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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风雪(蓬莱客)


他被冻得脸面发红,又大约是怕惊动了她,连跺脚取暖也是不敢,只不住地低头搓手,往手心里呵着热气,抬起头看她现身,急忙走来,陪笑低道:“公主醒了?我家少主已经走了!”
李霓裳一愕,望向那座此刻笼罩在雪雾中的白茫茫的模糊帐影。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他们说,他昨夜一个人走的。”
永安的声音响在李霓裳的耳边,将她的神拉了回来。

天黑得极快。
肆虐了多日的暴雪在傍晚时分终于消歇, 朔风却依旧不止,如怒兽般咆哮着掠过山垭附近的一座土台。
裴世瑜闭目,静静卧在土台下的一间小屋之中。
天地之间, 除去回荡在耳边的风声, 终于再无任何杂扰。
火塘徐徐地散着余温,暗夜中放着昏暗红光。
他行了一段不短的路,终于再一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颇觉疲倦,本早该在风声中入睡。
然而此刻, 他却依旧醒着。
左手的铸铁义指内填有绒絮, 却难挡寒气。
刺骨的凉意似渗透绒絮,侵入肤髓,整只手掌,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这片位于雪山脚的遗世之地, 仿佛也无法再叫他获得宁静之感了。
他慢慢睁目,在昏暗里继续静卧片刻,翻身坐起, 披衣开门,从马房内牵出坐骑, 踏雪而去。
这个夜晚, 另外一行人马,亦是无眠,正艰难地行走在雪野路上。
四方茫茫, 那座雪山看起来仿佛就在眼前的不远之处, 然而,想要抵达,却又是如此漫长。唯一庆幸之事, 便是大雪在傍晚停歇,风也转小了些。一行人便一鼓作气,趁天气之便,连夜赶路,于此刻,抵达此行的目的之地。
烽燧台的几名燧卒意外得酒,今夜各都喝了些,兴头不去,此刻仍聚在值屋内,共守一口火塘取暖过夜。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的马蹄声,中间夹着喊话:“这里可有人在?”
屋中有人眯眼打盹,有人已在角落睡去,发着阵阵鼾声。一名醒着的值夜老军起身,掀开积着陈年污垢的挡风帘,朝外察看,见从白狼沟的方向,来了一队人马。
天寒地冻,深更半夜,这个连他在内总共不过四五个人的荒寒之地,忽然到来不速之客,也是罕见,便问身份。
方才喊话的,是个肩宽体健面容敦实的少年,手举火杖,神情显得有些焦急。
“有位李二郎君,是否来了这里?”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奔到近前发问,问完,见对方没有搭话,只狐疑地打量自己和身后之人,醒悟过来,指着队伍中的向导道:“我们是从白狼沟来的!”
老军辨认出向导,知这些应是上头那边来的人,出来应话:“在的,在的!也是巧了,他也是昨日才到的。你们若是早两天来,便就遇不到了!”
少年闻言,仿佛长松出一口气,扭头望向身后的一名女子道:“他真的在这里!”
老军这才留意到队伍里的这位女子,见她坐在马背上,与左右的随从一样,浑身结满冰雪。
少年说话的时候,她摘下雪帽,露出样貌。
女郎很是年轻,火杖光跃,显映出一张生得极好的姣面,只是或因苦旅所致,眉间看去带着层淡淡的倦色。
知她应就是这一队人马的主上,老军赶忙行礼。
“我与李二是故人,来此寻他有事,请代为通传一声。”
女子神情温和,微笑着道。
老军摇头:“他不在此地。”
这一行便是李霓裳与永安等人。连日赶路,终于来到这里,又冷又累,满心以为就要见到人了,谁知又落了空。
永安一怔,反应过来,道:“你怎的一回事?方才是你说回了的,转头怎的又说不在!”
老军赶忙摆手:“贵人勿恼,方才是我话没说全。李二他确是昨日回的,不过,他在此只过了一夜,今日便往哨屋去了。”
“哨屋?”
