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二字的语调苏清妤故意拔高了下,而后唇角浮起一意味不明的笑,紧接着便径自转身离去了。
陆老太太咬牙切齿地看着苏清妤的背影,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苏清妤一出院门,等候在那里的元冬立刻迎了上去。见她面色苍白,她内心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方才她被张嬷嬷拦在院门口,她便知晓陆老太太肯定要为难她家小姐。
苏清妤看到元冬,只觉得紧绷的神经一松,又恢复了往常姿态,她方才有意模仿傅清玄的姿态,虽不知道模仿得像不像,但她好像真把陆老太太拿捏住了。
苏清妤扶住元冬的手臂,“没事。”在屋中她一直强装淡定从容,这会儿一放松,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被板子打到的那处位置也火辣辣地疼起来。
元冬连忙搀扶住她,“小姐,我先扶您回院里。”
苏清妤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元冬扶着苏清妤坐下,却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惹得苏清妤痛哼了下,这才知道陆老太太对她动了家法。
元冬找来了药,等苏清妤褪下衣服,看到上面的伤痕,她不禁红了眼眶,气愤道:“老太太实在太过分了,再怎么着也不应该打您啊。”
苏清妤伏在枕上,由得元冬帮她抹药,她这会儿浑身都疼,尤其是双腿,经过先前的一番撕扯,这会儿好似散架一般疼。
听到元冬的话,她唇边浮起抹淡淡的微笑,“没关系,以后她再也不敢打我了。”
元冬抹药的手一顿,有些不解,“小姐,这是为何?”
苏清妤摇了摇头,“你只要知道这点即可。”
元冬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她似乎很疲倦,便住了口。
擦完了药,苏清妤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忽然想起来自己给陆文旻写的信还不曾送出去,一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
现在让元冬送出去也已然来不及,只能等到明日了,与元冬说了此事,让她明日将信送到驿站去,交给驿使。驿站并不为百姓传递家书,但吴峰给了她盖有官府印章的信封,驿站会接收,这应该不算以公谋私,说白了,她这封信是替傅清玄送的,而她对陆文旻其实也一点不关心,只要他别出事,别耽误到她即可。
一想到傅清玄,苏清妤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心头有股郁气挥散不去。
苏清妤叹了口气,暗忖,那人大概是上天派来针对她的克星吧?不然怎么一遇见他,她就没有安生的日子?
今日他所说的那些话以及神情在苏清妤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闪过,越想越来气,她手禁不住捏紧成拳,恨恨地锤了下床。
他不待见她,以后她也不待见他,见到他,她就无视他,真当他是什么神仙下凡让人念念不忘,小肚鸡肠,莫名其妙的臭男人。苏清妤一边在心底骂一边紧紧抓着被子,仿佛将它当做了傅清玄,恨恨地拧着。
元冬将药放好后回来,看到自家小姐咬牙切齿,手里掐着被子,好像与那被子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不由暗暗吃惊。
苏清妤瞥见元冬脸上的吃惊,不禁有些尴尬,急忙松开了手,假装没事人一样,却在心里又骂了傅清玄一句混蛋。
次日,苏清妤梳洗用了早膳后,就让元冬出去送信了,自己则留在了陆府,缓了一天,她的双腿竟比昨日更加酸痛了,她怀疑自己扯到了筋骨,偏偏那地方不方便,她无法请大夫给她看一看。
因为这事,苏清妤气得把柳瑟之前让吴峰送来的画册和话本拿了出来,丢进炭炉里,点了一把火将它们烧成了灰烬,反正傅清玄也不要她学那劳什子伺候人的东西了。
因为烧得有些急,苏清妤不小心烫到了手,手背起了几个水泡,火辣辣地疼,不禁感慨自己当真是倒霉透顶。
元冬去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便回来了。
“信送到了么?”苏清妤彼时正坐在榻上算账。
“已经送到了。”元冬道。
