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见到人,知他并没有真正闯下酒祸,才稍稍松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一事,心咯噔一下,倒抽一口凉气。
“怎的了?你在想何事?”
好事彻底被搅,他败兴至极,待去,却见陈长生定定望着孟贺利方才去的方向,费解问了一句。
陈长生立刻将宇文敬拉到驿馆内的一间僻静空屋,命驿丞将所有人赶走,他自己也不许靠近,这才关门,低声说道:“你闯大祸了!”
宇文敬不以为然:“放心。那公主也知利害。方才当着孟贺利的面,她也不敢多说我半个不好!”
“不是公主这里!是姓孟的!你想,谢隐山人不在,为何要将他的这个心腹留下?还不是为了对付咱们?公主是不会说出去的,但这姓孟的知道你今夜闯去公主这里,他若是到天王面前添油加醋一番,天王会如何做想?”
宇文敬登时脸色大变,剩余的最后一点酒意也在顷刻间化为冷汗,沿着后背涔涔而下。
“天王命公主献图,显是在考虑登基之事。这公主身份特殊,还有祥瑞之名,你竟在这个时候未经天王许可,私下找她——”
宇文敬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住。
他怎不知自己近年越来越不得天王欢心,尤其是,在知道世上竟还有那样一个人物存在之后,更惶惶不可终日。好在上天有眼,那威胁已去,必是不可能回来与自己争夺了。但这并不表示,自己的地位,就真的是不可替代的唯一了。
他一把攥住陈长生的手臂:“快去找我师傅!让他帮我去解释!”
陈长生摇头顿脚:“你怎不明白!你私见公主,就是大罪!说什么都没用,百口莫辩。”
“那怎么办……”宇文敬双目发直,喃喃颤声自语。
“我有一个办法,为今之计,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先下手为强!”陈长生目中掠过一道阴影,抬手做出一个砍杀的动作。
“什么!”宇文敬惊骇失声。
“杀死我的叔父?你疯了?他身边亲卫如云,个个都是高手!这要是事败,我们便就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陈长生一把捂住他嘴,走到门后,悄悄打开一道缝,随即探头出去,确定无人,回来低声道:“你在想甚?我怎敢对天王不敬!我说的是姓孟的!只要他死了,自然也就无人会去天王那里告状。我看他方才走的方向,便是往天生城去的。他若在那里过夜,咱们就有一个天赐的良机,叫他死得和咱们毫无干系。”
他如此这般地道出计策,宇文敬听罢,心砰砰地跳,迟疑了一下,很快,切齿道:“好,就这么办!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若能借此除掉这个祸害,便如砍断谢隐山的一只手,在师傅那里,也是一件功劳!只是,既已动手,便一定要成功!”
“太保放心!此事交给我!”
二人又低声详细商议了一番细节,全部拟定,不再停留,匆匆离去。
他二人走后,驿馆大门关闭,白天的喧嚣也彻底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李霓裳被孟贺利方带来的那个消息弄得愈发心神恍惚,坐立不安。
天王忽然这样叫人又给她带话,显是在加重对她的胁迫。
李霓裳有一种预感,此事他若不达成目的,绝不会作罢。
倘若她不管不顾,明日照原计划踏上返程,那么极有可能,她人还没回到武节,天王便已会有所动作了。
李霓裳正焦虑不已,迫不得已,思忖是否照天王的意思,先回一趟,见面后,先稳住他,此时,外面又有人在轻轻叩门。
李霓裳与瑟瑟对望一眼。
瑟瑟慢慢走到门后,戒备地问:“谁?”
“是我!送宵食来了!”听着,竟好像那驿丞的声音。
不知他前倨后恭,是为何故。
瑟瑟一怔,便说不要,不料他却不走。
瑟瑟迟疑地打开一道门缝,只见这驿丞自己已是挤入门内,匆匆将门关闭,放下手中的食盒,开口便道:“公主呢?我有要事要禀公主!”
李霓裳便走了出来,见这驿丞朝自己行了一礼,神色恭敬,和傍晚的样子竟是判若两人,不禁也感愕然:“你究竟何事?你怎知我是谁?”