“贵人有所不知。”
老军转头,指向让他看,“哨屋便在那地。”
沿他所指的方向,雪山余脉的尽头处,一座高岗在夜色中隐隐显出它模糊的轮廓。
这一带,春夏时节风沙狂肆,遮天蔽日,秋冬则时常雪雾遮天,怕平地目力有所不及,便在附近一处废弃的古长城旁,择地势高耸处设立哨屋,留人长年守望,以防胡骑入侵。
“往常我们都是轮流过去,半月一换,他一回来,自己便就去了。”
“这里过去,应当也就十来里路吧?”永安问。
“看着不远,实要绕道,中间还有一段谷地,至少也有四五十里路。”
永安听了,只得望向李霓裳。
老军见她眺望雪岗的方向,一双秀眉微簇,忙又说道:“李二一向独处,带足干粮,去了便极少回。贵人若是寻他有急事,我这就叫人赶去,将他叫回!”
他是此处燧长,说完扭头,招来一名跟出在旁的燧卒道:“秦老六,你和他关系好,你这就备马,去唤李二回来,就说有人找他——”
他一顿,转向李霓裳:“但不知贵人一行如何称呼?方便我们传话。”
“不必了。路不算很远,我这就自己过去,劳烦替我领路便可。”
李霓裳思忖,说道。
那日清早,发现他已于前夜离去,她便安排向导领路继续往这里行来。车辙陷雪难行,她半路弃车,与随从一样骑马上路,披霜冒雪,一路跋涉,终于在今夜赶到这里,万幸,他确实如她猜测的那样来了这里,这一趟并没有扑空。
夜长梦多,她不想再等下去,更担心又生新的变故,譬如,万一他知她追来此地再次避遁。
燧长只得应下。
这一趟出发之时,她原本的随从被天王遣走,被迫随瑟瑟回去,取而代之的,全部是孟贺利所领的人,到郡治后,孟贺利一行又全部被扣下,如今同行的,除去永安带的几人,连那名随在她身旁方便差遣的健妇,也是郡守所派。
这十数人虽对她也很是恭敬,她之所言,无不奉行,但终究不是自己人,考虑连日行路,众人已极为奔波,且全部过去的话,未免杂扰,万一惹他不悦,便留人就地整休,只和永安带着他的几人再次出发,随秦老六连夜赶往哨屋。
这老军很是健谈,路上,也不必永安发问,自己便如打开话匣子,先讲起了关于李二的事。据这老军之言,他是三年前差不多的这个时候来的,那日清早,他开门出去,按惯例去烽燧检点柴束,发现有人竟随意卧在烽台下的一个角落里过夜,随身的坐骑是匹老马,老马停在里侧,可躲风雪,他自己反倒卧在外,只拿一件大氅遮头。
秦老六叫醒人的时候,他半个人已被卷入的落雪掩埋,连头发都结上一层冰壳。
“……当时吓了我一大跳,没见过这样的人!我问他来历,他说是从白狼沟那边来此守燧的,昨夜到时迟了,就没惊动我们,自己在烽台边找个背风地睡下了。那样的天气,他竟满不在乎,也不怕自己冻死,就那样硬生生过了一夜!我管他要名牌,他拿不出来,说不小心丢了,只自称李二,我便带他进去,燧长问了他一些事,所答皆是,便将他留了下来。”
这李二到后,终日如闷嘴葫芦一样,少言寡语,对自己的过往来历,更是一字不提。
他们这烽燧的位置已够偏远了,哨屋更甚,去往那里,终日对影,方圆再无第二个人可以作伴,短时尚可,时日久了,谁也无法忍受。
在他来前,轮值去往哨屋,被视为极大的苦差,他却异于常人,来了后,自愿去往那里守望。
“我怕他一个人闷坏,有回给他送粮,叫他回来,我去替他守上几天,他竟也不回。”
秦老六摇了摇头,颇感不解,“不过,”他又说道,“论义气,李二这小兄弟是真的没话说!每回来,都会给我们捎带酒肉。肉也就罢了,酒可是有钱也没地找。知道我肩上落过旧伤,常发作酸痛,这次来,还特意给我也带了伤药,我用一晚上,就觉得舒坦不少。”
他扭臂,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转头望向骑马跟在身后的来客,口里接着道,“只是可惜了,他年纪轻轻,怎会被发来这里,终日与我们这些老骨头为伍?方才听女贵人说,是李二的故交,可知他从前之事?”
