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冬并不相信她没事。她走时她家小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一直往傅清玄怀里凑,她看得惊心动魄,又无能为力。
后来傅清玄让她出去应付沈姚华和萧嫣然,她就不知道小姐的状况了,不过她吃了那害人的药,后果可想而知,他们二人只怕不该做的事全都做了一番。
作为苏清妤的心腹丫鬟,元冬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紧嘴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奴婢重新给你妆掠。”元冬猜到事后苏清妤的妆容定会凌乱不堪,便从马车上携着镜匣过来。
苏清妤见元冬如此细致周到,烦躁的心稍平,“嗯,华姐姐和郡主那边没有起疑吧?”
“小姐且放心,她们二人并未起疑。”元冬替她先将头上的簪子摘了下来,“小姐,您的发怎么都湿了?”
“不小心掉湖里了。”苏清妤脸色尴尬地随口扯了个借口,她实在没脸提那羞耻的事。
“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湖里了,元冬虽然疑惑不解,但见自家小姐神色别扭,就知趣地没追问下去,“对了,奴婢之前谎称您头疾发作,回车内休息了,后来沈小姐一个人来找小姐您,送了一盘樱桃,奴婢道小姐已经睡着了,沈小姐才没有进马车查看情况,只是将樱桃交给了奴婢。”
元冬将事情交代清楚,以免到时苏清妤在沈姚华面前露出破绽。
苏清妤点点头,“你事情办得很好。”说着叹了口气,“元冬,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元冬被苏清妤夸赞一番,心中自是高兴。
苏清妤这会儿却高兴不起来,平静下来后,她开始思考整件事。
在茶几下药,这不像是傅清玄的做派,在这种地方出事,对他更是百害无利,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无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那么这药很有可能是苏迎雪下的,目的就是为了生米煮成熟饭,若真发生了什么,能够获利的也只有她,她如今身陷教坊,想牺牲名誉换得荣华富贵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真没想到,苏迎雪在临猗坊待了一段时间,竟然也学会这样无耻又愚蠢的手段。
傅清玄是何等人物?她若真将他算计成功了,她当傅清玄会乖乖由她摆布?
她也不是小姑娘了,为何还如此的天真?难不成她以为傅清玄还是当年那个任由欺凌的柔弱少年?还是她以为傅清玄对她念念不忘,会原谅她的算计?
不管是哪种原因,她都被这妹妹给殃及了,亏她还想将希望寄托于她身上,她也是愚蠢。
苏清妤从阁子出来,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与傅清玄同来的那名女子。
她倚着池畔的栏杆处,兴致盎然地给池里的鱼喂食。穿着一袭艳丽的衣裳,一眼看过去,似一株热烈而张扬的海棠花。
苏清妤与她并不熟,加上她似乎没留意到自己,便沉默地从她身旁经过,不成想刚要错身而过,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容:“陆夫人这是要视而不见么?”
苏清妤身形一顿,回眸看去,见她已经转身面对她,柔若无骨地倚着一旁栏杆,笑语嫣然:“陆夫人,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苏清妤不知她意欲何为,索性当做不认识她,反正她们二人也不曾搭过话,“抱歉,请问姑娘是?”
“陆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我可是见过了好几面呢。”柳瑟故作嗔态。
苏清妤无奈,假装思考片刻,“姑娘是红苑的人。”
“正是。”柳瑟盈盈一笑,“奴家名唤柳瑟,这厢有礼。”她起身,柔媚地行了一礼,“若非陆夫人生病,我们早该见面了。”
苏清妤面色微僵,想不到傅清玄竟将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了她,傅清玄到底还与她说了什么,该不会还把阁子里发生的事与她说了吧?