陈七低道:“公主可还记得三四年前在这一带做事的白四白掌柜?这几年这边变化大,他从前露过脸,不方便在此了,便改我留下,当个差事。”
李霓裳怎会想到这个外表鄙俗的驿丞竟会是白家之人,惊讶不已,忙向他问好。
陈七慌忙还礼,又道:“方才我见宇文太保与义王的那个侄儿鬼鬼祟祟躲着人议事,便偷听了一番,听见他们说要放火烧死孟贺利!”
天生城大门旁的一个库房内,存有不少从前战时用剩下的火油。这二人谋划趁着半夜换班的空隙,设计杀死守卫,改以自己心腹代替,伺机点燃火油,一把火烧掉整个天生城。
“如今天干物燥,据我所知,天生城只有一个出入口。他们先烧断通往大门的路,再封死大门,如此,引燃全营,那孟贺利便插翅难飞,凶多吉少。”
“我想着既听到了,便须将此事告知公主,好叫公主有个准备,至于如何处置,就看公主的意思。此处不方便久留,我先告退。”
驿丞禀事毕,匆匆离去。
瑟瑟将人送出,一关上门,她的双目晶亮,整个人更是一扫连日以来的压抑之态。
她握紧拳,快步走回到李霓裳的身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公主!公主你当真是祥瑞降世!处处有上苍保佑!逢凶化吉!”
她闭了闭目,极力稳住因这突然消息而带来的冲击之感。
“那二人熟知天生城的地势与人事,既定下计策,势必计划周密,极有可能成事!”
无论从方才孟贺利还是陈七的描述来看,天王今夜去了天生城一事,除极少数他身边的亲信外,没有人知道。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在阴差阳错之下,横海天王宇文纵,今夜将会会被烧死在这座山营之中。
非星陨大荒,剑折龙渊。
峥嵘几十载的如此一个大人物,竟以犬狗戏虎狼之局,草草结束一生。
“若是此人真的如此死去,公主此次之难迎刃而解!”
瑟瑟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再次发抖了起来。
“不但如此,他若是死了,这中原一带,必又有无数人出来争夺,称王称霸……外面越乱,咱们或越能多得几年去备战……”
“说不定,或许有朝一日,咱们的所想,也当真能够实现……”
第131章
“至于孟贺利, 毕竟无辜,这一路对咱们也照顾有加。公主若不忍他枉死,我何妨派个人追上去, 看能否寻个借口, 将他绊住。”
瑟瑟激动声落,见李霓裳定立,宛若出神,目光落在近畔在案头上跳跃的烛火之上,半晌, 竟没发声。
在一片针落可闻的静悄里, 瑟瑟忽然惊觉,有所领悟。
她沉默了下去,不再说话。
李霓裳捺下心中纷乱的矛盾与杂思,抬目:“你去将陈七再请来这里。”
瑟瑟应是, 转身出屋。
没片刻,方才去了的陈七悄然再次到来,入内行礼问:“公主还有何吩咐?”
李霓裳道:“实不相瞒, 今夜在天生城里的,除去孟贺利, 应当还有天王。”
陈七显是大吃一惊, 愣怔了一下:“公主确定,天王也在?”
李霓裳颔首:“据我所知,应当无误。”
“怎会有这样的事!”
陈七低呼一句, 面上登时露出几分惶急之色。
“天王既也在那里, 那便不一样了!一定要去报讯,叫他们知道!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二郎君的……”
他顿了一顿, “君侯若是知道,定也不会坐视不管!公主——”
他焦急地望向李霓裳,显是在等她最后发话。
“我请你来,便是要将此事交你定夺。”
陈七赶忙作揖:“不敢不敢。多谢公主告知此事!我这就带人亲自去一趟!此事万万不可出岔子!”
