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陈窈泪如泉水唰唰流下,哭得梨花带雨,嗓音微颤道:“如我家相公真打伤刘二哥,村长不仅要重重罚他,我作为他娘子更惭愧与大家同住花颐村,届时我必搬离,无颜再面对村民的信任。”
“庞婶,以后流露在外怕是不能与您同做邻里,交予您房钱了呜呜呜。”
说罢,陈窈袖口掩面,放声哭泣。
“……”
看似愧疚,实则别有用心。
庞氏虽一介妇人,但明白她字里行间的暗意。
陈窈在威胁她。
她相公要交到村长手中,陈窈沾不得半点好处,同样庞氏独守一间破旧空房,再无金银进腰包。
庞氏年纪大无法劳作,家里有一要科考的男人肯定不能打扰,吴春蔓肚子踹着货也经不起折腾。
与其说她们一家趴在陈窈身上吸血,不如说陈窈也拿准了她们。
如何选择,陈窈已铺好一条路摆在她面前了。
“诶呀,这是哪里话。”庞氏顶着村长不悦的神色,转脸一笑,我记得未时我正与儿媳在屋头摘菜,从始至终没跨出过大门……”
陈窈心一紧,捏紧袖口的手心渗出汗来。
庞氏贪心多要她银子能应对得起,只盼庞氏别将人逼上绝路。
“不过,等我们把菜摘干净时,隔壁的劈柴声正好停了。”庞氏又言,“未时他相公应在家中劈柴,确实没出去。”
陈窈舒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村长听完脸比锅底还黑,刘二也没好到哪儿去,他额头两端被陈窈气得爆青筋,双眸怒瞪。
陈窈弯弯一笑,“村长爱子心切,但此事应另有其人。”
村长按捺住心里窜上的火气,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般护他,不知是福是祸!”
“我家私事,不劳村长挂念。”陈窈轻点头,伸手送客。
村长目光在陈窈这双俏媚的眼波里定了定,心里淬她一口红颜祸水,随后灰头土脸地带着儿子回去了。
路上,刘二也不管嘴角伤口的疼,快步跟在他爹身后,扯着嗓门朝他喊。
“爹!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不能三言两语被她一小丫头糊弄了!”
“我被打得我能不知道吗!那傻子分明有所预谋,专在我独自回家的路上堵我!”
“你倒是说句话啊!爹!”
“……”
“啪!”的一声,清脆的一巴掌印在刘二焦灼的脸上。
村长背起手,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对那贱妇要是没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我这人老脸能被她们如此作践吗!”
刘二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我顶多想讨要个说法,她都能护着她相公,而人家都把我脸打花了,你却不能护着你亲
儿子!”
村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你……不孝!”
他心一梗,身子直直倒地。
“爹你别吓我!”
“爹!爹!!!”
刘二仰天长啸,驮着他爹疾步往回走。
另一边,陈窈送走村长二人后,关上门回屋。
不知何时油灯吹灭了,屋内漆黑一片。
陈窈慢慢悠悠地回床上去,刚摸到床边,一股巨力将她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照七搂着她,低垂的脑袋埋进她的后颈,委屈地道:“他们又说我打人。”
陈窈:“你都听见了?”
裴照七嗯了声,“我没有打人。”
陈窈转过身,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没有。”
裴照七抬头看她,眼底流露出喜色,“窈娘,你信我!”
陈窈笑着敲了敲他的头,“你这小脑瓜装不下太复杂的情感,定是被别人诬蔑!”
裴照七眸色渐暗:“……”
在说他傻吗?
陈窈压根不相信裴照七会打人,村里都传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裴照七为护妻必把人打伤。
但陈窈认为他天天在屋头一杵,怎么会知道她远处馄饨摊发生的事呢。
至于刘二说他亲眼看到嘛……?
估摸他得罪了比他爹还要大的官儿,他惹不起人家自然把这笔账算在傻乎乎的裴照七头上。
平白无故冤枉人,她可不会让他们得逞!
再说了,真要把裴照七交上去,家里这些劈柴、生火、磨麦子的苦力活儿她找谁做呀。
这些小心思,陈窈藏在肚子里,自是不会同裴照七讲。
女人转念挽起裴照七手臂,往他身上小鸟依人般一靠,甜蜜蜜说:“当然因为你是我相公嘛!”