“柳姑娘这话是何意?”苏清妤谨慎地问。
柳瑟笑了笑:“陆夫人不必太过紧张。”
她袅袅娜娜地行至苏清妤身边,一只纤纤玉往她的肩上轻轻一搭,秋波在她脸上一溜。
苏清妤闻到她身上的脂粉腻香,又见到她勾人的媚态,心间没由来地一颤,这女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媚人手段,女人见了都难以招架,禁不住脸红心跳。
“奴家受傅大人的嘱托,教陆夫人如何做一个让男人喜欢的女人。”
她在她耳畔柔声低语,苏清妤只觉得耳朵微痒,连忙闪躲了下,等定了心神后,回想她说的话,黛眉不由一蹙,原来傅清玄是要她向柳瑟讨教伺候男人的法子。
苏清妤深深看了柳瑟一眼,她的确是妩媚又风情的女子,不过她只怕是令傅清玄失望了,莫说她不想学,就算她想也是学不来的。
傅清玄也无非是想戏弄她罢了。
“可惜陆夫人生病,我们未能相见,不过我有托吴峰送了陆夫人几样东西,不知陆夫人看了没有?”
苏清妤听了柳瑟接下来的话一怔,那几样东西是她让吴峰送过来的?
打量着苏清妤的神色,柳瑟又笑着补了句:
“放心,这是我与陆夫人之间的秘密。”
原来那东西是她擅作主张送来的,吴峰竟然会听她的话,由此看来她和傅清玄的关系匪浅,既然匪浅,她和傅清玄纠缠不清,她难道就不吃醋?
还是她知道傅清玄只是捉弄她,所以并不吃醋,甚至和他一起捉弄她?念及此,苏清妤脸上笼起一层阴霾。
“柳瑟姑娘,我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还请柳瑟姑娘以后莫要送那样的东西过来了。”苏清妤面色严肃。
柳瑟见她生气,便叹了口气,“也罢,陆夫人读书识礼,端庄贞贤,从一而终,断不会如奴家这一类人一样,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地以色事人,看来傅大人只怕是要失望了。”柳瑟嫣红的唇勾起一抹浅笑,“不过,奴家仍旧会在红苑恭候陆夫人的光临。”
柳瑟言罢转身离去,行了几步,忽然又回眸,意味深长地笑:“陆夫人方才与傅大人在一起吧?”
苏清妤猝不及防,愣住。
柳瑟从她的神色中得到验证,她方才靠近苏清妤时,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和傅清玄一样,所以才有此判断。
她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款摆腰肢,袅娜而去。
“小姐……”元冬守在一旁,听完了她们二人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内心又禁不住的惶恐莫名。
苏清妤摇了摇头,沉肃着脸,“我们走。”
日落西山,暮云四合,宴席散了。
苏清妤与沈姚华,萧嫣然在庄园门口辞别。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却在车里躺了大半天,樱桃园你也未能去逛。”沈姚华遗憾地道。
“我已经尝了你送来的樱桃,很甜,今日托你的福,还结识了郡主,我很高兴。”苏清妤看向一旁冷冷站着的萧嫣然,“郡主,您的衣服清洗后,我会送还给您。”
萧嫣然仰着下巴,“不必了,本郡主从来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那身衣服你丢了吧。”说着眼睛在苏清妤身上扫了一眼,“我看你比本郡主还要瘦,本郡主的衣服穿在你身上怎么就小了呢,本郡主看你是根本不愿意穿吧。”
沈姚华叹气,“我的郡主,你不愿意穿别人的衣服,难不成别人就肯穿你穿过的衣服,人家给你面子你不要,非要自取其辱。”
“你……”萧嫣然气得小脸鼓鼓,也就沈姚华敢如此下她脸面,偏偏她又不能对她如何,气死她了。
苏清妤见两人大眼瞪小眼,便充当和事佬:“郡主莫要生气,华姐姐只是开玩笑罢了。其实我不过是看着瘦了些,实际上可不轻呢。郡主身材更为纤细,腰肢亦比我的瘦了一圈,所以我才穿不进郡主的衣服。”
当下贵族圈里以瘦为美,萧嫣然听了苏清妤的一番话,心中得意,那高高扬起的下巴微收了回去,“陆……苏……我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苏清妤略一思考,微笑:“郡主可与华姐姐一般,唤我一声妤儿。”苏清妤年纪比她大,不过萧嫣然身份尊贵,又是个傲娇的主儿,定不肯唤她一声姐姐的。
沈姚华站在二人之间,一直默默地看着苏清妤,没有插话。
萧嫣然嫌“妤儿”一称太过肉麻,叫不出口,不过人家刚刚夸了她一番,她也不好意思伸手打笑脸人,于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扭头看向沈姚华。
“过几日庄园有场蹴鞠会,华姐姐,你若有空的话可来观赏。”萧嫣然其实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只是由于性情原因,她与苏清妤一样没什么朋友,愿意与她深交的也就只有沈姚华一人而已,沈姚华若不来,这蹴鞠会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萧嫣然说完想了想,看向苏清妤:“你也来吧。”
苏清妤礼貌回应:“我若得闲,必定前来。”
萧嫣然心中高兴,脸上却依旧淡淡的,“这参加蹴鞠的都是年轻男子,而且个个身强体壮,孔武有力,还会有不少风度翩翩的俊俏儿郎来观赛,本郡主带你们二人大饱眼福。”
沈姚华和傅清妤问言面面相觑,她们三人,除了萧嫣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们二人都是有夫之妇,就算去看蹴鞠也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谁敢说是为了看男人去的。
萧嫣然见二人神色窘迫,不以为然地道:“华姐姐,你那夫君就是个柔弱的小白脸,你还怕他不成?”
