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妤见陆老太太气被气得浑身颤抖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在心底感慨,果然恶人还得是恶人磨。
“萧郡主,都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老妇管教自己的儿媳还请您莫要插手。”陆老太太隐忍脾气道。
“本郡主还就要管他人的瓦上霜,你奈本郡主何?”萧嫣然冷笑,“你有本事去官府告本郡主啊。不过你就算告了,本郡主也有理说,待本郡主想一想,嗯。便说这老妇人,倚老卖老,虐待儿媳。”
沈姚华见萧嫣然一人便可大战陆老太太,心中不禁感慨自己带她来对了,想到昨日苏清妤与她说的那些事,她就补了句:“她还占着妤儿的嫁妆不放。”
萧嫣然顿时做出一副惊讶万分的模样,“你这老妇无耻,竟然还占着儿媳的嫁妆不放?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母鸡。”
陆老太太气得差点昏厥过去,“胡说八道,我何时占了她的嫁妆……”陆老太太扶着头,摇摇欲坠,张嬷嬷连忙扶住她。
萧嫣然见状连忙后退几步,“本郡主可没有打你骂你。你晕给谁看?大家看着些,本郡住动都没动她,是她自己身体不好,又小心眼儿,自己把自己气晕了。”
陆老太太问言气得眼睛一翻,晕倒在了张嬷嬷怀里。
“大夫都说了人没事,你愁眉苦脸做甚?”萧嫣然见苏清妤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不禁没好气道,早知道她就不该出这个头,如今她倒成了罪人似的,“本郡主看她根本就是装的,本郡主又没说什么重话。”
苏清妤并没有怪萧嫣然的意思,见她生气,勉强一笑,“郡主不必多想,这事与你无关的,你能和华姐姐一起来帮我,我心中甚是感激。”
沈姚华本想着帮苏清妤,不成想弄巧成拙,心情亦有些低沉。
萧嫣然冷哼一声,将目光转向亭外,三人在湖边的一亭子里坐着,湖中风景甚好,荷叶田田,绿水迢迢,但三人都没什么兴致赏玩风景。
萧嫣然憋了片刻,又忍不住看向苏清妤:
“你的性子就是太软弱了,才让那老妇欺到你头上,本郡主就明说了,我们帮得了你一时,可帮不了你一世,你若不变得强势,往后的日子有得苦。”
苏清妤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默然,萧嫣然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风雨挫折,有些话说得很是轻巧。
她身后没有可凭恃的东西,如何与陆老太太抗衡?萧嫣然之所以无所顾忌,是因为她的背后是她的父亲秦王,而她呢,如今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换在以前,她爹还是永安侯的时候,陆老太太不也对她客客气气么,就算她没能为陆家开枝散叶,她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苏清妤倒是从她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不遵从规矩的人会活得轻松自在。
既然她已是罪臣之女,不再是名门世家的大家闺秀,谁都能够踩她一脚,戏弄她,作践她,她到底还在坚守什么?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礼教?妇道?贞洁?这些能为她带来什么好处,不过是自我约束,留给人嘲笑的话柄罢了。
就连柳瑟都敢于在她面前说自己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地以色侍人,说得没有半点羞耻,这让她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东西就像是一个笑话。
是啊。凭什么他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拈花惹草,而他们女人就得从一而终,不能与丈夫以往的男人有一点牵扯。
苏清妤突然之间也想活得像萧嫣然,沈姚华等人一样无拘无束,甚至想活得和男人一样。
与萧嫣然、沈姚华道别后,苏清妤并没有回到陆家,一旦回去她再想出来便难了,所以她带着元冬来了临猗坊,虽说她母亲让她别往这边跑,但苏清妤怎么丢下她不管?