裴照七顿时心花怒放,扳过她的肩头,亲了又亲。
这傻子激动过头,陈窈差点喘不过来气,“……唔唔,你老实点睡觉。”
一夜漫长而过。
清晨,陈窈用过饭后没急于出摊,她找出小瓦罐子,把前几天买的药包放入罐中慢火煎煮。
药香缓缓从中四溢,空气中杂糅着苦涩的气息。
这服药陈窈每个月都要喝上一回,阻止裴照七送进来的千万子孙。
她不可想家里多养一口人,她可供不起。
“你喝什么呢?窈娘。”裴照七从院里回来,鼻尖嗅了嗅说。
“汤药。”陈窈没看他一眼,捏着鼻子咕噜咕噜顺下去。
裴照七哦了声,“又是来缓解葵水疼痛的吗?”
她之前同裴照七讲过,女子每月都会见红需得喝点药,而且这期间不能同房。
裴照七很好糊弄,相信了这避孕汤药是来对付葵水的痛苦。
陈窈擦了擦嘴边滴落的苦药,正准备出门,抬眼却看裴照七欲言又止地望着她,“怎么了?”
裴照七踌躇下,掰起手指说:“流血了?可……你还不到日子。”
陈窈:“呃……”
这家伙算钱不会,算她来葵水的日子倒是准得可怕。
她确实还差这么几日,但陈窈懒得和他解释,一口咬定说:“来了,你算错了!”
裴照七抓了一把头,继而不服地冲到院子去,双手急遽刨土,从松软的土中拉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麻绳子。
陈窈跟在他身后都惊了!
平时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男人,竟在她眼皮子底下藏秘密?!
裴照七还没意识到陈窈脸色已经不好了,拽着绳子给她算日子,“今天应该打一个结才对。”
陈窈瞥眼一瞅,顺着麻绳的结摸过去,她瞬间明白了裴照七的用意。
她不来葵水时他会打一个绳结表示,来葵水便是在一个结上再多打上一个,所以距鼓起来的绳结理应还有几日,这就是裴照七断定她没来葵水的原因。
陈窈眉心深陷,嗔怒他,“你好好地算这个做什么!”
没等他回答,陈窈倏尔反应过来。
裴照七日日算计她来葵水的日子,不就是为了与她夜夜欢好嘛!
真叫他一傻子煞费苦心!
面前的裴照七丝毫没意识到自家娘子的想法,自顾自念叨说:“窈娘,你要见红是不是有……”
陈窈一把扔掉这破绳子,大声叱咄他,“你的脑子装的全都是废柴,你就是个呆瓜!”
说罢,女人抬起馄饨车,掀起一阵小风,带着一身怒火走了。
剩下裴照七怔忡在原地,他望着陈窈决然的背影,呆了两刻,懊恼地嘟囔道:“好好的,她怎么生气了?”
陈窈从没和他发如此大的火,这还是成亲以后的第一次。
想起裴照七竟算计她,
她肚子里就一团火。
平时两人虽也没少做那没羞没臊的事,但被裴照七摆在她面前说,她有种被傻子玩弄的感觉,心里非常不爽。
想着想着,陈窈擀面杖重重往桌上放,就像锤裴照七似的,“嘭”的一声,所有小馄饨全部散落在地。
陈窈心疼极了,连忙弯腰去捡,想着过一遍水还能凑合买半碗。
等再一抬眼,陈窈抱起沾染泥土的烂馄饨,这才发觉不对劲。
眼前的馄饨摊哪儿有以往门庭若市之景,一阵风呼啸而过,卷扫这片空荡。
四处无一人闲逛,只有柳枝随风摇曳,萧瑟得很。
陈窈冷笑,只怕村长已和村中所有人打过招呼,不许买她这里的馄饨,大家仗着村长在村中的势力,不敢不从。
这就是村长所说的祸吧?
