性子跳脱,到不觉得妻子与人斗殴给他丢脸,反而忍冬打赢了,他心里还有些小得意,于是望着忍冬的侧脸,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张口:“你们为什么动手啊?是不是姓崔的欺负你了啊?”
忍冬偏头对着窗子,半晌没吭声。
沈逸暗暗猜测忍冬怕是受了什么委屈,听说她投壶连中十支,出尽了风头,怕不是惹了那崔彩妆的嫉恨吧。
沈逸想了想,看了忍冬好几眼,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到底……”
话音未落,忍冬忽然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拉到身前。
两个人霎时挨到一起,呼吸几乎缠在了一块儿,沈逸睁大了眼睛,只听忍冬用一种很平静地口吻问他:“你也觉得是我抢了属于白降丹的一切吗?”
沈逸没吭声,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扯到降丹身上去了,其实他后来仔细想过,他之所以认为是忍冬害死了降丹,不过是从前时常听降丹说忍冬这个人不好,说忍冬是要来和她抢父母的。
可成婚这些日子以来,他发现忍冬除了爱看书好像没有其他的毛病了,嗯……还爱打人。
沈逸想了好一会儿,正要张口说不是,就感觉忍冬揪住他领子的手愈发用力,凑近他道:“我告诉你,是她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才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女儿,而她,不过是个冒牌货。”
沈逸听得瞠目结舌,这时马车停下来,忍冬松开他,头也不回的跳下去,等沈逸跟下来,她早不见了踪影。
方才那番话让沈逸心思大乱,他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但仔细一想,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逸心里好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任何头绪,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连忙跑去找他的母亲王氏,将忍冬那番话如实道来,王氏听了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她竟真是如此。”
这下沈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他回到绛雪轩,还没进门就闻到好大一股酒味儿。
忍冬没用杯子,直接捧着坛子喝,沈逸怕她喝多了伤身,连忙上前夺过酒坛子,再把人抱到床上去。
忍冬显然已经有些醉了,倒在榻上,脸颊上很快浮起两团红云。
沈逸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愣了一会儿,跑去浴房用温水打湿了帕子来给忍冬擦脸。
女使们早就散了,屋子里就他们夫妻二人。
忍冬安静的躺着,眼睛盯着动作温柔的男人,乖乖的,任由他帮自己擦脸,等沈逸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忍冬突然一把拉住他,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的声音软软的,似乎是喝醉了酒的缘故。
沈逸抿了抿唇,自从发觉自己对忍冬心思不一般后,他就时常会想,他曾经真的喜欢过降丹吗?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才会喜欢?
假如忍冬没有出现,沈逸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但今天得知她和人打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她千万不要受伤。
沈逸望住忍冬,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还有一些羞涩,他握住忍冬的手,轻而坚定的说:“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偶然写起来,越写越喜欢,不过毕竟是番外嘛,不会太长,后面可能会放个人设类似的文案,或者干脆就写他俩。
下一章是讲元月和温柔皇叔的故事。
新月明亮, 我提着一盏花灯顺着人群而走。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街上灯火摇晃,来往的人成双成对, 只有我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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