自从孙三娘被监察院的人带走之后,苏清妤便不清楚她的情况了,坊里新来了一个掌事,是个女的,年纪估摸着三十多岁,容貌端丽,一脸正气,不过不爱与人说话,听说她想见她母亲,也没有为难她,更没有向她索取钱财,让丫鬟领她去她母亲的住处,就自顾自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王氏病了,躺在床上,苏清妤看到她消瘦蜡白的脸,心酸无比。
“不是让你别过来么?”王氏勉强撑起身子,苏清妤赶忙扶她坐起来,将枕头放在她后背给她靠着。
“你出门,你婆婆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苏清妤摇了摇头,怕她伤心,忍着难过,笑道:“她对我很好,听说我要来看你还很是赞同。”
“你别诓我。”王氏苦笑,她不傻,她和陆老太太这位亲家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十分清楚陆老太太的性子。
“女儿何时诓骗过您啊?”苏清妤怕她多问赶忙转移话题:“母亲,你在这里如何?那些人没有再为难您吧?”
“你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我身子不爽利,他们还找了大夫来给我看病。”
“大夫怎么说?”
“没什么大病,就是前日受了寒气,吃了一帖药就好多了。”
苏清妤看她这模样,不像只是受点凉气而已,可她的母亲若是不愿意说,她就算再怎么逼迫她也不会如实回答的,她的母亲是个心性要强,却又多愁善感的人,平日里有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的人,不肯与人说,这样最容易憋出病来。
她出身名门大家,自小养尊处优,又如何受得了这种苦,苏清妤握着她的手,含着眼泪:“母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带您从这里出去的。”
王氏笑了笑,“傻孩子,又在说傻话。”
苏清妤没有反驳王氏的话,只是在心底坚定了这个想法。
吴峰来到书房时,傅清玄仍旧在处理一些政务,他提笔书写着东西,似乎很忙,他不便打扰,便静立一旁,等他将笔搁置会回笔架上,他才开口:“大人,陆夫人求见。”
傅清玄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视线落向纱窗方向,似乎在看外头天色。
如今已是掌灯时分,外头黑黢黢的,已然视不清物,这陆夫人挑这个时候来,不是有要事,就是……嗯,吴峰也不好瞎猜。
苏清妤随着吴峰进到书房的时候,傅清玄正负手立于窗下,墨发半挽,一袭白衣,浑身仿佛披着月华的光芒,清润雅致,却透着疏离冷漠。
“大人,陆夫人已到。”吴峰将苏清妤领到之后,就默默地退了下去,并将书房的门掩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傅清玄并未转身,他的脑海中回想到一些事,眼神变得幽深,仿佛窗外那浩瀚无垠的苍穹。
这些天傅清玄的确是故意不见苏清妤的,他很清楚,苏清想见他的原因,她想要替她夫君说情,但此事没有商议余地,所以见面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
至于庄园的相逢只是意外,他并不知晓苏清妤会出现在那里。
他原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她会因为羞愧难当短时间不会再想见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选择放下尊严这么快地登门拜访?
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傅清玄回眸一看,却见苏清妤正在脱衣服,他修眉微凝。
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委于地,她脱得很干脆,不似以往那般浑身颤抖,目含幽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苏清妤除了一开始有些羞耻之外,后来却是越脱越麻木,好像这具身体已经不是她的了。
最终,苏清妤寸缕不挂地站在了傅清玄的面前,她身体微颤,并不是因为羞耻,只是因为窗外吹来的风带来的凉意。
她知道傅清玄不想要她的身子,她也没想要以此来色/诱他,她只是在表明自己豁出去一切的决心。
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一句话也不说便褪尽衣裳,尤其还是苏清妤这种极在乎名声贞操的闺秀,哪怕处变不惊如傅清玄,也有一瞬间的失态。
只是一闪而过的错愕之色,却被苏清妤捕捉到,果然,只要她足够淡定,不以为意。不淡定的便是他人。
之前是她把礼义廉耻,夫妻纲常看得太重了,所以才给了一些人羞辱戏弄自己的机会。如果连她自己不在意了,他们还会如何戏弄她?她很好奇。
第23章
书房内静得可怕,连拂进纱窗的风都清晰可闻,案上的灯映照着傅清玄的身影,在他面上落了一片阴翳。
“说吧,发生了何事?”很清淡的语气,像是感觉到了疲惫一般,他忽然伸手揉了揉额角。
傅清玄毕竟见惯风浪,苏清妤的行为虽让他感到惊讶,但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很快他便恢复了以往淡然若风的模样,而对着眼前这个突然向他献身的女子,他眼里没有色/欲,他更好奇的是,她想要什么。
不过,她想要的他不一定能够给。
苏清妤低垂着头,安静地坐在竹榻上,这榻与他卧室里的那张榻并无二致,三面围屏,中间放着靠墩和矮几,这是傅清玄平日里处理政务之余小憩的地方。
苏清妤此刻身上只披了外衫,腰上只缠了束腰的绉绸,椒乳与一双玉腿皆若隐若现。冲动过后,苏清妤虽然有些羞愧,但,她不后悔。
听到傅清玄的问话,苏清妤沉默无语,她此刻的行为并不是因为今日发生了什么,而是以往种种遭遇将她推至这一步,她要从何处说起。
傅清玄看出了她的纠结,默了片刻后,端正身姿:“那么,本相换个问题。陆夫人,你想要什么?”