萧嫣然说完沈姚华,又接着说苏清妤:
“还有你,本郡主听闻你夫君已经外派到地方去了,也管不到你。怎么,不过看一眼男人,都把你这贤德的妇人吓死了?”
苏清妤唇角禁不住抽动了下,萧嫣然年纪比她小了许多,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可说起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倒像是个阅历丰富的人似的。
苏清妤坐上了马车,沈姚华与她顺一段路,便也坐上了她的马车。
“郡主性情娇纵任性,你若不喜欢她,不必勉强与她相处。”沈姚华体谅她道,与她相识多年,她清楚苏清妤的性子,她亦是一个高傲的人,听了萧嫣然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她心中定是不爽快的,只是碍于她郡主的身份,只能隐忍。
沈姚华先前已经叮嘱过萧嫣然,让她对苏清妤客气一些,萧嫣然当时也答应了,谁承想她是左耳进右耳出。
苏清妤语气淡然平静,“无妨,郡主虽然说话刻薄了些,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并无恶意。”
若是在她娘家未失势前,苏清妤遇到萧嫣然,断不愿与她再有任何交集,但如今家逢巨变,她的性情亦有所转变,比起傅清玄,陆老太太,以及孙三娘等人,萧嫣然已经是很好应付的了,而且她是秦王的爱女,能与之交往,于她也有利处,想到这点,她不由在心底叹气,与人相处,非从心所愿,她竟然也学会了计算得失利弊。
沈姚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望着她,“妤儿,你变了。”
苏清妤一怔,而后莞尔一笑,“是么?那华姐姐觉得这样是好?还是坏?”
沈姚华看着她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眉头微拧,沉默片刻,道:“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苏清妤笑容一滞,而后鼻子泛酸,这阵子她几乎快忘了,这世上还有真心实意待她好之人。
苏清妤刚回到陆家,陆老太太就派张嬷嬷在她的院子里等着她了。苏清妤经受了一场风波,已觉得疲惫不堪,还没能坐下休息一会儿,就被带去了陆老太太的院子里。
陆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一见到她,当即质问她去了何处。
“儿媳受沈姐姐的邀请,与她同去了萧郡主的庄园,参加了樱桃宴。”苏清妤搬出了沈姚华和萧嫣然,只希望陆老太太能有所顾忌。
陆老太太看穿她的心思,冷笑,“你也不用刻意搬出什么沈小姐,萧郡主来吓我,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夫君离了京,你没了依仗,就想借着那二女的身份来压我,她们再有身份也不过是小辈,两个小辈也敢来管我们陆家的家事?真是笑话,我劝你别再有生那点小心思,做好你的陆家妇。”
苏清妤哑口无言。
陆老太太继续道:“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踏出陆家大门一步。”她扭头看向张嬷嬷,“你派几个丫鬟守在她的院子里,盯紧了她,我看她如何踏出这陆家的门。”
苏清妤问言脸色一变,心中虽有不服,却无法反抗。
从陆老太太院里出来,元冬担心地问:“小姐,老太太这分明是要禁您的足,这可如何是好?”