苏清妤点头,继续算账。她的身上如今还有一千多两银子,一些珍贵的珠宝首饰已经被她拿去典当了,她的嫁妆在陆老太太那里拿不回来,她母亲那边需要用银子,她平日里添置东西,给丫鬟轿夫发月俸等都需要用银。这银子只进不出,她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苏清妤想起来以前嫁过来的时候,她娘家给她陪嫁了几间铺子,因为陆文旻不喜欢她做生意,她就把那几间铺子交给她母亲来打理,她母亲每个月都会将铺子挣得的钱送来给她,不止如此,她母亲也会拿出自己的钱来给她置办衣服首饰等,所以她从来没为银子烦恼过,也没想过要回自己的嫁妆,娘家出事后,那几间铺子全部都被官府查封了,成了官家之物。
苏清妤叹了口气,恼自己没有一丁点防患未然的意识,只知当自己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陆夫人。
“小姐,你怎么又叹起气来了?”元冬关心道。
苏清妤苦笑一声,“没什么。”她打算等腿好一些,就去临猗坊一趟,给她母亲送一点银子。
想到银子的事,就免不了又想起她那嫁妆,她必须想个办法将那嫁妆要回来,那嫁妆箱里还有几张地契,那些地已经归到她的名下,所以未被官府查封,若能将嫁妆要回来,她就无需再愁银子的事了。
转眼便过了几日,这几日苏清妤在陆府过得很平静,陆老太太并没有再故意刁难她,应当是对她有了忌惮,不过,她心底应当更恨她了,就怕她明的不敢来,暗里使坏。
苏清妤让元冬带着底下的小丫鬟在自己的院里收拾出一间小厨房,打算以后就不去大厨房拿吃食了,至于为何要这样,原因无他,她有些担心陆老太太对她怀恨在心,暗暗在她的吃食里下点老鼠药砒霜什么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花费不少银子,一想到这个,她就恨不得想领着元冬等人拿把斧子冲去将仓库的门给砸了,但终归只是一想罢了,这里是陆家,陆老太太是真正的当家主母,硬碰硬是行不懂的,得慢慢筹划。
苏清妤用了早膳后,打算去看望她的母亲,便让元冬备了轿子,随后带着她径望临猗坊而去。让她料想不到的是,在街上她偶遇了一人,赵慧,国子监司业的夫人,也是她年少时的闺友。
当时两人的轿子擦身而过时,两人同时掀开窗帷,恰好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许惊讶之色。
再之后,两人便面对面地坐在茶楼二层靠窗的雅座上。时隔几年未见,到底有些生疏,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端起桌上的茶浅呷一口,以此缓解尴尬。
苏清妤年少时与赵慧是无话不说的闺友,离开书院后,两人渐渐生疏了,后来两人都出了阁,就彻底不再来往了。
赵慧生得风流窈窕,腰细身长,是个美人胚子,她喜欢俊俏儿郎,在书院里时,她常常害羞地与她提起将来要嫁给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君,然而事与愿违,她的夫君才华是有,但容貌生得甚是丑陋。
听闻他们夫妻二人并不和睦,她的夫君已经连着纳了两位妾室,而且还在外头拈花惹草,赵慧也不吵不闹,由得她夫君乱来。
苏清妤对她的生活不大关心,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也是她约她到茶楼叙旧的原因。
当年她送傅清玄香囊的事,她只告诉了赵慧和她另一闺友张兰兰,结果却被很多人知晓,还传出了一些对她影响甚大的不实言论,到底是谁透露的此事?她至今仍旧有些在意。
第35章
苏清妤的娘家出了事后,赵慧对她就抱着避而远之的想法,不过她最近听闻她与定西侯夫人,以及萧嫣然等人走得近,想着应该没什么要紧,才答应与她来茶楼叙旧。
两人喝了茶,叙了寒温,又东拉西扯一番后,苏清妤终于提起当年那件事。
“慧儿,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你,你可还记得当年我送给傅首相香囊的事?”说起那件事,苏清妤脸上掠过不自在之色,其实作为有夫之妇,与昔日好友谈起当年懵懂爱恋的事,着实有些不妥,但她想弄清楚那件事,不然它便像是一根刺一般一直堵在她的心口,让她无法不介怀。
赵慧有些愕然,不明苏清妤为何突然提起当年之事,她想了想,微点了下头。
苏清妤缓缓说着,“那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与兰兰,可后来不知为何,却被许多人知晓,以至于后面还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苏清妤说完立刻去打量她的神色。
如果这事是赵慧泄露的,在这种突然的情况下她定会露出些许破绽,若不是她,也许她能给自己一些线索。
听了她的话,赵慧眉微微蹙起,脸上似乎有着思考之色,不过面对苏清妤探究的目光,她面色十分坦然。
应该不是赵慧说出去的。苏清妤在心中暗想。
赵慧突然注意到苏清妤在打量她,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道:“清妤,你不会是以为当年的事是我说出去的吧?”