他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而威严,宛如神明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自己的虔诚者,问她所求何事。
苏清妤心间蓦然一颤,禁不住抬起眼眸看过去,灯光将他的身影映照在身后的墙壁上,庞大魁梧,就像是神龛里供奉的神祇那般神秘莫测、高不可攀。
也只有对着神明苏清妤才敢于向他诉求自己的心愿。
苏清妤闪烁着水光的眼眸流露出深切的祈盼,她逐字逐句铿锵有力地道:“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我想要我的母亲摆脱官奴的身份,想要刺杀我父亲的主谋浮出水面,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的父亲可以从此不再隐姓埋名,颠沛流离。想要我的夫君平安回京,加官进爵,我想要成为拥有连萧郡主亦不敢轻视我的身份。”
她所说的桩桩件件若进入普通人的耳朵里,只会觉得惊心动魄,然而傅清玄却饶有兴致地听着。
听完之后,他唇边浮起讥讽的笑容,也是这与神明不符的笑容让他从神坛落回凡尘。
“陆夫人,你真是贪心呢。”
苏清妤身子一颤,仿佛神灵回归体内,神智逐渐清醒,看着眼前那张丝毫不掩饰嘲弄神色的脸,苏清妤不觉捏紧了自己的衣服。他不是神,只是拥有无上权力的摄政王,神不能做到的事,他能。
苏清妤松开手,缓缓放置于膝上,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妾身知道,在傅大人面前说这些话显得妾身很无耻,只是傅大人既然问了,妾身也只能如实回答。”
“好一个如实回答。”傅清玄含笑道,他指尖轻敲打着桌面,似有所想地注视着苏清妤的面庞,而后他突然在案上铺开纸,拿起青玉镂雕五峰笔架的笔蘸饱了墨,便不假思索地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苏清妤看向那张堆满公文和书籍的紫檀木书案,她看不到傅清玄在写什么,将视线转到他脸上,他眼帘微垂,神色专注,暖黄的光映着他的眉眼,似乎有层柔和的光泽,在这一片温柔静谧的氛围中,他缓缓启唇:
“你说的这些事,本相都可以帮你做到。”他顿了下,微抬眼眸,“只是,陆夫人拿什么来换?”
他脸上没有了讥讽嘲弄,和大多数时候一样,柔和得仿佛一阵春风拂进人的心头,令人飘飘然。
苏清妤不敢置信一般怔怔地望着他,确定以及没有听错他的话后,她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在慌乱之中组织言语,“妾身能为大人做一切事情。”
傅清玄轻笑着摇了摇头,“陆夫人,这些大话留着往后再说吧。你之前应承的可是没做到呢。”
苏清妤想到之前的事情,脸上不禁浮起些许尴尬。
她很清楚他所指的是什么,“傅大人,我夫君外派离京,我婆婆她……不大好相与,她不许妾身出门,今日出来妾身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出来的。”
言外之意就是她没办法遵从他的要求。
傅清玄微颔首,并没有问她关于陆老太太的事,也没有对她提出一些什么要求,只是温声道:“夜深了,陆夫人该回去了。”
苏清妤心底有些诧异,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依旧不打算留她,到底是她作为女人实在缺乏吸引男人的风情,还是傅清玄太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难不成真如传说中所言,他有断袖之癖?