她得罪了村长,村长以牙还牙,断然不会让她好过。
陈窈索性收拾东西回家,她也该休息休息了。
没有夕阳的小径是竟如此凄凉,陈窈推着只轻了一碗馄饨的推车,心里难免五味杂陈,不知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
进了家门,陈窈没见裴照七人影,许是去山林间伐木回来劈柴,她眼尾微垂,丧气地将空空的钱袋放进柜头。
关上柜门的手一顿,不知想起什么陈窈再次拉开,拿出另一个匣子,她指尖轻点里面序列整齐的铜币,仔细清数起她攒下的积蓄。
陈窈每月会把赚的钱分三份,一份供房钱,一份日常吃穿,还有一份存起来,这里的钱是断然不能动的。
算来算去,没了收入,这钱是撑不了多久的。
陈窈不敢太挥霍,晚上她去院子前的菜地撅了几棵蕨菜,简单煮了一碗……
两碗菜糊糊粥。
她还不至于因为生气,饿死一傻子。
陈窈正吃着饭,裴照七从外头回来了,白净的脸上全是灰。
陈窈只堪堪赏了他一眼,舀起碗中的稠糊的菜粥,就是不放进嘴里一口。
真是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明明都灰头土脸了,却依旧不改半分俊朗,还多了几丝怜惜。
裴照七见她有意不理他,知趣地作罢,盥了手坐在她身边用饭。
平时大口喝稀饭的他,今日都小心翼翼,生怕不知自己哪个举动惹到陈窈,更何况她还来着葵水,裴照七更是一小口一小口送进嘴里。
陈窈视若无睹,小小一间屋头有过从未的安静。
夜幕压过枝头,陈窈先他一步就寝,一口气吹灭了油灯。
换裤子的裴照七顿时摸黑,差点被两条长长的裤腿绊住。
裴照七默默抓瞎着换好了衣裤,随后战战兢兢地掀起被角,轻手轻脚钻了进去。
他刚躺下,陈窈就往里挪了挪。
裴照七:“……”
陈窈还在气头上,要不是家里地方小不允许,她早不和他挤一张床上受别扭了。
她闭眸酝酿睡意,这时身后一小阵窸窣慢慢向她靠近。
直至整个身子牢牢贴上她的背部。
陈窈再也无法压制怒气,就在转身发作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腹部,然后小幅度地打圈。
很轻、很慢。
也很舒服。
他这是在……给她揉肚子吗?
“这样会好点吗?”裴照七鼻息埋在她颈后,沉闷的声音传来。
陈窈还没弄懂他的用意,紧接着他又说道:“我把绳子扔了,因为窈娘不喜欢,但我会记不清你来葵水的日子……那我每天都给你揉肚子,你就不疼了!”
一瞬内疚涌上心头,原来裴照七记她葵水的日子是为了给她揉肚子。
错怪他了。
陈窈这才回想起,每月来葵水的那段时日,她醒来都会被他遒劲有力的手臂圈住。
见她许久不讲话,裴照七讷讷地追问:“好不好呀,娘子?”
陈窈说:“不用。”
裴照七略呈怅然的语气“哦”了声。
“以后我都告诉你。”
陈窈微微扭过头,嗓音似在凉水中沁过般消暑,滋润万物。
裴照七眼神一下有光,点头应她,“好。”
许是一天的失意,陈窈此刻心里很暖,她决定以后对裴照七好些。
接下来几日,陈窈没再把裴照七当驴使唤去拉磨,对他比之前好太多了。
悠闲的时光里,两人去院后的田地里抓蝴蝶。
陈窈回眸看了眼裴照七,人高马大的男人面对眼前成群的蝴蝶,兴致阑珊,他伸出手去够,可蝴蝶却一只只地从他手心溜走,硬生生地抓不到一只。
裴照七气急得直跺脚,双眉皱成一个八字。
见此情此景,陈窈忍不住笑弯了腰,而后她眉毛挑起,眼底微光一闪。
只见陈窈双手忽地对着空气紧紧相扣一起,故意装模作样,引得裴照七一脸期待地凑近瞧。
然后……她缓缓打开双手,却不见什么蝴蝶,只有一团泥巴摊在她手心。
裴照七想不明白蝴蝶怎么变成泥了,他咕哝道:“不见了……”
下一刻,陈窈双手“啪”地朝他脸一抹,黑乎乎的泥瞬间挂在男人显疑惑的颊边。
裴照七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追上落荒而逃的陈窈,口中大喊,“娘子,你坏!!!”