苏清妤忙柔声安抚她,“慧儿,你误会了。我是想说当时那些话我们是在学堂里说的,也许有人将我们三人的话听了去,你有没有留意周围有些可疑的人?”她委婉地说,心底则开始怀疑是张兰兰说出去的,因为她很清楚当时只有她们三人在。
苏清妤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抚赵慧,也不期待她能想到点什么。
“这事都过去了那么久,我哪里还记得?
赵慧想到没想就随口道,说完脑子却灵光一闪,想到了些事,“啊……”
见她神色有异,苏清妤连忙追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赵慧犹豫了下,才道:“我记起一点事来,有一次我看到兰兰和你妹妹在一起说悄悄话,具体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好像说什么香囊的事。会不会是兰兰透露出去的?你也知道,兰兰那人嘴碎得很,藏不住秘密的。”
苏清妤问言心口一沉,她猜是张兰兰透露,却没猜到她会将此事透露给苏迎雪。
苏清妤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可这会儿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理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清妤,你为何突然提起当年之事,可是发生了什么?”赵慧试探性地问。
苏清妤轻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前不久听到了一些关于当年之事的流言蜚语,有些介怀罢了。”
赵慧见她不愿意细说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毕竟如今她们二人的关系已然不是过去那般亲密。
赵慧近来心中苦闷,又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这会儿见到苏清妤,想到当年二人的情意,就有些想与她重修旧好。
“其实后来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赵慧道。
“什么事?”苏清妤问。
“出阁之后,我结交了几名官员夫人,有一次参加茶会,听她们说起过你妹妹,然后又听说了当年的一件事。当时傅相在书院念书时不是总受到一些学子欺负么?我记得你有替他打抱不平,却不曾听说你妹妹有为傅相说过一句好话,可在她们的口中,你的妹妹却成了那个为傅相抱不平的人,而你则成了那个和别人一起欺负傅相的恶人。”
苏清妤越听越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为何她和傅清玄之间竟出了那么多的误会,这背后是否有一双推手?
“当时听了那些话,我就有些奇怪,苏迎雪怎么就成了那个好人?”赵慧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解,“可惜我当时没有过问太多。”
苏清妤心咯噔一下,突然又想起年少时的一件事来,有一次傅清玄被几名少年欺负,苏清妤看到他脸上有伤,隔日就带了药去书院,本来想送给他,却因为不好意思没送成,后来是苏迎雪抢了她的药,说替她送去。
苏迎雪回来后,说已经替她把药送给了傅清玄,还说傅清玄知是她送的,便高兴地收下了药,当时她不知晓苏迎雪也对傅清玄有意,还对她心生一丝感激。
如今一想,她很怀疑,当时苏迎雪是以自己的名义将那药给了傅清玄。
与赵慧别开后,苏清妤坐上轿子,继续去往临猗坊。
一路上,苏清妤都在思考当年的事。最让她在意的是,苏迎雪究竟瞒着她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而她是否是导致她和傅清玄产生误会的元凶?