苏清妤眉眼间凝着抹愁绪,听了元冬的话,她眉头紧锁,张嬷嬷挑选丫鬟亦要些许时间,“元冬,你现在立刻去厨房看阿瑾姑娘在不在,若在的话,让她去我院里一趟。”
“奴婢这就去。”元冬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元冬领着阿瑾来到苏清妤面前。
苏清妤端坐在榻上,“阿瑾姑娘,我有一件事想请你替我去办。”
阿瑾回:“夫人且说,奴婢一定尽力办好。”
“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苏清妤将写好的信交给阿瑾,“明日,你找个时间将这封信送到沈年将军府中,交给他的女儿沈姚华。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她。”
阿瑾接过信,“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苏清妤点点头,感激道:“有劳了。”
次日,陆老太太指派的丫鬟已经守在了苏清妤的院子里,只要她踏出房门一步,就会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她。
苏清妤只觉得自己仿佛成犯人,一举一动被人牢牢地监视着。
不止如此,但凡不是她这院里的人,陆老太太都不许人随意出入,阿瑾作为厨房打杂的,自然不可能进入她的院子。
傍晚时分,苏清妤让元冬去厨房找阿瑾,元冬去了,却被拦在院门口,元冬气冲冲地转回。
“小姐,她们欺人太甚,奴婢与她们说想去厨房看看晚膳吃什么?她们都不许奴婢去,还说等送过来就知道了,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元冬愤愤不平。
苏清妤这会儿正靠着榻上看书,问言翻页的手一顿,叹着气放下书籍,她其实也看不进书,只是实在无事可做,又不愿意踏出屋门被人盯着。
“罢了,你歇着吧,阿瑾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将此事办妥。”苏清妤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精神恹恹,什么都懒得做了,懒得想了。
陆老太太院子。
张嬷嬷从外头走进屋中。陆老太太正惬意地饮着茶。
“怎么样?”陆老太太放下茶盏。
“听丫鬟说,这一日都在屋里唉声叹气,连屋门也不出了。”张嬷嬷回道。
陆老太太问言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贱妇,还以为我拿捏不了她了。”
陆老太太这么多年一直憋着一股窝囊气,如今总算觉得扬眉吐气了。
又过了一日。这日苏清妤梳洗吃了早膳后,与元冬坐在窗下做针线活。
苏清妤的针线活做的并不好,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才绣了几针,忽然听到外头起了一阵喧嚷之声,正要让元冬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就听到沈姚华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妤儿!你在哪里,快快出来!”
苏清妤心中一喜,当即放下手上的东西,迎了出去。
只见沈姚华提着一杆长枪,威风凛凛,身旁站着打扮得华贵逼人,神色矜傲的萧嫣然,身后还跟着一群武士打扮的壮汉。负责监视苏清妤的几名丫鬟此刻早已收敛气焰,唯唯诺诺地缩在一旁,噤如寒蝉。
苏清妤没料到沈姚华和萧嫣然竟然弄出如此大的阵仗,脑子瞬间嗡嗡作响。
陆老太太闻讯带着张嬷嬷赶来,见此架势大惊失色,直呼一句“天爷”。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官宦之家?”
那些武士让出一条道,陆老太太虽然不曾见过沈姚华和萧嫣然,但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和气度也知不是一般富贵之家,想到苏清妤前日口中所说的沈姚华与萧嫣然,再看二人容貌气度,便隐隐猜到了二人身份,脸色一变,满腔怒火也只能收了回去。
她恨恨地瞪了眼苏清妤。这贱妇,何时搬的救兵?
不等沈姚华说话,萧嫣然便抢先站了出来,“本郡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萧嫣然是也,不认得本郡主你就去好好打听一下。”言罢她上下扫了眼陆老太太,她霸道娇纵惯了,可不管什么长辈小辈的礼节,她只知道,她身份比她尊贵,“你就是陆老太太?好不讲理的婆子,本郡主且问你,你儿媳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不让她出门?”
萧嫣然虽然嚣张跋扈,但她也欺软怕硬,他的父亲连皇帝都要礼让他三分,而陆老太太虽是官宦女眷,但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她儿子又外派出去了,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便无所顾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