念头刚起,立刻被她否定。
这种情况不大可能,他曾经喜欢过苏迎雪的,而且,他前日还在阁子里见了苏迎雪,可见他还是顾念旧情的,毕竟她当初想见他一面可费了不少功夫。
吴峰送完苏清妤离去后返回书房。
傅清玄将写好的信封缄,盖上印泥,递给吴峰:“明日将此信交到定西侯夫人手中。”
“是。”吴峰接过信,傅清玄并未让他离去,他站在原地,等候他其他吩咐。
傅清玄这会儿无事可做,目光落在吴峰不苟言笑的面庞上,他这名下属枯燥乏味,除了正事之外,就没干什么事了,怪不得至今为止都不见有女人给他送香囊啊手绢啊,光看他这严肃的样子便吓跑了,傅清玄手支着额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散漫模样,脸上挂着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他这样的姿态,能看到的人寥寥无几,吴峰见得多,但他并不想看到,因为一旦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姿态,就会意味着,他会说一些正事之外让他难以招架的话。
“吴峰,你就不好奇我与陆夫人过往的恩恩怨怨么?”
“……”果不其然,吴峰太阳穴一抽,心上八下,他家大人果然不能闲下来。
他要如何做答?吴峰提起万分精神做答:“大人做任何事都自有您的道理,属下愚笨,不敢妄加揣摩。”这才是最正确的回答,他有些佩服自己的随机应变。
傅清玄夸赞,“你还是个老实人啊。”
吴峰额角冒汗,他不是老实人,他没有说实话。他好奇,只是不敢明说。
“我与她并没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重逢,她的傲骨并非本相折断的,这让人很不甘心呢。”
傅清微微一笑,长身而起从容踱步至窗下,一手负于身后,望着窗外夜色。
看着那道清逸秀雅,长发及腰的背影,吴峰思考着他方才所说的话。
傅清玄那句话说得很耐人寻味,吴峰想不明白,兼有自知之明,便就不去瞎猜了,而且看他家大人的模样也不需要他做出回答,便保持了缄默。
苏清妤回到陆家已经是子时初,陆老太太已经睡下,因此并无人找她的茬。
只是到了明日呢?
今日发生了那样的事,陆老太太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正如萧嫣然所说,她能帮得了她一时,却帮不了她一世,只要她还在陆家,陆老太太就有办法对付她,除非她有让陆老太太忌惮的凭恃。
苏清妤躺下后,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在想傅清玄和她说的那句话,他说可以帮她,却没有说会帮她,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再死皮赖脸地追问下去,而不是他让她走她就老老实实地走,就怕之后,他又以各种理由将她拒之门外。
苏清妤长叹一声,翻了个身,听着四壁虫吟,看着昏惨惨的床帐,只觉得心一片迷茫,接下来该如何做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次日,如苏清妤所料,陆老太太一大早就将她叫了过去,先就昨日之事申饬了她一番,后又以教她管理家务为由甩给她一大撂簿籍账册,让她看,看上头的灰尘以及破旧的页面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了。苏清妤知晓陆老太太断然不会将府中全部的家务交到她手中,她无非是想故意折腾她。
苏清妤在陆老太太院子里浑浑噩噩待到了午时,才被放回自己的院子。苏清妤从早到现在滴水未进,又被陆老太太折磨一番,回到屋子里,只觉得头昏眼花,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本以为今日老太太对她的折磨到此为止,不成想傍晚时分,陆老太太又将她叫了过去。
苏清妤叫苦不迭,到了那里,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然而她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定西侯的夫人,孙氏。
定西侯也是个世袭侯爷,其祖父当年随太祖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被封为定西侯,死后又被追封为卫国公,他的子孙孙袭了定西侯这爵位,如今的定西侯是孙辈,不过他比他父亲厉害,战功赫赫,如今守卫在边关,防止外族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