守燧的这几人虽无大本事在身,但却都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军,岂会看不出来,那李二应是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他们愿在雪山脚下长年孤守烽燧,多多少少,是因上了年纪,早消去了立功建业之心。此地虽然荒远,但只要守好烽台,便无别事,乐得天高皇帝远,每日里饱食安睡,得个自由自在。
李二却是不同,这个年纪便来这种地方,终日孤守荒隘,常人谁能忍受?
这老军很是不解,今夜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忍不住打听起来。
永安暗窥李霓裳,见她恍若未闻,只望着前方雪地,默默驭马前行,便含糊应说,并无深交。
看出来人不愿多说,秦老六作罢,只加紧行路,终于,在下半夜,将人领到了附近。
“到了,那里便是!”他遥指道。
李霓裳望去。
夜空如一口泛着幽蓝暗光的远古巨穹,倒悬在起伏不绝的冷银色的雪原与山峦之上。在荒寂得如世界尽头的雪山脚下,一座土台如断剑般,沉默地孤峙前方高岗之上。
燧卒高举火把,引李霓裳和永安往上,经过一段被朔风蚀得早已千疮百孔的长城残垣,来到那土台近前。
土台连着一座荒坍的古烽燧墩,下方有几间狭屋,可供人居住储物。
他朝着一面黑漆漆的门喊了两声,不闻应答,便上去啪啪拍门:“李二!醒醒!是我!秦老六!有女贵人到访——”
屋中无人应答。他低下头,这才看见防风锁被扣上了,咦一声,打开门,举高火杖,朝里照了一照:“怎的不在?”
门后地方不大,一眼便能看全,屋中无人。
他又转到近畔另间用作马房的屋,张望了下,依旧不见人影。
“少主!少主!”
情急之下,永安爬到土台顶上,趴在一道应是用作日常瞭望的残缺垛口上,向着四周高声呼喊。
回声震荡,耳边除去风声,没有半点回应。
秦老六听到永安呼声,显是困惑于他的称呼,回头望向身旁的李霓裳,张了张口,似想发问,却又迟疑了下,终究还是不敢开口,只走进屋中,看了下,指着榻上包袱,道:“贵人不必焦急,他东西都还在,马不见了,应是出去有事未归而已。贵人既已到此,不如先歇下来,等他回。”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

秦老六点燃火烛, 重新烧起火塘,永安也找来一只水壶,填入干净的雪来烧水。安置一番过后, 留李霓裳休息。
她立在屋中, 环顾所在的这间屋子。斑驳的墙上,悬着弓箭,屋角有张粗木搭的榻,褪色的狼皮褥下,露出了些填铺的枯羊绒和干苔藓。火塘前一张小案, 上面有只被火熏得漆黑的陶甑罐, 她上去,见里面残留着半罐早已冻硬的黍粥。
她对着残粥凝怔了片刻,抱着随身之物,慢慢坐在案后的地垫上, 出神之际,被一阵轻微的嗤嗤之声唤醒。
壶中冰雪在火上融化,凝结在壶身上的水珠滚落, 火塘中升腾起几缕白烟。
她默默放下行囊,将小金蛇放出。
它天性畏寒, 入冬后便长时间睡眠, 吃喝极少。来此怕它冻僵,她在小金蛇栖宿的管上包缠了厚实的布套,又贴身藏纳, 用自己的体温为它保暖。
小金蛇在她的掌中继续蜷缩片刻, 慢慢舒展,醒来,探头探脑, 似在好奇探索新的环境。
见它无碍,李霓裳放下心,用温水喂它,又从行囊中取出为它而携的食物。
小金蛇吃饱喝足,应是不喜周围寒气,很快便失了兴趣,回到李霓裳袖中,钻入消失不见。
140.