“我身边也有几名人手,你都带去,以防万一。”
李霓裳带来的大队人马在抵达的当天,都被留在码头附近,身边只有十来人了。
陈七略一沉吟,感激地道:“如此我便不推却了。多谢公主考虑周到。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瑟瑟安排人手回来,推门,见李霓裳已坐在了案旁,满面倦影,仍未去歇。
“陈七留了三人,说随公主在此为好。”她关了门,走上去道。
“放心吧,今夜一定会没事的。”她说完,仿佛安慰孩子一样,又柔声道了一句。
也是那个天王命不该绝吧。
公主终究还是念旧,竟不忍看他如此草草终结于小人之手。
李霓裳慢慢望向瑟瑟。
“你不怪我便好。一事归一事。那人如今固然是咱们的大敌,但这样的事,不能不管。”
“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原本就是我考虑不周才是。”瑟瑟说道。
“他此番若是得救不感恩,仍要以此事相逼,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停了一下,对上李霓裳的目光。
“何妨请君侯夫妇出面?此事也不是宇文一家说了就算的。何况裴二公子至今还是姓裴,乃君侯二弟,不是他宇文家的人!”
李霓裳愣怔片刻,揉了揉眉,低道:“先等此事过去吧。别的,日后看情况再说。”
夜更渐深,瑟瑟起初还劝她去歇,再劝几次,便不再说了。
李霓裳实是忐忑难安,心中总好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以肘支额,在案前一味枯坐,等待中,一道更鼓声传入耳中。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惊肉跳感里,她再也抑制不住,突然站了起来,看向瑟瑟。
与其在这里空等,不如亲自过去看个究竟。
不待她开口,瑟瑟便已走去取来披风道:“我已叫他们备好马,在等了。”
李霓裳感激地看她一眼,不再多言,唤来剩下的几名护卫,骑马连夜也往天生城全速赶去。
月色银白,道上马蹄声急。
前方浓墨般的夜幕渐渐似裂开一线,太华嶙峋的轮廓,如巨兽蛰伏在视线的尽头,峰脊剑戟般割破云层,巨大的阴影,渐渐逼到马前。
将近子夜,李霓裳终于赶到了天生城的山麓之下。
再往前去数里路,便到营门之外。
前方远处的夜幕下,依旧漆黑无光,并不见火影。
李霓裳收目正待催马继续前行,对面月光之下,一匹马驮人狂奔而来。
那骑影摇摇欲坠,看去受伤不轻。
护卫很快认出,来人是陈七身边的一名驿卒,立刻上去接应。
驿卒失血过多,一头落马,稍稍缓过来一口气后,说在前方的山麓口附近竟埋伏着一伙人,应是那陈长生生性狡诈,为防万一所留。
陈七一行总共有十来人,而对方更多,他们寡不敌众,被迫且战且退,当中的大多数被围困在了一个孤岗上,陈七更是中箭,不知生死,只这驿卒拼死侥幸逃脱出来,想再去十里外的一处河防营求救,那营里的人,是孟贺利的手下。
“你们没说天王也在?难道他们竟然不怕?”瑟瑟焦急追问。
“说了!谁知他们不信,根本不听!他们知我逃脱了,还有几人在追我!你们快走,去河防营把人叫来——”
驿卒提着口气才撑到此刻,指点了方向,便昏迷过去。
护卫才将他先拖到路边藏在荒草里,前方的林间炸出一阵马蹄声。
果然如这驿卒所言,追兵已到,火把的光映着骑影,在林中幢幢晃动。
展眼,七八匹黑马涌出,刀刃与皮甲在马背上的摩擦声扑入耳中。
对面竟应也没料到会遇上另一拨人马,一惊之下,见对方人数不占上风,当中似还有女子,便迅速追来。
护卫临危不乱,两人迅速上前迎敌拦截,另一人要护送李霓裳离去。
“他们人多,你也留下一道。都当心些!我们自己去送信就行!“
她命那护卫也一并留下,助伙伴共同对敌,自己与瑟瑟迅速掉马离去。
山道在狂奔中显得狭窄难行起来,好在这一带本就是天生城里修出去的马道,李霓裳熟悉道路,今夜月光也亮,很快奔出了数里地。
身后的打斗声已经听不见了。
陈长生的人在得知天王也在城内的消息后,非但不退,竟还敢痛下杀手,难道见计划败露,铤而走险,不做不休?