陈窈提起长裙,鲜艳的一抹粉淹没在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中,嬉笑地朝他一笑,“有本事抓到我呀~”
裴照七腿长个高,迈一步快赶上陈窈两个步子,追上她容易得很。
两人在高高的玉米中,嬉闹穿梭,你追我赶。
裴照七跑在她身后,大臂一捞,轻松环住她纤纤腰肢,压到自己怀中,用脸上的泥巴去蹭她的小脸。
“错了我错了,不戏弄你了!”
迎着他的呼吸,陈窈痒得不行,示弱道。
“窈娘,你脸和我一样了!”裴照七搂住她,垂眸盯着女人的花脸,很是得意地说。
“咱们是一家人,能不一样吗?”陈窈锤了下他硬鼓鼓的胸膛,一脸娇嗔。
也不知道怎么就击中了裴照七似的,他拦腰抱起陈窈,转了好几圈,强壮的手臂一抬,陈窈像在怀中像轻飘飘的柳枝般被他抛了起来。
可给陈窈吓一跳,要是他一不小心没接住她,摔在地上,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啊啊啊啊!好了!你快把我放下来!”陈窈花容失色,本搭在他肩膀的手一抖。
“我不会让你摔的!”他嘴上虽这么说,但也没真敢再折腾,老实地转了几圈就将她放下。
与此同时,院中的另一头。
“真是吵死了。”吴春蔓撑了撑额角,心烦意乱地扫视过去,“也没个消停。”
庞氏坐在木凳上掰豆橛子,头都没抬起,“嫌吵回屋去,别在这儿干怵着。”
儿媳有了身子,娇气得不行,这弯不下腰了,那吃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赵家娶了位公主进门呢。
“娘?什么声音?”赵黔从帘后走出。
庞氏看到儿子出来,立即换上笑脸起身,“是不是她们吵到你读书了,娘这就去跟她们说!”
被差别对待的吴春蔓心里不是滋味,她被吵得闹心庞氏就让她忍,果然是自己亲儿子!
赵黔这才注意到身后的陈窈二人,女人笑得明媚大方,胜比山峦上的落日霞辉,小巧依偎在男人肩头,甜蜜溢出眉心。
“不用了娘,我出来透透气。”赵黔收回视线,叫住要出去的庞氏说。
“好,你歇歇,饭马上好。”庞氏脚步一顿,笑着说。
赵黔没急着回去,对庞氏说:“村长既然给了钱,咱们就别收陈窈的钱了。”
庞氏没想到赵黔会说这个,愣了下。
吴春蔓顿时不乐意了,声音大起来,“相公,你不会……”
庞氏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的小事打扰他考取功名,赶紧按住吴春蔓,点头答应下,“你只管读书,这个不用操心,给了便不会难为她。”
赵黔点了下头,撩起帘子回屋去了。
等他走后,吴春蔓再也按捺不住了,“不能不要啊!村长给咱们的是要和陈窈划清界限,而陈窈给咱们的是房钱,只要她住一天,就要付一天的银子!”
庞氏白了她一眼,坐下跷起腿,慢悠悠说道:“合着就你聪明,我傻,不知道这个理儿?”
愣住:“婆母这是……?”
“那是说给我儿听的,我还真能不收陈窈的钱?”庞氏正色,训斥她说:“我告诉你,家里的事少给我儿吹枕边风,让他静下心读书才是真真的!”
“我……我肯定不会说这些家长里短。”吴春蔓虽面上挂不住,但还是忍了下来,迎着笑说:“婆母精明,我帮您撅。”
庞氏哼了声,瞟了她这没出息的样儿。
陈窈也是没想到,庞婶真会厚着脸皮管她来要房钱,这不相当于明面上撕破脸皮吗?
庞氏只认银子,不同这些相处门道,她还专带了个新的钱袋子来敲陈窈的门。
陈窈忍无可忍,眉尖皱了皱,“庞婶,这就有些过分了吧,你两头吃啊?”
“我也不怕告诉你,你这馄饨在花颐村左右是卖不出来了。”庞氏大手一挥,高高在上地说:“咱们村采买的路费全被村长免了,没人敢捧你的场。”
陈窈一开始不确定,村长只是在花颐村小有银两,但想用银子笼络全村人的心却是远远不够的,原来竟是用采买换的。
村中的采购都是由村长家的牛驮着回来,村长受累去村中跑一趟,大家看着给银子,一人无多少但积少成多,也是丰厚的油水。
他们要断了她的路,真是煞费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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