照顾完小金蛇,自己也就着热水,胡乱吃了几口干粮后,倦意慢慢朝着李霓裳袭来。
连番骑马行路,到了今夜的此刻,她实也已疲惫至极,更是浑身酸僵,全是凭着一股不能放弃的意念,这才坚持到了此地。
屋中起初温度极低,她也没敢脱去外氅,此刻随着火塘的燃烧,终于升暖一些,但依旧不足以抵御寒气,倒是原本结在她头发和衣裳上的冰雪融化,令人倍感湿寒。
她未敢近榻,只除下身上潮湿的雪氅,架在火塘旁烤。
屋外风过土台,声时而呜咽如埙,似泣似诉,时而又如古战场箭啸余音,凄厉瘆人。
她抱膝蜷坐在火塘畔,望着面前微闪的光,撑着慢慢就要粘合在一起的眼皮,不肯睡去,想要等人归来。
“我裴世瑜,向着汾水发誓,今生今世,只娶李霓裳一人,只爱李霓裳一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默坐中,她感到自己的身子仿佛化作火光上的一缕青烟,飞升起来。
眼前流过一条映着粼粼月光的古老河流。在水边的残塔上,一名英俊的少年郎,指着那条日夜流淌的古水,正向身前的女郎起誓,许愿,要与她一生一世。
“纵然汾水流干,我亦不背此誓!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女郎加以阻止,不让他说,他却还是说完这誓言,接着,要她与自己一样,发出相同的誓愿。
在他催促之下,她终于效仿起他。
然而,就在她也将要发出对自己违誓的诅咒之时,蓦然间,他阻止了她,说,他只要她往后记住今夜两人曾经共同发下的誓约便可。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他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常举动。
分明是他逼迫她发愿在先,却又在她将要说出口的时候,不叫她继续。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
那个时候,在她还未真正明白自己所想的时候,他便已察觉到了她的摇摆。
在她的心里,并未真正想过,与他一生一世。
所以,他才阻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誓言。
是不愿她亲口说出对她自己的诅咒之言吗?
眼眶发热。
李霓裳知道自己就要流泪了。
她极力抗拒这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哭泣,更不愿哭泣。
就在这泫然与压泪的反复拉扯之中,下一瞬,宛若一脚踏空,她整个人坠落进了一道悬空的虚渊里。
急速的坠落之感,骇得她周身从头到脚毛孔陡然竖张。
她在巨大的惊骇中睁大眼眸,瞳睛空洞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趴卧在地垫上,而方才的一切,只是做了一个旧梦。
她已从梦中脱出,知是因了困极,不觉间蜷卧在火塘前寐睡过去而已,然而,她却又仿佛仍然深深陷入其中,一时间,整个人压抑得竟无法自拔。
梦不知几多长,屋中烛火似已熄灭,只剩一团火塘的余光,依旧在她不远的身前微烁相伴。
几缕蟹壳青的天光,也从窗上兽皮的裂缝里透入。
天亮了,隔壁不闻动静,想是永安与那老军昨夜疲惫,仍未醒来,此刻响在李霓裳耳边的全部声音,依旧是风过土台的孤寂啸叫。
她闭目,继续埋首在臂弯的袖堆中,放任自己陷入梦醒后攫住了她的如浸身在远古深湖底的深深空虚与沮丧中,一动不动之时,忽然,感到有些异样。
她记得自己坐在火塘前时,雪氅脱下在烘,但是此刻,身上却暖洋洋的……
眼眸半睁半闭间,她摸了下,发觉雪氅果然盖在她的身上了。
眼睫微颤,心跳了一下。
她整个人登时完全清醒过来,倏然抬起眼眸。
火塘上架了只奶罐,内中像在煮着此地人冬日惯常饮用的油茶,白气氤氲,她嗅到了空气里弥散出的膻香。
隔着火塘,一个人盘膝,坐在她对面的另一头。
黯淡的晨曦落在寒袍肩上。不知他昨夜去了何处,回来应当还没多久,在他乌黑的发间,仍凝着些许尚未化尽的斑驳冰霜。他右手握着柄切茶砖的小刀,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旋玩着,看去像是在等待油茶烧沸,两道目光却微垂,始终落在茶罐上,如古井水般,纹丝不动。
随着李霓裳的动作,他缓缓抬起眼皮,望向了她。
真是他回了。
非但如此,他竟没再避走,而是像这样,在此坐等她醒。
四目相交在一起。
那夜在赤骊部遇见,嘈杂间,不过仓皇几眼。直到此刻,她终于得以看清他的模样。
他看去瘦削许多,记忆中那双曾黑得发亮的眼眸,也已不复。
在他抬眉望来时,眸中不见了从前飞扬如星的光芒,只剩暗沉而凝凉的两道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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