那河营在北向十来里之外,就算能顺利叫来人,一个来回,至少也要半个时辰了,不知还能不能来的及。
李霓裳焦心如焚,愈发夹紧马腹,再度催马。不料此时,坐骑的一蹄踏到了地上的一个洼坑。
李霓裳听见骨骼断裂似的轻微脆响。瞬间,马头随着一条弯曲的马腿,倏然下沉。
她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如羽毛一样被甩下马背,落到了道侧的斜陂之上。
山风卷着碎石擦过耳畔。天旋地转间,不知撞断多少灌木,最后重重砸进一片松软的草陂里,这才被托住,停了下来。
一阵眼冒金星。后背传来的撞痛更是令她险些昏厥过去。
才稍稍缓过来些,迷迷糊糊,她下意识便摸向腰间,摸到那熟悉的物件,知小金蛇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在夜枭的啼叫声里,她闭着眼,等待疼痛消去。
头上传来了隐隐的呼唤声。
"公主!公主!"
是瑟瑟那充满焦虑的呼唤之声。
李霓裳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应答,声音尚未完全出口,便已消散在了夜风之中。
瑟瑟的声忽远忽近,又慢慢远去,想是她寻错了方向。片刻后,彻底消失。
李霓裳放弃,在及腰的荒草里再蜷卧片刻,感觉力气终于恢复了些,想要起身,惊觉一条腿上传来阵阵刺痛之感,摸索时,才发现膝已磨破,手上也沾了些黏物,自然是血。
万幸,今日的伤,只是皮外伤而已,不会有别的问题。
她终于爬回到了道上。
全身到处的疼痛感,反而刺激得她眼睛发红。今夜那原本折磨着她的种种不安与矛盾之感,已是消失。
事已至此,就算前方刀山火海,也不可能叫她回头了。
这个天王,管他该不该死,先将消息送到了再说。
最不济,只要他还有半点道义可言,想来也没脸皮再做出如先前那样极限施压的禽兽之举。
她看了眼天生城的方向,略沉吟,掉头而行,很快遇到自己那匹在道上徘徊的马,上马,快到方才遭遇追兵的地方,看见两匹尚未跑散的无主战马驮着断裂的皮鞍经过身旁,其中一匹的辔头上还挂着半截断臂,血珠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啪嗒之声。
李霓裳慢慢停马,目光扫视前方。
月光照出对方倒在道上的七歪八扭的几具尸首。她看见自己的一名护卫也俯在地上,不明生死,另一人后背抵着道旁的山石,正用断刀奋力架住对方最后一人劈下的刀。血顺着石棱流淌。最后一名护卫应身负重伤,正无力地仰在一具应是刚被他杀死的对手身上,他应想爬去救助同伴,却是无能为力,连翻身也难以做到,只能用绝望的目光,看着渐渐乏力的同伴,即将遭人屠杀。
李霓裳立鞍落地,走了过去。
几步外的地上,斜插着一柄不知谁人遗落的刀,微卷的刃口沾满草屑与凝血。她抄起刀。对方已拽住她护卫的发髻在往后扯。他的咽喉将要撞上刀锋。
绣鞋落地,细微的步声越来越疾。
就在那人察觉转头的刹那,刀尖从他背后第三根肋骨旁的位置,一刀捅入,插在了心脉之上。
李霓裳双手握柄,继续猛绞了几圈。刀刃切断心脉的震颤,顺着她的手腕蔓延而上。
那人身体因剧烈的痛楚应激而痉挛起来。当看清身后人的模样,圆睁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目光。
李霓裳拔出刀,带出的血箭溅上了她的面庞和颈项。
这一个刹那,令她恍惚想起了许多年前,她还是小孩时,那个终其一生或将锁她的在她身上打下了深刻烙印的漆黑夜晚。
身前的人扑倒,压在了护卫的身上。
“多谢公主——”
护卫被她从尸体下扒出时,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用虚弱的声音,感激地低唤了一声。
李霓裳沉默地扶他靠坐,用刀从自己干净的衬裙上割下布条,将他还在不停淌血的伤腿紧紧扎裹起来,将刀塞入他的掌心,让他看护同伴,等着救援,接着,片刻也没停留,便再次上马,朝着天生城疾驰而去。
剩下这段路,再无任何阻挡。她一口气赶到天生城的大门附近,远远便见门前有火杖的光在闪烁。
数里之外,隔着山岗与树林,山麓口附近发生的那一场厮杀的动静,分毫也没有传到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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