虽没有什么证据,但苏清妤一想到苏迎雪的为人,便禁不住对她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为达目的,她向来是不折手段的,哪怕方法再下作。
到了临猗坊,苏清妤将这件事暂时抛至了脑后,她打算以后见到苏迎雪再试探一下她。
苏清妤见到她母亲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做粗活,而是坐在一张竹榻上,仔细地核对着一些账目,旁边还有一给她端茶倒水的丫鬟。
苏清妤有些意外。
看到苏清妤,王氏顿时面露欢喜,连忙放下了手上的事情,站起身。
苏清妤里连忙迎上去,亲切地喊了句:“母亲。”
“妤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少来这地方么?”虽然是斥责的口吻,但她的眉眼间分明有着喜悦,与以往愁云惨雾的模样截然不同。
“母亲,我放心不下你。”苏清妤观察她的脸色,王氏的精神气貌比先前好了许多,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不似以往那般病殃殃的。
“你这傻孩子,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王氏笑嗔道。
见她脸上有了笑容,苏清妤也不禁笑了起来,来时的压抑情绪一扫而空,“母亲,您身体好些了么?”
王氏点点头,“已经痊愈了,你不必担心。”说着拉着苏清妤坐到榻上,又让屋里的小丫鬟去泡茶。
苏清妤见此情形再次心生诧异。王氏看出她心中的疑惑,不由笑了笑,“前些天周掌事找到我,问我懂不懂算账,我说懂,她就交给我一些账目让我核对,我对完之后交给她,她甚是满意,就让我一直给她算账,还给我安排了一丫鬟伺候饮食起居。”
苏清妤见过那个新来的周掌事,因为她生得端丽,人虽然沉默少言,但从不曾为难她,所以对她颇有好感,“看来这周掌事是个好人,也很有眼光,看出母亲是个盘账核数的能手。”
王氏不由失笑,“你这孩子,当我不知晓你特意拐着弯地夸我?”
从她爹犯事后,王氏便不曾这么开怀地笑过了,苏清妤内心顿时生起一股柳暗花明,云开雾散的畅快感,脸上的笑意也加深起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母亲的火眼金睛。”
从王氏的屋里出来,苏清妤见到了周掌事,她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她的住所。
周掌事住到了孙三娘曾经住过的房间里。换了个人,连屋里也彻底地变了一个模样,一改过去的奢华艳丽,整间屋子处处都透着一股古朴之气,就像周掌事这人给人的感觉一般。
“陆夫人请坐吧。”周掌事对她始终客气有礼。
苏清妤落座,大概是因为之前出了孙三娘那事,她心头总有些忐忑不安,看周掌事的行为举止,又觉得她与孙三娘不是同一类人。
丫鬟送上茶,苏清妤礼貌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与之前孙三娘请她喝的茶完全不同,这茶的味道很普通。
“我这没什么好茶招待,还请陆夫人见谅。”虽是抱歉的话语,但她神色不亢不卑。
经历过与孙三娘打交道的事,此刻周掌事的态度倒是让苏清妤有些受宠若惊,“这茶已经很好了。”她温婉一笑。
“那就好。”周掌事亦回以一笑,只是她似乎天生就不爱笑,所以笑起来让人感到有些僵硬别扭。
苏清妤在等着她暴露目的,但等了许久,这位周掌事依旧只是与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偶尔还谈及今日的天气以及接下来几日的天气……
直到最后,她起身说自己有事要去处理,苏清妤整个人都是茫然的,她似乎真的只是请她上来喝杯茶而已。
不过她临走时又说出了一句让苏清妤很惊讶的话:
“陆夫人,你认识一个叫吴峰的人?”
苏清妤愣了一瞬后正欲回话,却又听她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周掌事脸上有些惭愧之色,“陆夫人,我送你出去吧。”
苏清妤点点头,既然她没要她回答,她便索性不回答她的问题了,出去的一路,苏清妤有些心不在焉,这周掌事似乎与吴峰认识,而周掌事又问她认不认识吴峰,这么一想,她母亲之所以能够帮周掌事盘账核数很有可能是傅清玄安排的。
当然,她很相信她母亲的能力,只是若无人插手,周掌事又怎会突然找上她母亲,毕竟涉及钱财帐务之事还是要交给信任的人来办比较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